龙静文迟疑地伸出右手,意带询问地按在自己胸口。
美人抬了抬小巧的下巴,又朝他勾勾手指。
看来的确是在叫自己过去了。
龙静文深吸一口气,强行按捺住心头的惊喜之情,快步走到中庭,双肩微晃,拔地而起,随即宛如大鹰之姿,盘旋着降落在二楼回廊上。
美人上上下下打量着他,毫不掩饰带着些评估意味的眼光。
龙静文很有些惴惴不安。
然后,那美人笑了。
这一笑之下,宛如春花绽放。
“龙公子能够自由出入这内院,想必和他颇有渊源了?”
“他?”
龙静文疑惑地问。
“就是这庄园的主人。”
“原来是这样。”
就在龙静文一个人胡思乱想的当儿,美人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端起精致的小茶碗,拿起盖子拂了拂茶叶,微弯螓首,轻抬皓腕,以一种极其曼妙、极其优雅的姿势品着茶。
“看来,他还是满看重你的嘛……”
美人淡淡逸出一句,转头望着窗棂子上新贴的绿纱纹样。
龙静文也跟着她的眼光望去,只看到一片纱窗,突然惊觉,自己这样会不会看起来很傻?
幸好那美人显然未曾留意,只是眼神越过了纱窗,怔怔地发着呆。
她的身影看上去好寂寞。
龙静文很有些不忍心起来。
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自己甚至连她的名字都还不知道。
但是她若是对自己笑一笑,只怕自己什么都肯替她做了。
说到做到。
龙静文下定决心。
“姑娘,不知道有什么我可以帮忙的吗?”
那美人有些惊异地回过头来。
被那双深幽幽的眼睛一凝视,龙静文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
“我……我……没别的意思……我只是……”
龙静文真恨自己,关键时刻竟然开始口吃。
“你……真的肯帮我么?”
那美人问,眼中突然闪现希望的神采。
龙静文一呆,随即用力地、拼命地点头。
娘,我终于遇到要用尽一切力量甚至不惜生命保护的人了!
月色黯淡,云雾凄迷。
有风。
树叶哗啦啦直响。
不知道躲在什么地方苟延残喘的秋虫,拉长了调子,一声一声若断若续的。
猛的,它停止了自己的悲秋之赋。
嘎哒,嘎哒。
自远而近,是拐杖击地的声音。
有人。
拄拐杖的人。
沿着窄小的石子路,不疾不徐,慢慢接近了。
会在这个时间从这里经过的人,不是乞丐就是亡命之徒。
那人衣衫破烂,头上戴一顶破草帽,只露出满是胡茬的下巴,看上去十分落魄。
但是从他身上散发出的肃杀之气,令秋虫都为之噤声。
高高低低的鹅卵石,似乎对来人并不构成什么障碍。
那人慢慢地接近了。
鹅卵石小路已经铺到尽头。
三间外表残破的瓦房就立在路的尽头。
门窗都上了木板,看样子似乎是个小店。
门楣上也挂着招牌,只是年代久远,积满了灰尘和蛛网,还斜斜掉下半边来。
那人抬头。
月亮刚好从云间的缝隙里露出头来。
一线月光正照在那大半块残匾上。
字 迹依稀可辨。
“积玉斋”。
那人走上前去,伸手,想要扣门环,突又硬生生凝住身形,后退。
“店家,生意上门了!”
他沉声喝道。
屋角上头“格啷格啷”响了数声,几块残瓦掉落在地,宛如被秋风吹落的枯叶。
赫然竟是佛门绝学“狮子吼”。
“小店今日已经打烊,客倌明日请早。”
那扇破门后传出一个声音。
那声音苍老沙哑,干涩得如同太久没上油的门轴。
来人冷哼。
“请客容易送客难!”
黑黝黝一条拐杖直击那两扇又脏又破的店门。
“铛呜~”一声怪响,宛如金铁交鸣。
原来那看似不起眼的拐杖,竟然是纯钢所铸。
却依然撼不动那破门分毫。
“此门乃东海珊瑚铁混合白金所铸--这位客倌可真是心急呀!”
不知何时,门已经开了。
仿佛从来就未曾关上过。
突然漫天星光闪闪,直扑来人而去。
满天花雨。
失传已久的满天花雨。
同时笑声扬起。
巧笑如风铃。
俏生生倚门而立的,是一个穿着浅桃红色衫子的大姑娘。
那姑娘笑得极甜。
来人情知中计,暴吼声中,挥起拐杖,带出一阵狂风,震得他头顶的树叶沙沙地响。
一切发生在眨眼之间。
风定。
唯有树枝依旧摇摆。
那姑娘依然笑得很甜。
“原来是‘疯头陀’大驾光临,小女子失礼了!”
偶尔一丝月光,照耀着杖上密密麻麻无数暗器,闪烁着诡异的蓝光。
二十年前被少林逐出山门的“疯头陀”。
十年前杀人如麻的“疯头陀”。
传言早已物化的“疯头陀”。
来人冷哼一声。
“把‘人面蜘蛛’交出来。”
“小店只做买卖,却是不纳贡的。”
“什么?!”
闻言,疯头陀突然又暴喝一声。
一时树叶抖得好似来了台风一般。
连月儿都花容惨淡地躲到了乌云后面。
那姑娘却神情自如。
疯头陀忽又大笑起来。
“好!我买!”
他突又大喝一声。
“多少?”
“三百两。”
姑娘慢悠悠地说道。
“好,我出!--这里是‘朱记’的银票三百两,天下钱庄通存通兑。”
疯头陀说着便要从怀里掏银票出来。
“我说的是黄金三百两。”
那姑娘又慢悠悠地说道。“什么?你竟然坐地起价?”
疯头陀大怒。
“黄金四百两。”
那姑娘微笑。
“你!”
“黄金五百两。”
“我杀了你还不是一样拿!”
疯头陀说着,一提铁杖,就要扑上。
“放肆!”
那姑娘冲着疯头陀大喝一声。
“狮子吼”。
她竟然会狮子吼。
而且功力更在疯头陀之上。
“黄金一千两。”
似是被震慑住了似的,疯头陀乖乖把银票掏了出来。
“银货两讫了--接着!”
疯头陀连忙接住,却是一个小巧的银匣子。
他不敢久留,甚至没有确认里面的内容,迈开大步,飞也似的去了。
空留下骤雨般的拐杖击打地面的声音。
一丝清辉洒落在屋前的空地上。
月儿再度悄悄探出头来窥探着人间。
那姑娘仍旧立在院中。
月光为她剪出银色的身影。
龙静文屏住了呼吸,静静地伏在树上,宛如一只正在守候猎物的变色龙。
变色龙也是龙。
不入流的龙。
有的时候却很有用。
龙静文傍晚的时候已经来了。
他也是冲着“人面蜘蛛”而来。
按照他本来的想法,先礼后兵,用钱不行就用抢的。
不过大概只要是人,在某个特定条件下想法都差不多,他到的时候,已经有人先到了。
于是他决定礼让一下。
没想到这一让就是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里可以做很多事情。
不过也有的时候,两个时辰就只是两个时辰。
干瞪眼的两个时辰。
两个时辰里一共来了一百二十七人。
包括五个道士八个和尚,但是没有一个美女。
有以重金珍宝为酬的,也有出声恫吓的,也有一上来就硬抢的。
出面应对的每次都只有一个人。
有的时候是个拿旱烟袋当判官笔使的驼背老者,也有的时候就是刚才那个大姑娘。
每次都只出来一个人。
因为一个人就已经够了。
动武的没有一个得手。
出钱的倒是人人有份。
这才是蹊跷的地方。
因为真正的人面蜘蛛只有一对。
不管怎么说,龙静文毕竟也是名家子弟,静下心来也可以等很久。
只是他已经很不耐烦,快到极限了。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个悦耳的声音。
“你也是来买东西的?”
声音近在咫尺。
敌人的声音。
龙静文一愣,危机关头一刀已经先于心念朝声音的来处劈出。
“好刀!”
那人赞道。
只赞刀。
赫然是刚才还站在树下面的姑娘。
她笑得极甜。
新烧开的滚水。
水在壶中。
雪白宛如春葱的细长手指握起了壶把。
毫不迟疑浇下。
小银盒表面竟然立刻变成沉沉的黑。
是真的。
完全和秘籍中记载的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