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焰之神————bluevelvet[第三部完]

      他伸出双臂，抱紧鲁皮安的脖子。
      “你究竟是怎么想的啊……”
      塔拉感到鲁皮安拥抱着自己，于是微笑了起来。
      如果真的可能去贝兰特他们的世界，自己会去吗？塔拉想。

      三

      这个季节的早晨，山区的气温很低，随着白昼的缓缓来临，四周变得更加寒冷了。从山谷低下飘来的水汽凝结成乳白色的云雾，在山峰之间滚来滚去。小草都湿漉漉的，地面上积满了稀泥，一阵风吹过，带来一股阴冷的潮气。

      来到山区的这些天，祖比亚几乎都是在噩梦中醒来的。梦总是不同：卡伽德瓦人攻上了山，占领了神洞，屠杀塔代奥部落；山上爆发了疾病，人们接连死去；山洪爆发，将临时的营地都冲毁了。但是，每每在最后这些梦都呈现出一个相同的结局——在那些堆积的尸体里，他发现了塔拉那苍白僵硬的身体。祖比亚这时就会醒来，大汉淋漓，气喘吁吁。

      “怎么啦？又做梦了？”身边一个低沉洪亮的声音问道。
      祖比亚抬起头，发现古诺诺特正关切地看着自己，他那巨大的身躯挡住了阳光，造成一片阴影。
      “……总是这样。”他内疚地回答。
      古诺诺特了然地笑了笑，说，“别害怕。我相信塔拉会找到我们的。”
      他伸出一只手，一使劲，轻易地就把祖比亚拉起来。
      “我们还有很多事情要做呢。在塔拉找到我们之前，应该把这里弄得像样才好，让他看看我们也能干得很棒。你说是不是，小伙子？”
      祖比亚笑了起来。
      古诺诺特是一个好的伙伴，他强壮有力，乐观开朗，当部落受到卡伽德瓦人攻击的时候，是他带领人们冲出了重围逃到了山上；当人们悲观失望，失去信心的时候，也是他用充满感情的话语激励他们做一些事情，把时间利用起来，在山顶上开始生活。

      自己也要做这样的一个人。祖比亚想。

      他们逃亡到神洞附近的山区已经有十几天了，最开始只有二百多人逃到这里，后来的日子又陆陆续续有一些当初走散的人也找来了。现在总共有将近三百人，塔代奥部落大部分的成员要么被俘虏，要么被杀，要么就跟着拜蒙和泽利基达投降。

      在塔代奥部落遭受攻击的时候，整个部落发生了分裂，一些怕死的人投降了，不甘心做奴隶的人坚守在老首领玛霍玛和古诺诺特身边，但他们也守不住家园，只能一路奔逃到了山区。卡伽德瓦人不熟悉地形，也不善于在丛林和山里作战，塔代奥部落暂时是安全的。

      古诺诺特觉得情况已经很不错了，毕竟有近一半的人逃了出来，部落还不至于灭亡。但是对于祖比亚，他最希望看到的人却没有出现，不仅是塔拉，连鲁皮安都不见了，有人说鲁皮安一定是看到卡伽德瓦人后就投奔过去了，但是祖比亚相信他不会做出这种事。

      但是，一切猜想都没有意义，除非找到他们。听说天人的飞行器被卡伽德瓦人破坏了，那被关在里面的塔拉呢？他会怎么样？祖比亚一直想派人去平原上寻找踪迹，但是部落的事情太多了。

      跟着逃亡出来的巫师没有几个，大部分都跟着泽利基达投降了，祖比亚是几个巫师里资格最高的，其他的还都只是见习，因此他理所当然地当上了部落的大巫师。这个位子是祖比亚很久以来就向往的，但是却没想到在这种时候变成真。

      老首领玛霍玛的身体一直就不好，现在经过这么一折腾，病得更重了。部落的事务现在全由祖比亚、古诺诺特和塔拉的二哥克卡格三人商量着处理。一切都是新的，一切都是未知。他们只能摸索着干。

      祖比亚从他所在的山洞里出来时，正看见一队青年正向山上走去，他们手里拿着绳索和长矛，要去打猎。他们也看到了祖比亚和古诺诺特，于是向他们挥手。
      古诺诺特喊了几嗓子，嘱咐他们要小心，那些年轻人笑着走了。
      祖比亚看到这情景嘴角露出了微笑。
      想到刚来到这里的时候，人人都惊惶不安，人人都很激动，像一群受惊的斑羚羊，仿佛不知道该在哪儿停下来，很明显，如果不能给这些人找到一个首领，那么一切都会闹腾一阵以后就毫无结果结束了。

      那个时候他非常想念塔拉，但是重担压在他身上了，他就必须去做。
      在古诺诺特的帮助下，现在一切都已井井有条：人们分散住在几个山洞里，距离神洞都不远；虽然神洞很大，但是那里是不允许住人的，每天都有人守卫；年轻的男人们负责每天打猎，供应部落所需要的食物，他们从村子里带来的粮食很快都吃光了，虽然种子已经播了下去，但是在山区的气候下，谁也不保证能吃上新的粮食；妇女们人数不多，都聚在一个山洞里，她们采集植物，制作绳索，把男人们找到的野生的麻经过加工，织成粗布；年纪稍大的就负责养一些小动物或者采集野果。一旦人们都劳动起来，失去家园的痛苦便渐渐被新生活的热烈所取代。

      不过祖比亚知道，人们在心里其实都有一个愿望：有朝一日赶走卡伽德瓦人，回到村子里去。但是这太困难了，除非出现奇迹……

      太阳一点点升高，雾气也散去了。祖比亚和古诺诺特先是到玛霍玛居住的山洞里看望他，老人仍然在生病，不过似乎比前几天好了一些。挺着大肚子的蓿鲁丽和几个老太太正在忙着煎药。

      一看见蓿鲁丽还有她日益隆起的腹部，祖比亚就觉得心里很难受。人们都清楚那胎儿不是玛霍玛的，天知道是哪个年轻人的孩子，其实老首领自己也知道，但是他就像那孩子是自己的一样爱护着怀孕中的女人。祖比亚没办法明白为什么首领会去爱一个背叛了自己的人，他年轻又轻率的心灵无法理解。再说，如果塔拉回来了，瞧见蓿鲁丽，肯定会闹得一团乱。

      可是对于现在的部落，任何争执和分裂都是致命的，蓿鲁丽和她腹中的孩子也许会成为点燃争端的火种。祖比亚有时甚至会希望：那孩子死掉就好了，就那么死去就好了。

      见过老首领，他和古诺诺特分手，到妇女们住的山洞里去，他在那里总是受到欢迎。葳和她的母亲茵留他吃早饭。
      “听说克卡格带着人找到了一处泉水？”葳问他。
      “是的。这对我们来说是个好消息，有了这么近的水源，就不用到山谷里去取河水了。对了，还有一个好消息。在山后，找到了一个斑羚羊的栖息地，男人们正想办法把它们圈起来，这样我们就有可靠的食物来源了。”

      “真的？这可太好了！”茵高兴地说。
      但葳却露出了忧郁的神色，她把手里的豚鼠骨头扔到了洞外，眼睛瞥了一眼外面密密层层的树木，说：
      “我们回不去了吗？”
      “要回去的。”祖比亚回答。
      “可是我们现在所做的一切，都在预示我们要永远在这里生活下去了！”
      “葳！”她的母亲按住了她的手臂，制止了她。
      “哎！”葳长叹了一口气，“要是他在就好了……”
      祖比亚知道她嘴里的‘他’是指谁，但是这种心照不宣并没有带来喜悦，相反的，他觉得非常委屈。他不分昼夜地为部落的生存努力，耗费了那么多的心血，但是他所做的在其他人看来依然比不上那个不在的人。

      就在这一瞬间，祖比亚的心里突然生出了对塔拉的怨恨，虽然只有这一瞬，但是却让他害怕得颤抖起来，他惊讶地发现在他和塔拉之间除了那缓缓流动的爱意之外居然还存在着完全背离的感情！

      自己还爱他吗？是啊，自己还是那么爱他，发疯一般想见到他。可是这怨恨又算什么呢？他想不出个头绪来。
      早饭吃得很沉闷，大家都似乎有心事。道别后，祖比亚找到了还在和男人们吃饭说笑的古诺诺特。他和祖比亚不一样，他没什么心事，只想着能让大家生活得更好。看着他和男人们开玩笑、打闹、把一个和他掰手腕的小伙子掀翻在地，祖比亚很羡慕。

      “你真快乐。”在去神洞的半路上，祖比亚不禁说道。
      “有什么办法呢？我心里装不住事情，快乐的时候我就笑，生气的时候我就和人打架。所以我作不了首领，也作不了巫师，我只能当勇士。”
      “如果你生自己的气呢？你该怎么办？”
      “生自己的气？你是说自己犯错误？”
      “……差不多吧。你自己做的并不是自己想做的事情。”
      “哦……”古诺诺特想了想，说，“我不知道你是怎么回事，反正我是不会让这种情况发生的。”
      “不会发生？”祖比亚停下脚步，抬头看着身边的巨人。
      “我不是说过嘛。我想到什么就做什么，只做我想做的事。”
      “可是你总有过那种情况吧，做你不愿意的事情……”
      “哈！”古诺诺特挠挠脑袋，笑了。“那倒也有过。”
      “你是怎么办的？”
      “怎么办？该怎么办就怎么办呗。已经发生了嘛，懊悔也没有用。睡一觉，醒来就已经忘得差不多了。然后再去干别的。”
      “就这样？”
      “嗨！你这个小家伙问题可真多！就是这样啦！”
      古诺诺特拍了拍祖比亚的肩膀，可是后者却感觉那像是用棒子打肩膀一样。他缩了缩，那姿势让古诺诺特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去神洞的目的只有一个——向火焰神祈福。塔代奥部落遭受这么大的打击，人们心里有意无意地会把这和神灵联系起来，觉得自己一定是做错了什么，被神灵惩罚了。特别是玛霍玛，他坚持让祖比亚去神洞。

      祖比亚对祈福的仪式并不熟悉，害怕做错了，于是他并没有一开始就举行正式仪式，而是和古诺诺特一起来商量，他们来过两次神洞，已经决定下场地，但是关于具体的顺序，还是有一些分歧。

      天人宫殿庞大的躯体横在他们头上，仿佛下一刻就会掉下来。这种压迫感使他们说话的声音也小了起来，就像是两只豚鼠躲在地下戚戚嚓嚓地说话。
      他们定下了需要的人手和物品，因为祭祀用品都被卡伽德瓦人抢走了，必须想办法找东西代替。问题是，这样会不会让火焰神更加生气。他们最终也没有讨论出个结果来，两个人只好出去。

      刚到洞外，祖比亚就发现一直守卫在外面的人不见了，这使他很生气。大声喊了起来。
      好在，那个守卫很快就出现了，不过却显得异常兴奋，还隔着很远就叫着：
      “塔拉！塔拉！他们说他回来了！还有鲁皮安，还有……”
      “啊！天人在上！这真是太好了！”古诺诺特高兴地说。
      祖比亚本来也是想说点儿什么的，但是他什么也没说出来。他看看那个兴奋的守卫，又看看古诺诺特快乐的脸。他竭力想把自己激动的心情给压下去，但是嘴唇却老是不听话地一个劲打哆嗦。

      “你在发什么愣，孩子！快去啊！你是大巫师，快去迎接首领的继承者啊！”古诺诺特催促他，还在他背上推了一把。
      这一下让祖比亚猛醒过来，他冲着古诺诺特笑了起来，然后撒开腿，一路向山坡下奔去。他为了抄近，从荆棘丛生的陡坡上滑下去，脚上划了很多口子，可这又算得上什么呢。与他即将得到的幸福相比，现在的一点痛苦实在太渺小了。

      他来到妇女们所在的最高的一个山洞口，女人们正在簇拥着向外走，她们显然已经得到消息了。他看见走在最前面的葳。再往下，住着男人的几个山洞也正在涌出一队队的人流，人们高声谈笑着，仿佛是到了节日。

      祖比亚并没有停下来，他继续向山下跑去，越过了几个守卫。
      然后他就看到了鲁皮安，那个人正在向自己笑着走来。祖比亚叫了一声，冲过去抱住他。
      “哎呀！哎呀！”鲁皮安高兴的说，“你可真有劲，我这把老骨头可有点受不住啦！好啦好啦！孩子。放开我吧，塔拉在后面。”
      祖比亚放开手，鲁皮安继续向上走了几步，和拥过来的人群会合，然后回身向下看着他。
      果然，塔拉就在后面的不远处，慢慢地走来。他比起两个人分别之前变得削瘦了，也变黑了，显得非常疲惫，但是他身上的那种充满生命力量的气息却从他的眼睛和微笑的嘴角满满地流溢着。

      祖比亚一望见塔拉，身上的每一滴血都颤动起来。他忘记了人群和老人，也忘记了就在塔拉身后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奇特的人。这些他都看不见，他的眼里只有他了。在度过惊惶、烦恼和痛苦的漫长日子之后，他终于找到他了！他生平第一次经历到，欢乐会像野兽一样冲进心里，直挤得它不能喘气。他见到了塔拉，他们中间相隔不过几步路。他站在树叶斑驳的阴影下，在向自己微笑。

      四

      这是贝兰特第一次看到这麽多的土著。他虽然从屏幕上看到过泰坦登陆舱著陆时拍摄下的两个部落的交战场面，但是亲自和他们面对面，还是第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