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见录1————蓝蝎子

作者:蓝蝎子  录入:04-26

      我的神识顿时恍惚起来,身体像是在飘,在地狱中飘,却不知道会飘到哪一个方向。

      我睁开眼睛,已经是夜晚了,我靠在余英亭外的一棵老槐树下,抬头就可以看见“余英晓看人黄昏”的句子,那是在月色中,而今晚的月,已经不再圆了。
      我站起来,走进去,发现妖月只是呆呆地坐着,似乎有什么挂心的事在翻来覆去地想,连我进来的脚步声他都没有察觉到。
      “妖月,你是怎么了?”我从身后搂住了他。
      他把头深深地靠在我的怀里,两行清泪落在了我的胸襟上,曾经冷漠的声音转成了那样的依恋:“玉郎,还是算了吧?!我预感到我们在一起的日子就要结束了。”
      “不会的,消灭了魔狼,我们就可以更加快乐地在一起,因为我不想再看着你那么哀伤的样子!”我把他抱得更紧了,热切的吻在他的脸上、身上擦过,擦起无数的火花,他沉没了,在我们的喘息声中。


      天亮了,见不到月亮的白天。妖月陪着我采下所有的曼陀罗花瓣,我把它们藏在密闭的皮囊里,贴身放着。当我挥手与他告别时,却也感到了一股有点永别的凄凉。但是,我依然坚信,除去魔狼,会是我与妖月的新的开始。

      大理城中,人流熙攘,我从东城走到西城,又从南城走到北城,但是,似乎刻意寻找的东西尤其难以找到。金乌已经西斜,担在西山枝头,听着归鸟的倦鸣,而我,也疲累地坐到在路旁,任由过往的人群抛来异样的眼光,看来我是够褴褛的了。

      突然,那样的妖蓝深刻地印入我的眼帘,乌亮的长发披肩,红唇媚笑,勾逗着面前的任何一个人。他的挽中,是又一个英俊的少年。
      我偷偷地追随他们,直走到荒僻的一个林间小屋,氤氲的雾像柔风一样在肩头荡漾,耳边可以听到清脆的泉水声,而满眼的是各色的奇花异草,除了曼陀罗,牡丹芍药芙蓉雪莲都有,像是一个不分季节的百花园。

      月影初上,园中的花草都盛开了,争奇斗艳,熏香的空气令人沉醉。我躲在一树大朵芍药旁,听到魔狼温润的声音:“我再问你一次,你真的愿意吗?”
      “愿意,我愿意。”少年清纯的声音越来越低,慢慢变成了喘息,他吻着魔狼的唇,感受着那样的温度。
      本来想抽身出现的我,只好按捺住迫切的心情。
      “嗯……”少年低低的呻吟,我抬头,望见他缨红的血,缓缓地漫过土地,在一株颓萎的三色堇下汇聚,花,迅速地开了,而少年的身体,却瞬间化为虚无。
      魔狼笑了,凄媚的笑浮上唇吻,在月光中显得尤为黯然:“你可以出来了。”他的眼睛投射向我身前的芍药。
      我握住了一把曼陀罗,缓缓站起身来:“你的末日到了。”急急地走近他。
      他笑了,千娇百媚,像身周的千万朵鲜花,刹那间绽放,美,美到绝伦。他轻缓地挪步向我,带着一丝嘲笑:“你下不了手?”
      我有点窒息,即使是那样的嘲笑也让我窒息。
      “勇敢点吧!为了你的妖月。无尽的虚无换来这十年快乐的光阴,我已经很满足了。”恬淡的美丽,像芙蓉花一样在他的脸庞开敷。
      妖月,为了妖月!
      曼陀罗花瓣像春风化雨,翩翩落下,魔狼在花雨中欢快地舞蹈,蝶般的花瓣在他的裙衫上激起如烟的水花,他的影,越来越淡……

      回到余英亭,月已正中。
      我欣喜若狂地奔跑着,要告诉妖月这个成功的消息。但是,疏影黯淡,曼陀罗花树正在颓萎,水光一样的波在树的四周荡漾,一切都要回归到那遥远的月空。
      我看到了妖月的眼睛,那双本来哀伤的眼睛现在是一种恬淡,就与魔狼消失前一样:难道,他们本来就是双身一体的?
      “妖月,别离开我!”我试图抓住他的手,就像我们初次接触时一样。可是,他的影子已经极淡。
      他笑了,唇渐渐转红,发的白也流出乌亮来:“我们还会见面的,当我转生的时候。”他挥一挥手,带走了我所有的期待--

      我在蜀中的官道上行走,古人说:“蜀道难难过上青天”,可是我,却想着徒步走完它,虽然已经疲累不堪的身体一再告诉我,倒下的日子不远了,可是,我还是要走,因为,只有走路,我才可以不再停留,不再有任何牵挂。

      对面突然来了辆马车,没有车夫,却响着婴儿的啼哭,难道是一个弃婴?
      我有点好奇,虽然知道老迈的我不可能去收养一个婴儿,但是,还算有颗人心的我还是挡住了轻缓而行的老马。
      是他吗?雪白的额前,一弯妖蓝的月牙。对,是他!生他的女人一定以为他是个禁忌,所以抛弃了他。我笑了,虽然羸弱的身体不堪任何负担,可是,他却会是我继续活下去的力量。

      我抱起了襁褓中的他,望着他乌亮溜圆的孩童的脸,望见了他的天真烂漫的微笑。我禁不住吻在了他的额头那妖蓝的月牙上,热泪洒落在他的脸上……

      雪奴
               --情见录之十

      雾雨绸缪,手中温热的酒,散着清冽的香醇。
      我与子琴北上进京赶考,途经华山,适逢烟雨,便饶有兴致,从山脚小店沽了壶酒,执伞来游。
      山脚还是风轻雾薄,山腰便已是丝雨牵绵了。这雨中的松柏是别有一番情致的,像敷了一阵冰花,苍翠中托起一片氤氲。子琴撇了伞,青衫着雨,玉面淋漓,依然笑着,来夺我的伞,追逐间,却洒了遍地的酒,慌走了岔路,方寸之间,竟都是青藤老树。

      正踌躇着,摹地回首,却见烟雨深处,有一户人家。
      “子岚,我们去问路。”他向来如此大大咧咧的,敲门,作礼,好颜好语地问。
      出来的是一位执杖的老者,皱纹斑斑,胸前的青须直拖到膝盖,有点昏昏的老眼突然暴射出夺目的精光,上下打量了我们两人:“两位是进京赶考的举子吧,现在天色已完,夜湿路滑,何妨在此暂住一宿,明日由家童送二位下山如何?”

      “也好,那就打扰了。老丈贵姓?”子琴向来不知道谦让。
      “敝姓白。”

      松烟香似雪,别鹤弱倾风。
      堂前无画,只是苍劲的这么几个大字。陈设都是藤松所制,古朴典雅,暗紫色的香炉里,若有若无地飘出一丝檀香来。
      座前有榻,一个老妪面色蜡黄,巍巍躺着,斑白的头发在脑后盘了个大髻,用根老玉簪子扎了,更显得十分苍老。老丈指着她说:“这是贱内,因为昨日偶感风寒,所以不能起身相迎两位相公,还望见谅。”老妪也不说话,向我们微微点头,顾自闭目养神。

      堂前童子早早端了茶来,一时间,屋里燃起几分暖意。
      “去唤小姐出来,给客人弹一曲吧。”老丈呼喝着童子,我与子琴对面望了一眼,把掌中的松香茶放下:哪有初见客人便唤小姐的道理?莫非这里是异地仙家,根本不讲人间的礼仪?

      我打量着老丈和那位本来应当在后堂安养的老妪,隐隐觉得几分邪门。却听得裙衫歙簌碎响,我凝神看去,不禁呆住了。
      眼前的人儿,也不束发结鬟,任由松油般柔亮的长发直流到腰间,雪衫长垂,也不是人间的风物,倒像是冰雪的品质,晶莹闪亮着,尽是星光。眉目如画,栗色的瞳眸淡淡的,仿佛远离人世久了,没了丝毫的情绪。巧鼻玲珑,朱唇妩媚,从长发间隐约闪现的一对璃珠耳坠衬托着一张清秀的脸,益发得风韵婀娜。她怀中捧着古筝,用淡淡的眼神望了望我,似乎又望了望子琴,然后用探问的神色瞅着老丈。

      “这是我的外孙女雪奴,没有见过大世面,失礼之处,还望见谅。”
      “哪里,哪里。”我的眼中只有了她,随便回话,竟和子琴异口同声起来。
      “雪奴,你就随意给两位相公弹一曲吧。”
      音律清婉,如高山初雪,纷飞过的,尽是清凉。
      一曲方终,子琴就从座中站立起来,走上前去,借着端详古筝的当口,把她又细细看了一回。我真怨自己,如果有他的勇气就好了,当然也怨那老丈,客人作出这么失礼的事,他居然还能笑得出来。

      是的,他在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握之中,他回头与老妪微微点头示意,轻轻咳了一声,对清肤冷淡的她说道:“雪奴,你先下去休息吧。我和这两位相公有话要说。”

      我盯着她的身影,在那流落清风的背影中,我终于看到了自己的不舍。也许这种感觉一直是自己追求的吧,在秦淮之滨,我与子琴笑对群芳的时候,我没有留情,在洛阳花都,我与子琴青楼斗酒的时候,我没有留情,故里杭州,万家千金来提亲的时候,我也没有动心。只是这一次,似乎前生注定一般,我的心魂就这样被她带走,那样冰质的人物,有一个冰质的芳名,叫雪奴。

      “两位公子,咳--”老丈咳了几声,我与子琴才缓过神来,“想来,两位公子对雪奴都有几分意思,虽然雪奴她尚在闺中待字,不过,因为我们老两口有个要求,就是非千两黄金不嫁,所以,一直没有人敢来提亲。不过,万金并非无的放矢,一来,是我们图个养老的本钱,二来,也是希望雪奴能有一个好的去处。两位公子若是有谁能拿出千两黄金,雪奴便可离开这荒野之地了。”说完,他用眼来瞅我们的表情。

      我与子琴不禁面面相觑,虽然千两黄金不是天大的数目,可是对于我们出门赶考的人来说,也是急切间难以筹措的金两。况且,父母若是知道我们为了娶一个陌路相逢的女子而几近耗费家产,也会百般阻挠的。于是,我们两个都没有答话,顾自思量着如何筹到这笔黄金。

      “咳--两位公子也不必着急。”老丈的微笑现在看起来有些奸猾,“两位不是要进京赶考吗?你们之中必有一人是能中今科状元的,到时候请天子赐亲,万两黄金也不是问题呀!”

      我的眼前陡然一亮,看来,一定是我可以娶得美人归了。因为,论文章华彩,我高过子琴,论思路敏捷,我快过子琴,登科大考,我一定可以高中状元的!金榜题名时,洞房花烛夜,居然是可以一次包揽的人生乐事啊!

      我斜觑了子琴一眼,见他脸色微微有些晦暗。
      老丈只是笑着,仿佛一切都是游戏中事。

      华山的夜,很浓。一天的暗蓝色,没有星辰。月,孤零零地挂着,清冽如水。
      子琴开始预先庆贺我的喜事,然后翻身就睡了,他是那种放达的人,而我却不是,虽然看来一切的幸运都会归于我,可是,只要还没有实现,我就要思想个反复。披上衣衫,我到松间藤畔去看月,山风袭来,不禁起了一身的寒战。

      忽然,寒光中,竟有人在翩翩作舞。轻纱如雪,长发如黛,臂间的玉镯兵丁碎响,在山谷间虚无缥缈地回荡。那是雪神的舞蹈,是春风掠过三月的枝稍,娉婷下一树的樱花,在轻盈、摇荡中,幻作漫天的雾雨,缤纷了湿润的一地。

      是她。我的心头震颤了一下,忍不住叫出来:“雪奴。”
      她回头望我,冷淡的眸光像从广寒宫中流泻出来一般。她转身要走。
      我抢上前去,从地上拾起她遗落的香囊,叫道:“小姐,你的香囊。”
      她有点迟疑,不过还是低着头,回身来取。她捏住了香囊的一角,而我却没有放手:“你外祖为你定亲,是你自己愿意的吗?”
      她突然抬头,仿佛我问了一个从来没有人问过的问题,眼眸中闪出了一丝诧异的亮光,然后迅速地隐没了,垂下头,轻轻地点了点。
      我依然执着着香囊,温言软语地对她:“我一定会考取状元回来的,为了你!!!”我希望她看着我的眼睛,让她知道,为了她,我可以去做一切事。
      可是,她只是轻轻地抬头,唇边闪过一丝调侃的微笑,松开了香囊:“你要,就留着吧。”
      她走了,像一阵风,清淡的,掠过松藤的影子,消失在月的光芒里。而我的心魄,却已经随着她飘逝了。
      手中,香囊是空的,却有冰魄的味道。

      京都,繁华中更见颓废,大腹便便的达官商贾车马横行,飘香酒楼的门槛外,横七竖八地蹲着各色的乞儿。
      我与子琴在风月客栈住下。这些天,我为了文章能够更上一层楼,真的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了。子琴却时常出去玩耍,和京城中的贵公子混得稔熟,据他说,他还经过引见拜访了当朝的几位大臣。可我实在是走不开,诗经的句子真的是越读越有意味,以前在家中的时候怎么就没有发现呢?难道是雪奴给我的灵感?

      生死契阔,与子成悦;执子之手,与子偕老……
      也许,就是这样的感觉吧?只是因为她,只是想着她……
      大考的时候,我是罄尽全力,一挥而就的,相信那样的文章,虽然不能傲比李太白杜工部,却也足以惊世骇俗了。
      然后,我就在风月客栈的小屋,等着报喜的队伍--

推书 20234-04-25 :梦魇————蓝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