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擒住,那便不能轻易放你走了,却不知鸣沙帮的人马离此处还有多远?"
沈浪话音刚落,便有人笑道:"沈大侠果然高明,只凭这一点便看出马脚。只不过在下却比沈兄
看出得还要早一点。"
这声音叫沈浪也突然僵住。
就像方才董少英被他的剑抵住后心一样的僵硬。
说这话的人当然是王怜花。
只听得他轻轻笑道:"你千错万错,不该表现得仿佛一切事情都早在你掌握之中。沈兄固然谦虚
,在下却是不相信,这世上能有人将沈浪和王怜花一起算计,还能教我们二人毫无所觉的,因此
在下断定你所说的并非真话。"
但是让沈浪僵住的并不是王怜花说的这两句话。
而是他听出来,王怜花的声音竟是从他的帐篷中传出来的。
那么七七?
王怜花拉开了帐帘。
他的手中也有一把刀,雪亮的刀刃也映亮了两个人的脸。
他的刀就压在朱七七的脖子上。
"把他们两人交给我,否则,我就把沈夫人杀了。"
他说这话时的神情,依旧是带着一分轻薄,两分讥诮。眉梢唇角,尽是风流。
(五十)
王怜花的目光亮而冷,有如刀光。
朱七七没有叫。她的面孔在刀光掩映下苍白冷寂,仿佛雪地芙蓉。
沈浪只觉手心沁凉。
他当然要救七七,不管王怜花要那两人有怎样的打算。只是看到七七望着他沉静的目光,突然便
心中一痛。
那目光里分明是完全的信任与爱慕。
而旁边的那双眼,则充满了讥诮、挑衅,以及......那么一丝欲说还休的风流之意,桃花一般的俏
,桃花一般地妖,分明是要叫他一看便要移不开眼睛。
他看着他,说不出话来。
王怜花嘻笑道:"沈大侠,莫非你还不肯么?"
熊猫儿和金无望闻声惊起,但见压在朱七七颈项之上的雪亮刀刃,也是一惊。
沈浪看看他们,再看看王怜花与朱七七,只说:"好。"
王怜花便押着七七慢慢走过去,对着董少英和四娘笑嘻嘻地道:"张嘴。"
董少英和四娘相视苦笑,只得张嘴接下王怜花丢来的药丸。他们自然知道,落在王怜花的手里自
然比落在沈浪的手里坏上十倍,却也无可奈何。
王怜花便顺势将七七往沈浪怀里一推,大笑道:"还你夫人。"便纵身跳上旁边马匹,回头朝董
少英和四娘笑道:"你们此时便是舍不得走,也来不及了。"
三人正要策马而去,只听得金无望冷笑道:"你只说拿他们换沈夫人,却没有说换了以后如何。
"他抽刀而起,身形如鹫,竟是一刀往王怜花身上劈了过去!
王怜花在那地宫之中元气大伤,如何又躲得开去?
只听得闷哼一声,随即便是一声尖叫。
原来在那一瞬之间,沈浪竟直冲过去,硬生生挡了这一刀!
那一刀砍在右肩之上,鲜血横流。
朱七七的惊叫声撕心裂肺:"沈浪,你,你为何......"
沈浪没有说话,只是往王怜花远去的方向看了一眼,却正对着那双桃花似的眼。那眼里有伤痛,
有怜惜,也有决绝,仿佛痴了,但那离去的身影却没有半分停顿。目光正相撞之下,沈浪随即回
过头来,对着朱七七强笑道:"我没有事,不要担心。"身子却是一震,差一点软倒下来。
金无望连忙便收刀冲上去扶住沈浪,叫道:"沈浪,你为何如此?那王怜花本是小人,本因小人
之礼对之,你又何苦舍身相救?"
沈浪只是苦笑不答。熊猫儿叫道:"你们现在还问这些作甚?快先包扎伤口罢!"他将沈浪伤口
那处的衣物一把撕开,正要用随身皮囊里清水冲洗,却在背上看到一些痕迹,不由呆住。
是几道极其鲜明的抓痕。
衣衫未破,却有这些痕迹。
熊猫儿当然明白这种痕迹是怎样造出来的。他第一反应是仿佛窥破沈浪与朱七七的情事,有些不
好意思,连忙将衣物拉上去些遮着,却见这抓痕并不似新抓的,表皮已有些结住,却并未痊愈,
这怎又会是朱七七留下的。一想及这一层,他便猛然一惊,直到七七拿金创药过来道:"大哥,
你洗过伤口了么,我来涂药。"
熊猫儿连忙道:"我来罢,你大小姐不会弄这东西。"一手便夺过七七手中的药,道:"你去拿
些干净的布带来,等下敷完药包扎。"
七七闻言便去车里搜寻了。熊猫儿见她身影楚楚可怜,低头又见那几道抓痕,心中可是不忿气苦
,直将那清水往沈浪背上一浇,沈浪不由全身一抖,却也未说什么,倒是金无望忍不住道:"熊
猫儿,你手脚真重,我来罢。"
熊猫儿差点便要破口大骂,一听金无望这话,只一凛,连忙笑道:"这样伤口洗得干净些。"便
开了那金创药瓶,直将那药往沈浪肩背上一倒,不仅将涂了那刀口,还将那几道抓痕也给涂上了
,黑乎乎地直抹了一背,倒是吓了拿布带来的七七一跳,道:"伤口竟有这么大?"心中更是又
痛又急。
熊猫儿连忙道:"没有没有,涂得多些,好活血化淤。"将七七手中布条夺过,不由分说地将间
背之处全部包上。沈浪正气虚血弱,哪里又管得这许多。
金无望道:"若是鸣沙帮众便在周围,王怜花又挟制了他们帮主,不知他是否会令鸣沙帮将我们
困在此处。我们还是早些起身走罢。"
朱七七急道:"沈浪这个样子,如何能马上走得,至少也得静养几个时辰,等天亮起来,暖和一
些再起身。"
金无望道:"可是......"因是他砍伤沈浪,如何又能狠心说出走的话来。
沈浪苦笑道:"不必,我们便待天亮再走罢,鸣沙帮的人不会来的。"
金无望正想开口问他如何知道,却见沈浪虚弱之态,也未问出口,道是他心中有主意,也不再问
,只道:"既然如此,那沈浪、朱姑娘,你们先歇息着罢。"便帮着七七将沈浪扶到帐中,自己
也进帐去了。
熊猫儿原本还在发怔,一阵寒风吹来,全身激零零一抖,连忙也冲入帐子里去。金无望却并未睡
下,见熊猫儿急着往毡子里钻,道:"今晚我们二人可要留意着些。虽然沈浪说鸣沙帮的人不会
来,但以王怜花那阴毒的性子,虽是被沈浪救下,也未必感念,说不准还是要来偷袭,若有异动
我们便马上护送他们二人起身。"
熊猫儿哼哼道:"沈浪也越发怪异了,丢下七七和王怜花那妖人来这鸟不生蛋的地方找什么秘籍
也罢了,不知吃错了什么药,会去替王怜花挡那一刀,莫不是这几日在地宫里两个人呆得--"
他刚想说"傻了不成",突然便想到一事,自己整个人不禁呆住。
这几天,只有沈浪和王怜花呆在地宫之中,哪里来的第三个人,或者说是另一个女人?
而那几道抓痕,分明又像新近留下的。
王怜花?
熊猫儿被他自己的念头吓得傻住。
金无望见熊猫儿突然怔了,便问道:"熊猫儿,你怎么了?"
熊猫儿愣愣地道:"没什么。"
金无望叹一口气,道:"你也歇息罢。"
熊猫儿木木地躺下,也不去盖那毡子,金无望看了他那模样只得摇头,也不管他。熊猫儿此时却
叫他:"金兄。"
金无望回道:"何事?"
熊猫儿道:"你说为何沈浪要替王怜花挡那一刀?"
金无望道:"我又如何知道,想是他们二人这一路,总有患难之情,沈浪又是仁义之人,故不忍
心罢。"
熊猫儿道:"他若拿剑架住你的刀也罢了,竟然用身子来挡,你不觉得蹊跷了些?"
金无望不耐道:"我不是君子,一向不知道君子所为为何。"转身合眼,再不理熊猫儿。
熊猫儿却又翻身坐起,僵直了半刻有余。金无望又忍不住道:"你便是要留意着周围动静,也不
必如此紧张。"
熊猫儿突然就哈哈大笑:"紧张?我不紧张。金兄,你不必担心,今夜他们十有八九不会来。"
金无望道:"你怎的也如此笃定?"
熊猫儿大笑着道:"因为沈浪如此说。"
(五十一)
果然一夜无事。
早上起来,收拾东西,众人都是默默无语,气氛诡异地叫熊猫儿有点忍无可忍。刚想说些什么,
可是一看他人的神色,还是把到口边的话吞回去。
仿佛有事将要发生的预感。
沈浪深深吸一口气,感觉到肩膀的痛楚,轻轻咬牙没有作声。七七感觉到他的轻颤,将他的手臂
抱得更紧。纤细的手臂,柔软的肌肤触感,却似乎有一种坚强的力量在其中,叫他感到安稳而舒
心。
若是有这样的女子相依相偎,此生又有何憾。
又有何憾?
脑子里却突然闪过王怜花的身影,叫他突然一凛的鲜明。
肩膀上的伤口,仿佛是更痛了些。
预感果然是很奇妙的东西。
因此在绕过一片背风的沙丘之后,看到那几具尸体,沈浪并没有觉得太奇怪。
死者是华山派的明松子和他的两个弟子。死法如出一辙,是被弯刀勾断脚筋,再一刀划破喉管,
干净利落。
金无望一见这死状,便皱紧了眉头。他蹲下去细细看了各人身上的两处刀伤,半晌站起身来,吐
出一口长气,说了三个字。
"鸣沙帮。"
沈浪苦笑道:"那脚上的伤口,莫不是‘沙遁'所为?"
金无望蹙眉道:"这沙遁是鸣沙帮一员大将,善于沙地之中滑行。想那三年之前,龙卷风被鸣沙
帮伏击,竟是靠这沙遁伏于沙中,砍断马蹄,使得我方将士纷纷落马,鸣沙帮众一拥而上,刀刀
切喉,确是狠绝。"他说完这番话,神情虽然无甚波动,却是悄悄叹了一口气,竟有些英雄末路
之意。
沈浪和熊猫儿都没有问龙卷风将士近况如何,但见金无望面上那傲岸神色,便将一片关怀之意,
生生吞回肚去。
江湖纷争,本就有赢有输。
便是当年风光不再,只要傲气犹存,仍是英雄。
沈浪道:"见这些人死状,仿佛是今日才下的手。"
若是今日下的手,自然是与王怜花脱不了干系。却不知王怜花截杀这些人是为何?
沈浪捂住右肩,缓缓蹲下身去,然后伸手去检查尸身。可他看的却并非伤口,而是尸体的手。
明松子的右手上,却没有剑,而是紧握成拳,仿佛抓着什么东西。只见他虽然身死,面容之上,
却并非临死的凄厉痛楚,反而是如微笑一般神色。只是这样神色出现在死尸的脸上,显得更加的
惨然可怖。
沈浪拉开他紧握的手指,不料其中并无它物。
再在周围地上搜寻,突然眼角余光瞄到一物,心中不由有些诧异。
也并不是什么非常稀奇的东西。
不过是一张纸片。
非常小的纸片,只有指甲盖大小,纸质略厚发黄,仿佛是某张方型纸片的一角。
沈浪对着那纸片看了许久,藏入随身小袋中,吁声站起,苦笑道:"诡异,诡异。"
别人不答话,熊猫儿道是大声道:"的确诡异。"
沈浪奇道:"如何诡异?"
熊猫儿道:"明松子这老道我见过,虽说是出家人,可是却总是带了一堆如花似玉的女弟子,怎
的这回陪他死的都是男人?"
朱七七叫道:"莫不是女的都被鸣沙帮劫走了?这些盗匪真是可恶!"
沈浪皱眉道:"明松子的女弟子并非不会武功。若是多上三四个,鸣沙帮来的人必也要多出几个
,可看这周围阵势,仿佛并没有许多人打斗过。"
四人都有些不解,却也未说什么,各自心里有些念头,却也默默无语,继续一路前行。
到了黄昏时分,夕阳残照,风渐凄冷,四人张望一番,寻了一处避风的沙丘,待要扎营。熊猫儿
又大叫道:"哪里有奇怪的味道?"
这味道其实一点也不奇怪,这一路来他们已经闻过很多次。
不过是浓重的血腥味。
转过那沙丘背面,果然又有四具尸体。
死者是崆峒派装束,其中一个仿佛是崆峒派的长老之一朱净,其余几个,似乎也是随崆峒长老们
出席兰州群雄会的弟子中的几名。
一样的死法。
沈浪眉头又夹紧了几分。
崆峒派的掌门人和其他的长老、弟子呢?
思来想去,仍是不得要领。
本来想在这处扎营的,也因有这些刚死未久、散发着血肉气味的尸体,四人只得又继续前行了约
半里路,方才寻了另一处避风的山丘,扎营歇息。
第二日依然太平无事,只是又在这归途之上,见到许多横陈的尸体。
若说这些杀戮与王怜花没关系,恐怕谁都不会相信。
熊猫儿简直就想破口大骂。
他当然想骂王怜花在打什么鬼主意,杀掉这么多的人,究竟有什么阴谋?
可是一看沈浪和七七,又说不出口来,生生一口气憋回腹中,要多难受有多难受。
当晚自然又是熊猫儿抢着给沈浪换药。
那伤痕本是指甲抓出的,敷了金创药,愈合得十分快。但那伤痕虽然愈合,却仍是留下浅青痕迹
,无法褪去。熊猫儿看着咬牙切齿,又往那伤痕上大涂了一气。
沈浪只得苦笑。
"猫儿,你似乎和我有仇。"
熊猫儿瞪着眼睛不说话,仍是快手快脚地将布带缠好。
接下来的行程里,依然会见到许多尸体。
王怜花离去这一路,真真正正地是杀开一条血路。
新鲜的血肉,脚筋切断,脖子上又快又狠的一刀。
简单、干净、见血封喉。
沈浪的将那些尸体翻来覆去地看,话却越来越少。
金无望冷着个脸也不说话。
熊猫儿觉得快要发疯,路途漫长地怕人。
就这样终于便到了沙漠边缘。
金无望向他们话别:"沈浪、朱姑娘,熊猫儿,在下只能送你到此,便要回沙漠去,各位珍重。
"
朱七七忍不住道:"金大哥,鸣沙帮被王怜花指使,我们一起回中原去,对付王怜花,不好么?
"
金无望瞧了瞧他,双目中有温柔之色,却道:"在下和龙卷风是输给董少英和鸣沙帮,并非输给
王怜花。要在输的地方赢回来,才有意思,不是么?"说到后来,他那无表情的面孔已像是在微
笑,神色中却有无比决绝之意。
沈浪道:"金兄珍重,后会有期。望来年再见之时,能有当日风光。"他说这话时盯着金无望的
眼睛,眼中尽是理解相惜之意。
金无望沉声道:"你也是。"随即便纵身一跃上了马背,策马回转,那马便飞奔而去,马背上那
人也再不回头。
朱七七含泪轻声道:"鸣沙帮这一路如此张狂无忌,金大哥真能对付得了么?"
沈浪叹了一口气,道:"有些事,却是不论输赢,都非做不可。"
若他猜得没错,王怜花并非意在控制鸣沙帮,本身也不是滥杀的人。杀这许多人,必是有不得不
杀的理由。
那又是什么样的理由?
在一切都没有浮出水面之前,便已使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五十二)
又回到沙漠边缘的那个小镇子。
一来一往,物是人非。
向原先卖水给他的那人家又买了几袋水,那家人似乎认出了他,却没说什么,只因他们已见惯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