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案:
二十高名动都市
一生孤注掷温柔
平生未信江南好
但折梨花照暮愁
这是前人(袁寒云,王辛笛)集龚定庵句,实在爱煞,借来做了文案。这样真风流之句,要糟蹋也得偶亲自糟蹋不是?哈哈……
一生孤注掷温柔之咏叹调
举头望明月。
低头鞠一捧
入骨伤怀清幽如水。
你可知它早已历尽千古圆缺?
千年不变的月光,
万里同辉的月色,
照见那马蹄踏破沙如雪;
照见那金樽满倾芙蓉泪;
照见那烽火烟尘起干戈;
照见那玉砌雕栏红莲夜。
红莲夜,
年年岁岁。
是谁许下繁华深处梦一场?
错担了拿得起放不下的千秋业。
举头望明月。
低头鞠一捧
沁骨冰寒寂寞如水。
你可知它曾经阅遍千年喜悲?
千年不变的月光,
万里同辉的月色,
照见那长空大漠风霜烈;
照见那春谢江南柳絮飞;
照见那连营戍角刀锋冷;
照见那纱窗暗影梧桐叶。
梧桐叶,
摇摇曳曳。
是谁许下孤独深处缘一场?
做了个斩不断解不开的生死劫。
举头望明月。
低头鞠一捧
没骨销魂温柔如水。
你可知它看过几度相思成灰?
千年不变的月光,
万里同辉的月色,
怎经得契阔无端久成别;
怎经得红笺小字滴滴血;
怎经得遭逢寥落影茫茫;
怎经得更行更远情更怯。
情更怯,
斯人憔悴。
是谁许下缠绵深处痛一场?
只因那艰难平怨难平的动心劫。
举头望明月。
低头鞠一捧
霜华洗尽君心如水。
你可知我已经等待千年轮回?
千年不变的月光,
万里同辉的月色,
愿长伴碧草青骢闲证辔;
愿长伴暖帐灯宵人不寐;
愿长伴清眸带笑看朱颜;
愿长伴白首江山争妩媚。
争妩媚,
东风沉醉。
是谁许下红尘深处爱一场?
遇见了守住了今生不作来世约。
前因
李子释站在新教学楼七层走廊尽头的阳台上。
平日为了防止学生出事,通往阳台的门都是锁着的。眼下放学了,整个校园悄无声息。打扫卫生的阿姨开了这扇门通风。
之前李子释在办公室收拾了半天自己的东西。
不过腆颜做了一年人类灵魂工程师,居然整出这许多零碎。明天就不来了,也许离开这个城市,也许离开这个国家,还收拾什么。但李子释向来是个不给别人添麻烦的人。把一应啰嗦物事,什么教师节贺卡啦,学生捏的小陶人啦,班会上自己画的面具啦,包括几个女生用韩版彩色信纸写的暧暧昧昧的纸条,还有抽屉里第一次见到他时没收的半包香烟……统统扔到箱子里。
血勇少年最是不能招惹。
那天,也是这么一个时候,在这个阳台。他躲在这里抽烟。自己不知哪根筋不对,师德良心发作,不但把剩下的半包烟没收了,还把人教训了一顿。谁知道……后来竟会惹出那么多麻烦……对方是未成年人,不管杀伤力破坏力有多大,终究是被保护对象。那么,一切罪责只好由李子释这个成年人来承担。尽管他也不过刚刚走出校园。
子释苦笑。想当初自己十七岁的时候,都已经坐在著名高等学府的课堂里了。真是秀才遇到兵啊……还有那个无赖,如果不是他使出阴狠招数,事情又怎么会搞得不可收拾——同性恋,师生恋,三角恋,我靠!竟逼得聪明早慧少年天才李子释没有容身之处。
可不就是秀才遇到兵。
临走了,忽然想最后俯瞰一下这座号称花园式校园的名校。
暮色中依稀可以看见西山一抹青黛横过天际。山峦连接着紫色的晚霞。
李子释心道:「怪不得古人要讲『塞上胭脂凝夜紫』。和南方真的很不一样。」想看得再仔细些,身子便探出去了。多少天在心头翻起来又沉下去的那个念头忽然变成一只助推的手。等他意识到的时候,耳畔风声尖利,眼前是无边的灰色天幕,身体正在迅速下坠。
百千个念头刹那间闪现,李子释居然听到自己惊呼:「救命啊——」
「你不想死?」
「不想死。」
「要活着?」
「要活着。」
「不后悔?」
「不后悔。」
「万一后悔了呢?」
「万一后悔了——」,李子释想一想,「便叫我活受罪罢。」
「活受罪……哈,绝妙的惩罚啊。就是这样,一言为定。」
端起茶杯喝一口,阎罗又很有诚意的道:「上天有好生之德。你连续几世都因为轻生,只活了半辈子。如今既然肯努力求活,自当成全。不过今日你自己说的话可要记牢了,若再起轻生之念,便等着活受罪吧。」
李子释应得爽快:「没问题。」心中却想:奇怪,过去的那半辈子不就是活受罪么,为什么我还是不想死呢?
「既要求生,总得给你留点求生的资本。就把这半生和那半生的智慧都给了你吧,应付一辈子,也差不多了。」
「多谢。」
送走李子释,阎罗两手支着下巴闷闷的笑。白无常看不下去了:「老大,你这样诓骗当事人,有违职业道德。」
阎罗眼一瞪,脸一板:「你还好意思说?你不是和文曲星关系不错么?怎么抽到那么变态的攻关课题?什么叫「从本体论的角度研究个体生命在极端环境中的整合与再生能力」——咱们部门是专门终结个体生命的地方好不好?做这种课题会被人笑死。」
「还有,」阎罗从桌上大堆册页中抽出一本文件夹,打开来,「看看这课题说明:不得使用神学、宗教学观点——天上那帮家伙是不是脑子进水,打算集体上吊?虽然自我否定是进步的表现,也不用颠覆得这么彻底吧?」
「要求采用个案分析研究方法——这损招是哪个龟儿子想出来的?他们手上不是阴阳镜就是幻世泉,至不济的还有顺风耳千里眼,只要把看到的东西拷贝下来转成视频,就是现成的个案案例。咱们这里什么趁手工具都没有,历来以数据分析见长……哼!到时候只怕开题报告都通不过,这森罗殿上下几十口人就等着喝西北风吧。」
眼看老大要抓狂,白无常只好把底子抖出来。
「文曲说了,最近王母迷上了身心俱虐耽美小说,挖空心思琢磨了这个课题,情愿贴私房钱,除了上头拨的经费,还有额外补贴。论文完成之后,把案例分析拿出来出个单行本,销量估计也少不了……」
「此话当真?这么说咱们部门的车有希望换一换了?」阎罗转怒为笑。过一会儿,又道:「我哪里诓骗他了?不想死,当然就得活受罪。想死死不了,一样活受罪。有什么不同?这送上门的个案案例啊,我说,你们可盯紧了。」
……
引子
锦夏朝宪文帝凤栖三年秋,西戎遣使朝觐。
宪文帝赵琚靠在九龙宝座上,手里捏着礼部尚书呈上来的表文和贡品单子,抖了抖,微哂道:「稀客呀。西戎各部可是好几年没来了。听说符杨去年打垮了氐、支各族,擅自做了西戎王,拖到如今才来,架子可不小哇……哼!」
底下站着的西戎使节团首领符亦张了张口欲待解说,赵琚已经兀自接下去了:「百合干五十斤,杏仁五十斤,千秋草十筐,骆驼二十匹,雕翎十八羽……朕怎么瞧着,符杨这是打发叫花子呢!」
符亦黝黑的面庞涨得发紫,羞怒交加,忍了好一会儿,才开口道:「启禀圣上,去年冬天大雪,今春又赶上风沙。只盼着入夏水草足了,有些转机,谁知道接连一个月没有下雨……实在是……圣上,西戎荒凉贫瘠,百姓谋生不易,请圣上多多体谅。」
赵琚凉凉一笑:「朕要不是体谅你们,去年叫威武将军带领我锦夏儿郎往乌干道走上那么一遭,符杨如今恐怕只剩下一缕游魂了吧。」
乌干道是西北大漠中直接扼住枚里绿洲的山谷,也是符杨与其他各部几番争夺的要冲之地。
符亦悄悄抬起袖子抹一把汗,不敢接茬。
「看看这表文写的:「皇帝陛下千秋安稳,多福多寿」……直白如小儿语,真真惨不忍睹。回去跟你们主子说说,南边各族状元都出了两个了,西戎各部自内迁以来,连正而八经的学堂都没设过,往后可别怨在这朝堂之上没有立身之处。」
符亦一张脸紫涨得又变回了黑色。可惜他肚里墨水不够,否则定能以「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侃侃相对。西戎这些年一直在温饱线上挣扎,逐水草而居,哪里有功夫理会学堂这种奢侈消费品。
想起临来时大王的嘱咐,忙行了一礼道:「圣上英明。臣王听说上京昌明繁盛,十分想亲眼见识一番,也好替西戎百姓亲耳听一听圣上的训导,不知……」
符杨想来?这一节超出预料啊。赵琚偷眼瞅瞅肃立一旁的内侍总管安宸,想讨个主意。这该死的小安子,竟是眼观鼻,鼻观心,倒似入定去了。
怎么办?对方不按剧本既定剧情往下演,眼看要冷场。罢了,自己是一号主角,想必有权力即兴发挥吧。
赵琚状似沉吟,看着手里的文书。唉,味同嚼蜡。写不出文采飞扬,来点端庄典雅也行啊。真是糟踏文字。再看看底下站着的使节团,十几条大汉又黑又壮,面目可憎,简直委屈自己一双慧眼。不禁万分想念「风月台」藕官荷官那两张粉嫩娇媚的脸,顺带又想起那身滑不留手的细皮嫩肉来。
这什么西戎王符杨,还是别来了,省得瞅着眼晕闹心。
眼珠一转,计上心来。
「言语过耳即逝,何如文字万古长存?朕便赏给符杨一些内府珍藏的典籍好了。至于京都盛景,捎幅画给你家主子看看,也是个安慰。什么时候,他把那些书都读通了,再来这銎阳城永嘉殿听朕的教诲罢。」自觉有趣,哈哈大笑起来。
底下的大臣多数觉得圣上此言大涨我锦夏上国尊严,也陪着笑起来。符亦一时拿不准怎么回话,只得讪讪的应了。
下了朝,赵琚等群臣都不见了,兴冲冲的冲安宸道:「怎么样?小安子,朕今日演得如何?」
「颇具帝王威仪,可圈可点。」
「右相说了那一大通废话,朕哪里记得住。还是你的主意高,把它们想成是戏文,好比登台演戏……果然有趣。」
「是陛下天姿高妙。」心里暗道:这个草包,竟然只有在假装演戏的时候才有点皇帝样儿。这般贱骨头托生皇家,真是天大的笑话。听右相那日的意思,朝廷竟是毫无余力顾及西戎事务,才叫皇帝装腔作势在言辞上拿捏一番,只盼着叫符杨探不出虚实,千万莫起觊觎中土之念。
「听说那符杨粗鲁野蛮,状似恶鬼。他要来了,朕岂不是得动员銎阳城的百姓都蒙上眼睛?」赵琚嘴里说着,心里却想起兵部尚书头几日非要缠着自己讲西北局势,别的不记得了,只记得他说西戎人人勇猛,这符杨更是彪悍威武,杀人如麻。这样的魔鬼,怎么敢让他进京上殿?不过这话即使是对着小安子,也到底不好意思说出来。
叹口气:「可惜了答应送给他的书和画。」
「陛下打算赏赐西戎哪些典籍画卷?」
「书嘛,让他们自己挑好了——反正内库那些蠹虫匣子没几部朕看得上眼的。」
今上口味独特,喜欢香艳风流的诗文,尤爱市井流行的轻佻艳俗之辞。自从十六岁亲政以后,再没有踏入内府藏书的「集贤阁」一步。言及经史典籍,辄呼之曰「蠹虫匣子」。这「集贤阁」在睿文帝一朝曾有个华丽蕴藉的名字,叫做「丹珠碧树楼」,专用于收藏皇家字画。据说颇有些上不了台面的来历。后来改作书库,名字也换了。赵琚倒是很喜欢那个原名,可是实在不愿惹来朝里那帮老头子更多的唠叨,单在心里想想便罢。
「至于画,「宝翰堂」最近送来的一批内库仿品中不是正好有邹约的《物华天宝图》?就是它了。」
邹约曾在简文帝一朝做了三年皇家画院内教博士,留传后世的却只有这张《物华天宝图》。实际上它是由六幅立轴组成的大型挂屏,分别描绘了落虹桥码头、甘露大街、澄水环绕的皇城、白石坊及南曲街、定湖、北曲街六处景物。分开来各具章法,合起来又是一整幅通景。以皇城为中心,把京都最富丽繁华的景致再现于纸上。其中长桥流水、舟楫车辆、行人道路、宫殿屋宇……种种人间胜迹,应有尽有。
还是打显昭帝一朝立下的规矩,所有内库字画藏品一律定期重装并预留仿品。恰好一个月前「宝翰堂」送来了最新一批完工的仿作。其中就有由高手花了一年多时间临摹的《物华天宝图》。
赵琚惋惜的摇摇头:「就算是幅仿品,给了符杨,一样牛嚼牡丹,明珠投暗。这《物华天宝图》上头有好些祖宗钦题,内务府宝贝得不行,回头叫江家再给我仿一幅来。」
安宸应了。
赵琚忽地一笑:「要论物华天宝,百年前的銎阳跟如今哪里比得?别说皇城和甘露大街的气派,就是南曲街、秋波弄这些地方,天上凌霄殿,海底水晶宫,恐怕也不过如此。」说到这里,又想起一事,「小安子,今年中秋你们打算怎生布置?那些什么金山玉树百花齐放仙乐飘飘的把戏朕可看腻了。」
「前几日与万大人商量,说今年不如请陛下赐个题目,内务府只管审核方案派银子,教他们自己拿着题目生发去,没准能有些新鲜主意。」
「这主意本身就新鲜得很哪。好极,待朕琢磨琢磨……又要劳神费心了啊……」
安宸忙道:「已经和「风月台」的罗老板打好招呼了,说今儿晚上陛下驾临。」
赵琚一本正经的点点头:「为君之道,正该上顺天意,下察民情,勤勉尽责,不可荒疏……」
凤栖三年初冬,西戎使节团带着锦夏皇帝赏赐的大量夏文典籍和描绘京都胜景的《物华天宝图》离开銎阳,在大雪封道之前回到枚里。
符杨在大帐里听符亦回禀此行详情,听到赵琚如何羞辱西戎使节,眼中精光迸射:「这夏朝皇帝说话恁的刻薄,生得如何模样?」
「不过二十出头年纪,样子秀气得很,就是一张脸白里透着青,倒像是……被酒色掏空了身子。」
「哼!怪不得这些年总听往来夏人说皇帝昏庸荒唐。如此看来,这皇帝多半空有一张利嘴罢了。让他占点口舌便宜,又有何妨?他皇宫里的兵士,可比得上我西戎儿郎?」
符亦道:「徒有其表而已。我们在銎阳也曾几次偶遇禁卫军巡视,懒散松懈,不堪一击。不过,听说皇帝身边另有高手。」
「两军对垒,高手顶个屁用!」
正要往下说,侍卫进来禀报,锦妃求见。符亦退下去了,一名端丽柔美的女子走进来,向符杨行礼:「见过大王。」
「阿芳,你来得正好,符亦带回不少中土物事,你挑喜欢的拿去。」
锦妃顾知芳本是锦夏流放西疆的罪臣之女,被西戎一个小部落掳来送给了符杨。她人长得美,虽说流落他乡,毕竟诗礼之家出身,那股子端庄书卷气西戎本族女子无论如何是学不来的。符杨这几年本就有心学习中土礼仪典制,对这个异族妃子着实宠爱。
「大王厚爱,还是请其他几位姐妹先挑吧。阿芳只想求大王一件事。」
「说来听听。」
「我听跟着出使的小厘说,这次带回来不少夏文书籍,还有一幅画,能不能让我看看……」
符杨哈哈一笑:「原来你是瞧上这些东西了。本来打算让莫先生帮着收拾,他也不见得有功夫,干脆劳烦爱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