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语,心里苦得很。
屋内暖帐翻腾,闲月惊叫一声,刹那穿透耳膜,直冲大脑神经。我四肢百骸无不冻僵冻绝,可是人依旧无法动弹一分。
抱住我的力量更强了,而腾腾氤氲之间,永王裸身走了出来。四目相对,永王眼角一挑,嘴角牵了起来。
“何意?”我挤出两个字。
永王温温含笑,“这要问花使大人了。”
花使迅速回头,脸色大惊,“永王!”
永王不动声色,转身离去。
很长时间的沉默后,花使往我身上靠,“小风风,你好冷。”
冷——从心底发出的冷,浑身明明颤抖不已,嘴却不知为何?以极度缓慢的速度向两边展开。
我想,我已经知道永王的意思了。
纱帐翻动,人影错错。
沙沙下床的声音过后是人走动的声音,接着懒懒散散低低呻吟。
“昔语,是谁?”
永王掀开了纱帐,丝质滑腻,又顺滑低垂而下。
花使拉我的手,我没有理会。眼直直盯着窗棂后的人影。
“走了,还待着干嘛?”
“我不知道,我只想看看他。”
花使猛一使劲,拉得我踉跄几步跌进他的怀里。“小风风,小风风,你好冷,爷给你暖暖,好不好?好不好呢?”
番外:曾经年少(南昔语)
昔语。
嗯?
牙晓厉害,还是你厉害?
男子魅色,桃花眼弯弯,绝世无双。
当然是我厉害!
他放下批阅的文书,拉过男子的手,道,闲月,你喜欢晓吗?
嗯——男子沉吟,略似为难。
他一阵慌张,拉住男子的手更加用力。
后面男子说了什么,他记不清了,只记得男子美目舒展,异常好看。
男子讨着要他爱他,他无法拒绝,或者应该说无法招架。
有心无意,这是他无法改变的事实,可他不愿看男子皱眉的模样。
这让他不忍。
他永王名声在外,天下虽分四国,但谁不知道永王赫赫大名。
从没有人让他有这种感觉,所以,他愿意依着男子,顺着男子。
即便他明白,自己没有爱人的能力。
永王府里,新人来了,成旧人,旧人未去,新人又来。
这个地位决定了他无法爱人。
他其实很羡慕牙晓,那个与他同岁的少年。
李残风,他不止一次从牙晓嘴里听说。
听说那个人风雅如玉。
听说那个人有颗七窍玲珑心。
听说那个人琴棋书画,无所不为,棋艺上的造诣连国手折枝子都甘拜下风。
听说……
这样子的一个人,他为何从未遇到?
遇到了……他也无法珍惜。
就像闲月。
牙闲月。
那时他们还年少,闲月十六,他十四。
青春正年少。
昔语。
嗯?
李残风,你听说过吗?
男子柔色,眼如流水,波光粼粼。
有听过。
他搁下看了一半的信笺,取过手边的茶杯,道,闲月,你喜欢他吗?
嗯——男子沉吟,略似为难。
他喝茶的动作顿了顿,茶杯攥得更紧。
后面男子说了什么,他还记得,记得闲月眼睛亮亮,说——
说牙晓有多喜欢那个李残风。
说天天夜夜听牙晓说李残风。
说那个人是怎般的清风素雅,怎般的高洁无垢!
他永王还从来没被人这么忽视过!
抱着男子,相互取暖的时候,他却突然想到如果是那个李残风,会怎么哭泣?会如何求饶?会在自己身下摆出怎样的羞耻的姿态?
这种想法一度让他陷入自我厌恶当中。
闲月进晓风山庄的时候,正十八。
当时他十六,从帝君手里接过去边境几个城郡巡查的指令。
四河城,李族被贬之地。
四河城城主曲诚,三十有四,膝下只有一子,妻早亡,妾遣散。
他听说四河城城主爱上了一个男子,一个年仅二十的年轻男子。
当时他并不知道那个男子是谁,只是笑四河城城主真是糊涂。
爱,这个字,岂是说给就给的。
高位者,不可轻言爱。
直到他在十里荷塘见了那个男子,他才头一次明白,何为清风素雅?何为玉雕玉琢?
那种淡淡闲雅的风情,连闲月都被比了下去。
可是,他还是笑了。
笑牙晓爱上了这样一个人,笑曲诚爱上了这样一个人,笑自己……
一辈子,遇不上这样一个人。
当时他们还年少,对于爱,懵懵懂懂。
青春正年少。
一百九:心痛难掩
花使声音软软粘粘地道:“小风风,你真让爷心痛——爷不知道会这样子,爷只是……只是好奇。小风风,你不要这样,爷难过,难过
呢!”
我轻轻道:“花,好狠的心。”
“小风风?”
“好冷,花,好冷——”
花使拥我更紧,明明是晚暑之夜,我却犹觉深陷极北之巅的寒冰池,无法抑制的哭了出来。
锁泪珠,无法锁住我的泪。我是那般的软弱,无力——
就像永王和花使说得,我并不是李族人,也不是西炎人。
这不是我的国家,即便我在这里待了整整十七年,这十七年,我视自己为西炎人,视这里为生我养我的地方,视这里是我的根。
最后还是花使带我回去,回去的途中,花使反复赔罪,将我搂得紧紧的,深怕我会逃似的。
我虽然情绪波动颇大,但并不是记恨记仇之人,再说按花使与永王的对话来看,花使可能真不知情。
永王,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将我逼到何种境地才合你意呢?
稀奇的是,当晚所有人都到场了。花使见一屋子的人,又恢复他标准的妩媚妖娆像,难得温柔将我放在软榻上,便立刻奸笑着道。
“呦——诸位,好久不见了呢!”
玄缪首先看出了我的不对,但他还在跟我怄气,只是眼神闪烁了一下,扭开了头。倒是牙晓冷了一张脸,自我和花使进屋开始,视线就
不曾在我身上停留一分。还是曲诚有心,靠坐在我身边,见我瑟瑟发抖,柔声问道:“残风,怎么了?很冷吗?”
我摇摇头,试着要坐起来。
啪啦——牙晓掀桌走人。
望着他离去的挺直背影,我无奈叹气,他仍旧是傲骨难折啊——低声下气,软声宽慰不是牙晓会做的事。
斜眼瞥到玄缪,玄衣男子微微侧头,手中扇骨旋转,却是侧了身和花使有一句没一句聊着。再看曲诚,他柔情似水的眸子浅浅泛光。
曲诚见我看他,嘴角含笑更深,将我抱在膝上,低头道:“以后夜深,残风不要乱走。就算想出去,也请带上我们随便哪个。”
我嗯一声点头,算是应允了。
“残风,怎么一直在发抖啊?”
我缩在曲诚怀里,持续颤抖,说话也不灵清,“嗯,有点,冷。冷——”
“残风。”
“啊,啊?”
“残风!残风残风!”
昏昏沉沉,谁在耳边唠叨。
细语间,门哐当被踢开,有人疾步走上前。我嘴角扯出了一抹满足的笑,牙晓,你果然还是放不下我的,我就知道,我就知道的呀——
做了一个梦,梦荒唐无稽。永王跑来问我,问他为什么不曾遇到像我这样子的一个人?说要看看我到底能多悲惨,到时那些曾海誓山盟
的人还会不会要我?
我在梦中笑他傻,说有人对他真,只是他不懂得珍惜。笑他年纪还是太小了。
永王狰狞地掐着我的脖子,勃然大怒,李残风!你不知好歹,我绝对不会把闲月交给你!就算,就算他……
就算他什么?我吃力问道。
永王仰头狂笑,你没有资格知道,像你这样子的人没有资格拥有他们的爱!
既然我没有资格,那你为何还想遇到像我这样子的人?
永王愣住,眼神更加恐怖,李残风,你的死期到了!
我啊!一声尖叫,从梦中醒了过来。首先看到的是曲诚焦急的脸,我对他温婉一笑,虽仍觉无力,但还是感激他对我的情意。
这些年来,若是没有曲诚一直支持着我,说不定,李残风这人真的活不长命。
艰难得挪动了下身子,觉得浑身脱力,曲诚立马拿过软枕子给我垫后背。问:“渴不渴?”
我摇摇头,转头看向门口,果不其然,牙晓抱臂靠在门栏上,侧身不知在望何处。我安心笑了,因为在廊道上玄衣男子的背影看上去无
比萧索。这让我心里有一丝小小的快意。
我要他低头,绝非易事。但要他难过,还是能力可及。
为我诊疗的依旧是上医院的人,白尧人白衣翩翩,美佳公子。他黛眉拧在一起,似是万分烦恼。
牙晓冷不丁开口,“怎么样?”
“不好说——”
“不好说是什么意思?”曲诚追问。
白尧人无奈叹气,“我查不出李公子身体骤冷的病因。请将军另请高明。”白尧人是上医院的药房长,医术虽不是天下数一数二,但在
荼焱也算是医者高手。
牙晓眉心皱得更死,冷冷道:“平井司人呢?”
“司不在西炎,赶回来也晚了。”
“啊!!!”众人惊呼。
一直被无视的花使哗啦跌翻了椅子,腾腾腾走到床前,“让爷看看可好。”
白尧人让开位置,花使坐在床沿,静静看着我。
我冲他笑,他却细眉微颤,哑了嗓子道:“是爷不好,爷不该……”
我忙按住他的口,摇头再摇头。
花使了然,轻轻歪头,露出难得的清秀一面,他将手按在我的脉搏上,闭目沉思片刻,突然张眼。
“如何?”曲诚焦急问道。
花使长叹一声,说了白尧人一样的话,“很难说。”
“很难说是什么意思?”最后连跟我冷战的玄缪都急了。
反而当事人的我最平静。其实我自己的身子我自己知道,早就是具破烂身子了,若不是又遇上了牙晓和曲诚,同时还遭遇玄缪这一遭,
本来我是打算和史可了此残生的。命中注定是短命一条,争来争去又有何意?更何况,当时我存了求死的心,才会使用强行提升内力的
药物。药物效果是好,但后果……是在糟糕!
这些,我可一句都不敢和那几个在乎我的男人说。
花使突然提到一人,“云子夜。”
众人齐齐望向他。
花使脸色死灰,但还是咬牙道:“云子夜,巫师之祖,更是——更是这世上仅存寥寥的神之后裔。”
众人哗然,皆是如坠云雾。但神之后裔这四字却让他们抓住了希望。
“若云子夜真是神之后裔,残风又是巫族人,他一定会救人的对不对?”曲诚道。
众人不语。
我握住曲诚紧张到发抖的手,与他四目相接,宛然一笑。“曲诚,没事。”
曲诚急道:“怎么可能没事?我看你都虚弱成这样了。你知道你都昏迷了几天吗?我以为你就——就再也……再也……”他说不下去,
颓然软下身子,却紧紧将我拥住,“原来永王没有骗我。真的是中毒之深!”
永王?他可骗你不浅!什么中毒之深?我这明明是多次药物袭击下的骤然爆发!
正当众人各怀心思时,花使走到门口廊台上,举目远望。
一百一十:始祖降临
他似乎是看到了什么,又似乎什么都没有,肩膀突然抖了起来,黑色的长发在风中呼呼飞舞。整个人透着不正常的气息。
“花。”我不免有些担心。
曲诚一把将我按在床上,道:“你待着,交给我们就好。”
牙晓飞身一跃,跳上廊台,伸出的手顿在半空中,他艰难地扭过脖子,远远望着我这边。嘴一张一合,却一个声音都没有发出来。
我的心扑扑扑狂乱地跳了起来。我有种预感,有什么危险的东西正在靠近我们。可是我们却无法辨识,只感到不可抑制的恐怖气息。
“牙晓!”我想叫他下来,我害怕了。手脚冰冷,那种不安感瞬间席卷全身。无论怎样都好,无论要我怎样都可以,但千万,千万,这
些人不能有事啊——他们可是我如今唯一在乎的人,所以,老天李残风求你了,不管发生什么,都请让我担待,让我来扛。我愿意,愿
意接受一切的惩罚。
狂风大作,风中带着噬人的血腥味,浓重而又腥臊,还有恐惧。
我内心无法控制的大声喧哗,离开!必须离开!
刹那间,天地失色,一人长袍翻卷,墨发如瀑,华服冠帽,墨绿色的眸子暗暗发光。云子夜以无上的高姿态悬停在空中。他身旁蹲着赤
发红衣女子,笑得跟个野兽似的,尖嘴利牙,另一侧鹰眼青年透着一身让人如入地狱般的死灰败然;再后面——
史可兰衫飘摇不似真,微皱的眉头,乍然在我心口投下了一颗炸弹。我脑子轰一声,即刻失去知觉。
原来——原来,永王要我等到秋闱之后是因为他啊!
——站大路中央,也不怕被撞死啊!哎——大过年的,真是晦气。
怎么就惹上了这么个麻烦。我现在也是寄人篱下,到了那里,你可不要乱走乱动,知道吗?啊呀,我都忘了,你话说不清,视力不好,
就算想……那也不可能的。
小葵,等我当了大官,有了钱,第一个就给你。
我,当然是住带前后院的大房子,在东宁街骑高头大马招摇过市,每三日在七居楼开一桌,点上店里最好的东西,天天去友客茶肆喝茶
。
老婆,不娶了。
有小葵就够了。
小葵,莫笑。一点儿都不好笑。
我问他——史可,你,有没有后悔,惹了我,这个麻烦?
没有,从来都没有。他回答得那么坚定。
等你病好了,等我当了大官……小葵,我带你回我们江州。荼焱这地虽繁华,但人心大都不纯,小葵你不适合待在这里。
史可叹气,声音放的很轻——小葵,你不知道。我第一次看到你的时候,你真的弱不禁风,被人一推就倒,那样儿,看了挺心疼。你心
眼那么直,以后一定会被人欺负。但等我当了官,我们就不用怕了。我一定会保护你的!
史可,史可——你说了那么多,你对我的好,我都一点一点刻在心里,我虽然离开了你,但我从未曾有忘掉。
可,为什么偏偏是你呢?
“难道一开始……就设计好了吗?”我发出连自己都不敢想象的沙哑声音。史可,莫要让我言中了啊——
史可张了张嘴,正欲说什么,却被前面的鹰眼青年挡下。云子夜往前走了几步,张口,天籁之音,“李残风,不。”姣好的眉头一皱,
微微翘起唇角,“应该是乐乐。呵呵——千山个笨蛋,取的怪名字。”
我目瞪口呆,完全不知对方所云。
云子夜轻笑如丝,瞬间,人落在我跟前,他弯下腰,厚长卷翘的羽睫轻轻扇动,“知道我是谁吗?”
我立马点头,这是我与这位巫师鼻祖的第二次见面。可在这位神仙似的丽人面前,每次我都很狼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