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说是用金钱来威胁我姨丈的?”
凉也从齿缝间挤出这句话。全身被大雨淋湿的凉也看起来比平常更瘦小。男人只是耸耸肩,轻轻地笑了,没有说什么。
“你看准了我姨丈过着奢侈的生活,又经营无方,根本就没有还钱的本事,所以才看上了我们家的土地?你怂恿我姨丈偷权状究竟有什么企图?”
压低了身体躲在一旁偷听的瑞贵和夏彦听到凉也的话,不禁相对而视。事态似乎在他们不知道的情况下有很不同的进展。
“哦?你知道得这么多啊?不过你似乎有点误会了。这个计划原本就是你姨丈提出的,我只是在发现他开始退缩时给了他一点警告罢了。”
凉也的拳头握得死紧。原本抬得高高的头这才垂了下来。
“——原来如此……。他是可能做出这种事的……”
凉也低语的声音被男人的嘲笑声给遮盖了过去。看到凉也因为屈辱而全身颤抖着,夏彦的身体不禁僵了起来。
“不行,夏彦!现在还不是出去的时候!”
瑞贵一把抓住夏彦的肩膀,沉着声音阻止夏彦。这时凉也倏地抬起了头。他将落在额头上的浏海拢起,僵着表情瞪着男人。
“我现在大致知道事情的原委了。你提出你要求吧,要我替姨丈还债吗?我可言明在先,我把权状和有价证券全都存在银行的保险库里。”
凉也的声音再也没有一丝丝颤栗了。他定定地看着男人,直到男人把视线移开。男人很满意似地吹起了口哨。
“很高兴你这么干脆。你有一张像女人一样漂亮的脸孔,没想到却比你姨丈还有胆量。先别管权状的事,反正那是水品提出来的计划。”
男人夸张地耸耸肩,用手上的伞指着背后的山。
“你知道更有重要的事吗?这座山的后面现在可是一大片休闲娱乐区哟!不但有温泉,还有高原,高尔夫球场正在兴建中,滑雪场院也进行扩充工程。这里距离关东圈很近,而且路况不差。你不觉得让它闲置在这满山的草丛和杂木林中太浪费了吗?”
“……那又怎样?”
凉也小心翼翼地应对着,男人往前踏出一步。
“所以我的要求是这样,你愿不愿意把这座山的权益委托给我的公司来掌管?”
“这是威胁?还是协商?”
“这个嘛,应该是接近威胁的商谈吧?”
“那我跟我家人有什么好处?”
凉也不疾不徐地反问逐渐逼近的男人。凉也说话时,手同时绕到背后,悄悄地伸进运动服的衣摆里。
“你姨丈的欠款就一笔勾消,对其他许多不足为外人道的小事我好保持沉默。有道是尘土怕敲,随敲随飘,他就是这么一个人。”
“你……!”
夏彦倒吸了一口气。压着夏彦肩膀的瑞贵看到那从运动服底下露出来的锐利刀状物时,也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刀子?不,是菜刀。刀身有十公分左右的小型柳叶刀,散发出经过仔细琢磨的刀刃特有的、充满质感的光芒。
凉也一边说着、一边缓缓地将刀反手握住,开始慢慢走向男人。自认为居于绝对优势的男人,完全常有注意到凉也那绕到背后的手。
“为什么我们必须单方面地接受这条件?”
凉也的声音听起来好优雅。看不到他那背对着夏彦等人的脸上有什么样的表情,但是语气里却带着微微的笑意。
夏彦和瑞贵静静地离开了藏身处。他们确认自己站在可以随时跳出去的位置,全身紧绷。
瑞贵在黑暗中寻找可能同样躲藏地某个地方的川端和小林。
男人没有发现凉也和身体散发出杀气,从他那沉稳的语气可以听出,他有十足把握只要再推一把就大功告成了。他薄薄的嘴唇轻轻地笑了。
“……你总不想落得像你姨丈一样的下场吧?”
凉也的身体倏地跳了起来。
“像我姨丈一样——?”
凉也茫然地问道,男人看到威胁生效了,便又往前一步。
“你把我姨丈……?”
凉也愣在原地反问道,男人对他的反应感到很满意,露出充满威胁意味的笑容。
“我对没有骨气跟不听话的人是不会留情的。”
“不对!”
“啊哈哈哈……唔!”
瑞贵不由得叫了出来,凉也的笑声则跟他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看到凉也突然笑了出来,男人不知所以地又逼近了一步。
“干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男人抓住凉也的肩膀摇晃着,凉也却仰着头歇斯底里地不停地笑着。
焦躁的男人扬起手作势要掌掴凉也的脸颊。
瑞贵跳向夏彦,压住他的身体,几乎在同时,男人发出野兽般的惨叫声。
瑞贵和夏彦急忙挺直身体,他们看到男人丢下伞,压着手臂蹲了下来。瞪着他看和凉也站在车灯投射出来的光圈中。
凉也的右手上紧紧地握着一把利刃。
“瞧你说得多好听,还以为你知道什么,原来你一无所知。”
凉也的声音里隐含着一种从来不曾有过的嘲讽色彩。
他瞪着痛苦呻吟着男人,用胜利的声音大声尖叫:“我不会成为任你宰割的食物!”
凉也放言道,然后转身背对着男人,作势要离去。
男人的脸因疼痛而扭曲着,他惊慌失措地站起来,一把抓住凉也的肩膀,把凉也拉回来。
“你……你不管水品死活了!?”
凉也回头,脸上带着冰冷的笑。
“那种人的死活我不在乎,他有什么下场也跟我们无关。”
凉也说完,朝着男人抓住他的手又作热衷要刺下去。
男人挡住他的手,企图抢过刀刃,凉也不让他得逞,两人便扭成一团。
夏彦站起来往前冲,立刻跟上去的瑞贵看到川端和小林从不远处的草丛中跳了出来。
“川端,挡住路!”
瑞贵把男人交给夏彦和小林,自己跑向停要一旁的车子,一把拔起钥匙。川端听到瑞贵的吩咐,便在摆出备战架势挡住在通往旅馆道路上的正中央。
瑞贵抬起头来,正好看到夏彦往男人的腹部用力地一踢。小林则护着凉也,将凉也从企图拖住他的男人手上将人拉开来。
被夏彦狠狠踢了一脚的男人痛得弯下身来,连呻吟声声发不出来,倒在湿漉漉的地上。
“怎么办?”
气息仍然十分平顺的夏彦用下巴指了指男人,问一边把玩着钥匙一边走过来的瑞贵。
瑞贵眼底泛着冷冷的光,面无表情地俯视着瘫在地上的男人。大概是错昏死过去了吧,男人的脸埋在泥水当中,时而痉挛似地抽动着身体。
小林拉着凉也的手从暗处走出来,川端也靠了一来。
瑞贵缓缓地转身看着凉也。
或许是紧张的情绪一下子放松了吧?凉也的身体微微地抖着,他在小林的扶持下,也不理会脸上沾满了泥水,抬头看着瑞贵。
“那说由凉也先生决定吧!”
“什么?”
瑞贵站到凉也面前,温柔地俯视着那张跟自己像得惊人的脸。
“密室杀人未遂。这个事件的凶手是凉也先生,对不对?”
“瑞贵!”
“你说什么!?”
小林和川端都惊愕地抬起头来。夏彦则不发一语,眼神严厉地看着瑞贵。
凉也一脸不知所以然的表情环视着站在他四周的高中生。
瑞贵用非常平静的声音再度说道:“把水品先生关在货柜里,让他受到严重伤害的就是凉也先生。”
“——你能不能说明一下……”
夏彦呻吟似地低声说道。
“先决定怎么处置这个男人吧!”
瑞贵看着倒在泥泞中的男人。
“把他丢进车子里吧!反正钥匙在瑞贵手上。”
川端一边说着,一边粗暴地拉起男人的手臂。夏彦不说话,帮忙川端将那个男人像丢大型废弃物一样丢进车里。铺着白布和座椅溅满了泥水。
两人回来后默默地看着瑞贵。小林则轻轻地抓着如果没有他的支撑,恐怕就要跌坐在地上的凉也的手臂。
瑞贵看了在场所有人一眼,最后把目光停在凉也身上,叹了一口气。
“从计划到实行应该没有多少时间可用。然而,凉也先生却做到了。你太厉害了。要不是我从上面俯视庭院的话,根本不会发现……”
“什么意思!?在雷电中你看到什么了!?”
曾经站在同样位置俯视旅馆的小林,大声地问出他一直想问的问题。
“你仔细想想吧!你应该也看到了。”
瑞贵静静地说道,小林便试着去回想那一瞬间浮显在闪光中的情景。看起来小小的货柜。小型的推土机那像甲虫一般的影子。庭院四周的树林落下的诡异阴影。从角落隐隐露出施力臂的起重机。庭院里的景象怎么看都跟先前没什么两样。
小林狐疑地皱起眉头,焦躁地摇摇头。
“我不懂你说什么!可恶!赶快告诉我啦!瑞贵,你看到了什么!?”
瑞贵把视线从哇哇叫着的小林身上,移向被小林扶着、眼睛瞪得大大的凉也。
“是起重机。”
“起重机?”
小林皱着眉头喃喃嘟哝着,一旁的川端开始思索着。
“起重机?放在下面道路上的那一台机器吗?起重机……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川端跳了起来,眼中开始闪着光芒,瑞贵看着他,点点头。
“当我们一到这边来时,我在半路上看到庭院,起重机的铁嘴部分刚好被雷电给照亮。前端有三个像爪子一样尖尖的东西。”
“三个爪子?”
小林的表情变得不安了。那个货柜上的洞也是三个……。
“啊……!”
“明白了吗?”
小林猛吞口口水。
“是用起重机抓起来的!”
眼睛睁得大大的小林叫了一声,看着自己扶着的凉也。那个被自己扶着,被子雨水淋浇下,像个小动物一样缩着身体的凉也。瑞贵也看着那张像纸一般苍白的脸。
“你要自己说吗?”
凉也没有说话。他用失焦的眼睛,茫然地看着瑞贵。瑞贵叹了一口气,指着看不到的旅馆方向。
“密室杀人是可以做到的。货柜是独立的,只要有可以抬起物体的器材和胆量就够了。这个罪行必须是密室才能成立……”
“用起重机将货柜抓起来,前后左右摇晃——只要够高够猛,里面的人根本受不了。”
川端仿佛被催眠似地喃喃说道。瑞贵点点头。
“肩膀脱臼、多处骨折、额头裂伤、让脊椎松脱的剧烈冲击。这种像发生车祸造成的伤势就是这样来的。因为铁抓咬下去的地方出现了洞孔,大雨从那些洞口喷进去,飞溅的血不会干涸而流向四周,就不会留下任何痕迹。”
瑞贵并不清楚科学搜证的精确度有多高,但是他知道,只要没有明显的痕迹,警方就不会对整个房间进行血迹鉴定(鲁米诺鉴定)。
或许在货柜内部搜查人员并没有发现可疑的血迹或凹陷吧。向JR买来的坚固货柜,人在当中被甩动是不会造成任何凹陷的。
“是你运气好,还是这也在你的算计之内?”
凉也把视线从瑞贵脸上移开,皱起他纤细的眉头。
“真不敢相信……”
小林茫然地说道。另一方面,一直皱着眉头思索的川端抬起头来看着瑞贵。
“诡计是弄清楚了,可是你有什么证据说犯人就是凉也先生?证明他不在场的可是我们耶!”
在没有回答川端的疑问前,瑞贵先瞄了夏彦一眼。夏彦谁也不看,只是眼神变得更为严峻,瞪着黑暗中不停下着的雨。
看到水滴从夏彦的浏海上滴下来,瑞贵这才发现雨仍然下着。他早就忘了雨一直在下。
“瑞贵!”
瑞贵紧紧地抱住身上的夹克,默不作声,川端焦躁地催促他。
瑞贵顿时回过神来,将濡湿的头发往上一拢,终于开口了。
“是歌。我们不是听到歌声吗?”
“嗯,是‘月之沙漠’?因为这一点,凉也才被排除在嫌疑之外……”
“大家应该注意到,凉也先生的不在场证明在没看到他本人的情况下成立的吧?”
小林点点头。
“嗯。可是,川端在前一晚也听到凉也先生唱歌,他说是同一个声音啊!不然还有其他男人可以发出那么高亢的声音吗?”
川端也无言地点点头。在黑暗中听到的声音往往特别容易辨识。
小林简短地说明电视上曾报导,在不能清楚地辨识容貌或动作的时候,只有声音的特质会被特别凸显出来,也特别难以模仿。
“这是以外人而言,要是自己的家人呢?”
小林摇摇头。
“不成,瑞贵。我不敢断言没有这种可能,但是高梨夫人早说吃安眠药睡着了。我向照顾她的护士确认过,准错不了。她说为了让夫人喝追加的药剂,还特地检查过。”
小林将他四处收集到的情报做了报告。
“还有,放录音带什么的更是不可能。这家旅馆的唱盘在停电时是不能用的。”
从小林巨细靡遗地做调查的情况来看,他对声音的不在场证明似乎有些许的怀疑。所以他去查过,同时获得了确认。瑞贵见小林的脑袋转得够快,不禁露出了苦笑。
“凉也先生的家人还有另一个吧?”
瑞贵说道,瞬间,川端和小林都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
凉也澄澈而高亢声音和高梨夫人静静的声音。还有另外一个人?
“啊!”
小林抬起头来,难以置信地大叫。
“是真、真奈!?”
川端同样发出惊叫声,茫然地看看瑞贵,又看看凉也。
严肃的表情上散发出温柔色彩的瑞贵,和通透得几乎要消失的凉也那么僵硬的容易。
这两张神似的脸庞上的表情,更加凸显了两人立场的不同。
“凉也先生可能在中途跟真奈换了班。”
“那个小女孩……?”
川端又喃喃说道,试图回想起真奈的面孔。他几乎没有跟真奈接触过,所以印象非常模糊。他没有认真想过,才十岁的少女会和规模这么大的事件扯上关系。
他没有注意到兄妹两人的长相完全不同,但是光听声音的话,他们的声音可能很相似。
川端虽然瞄到站在不远处、始终不发一语的夏彦紧紧地咬住嘴唇,刻意移开视线,但是他现在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瑞贵的推理占满,根本没有多余的心思去怀疑什么。
“你是说,歌是真奈唱的,你说他们交班?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川端焦躁地催促瑞贵往下说。当他们四个人一起推理的时候,看不出瑞贵有想这些事的样子。小林也一样看着瑞贵。
“老实说,我也分辨不出声音。我一直以为那首歌是同一个人唱的,直到解开密室诡计的时候才想到。那个时间带里离开过的人是谁?我们听到的歌是谁唱的?……于是我发现了。”
“瑞贵,这样说不通。只因为没看到人就这样断言,未免太武断了。或许凉也先生真的在唱歌,也有可能是别人利用那段时间去启动起重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