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和小林,以及被他们夹在中间的凉也一起下了楼,三个人的声音渐行渐远,只留下默默低着头的瑞贵和茫然地目送他们离去的夏彦。
“瑞贵!箕轮!快走啊!”
小林回头呼叫他们。
夏彦不悦地皱起眉头走了。瑞贵也跟了上去。很自然地,两人就一起走下楼去。
“箕轮,你在想什么?”
瑞贵看也不看夏彦问道。
“怎么问得这么突然?我只是发呆而已,没有特别想什么。”
夏彦也看着前方,很粗鲁地答道。
瑞贵叹了一口气,停下脚步,这一次他笔直地看着夏彦。
“我换个方式问。夏彦,你在隐瞒什么?”
“——什么意思?”
被挡住去路的夏彦眯细了眼睛看着瑞贵。
瑞贵把手伸向他的肩膀,嘴角浮起一抹嘲讽的笑,轻轻地拍着夏彦的肩膀。
“你看,你的肩膀是僵硬的。想骗我是没用的。”
可是,夏彦并没有接受瑞贵的挑衅。他拂开了瑞贵的手,默默地往前走,无言的传达了他的想法。
“看来你真的不想说了?”
瑞贵对着下楼去的夏彦说道,语气轻松,但是脸上却极端不悦。夏彦还是无语。
开始缓缓地走下楼梯的瑞贵听到轻轻的脚步声响起。回过头来的凉也叫住了夏彦。
凉也问了夏彦一个跟刚刚问其他几个人同样的问题?£伸手接过相片的夏彦脸上有着对凉也特有的温柔。
瑞贵见状,心中仿佛被针刺痛一般。
夏彦以低沉的声音回答了。而凉也那绝对不在其他人面前表露出畏怯、隐含着甜蜜色彩的眼睛,也战战兢兢地看着他。凉也和夏彦所站的位置比自己和夏彦的距离要近得多。
要是小林或川端的话,一定会没有疙瘩地加入谈话阵容。然而,只因为是凉也和夏彦,所以让瑞贵产生了一种窒息感。
这就是爱吗?沉重的感情使得瑞贵的拳头握得发白。
在意识到自己喜欢夏彦之前,他先发现自己有嫉妒的情绪。在自觉到自己想要什么的那一瞬间,他也知道自己是永远得不到了。
事情发展的太滑稽了,使得瑞贵的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
对你来说,我只是敌人吗?
夏彦瞄了停下脚步的瑞贵一眼,不着痕迹地改变身体的位置,好象刻意要保护凉也不受到瑞贵视线的伤害似的。瑞贵不禁在心中这样问他。
放弃了吧!瑞贵摇摇头,让自己挺直腰杆。
独脚戏终归要落幕的。
瑞贵这样告诉自己,然后往前走。身体的某个地方隐隐作痛,但是瑞贵的脚步并没有慢下来。
这种让自己陷入悲惨情境的事已经够多了。
瑞贵再度企图甩开什么似地摇摇头,经过他们俩人身旁,走走廊去找川端和小林。
第四章
什么事也没做,时间却已匆匆流过。瑞贵看了看手表,轻轻地叹了口气。
今天早上开始的这场骚动,顷刻之间已经凌空而过,现在正进行着庭院和周边地区的现场搜证。
为了搜证,货柜外面的帐篷已经撤走了,瑞贵从楼上望着货柜,把手肘支在窗台上。
全心思考事件吧!现在自己只需要去想那突然出现、丢了半条命的男人和密室。
一次又一次告诉自己,依赖似地将所有心思都集中在思考的瑞贵,对推理已经开始感到疲累了。
定睛一看,时钟的指针已经超过五点。天色暗得好快,早已罩上一层暮色的庭院里,有很多工作人员四处忙着。
仍然可以看到一些好事者远远围着旅馆嚼舌根。时而闪现的光芒应该是工作人员仔细地拍下货柜和周遭脚印的相机闪光吧?
自从中午全员被叫去询问找到车子时的状况和取脚印之后,仅有的四名房客好象被大家所遗忘了。
将石膏灌进几个凌乱的脚印以取形的工作人员,和戴着白手套在笔记本上记录的刑警,看起来不像电视上的刑警那么威风,不过却挺有趣的。
刚刚小林到院子里去瞄了一眼,站在警官后面偷窥货柜里面,结果很快就被赶走了。他耸耸肩正要回来时,发现瑞贵从房里俯视着庭院,便露出白皙的牙齿,走向本馆。
凉也小跑步出来。本馆方向又有电话响起。
瑞贵看腻了外头,转身面对房间,靠着墙,把脚伸得长长的。
他闭上眼睛试着去回想。救难队员为了救出水品而烧开的货柜墙面看起来相当狼狈,但是从这里看不到夏彦所说的洞。
再怎么想,他就是想不出可以把一个意识不清的人锁在货柜里,而自己还能跑到外面来的方法。
从房里俯视,底下发生的事情显得好不真实。感觉上像荧幕中的虚构情境一样。
瑞贵吐了一口大气,试着集中意识。可是,当他思考着看到的情报时,一种薄薄纸张似的感觉却迟迟无法消失。可能是太接近事件,反而让自己置身于骚动当中吧!
脑袋因为达到思考饱和度而开始泛白,瑞贵终于放弃思考,茫然地移动着视线。
房里一直只有瑞贵一个人。小林专心一意地东奔西跑以收集情报,川端则坐在本馆的大厅椅子上,偷听来来往往的警官们谈话。至于夏彦……。
夏彦到底在哪里?
瑞贵用背部去感受货柜和在四周活动的搜证人员的气息,企图使自己那一放松就开始在半空中飘浮的意识集中到事件上。
正当他想站起来到庭院去做近距离观察时,看到院子里的凉也和站在走廊上的夏彦正在讲话,瑞贵顿时全身没了力气。
现在极力避免和他们两人碰面。他不知道他们在讲什么,也不想听他们谈话,而且如果因为他的出现而使得两人会话中断的话,那就一点意思也没有了。
对瑞贵来说,要承认这一点是很痛苦的。自恃甚高,在某些奇怪的地方有洁癖的他,不愿承认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
瑞贵想得好累,他抬起头来。茫然的视线看到放在房间角落里的梳妆台。
古意盎然的梳妆台有着明显的精巧木纹,光滑的镜面上映出坐着的瑞贵的上半身。
尖尖的下巴、细细的鼻梁、以一个男人而言算大而细长的眼睛。浮显在阴暗光线中的脸真是像极了凉也。
“你到底在想什么?”
瑞贵对着镜中的自己说着。
“只是一个夏彦,竟然让你表现得这么差劲。”
他脱口而出那让他痛心的名字,心头又是一阵窒息。
别开玩笑了。瑞贵喃喃说道,凝视着镜子。原本想瞪着镜子的,嘴唇却像极力忍住哭的孩子般颤抖,瑞贵抱住膝盖,把脸埋了进去。
“不会吧……”
“七濑?”
房门突然打开,同时有人呼叫他的名字,瑞贵不由得全身僵硬。
“你在啊?”
是夏彦。在阴暗的房里低垂着头,动也不动的瑞贵被那低沉的声音惊吓到。
“不要开灯。”
夏彦看到屋里如此阴暗,皱着眉头直到房间中央,伸手要开灯,瑞贵阻止了他。
“太暗了吧?!”
“没关系。”
他不想让夏彦看清他的表情。自己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或许心事会显露在脸上。
“你在哭吗?”
夏彦不知道该不该靠近,轻声地问道。瑞贵默默地摇摇头,缓缓地抬起头来。
“怎么了?”
夏彦发现瑞贵的样子异于平常,靠了上来。瑞贵再度摇摇头说没什么,对着夏彦那充满狐疑的脸露出僵硬的笑。
“我要想一点事情。夏彦你呢?”
“乱成一团,本地的报社记者好象也来了,我赶快逃回来。”
瑞贵几乎是无意识地叫出来夏彦的名字,夏彦好象也没有注意到。
看到夏彦无意追究自已异于平常的态度,瑞贵不禁松了一口气,僵硬的身体也放松了。他虽然否认自己在哭,但是他现在的精神状态却脆弱得可能随时会哭出来。
瑞贵悲切地期望夏彦赶快离开房间,然而夏彦却坐在窗台上,把手肘支在栏杆一,看着庭院又看看瑞贵。
“你想的事情是那个吗?”
“嗯……”
夏彦抬起下巴指了指底下的货柜,瑞贵含糊地点点头。于是夏彦把身体探了过来。
“你认为怎样?能不能告诉我你的想法?”
“——怎么了?”
这一次感到惊讶的反倒是瑞贵。夏彦不是一直很露骨地表现出排斥讨论事件的态度吗?
“你一定想说你老是跟我们唱反调的,现在还说什么呀?对不对?我讨厌的是人们享受事件的快乐,但是并不讨厌解开谜底。”
瑞贵抬起头来,和夏彦正眼相对,夏彦很害羞似地对他笑了笑。
“我也一直在想,可是一点头绪都没有。我的脑袋在这时候就是不管用,什么事情都理不清楚。我觉得你的思绪倒是挺有意思的。”
瑞贵愕然地张着嘴巴,看起来像个小孩子的夏彦透过阴暗的光线,恶作剧似地扬起眉毛。
“在我们几个人当中,你是最擅长推理的。小林只会没事瞎闹,川端虽然善于整理,可是在推理方面好象也不怎么行。”
瑞贵难为情地歪着头。他很高兴夏彦是这样看待老是对他发脾气的自己。同时他为自己因为这芝麻绿豆大的事就高兴成这样感到悲哀。
“连我也一点头绪都没有啊!”
“无所谓,告诉我你是怎么想的吧!”
瑞贵将落在额头上的浏海拢起,重新调整姿势。
有时候是可以一边跟别人讲话,一边整理思绪的。他很庆幸这个对象是夏彦。
或许可以从和自己感情无关的对话当中,找到和夏彦之间的另一种关系。
“首先我想回归原点。现在的状态枝枝节节太多,反而没办法断定什么。”
瑞贵一边想一边说,夏彦点点头,催他继续往下说。
“如果不设定嫌犯身份的话,知道我们不在这个房间,而在院子里犯下罪行的就只有高梨家的人,或者非常清楚旅馆内部情形的人。如果犯人只是按照事情发展而利用这个地方动手的话,那么任何人都有嫌疑了。”
“继续说下去。”
只要一提到犯人的身份,就一定会不悦地皱起眉头的夏彦,对着瑞贵带着询问色彩的眼睛低声说道。
“……夏彦不是说过,事实跟推理小说不一样,我们并不知道所有出场的人员,对不对?所以,我想暂时打消特定犯人的念头。”
“你是说不去想谁干的,只是去推估犯人是怎么得逞的?但是,不管犯人是谁,他确实是设计了一个密室状态。”
或许是不喜欢密室这个说法吧?夏彦皱着眉头嘟哝着。瑞贵轻轻点点头。
“我试去回想几个我所知道的推理小说中的密室诡计,可是每一种诡计都是专为那个案件设计的,没有一个符合这次的事件。”
“那是当然的。推理小说里的人物原本就是为了让读者解开谜题而死的啊!可是,现实生活中可是反过来的。”
“被子夏彦这么一说,就什么意思都没有了。……密室杀人,目前还是密室杀人未遂本身确实有点偏离现实。除非像小说一样,解谜是主要的内容,否则我党课犯人一点用都没有。”
夏彦那说得太过,听起来反而觉得好笑的话让瑞贵放松了脸部表情。夏彦定定地看着开始思考事情的瑞贵。
“从水品先生受伤的情形来看,完全不符合小说中经常出现的‘人死在蜜室里,所以不是谋杀,而是自杀’的推论法。造成全身多处骨折,甚至连脊椎的软骨都断裂的冲击,绝不是自己跌倒可能造成的伤势。”
不知不觉间,瑞贵全神贯注于推理当中。而自从来到这里之后,就被大家认为变得锐利许多的夏彦的眼睛,则仍然定定地看着视线停留在半空中、自言自语似地说话的瑞贵。
“我们好象也不能太过期待犯罪侦查的第一原则‘谁最有利?’这一点。因为根据凉也先生的说法,水品先生好象有金钱方面的借贷,而且在能干的妻子不在期间,企图诈骗人家未亡人的金钱,他个人并没有多少资产。犯罪的理由当然也可能是‘封口’,但是我觉得因此而设计密室什么的就有点奇怪了。”
瑞贵叹了一口气住了嘴,抬起眼睛看着夏彦,一脸困惑地笑了。
“虽然你这样夸赞我,但是我的想法也只有这样。我只是把刚刚想到的推理一个个加以推敲。我觉得自己好象在玩打地鼠的游戏。”
瑞贵无力的笑脸让夏彦不由得笑了起来。
“没这回事。我好佩服你,你的头脑构造跟我完全不同。我其实应该也想过同样的事情,但是却觉得经你这么一说,很多事情才清晰起来。”
瑞贵对夏彦的称赞回以轻轻地一笑,然后把视线投向窗外。
四周突然整个暗了下来。吹进来的风带着湿气,待会儿或许要下雨了。
“七濑。”
瑞贵茫然地想事情,夏彦的声音把他拉回了现实。
“你为什么不问?”
“问什么?”
夏彦这唐突的问话让瑞贵皱起了眉头。夏彦背对着窗口,看不到他的表情,可是听得出他的语气跟刚刚有点不一样。
“你不是说我好象在隐瞒什么吗?你想了那么多,却不想问我到底是什么事?为什么你不像之前一样紧咬着不放?”
瑞贵知道夏彦正眯着眼睛看着自己。那种令他感到窒息的熟悉视线,让他有股泫然欲泣的冲动。
可是,瑞贵仍然看着窗外。
“算了……”
“七濑?”
瑞贵仍然不想转头看夏彦。背靠着的墙有一种仿佛要将他的身体吸进去的虚脱感。
在茫然地俯视庭院的瑞贵眼底下,一个像勤劳工蚁的工作人员突然抬头望着天空。这时远处的雷好象等这个机会等了很久似地轰然作响,随即雨开始以猛烈之势下了起来。
“说起来,我对现在的夏彦是一无所知。我一味地想知道,发现你跟以前不一样而兀自生气着,简直就像在唱独脚戏一样。在夏彦眼里,我的行为一定很可笑吧?”
夏彦注视他侧脸的眼睛突然睁得好大,嘴巴好象想说什么似地张着,最后还是默默地紧闭了起来。
底下那些看热闹的人因为下雨而一哄而散。搜证人员开始一场奋战,将原先拆掉的白色帐篷再度撑起来遮住货柜。
“不管我再怎么生气,夏彦根本就不想说,不是吗?我想,你又不是做奸犯科的人,你不想说的事情应该跟这个事件无关。既然如此,我也只有相信你的判断了……”
夏彦很痛苦似地屏住气息。
“七濑,我——”
瑞贵仍旧茫然地看着展开在他眼前的,仿佛快速播放的影片一样的骚动。他听着越变越大的雷鸣和哗哗下着的大雨,叹了一口气喃喃说道:“你要我说什么?为什么现在才讲这种话?”
夏彦看到瑞贵连看都不看自己一眼,便站了起来。他滑也似地来到瑞贵面前,跪了下来。犹豫了一瞬间之后,轻轻地摸着瑞贵的手臂,然后加注了力道。
“七濑,你真是奇怪。”
“是吗?”
夏彦在阴暗中看着瑞贵。
“你不是总是那么强势,充满了自信,眼中闪着光芒吗?”
“这也是我的另一面啊!”
瑞贵脸上微微地浮起自嘲的笑,夏彦被吸引了似地,定定地看着他。低沉的声音不可思议似地喃喃说道:“你说这也是七濑?这是那个经常气势凌人、跟人争得面红耳赤的家伙吗?太奇怪了。你应该更……这个样子简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