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端反驳乍听之下似乎合情合理。瑞贵轻轻地摇摇头,看着川端。
“那我问你,凉也先生为什么会在这里?他为什么不跟警察说,偷偷地跑出家门,跟那个男人见面?”
就心情上来说,一直不愿承认凉也就是犯人的川端一时无言以对。摊开在眼前的事实确实是比勉强的理由还具有说服力。
“那么,唱歌有人接替一事纯粹只是你的推测?”
“是的。但是,对我而言,那不是就很足够了吗?”
小林轻轻地放开了原本被他扶着凉也,带着仿佛看着珍禽异兽的眼神,将凉也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
凉也已经没有先前那么无助的气息了。他那白皙的脸上一点表情也没有,平常表情丰富的眼睛只是绽放出的强烈的光芒,笔直地看着瑞贵。
瑞贵瞄了他一眼,又继续说道:“那个诡计的最大难处在于动作太大。要启动起重机,就会发出声音。虽然是在晚上,但是他必须抓起装有人的货柜用力甩动。从我们投宿的旅馆只要朝外面看一眼就会泄底的。”
川端和小林竖起耳朵,不想漏掉瑞贵说的任何一个字。
站在雨中,只有车灯照射等等,这些事情早说不在他们顾虑的范围之内了。
“所以,在了解犯人是利用起重机构筑大型诡计的阶段,我就把我们先前所想到的犯人外来说给排除了。或许太过于大胆而粗糙,但这是一种计划型犯罪。要说外来的人是一时冲动犯下这个罪行的话,以这种程度来看,危险性实在太高了。”
虽然雨水已经渗进衣服里,甚至整个身体都湿透了,但是川端和小林的表情却出奇地鲜活。
他们第一次经历的犯罪行为,竟然是使用了掺杂推理小说味道的大型诡计在内,这件事让他们觉得很兴奋。
“也就是说,可能犯下这个罪行的就是知道我们聚在一个房间,还被局限在一个看不到庭院的房间里,而且他可以利用停电的时候,在漆黑的旅馆内外自由走动的人……”
小林和川端,以及负责进行解谜的瑞贵都不看凉也。——他们无法看他。
“可以听到为了构成不在场证明而唱的歌房间、为他作证的房客、当晚的强大雨热衷和风势,以及停电、轰然作响的雷声,这一切的一切说起来都算是共犯。”
瑞贵轻轻地吐了一口气,然后抬起头来。有那么一瞬间,他的视线犹豫地摇晃着,随即正眼看着凉也。
“我的推理有没有错?”
瑞贵的声音听起来温柔得令人难以置信。川端和小林也看着凉也。
承认着三人那堪称凝视的视线,坚定地抬起头来的凉也微微地扬起嘴角笑了。那是一种自暴自弃似的,却又非常煽情的笑容。
“证据呢?”
瑞贵摇遥头。
“这些东西我已经不在乎了。所以——”
“听起来是很有趣,但不能当成推理小说。暴风雨和停电都不是人类可以掌控的。而那种空有规模却只能依赖偶然的时机而成立的诡计,是会被读者讪笑的。”
“那不是偶然。凉也先生的经验应该知道,多大的暴风雨会造成停电?哪个房间看不到庭院、不好听到声音?你明知道而加以利用。没有任何一件事是偶然的。”
“你认为我做得出这种事情来吗?”
鲜红的唇带着恶作剧的小孩子般的笑意。
凉也的眼睛像猫一样闪着光芒,笔直地凝视着瑞贵,他身上散发出一种让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男高中生们,觉得备受压力的迫力。
“我和姨丈的关系算是相当亲的。我怎么会让我母亲的妹夫受到那种几乎要命的伤?而且,他的体格又比我好?看看我,我是这么瘦小而无力。很抱歉不能顺你的意,但是这个推理毕竟太勉强了。”
凉也带着笑,觉得可笑似地扬起眉毛说道。一直坚持采用开玩笑态度来面对的凉也,紧绷的情绪明显地感染了众人。
瑞贵不忍再看下去,轻轻地垂下头。
“或许是勉强吧!可是,只要有一颗冷静的头脑和异于一般男人的胆识,根本就不需要用到蛮力。拥有足够的头脑和胆量的凉也先生为了保护家人,是不会有一丝丝犹豫的。”
“我不会开起重机。”
“不要再说了,凉也先生。真奈告诉我你会操作起重机。”
凉也咬住嘴唇,低下头。
悄然地低着头任雨水冲打的凉也看起来好无助、好渺小。
“凉也先生,我们不会对任何人说的。”
瑞贵像安慰一个等着被责骂的小孩子般轻声说道。他原本说无意责怪凉也,他甚至对凉也的大胆行动有着一股敬畏感。
他看到凉也纤细的身体微微地颤抖着。凉也仿佛要保护自己似地紧抱着身体。
“凉也先生,相信我们……”
瑞贵想告诉凉也,他们不是敌人,他好想让那个瘦小的身躯获得一点温暖。瑞贵伸出手,走近凉也。
当瑞贵的手快要摸到凉也的肩膀时,凉也抬头瞄了瑞贵一眼,右手臂微微动了一下。就在这个时候——。
“七濑!”
一股强大的力道将瑞贵拖了回来。是刚刚一直站在稍远处,静静地听着凉也和瑞贵交谈的夏彦。
夏彦强行将自己的身体插进失去重心而倒下来的瑞贵,和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追上瑞贵的凉也之间。三个人的身体交错在一起。
“……唔!”
“箕轮!”
“凉也先生,你干什么!?”
瑞贵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他的四周响起川端和小林惨烈的叫声。
然后他听到一个经过压抑的低沉呻吟声。
“夏彦……”
夏彦低垂着头,表情扭曲着。全身紧绷着的夏彦当场跪了下来。
瑞贵出于反射地扶住夏彦,手却碰到一股温热的液体。
“不要靠过来!”
凉也挥舞着细长的刀子,走过跌坐在地上的夏彦和瑞贵,以及茫然伫立着的川端和小林。他背对着车灯,瞪着川端等人。
川端往前踏出一步,庇护着咬紧牙关压住手臂的夏彦,以及跟着夏彦一起坐在地上的瑞贵。
“凉也先生!”
“我叫你们不要靠近我!”
“凉也先生!我们跟瑞贵都没责怪你的意思!我们愿意帮你呀!请你相信我们!”
川端企图靠近凉也,而凉也则随着他的脚步,一边往后退一边挥舞着刀子。
“不行!就算你们为我保守秘密,事情也已经无法挽回了!我姨丈他……他醒过来了!”
话说到最后,他的声音已经几近惨叫了。
“水品先生!?”
川端瞬间停下脚步大叫。
紧绷的情绪大概已经到达极限了吧?凉也一边歇斯底里地大叫一边流下泪来。
“医院打电话来了,就他已经清醒了。——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做到这种地步,原以为只要恐吓他一下就可以了。可是,就算这次让我逃过,只要我姨丈还活着,同样的事情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发生!”
凉也并没有看着他们四个人。他用两手紧紧握着刀刃微微地颤抖着,充分地表现出他内心的惶恐不安。
“一开始就打算致对方于死地的计划,一定要对方死亡才算成功!就算诡计成功了,那个男人如果没死,一切就都完了……”
藏身于黑暗中处的小林趁凉也激动大叫的时候,悄悄地靠了上去。可是,在小林跳上去之前,凉也就发现到他了。
“不要过来!”
凉也大叫一声往后跳,身体被突然打开的车门给撞倒了。凉也弹飞开来跌坐下去,一只手伸过来抓住了他。
凉也的头部可能受到撞击,呈半昏迷状态,一个满身泥泞的男子用蛮力将他拉了起来。
“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夏彦那一踢可能相当有效吧?脸色苍白的男人没办法伸直身体,半弯着身体站着。
男人已经没有了刚才悠闲的态势,他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的腹部似乎没办法使力,他抓住凉也握着刀刃的手,把刀拿近凉也的喉头。
锐利的刀刃在凉也的喉咙上刺出了小小的血痕。
“我可不敢保证这小子不会有事……”
男人说完,用另一只手环住凉也的颈子,然后加注了力道。无力挣扎着的凉也,动作眼看着渐渐变得迟钝了。
“好吧!我们不动,你放手!”
原本想跳上前去的川端放松了全身,停下脚步。
“那边的小鬼也一样!都给我站到前面来!”
男人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着躲在暗处的小林,环着凉也脖子的手更加用力。
现身得晚的瑞贵一边压着夏彦那无法止住血的手臂,一边无言地看着男人。
“坐着的那个小鬼!把车子的钥匙拿到这边来。没想到你的动作这么快,真是一点都不能轻忽。”
满是泥泞而皱乱的服装将男人的本性整个暴露出来。原本藏在太阳眼镜下、细长而上吊的眼睛,惊慌失措地在四个人身上转来转去。
“别让那边那个大个子站起来!可恶!我还以为肚子被你踢破了。”
瑞贵依言放开了夏彦的手,缓缓地站起来。夏彦虽然痛得咬紧牙关,但那充满杀气的眼睛还是瞪着男人。
瑞贵知道夏彦一有机会一定会反击,他微微地摇摇头制止了他,然后朝着男人走过去。他将放在牛仔裤口袋里钥匙放在手掌上,站在川端和小林之间。
“我可以丢过去吗?”
瑞贵将钥匙拿到眼睛的高度给男人看。
“放在车子的引擎盖上,然后退下。”
“你什么时候放了凉也先生?”
“那由我决定。”
无力地垂着头的凉也。身体已经完全没力气了。那瘫软的四肢随着男人的动作而摆动着,看得四个人心慌意乱。
“随便你高兴怎么做,但是请你放松一点!他会窒息的!”
小林忍不住大叫。男人露出牙齿,嘲讽似地笑了。
“想让我放开他,就照我的话做。”
川端咬住唇看着瑞贵。瑞贵带着僵硬的表情点点头,无言地看着川端和小林,然后缓缓地往前走去。
川端和小林快速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两个拉开了一点距离,准备冲刺。
男人一边拿着刀刃依序指着走向他的瑞贵、乖乖站在原地的川端和小林,以及蹲在面、压住手臂的夏彦,一边发出干笑声。
“嘿嘿嘿!听到你们说了一大堆原先我不知道的事情真是走运。”
瑞贵将钥匙放在引擎盖上,然后看着男人。
“这样可以了吗?”
“很好,你先退下!”
瑞贵点点头,缓缓转过身背对着男人。他一边以很自然的动作往前走,一边快速地伸出藏在背后的手——一把抓住放在引擎盖上的钥匙!
“哇!”
像弹丸一样近距离飞过来的钥匙置之不连同金属制的钥匙圈直接命中男人的脸。男人受不了疼痛,用手捂住脸,而凉也说像断了线的木偶一样瘫倒下来。
瑞贵在丢钥匙的同时,快速地跑向男人,一记猛烈的回旋踢以强烈的态势将男人的刀弹向草丛对面。
男人被力道一起带走,身体浮在半空中。
这时小林快速地以滑垒之姿,将男人的双腿抬起,川端的上勾拳将男人的身体打倒在满是泥泞的地上。
“凉也先生!”
小林将凉也抱在怀里,恢复正常呼吸的凉也不断痛苦地干咳着。
“川端,把这个家伙给牢牢压住,我去打开行李箱,将他丢进去。”
不待瑞贵交代,川端早就用他那大大的脚踩在男人的背上。
“小鬼、小鬼的叫个不甜言蜜语,不要小看我们!”
川端恨恨地嘟哝道,瑞贵伸手拉起操纵杆,行李箱咚的一声打开来了。
瑞贵看到夏彦摇摇晃晃地站起来。从他紧紧握住手臂的指缝间流出的血,将粗蓝布衬衫的整个袖子翥染湿了。指尖的血经由吸收了雨水而泛黑的布料缓缓地滴落,瑞贵发现情况不对,突然开始感到不安。
“咦?钥匙呢?”
瑞贵听到川端在嘟哝着。瑞贵的注意力放在踩着不稳的步伐走过来的夏彦身上,而小林则扶着半失神的凉也,帮他搓着背。
当川端挺直背脊寻找失踪了的钥匙时,他们之间出现了微妙的漏洞。
“川端!”
小林还来不及警告,那个男人就发挥狗急跳墙的力量,往川端的小腿肚一踢。川端一时失去平衡,男人赶紧从他脚底下爬开,急忙跳上车。他的手上握着瑞贵原本要丢给川端的钥匙。
“糟糕!”
瑞贵、川端、小林三个人还来不及跳近车门,滑进车里的男人就将车门锁上。他急急忙忙地插进钥匙,踩下油门,眼里泛着血丝看着那些猛敲着车门的高中生。
车子发出轰轰的引擎声,黑色的轿车抖动着车身,一边发出刺耳的车轮摩擦声一边旋转着坚固的车体。
“放手!否则会被辗进去!”
川端跳了开来,同时严厉地制止要再度扑上去的小林。
急速回转的大型车溅起漫天泥泞,朝着道路冲过去。车灯随着那横冲直撞的车子摆动,将四周的杂木林给映照了出来。
相当有宽度的车体没能转弯成功,撞上了旁边的树干。男人不停地咋着舌。
“危险!”
“凉也先生!”
男人看也不看后面,以猛烈之势倒车,车尾灯照出了摇摇晃晃地站着的凉也。
会被压死!
为了避开车而分别躲在路旁的川端和瑞贵,站起来寻找被横冲直撞的车子挡得不见人影的凉也。
“箕轮!?凉也先生!”
最靠近车子的小林发出惨叫声,混杂在刺耳的轮胎摩擦声中。
小要看到在凉也的身体被车子冲撞之前,飞跳而出的夏彦紧紧地抱住凉也的身体,两个人滚向草丛对面。
车子溅起漫天泥浆、摩擦着树干,随即消失无踪了。瑞贵和川端已经不再去与理会那个逃走的男人,等车子不见了之后,立刻跑回小林站着的地方。
小林一边拨开草丛,一边俯视着脚底下。
“好象是很陡的坡耶!我看不到他们两个,想爬下去看看,可是脚底下没有路可走!”
小林回头、泫然欲泣地看着跑过来的两个同伴。川端一边呼唤着夏彦的名字和凉也的名字,一边拼命地找可以落脚的地方,在斜坡边缘来回寻找着。
瑞贵拼命地回想今天早上和夏彦一起找脚印时,看到斜坡的样子。
这一带的地形突然陷落,即使在大白天里也很不好找。当时差一点滑落崖壁的瑞贵,一想起踏出去的脚无止境地往下沉的那一瞬间,不禁全身颤抖了起来。
更糟糕的是,四周比人身高的草丛吸取了大量雨水,土质比今天早上更松滑。因为光线阴暗,山崖和边界根本看不清楚。
不熟悉地形的他们如果轻举妄动的话,一定也会滑下去。
瑞贵咬紧牙关,脸上血色。
现在已经没了可以勉强照亮的车灯,四周一片漆黑。川端持续呼唤凉也和夏彦的声音完全被吸入黑暗中。
“瑞贵,怎么办……”
不知是冷汗还是雨水?抑或是泪水?不在意满脸污泥、一个劲儿地将身体从斜坡边缘探出去的小林,湿着脸抬头看着瑞贵。
“箕轮!凉也先生!求求你们,回答我呀!”
川端的声音是沙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