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一个从国中部就一直在交往的女朋友。因为太忙,几乎没有机会见面,但是我没有意思要分手。顺便告诉你,我不否认有人向我告白,但是没有像瑞贵和小林那么多,而且,我总是满怀诚意地婉拒,我相信应该不会惹人怨恨的。”
在场的篮球队员都把视线移开。大伙儿心里有数会听到川端这样回答,这种范本式的答案让他们都觉得有点难为情。
“那么,社团之外呢?班上怎么样?”
田嶋已经完全溶入瑞贵的步调了,他打趣似地提出了问题,树则抬头看着夏彦。
看到之前的情景,和瑞贵谈过之后,树第一次有机会仔细地看着传闻中那个奇怪的、令人望而生畏的成熟脸孔。
“箕轮同学跟川端是同班同学吧?”
靠在桌边、几乎动也不动地只扮演着听众角色的夏彦支起了身体。因为眼睛瞪得老大,表情看起来比平时更锐利,他看着树,喃喃说道:
“叫我箕轮就好了。我几乎都在睡觉,不是很清楚……。在班上我很少听到川端的声音,所以,我想川端从来没有大声说过话。”
也就是说,常常处于半梦半醒状态的夏彦根本听不到一般音量的对话。睡了一半的耳朵当然只听得到大笑或高亢的声音。
他想表达的意思大概是在喧闹声中,甚至偶尔才有的班上的小争论当中,也听不到川端的声音。
“果然没错。那么结论就是,川端并没有可能是敌人的敌人啰?”
“我觉得我们好象只是再度确认一些我们早就知道的事情。”
瑞贵和树难掩失望之情,田嶋也叹了一口气,可是川端的表情却变得很复杂。
“你们干嘛那么失望?没有敌人不是好事吗?”
“现在可就是问题了,这样很难为情锁定目标的。”
“哦……”
川端无奈地点点头,这时轻轻的敲门声响起,门几乎随即打开,去打听情报的小林回来了。
“怎么样?”
在众人的期盼当中,小林很干脆地摇摇头。
“什么都没有。没有人听到声音,也没有人看到可疑的人物。我说嘛,一停电,大家都显得格外兴奋啊!大家又叫又跳的,哪听得到隔壁或对面房间的小小声音。”
这是大家都亲身体会过的事情,只有点点头。
“这边呢?搞清楚了什么没有?”
“我们目前也没什么收获。我们试着找出动机,可是只知道川端是个值得信赖的人,什么线索都没有。”
和川端交往的时间比任何人都长的小林,理所当然似地耸耸肩。
“简直是废话嘛!这家伙是不会背叛人的!他这一生都会在正常的轨道上规规矩矩地走啊!所以动机不在他身上,而是在对方。除非找到犯人问个清楚,否则我们是绝对不可能知道川端挨揍的理由的!”
“……我可听不出你是在称赞我……”
被众人公认为川端密友的小林,他的评论具有强大的说服力,除了川端本人之外。
“也就是说,我们不能期待找到动机和目击者啰?”
瑞贵喃喃说道,再度看着脸上带着不觉得好玩的表情的川端。
“川端,你再仔细想想。你什么没看到?什么没听到?即使只是觉得奇怪的现象也没关系,有没有什么地方跟平常不一样?”
“——……”
川端皱起眉头思索着。在场的人也都沉默了。
小林带着险峻的目光看着川端。田嶋不知道是不是在意时间,不断地看着手表,但是也无意离去。树苍白着脸低垂着头。背后的夏彦依然不语。
而瑞贵则用他的背部去探索着夏彦的气息。只要心情一放松下来,他的意识就立刻开始飘浮了。潜意识是最老实的。他正用所有的心思全力追踪着自己现在最在意的一件事。
他屏住气息,仔细地筛选室内的朋友们的呼吸和动作,搜寻着属于夏彦的气息。那厚实胸膛的深呼吸、巨大身躯散发出来的气息。
他小心翼翼地搜寻到夏彦所在的位置,仍然比平常远了半步。
他没办法看夏彦的脸。每当他回头看着夏彦的眼睛,在夏彦的凝视下,他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也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
他不愿承认,但是他在嫉妒。尽管觉得有点不合理,然而他觉得自己被背叛了。
悲哀、苦涩、痛楚、空虚。他明明觉得有上千上万种形容词可以诠释自己此刻的心情,然而又觉得在说出口的瞬间,任何字眼都不切实际。
而远甚于这些感觉的不安更让瑞贵噤声了。
他想听听鸟的叫声。他希望听那透明的声音低语说着,喜欢一个人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歌终归是歌。他心里比谁都清楚。但他还是想听听那个轻轻地唱出他心中事的声音……
“不行。”
川端的声音打断了瑞贵无法整合的思绪。
川端垮着肩、带着疲累的表情环视着大家,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可能是伤口发疼吧?他皱着脸,轻轻地抚摸着后脑勺。
“与其说我想不出来,不如说是我觉得每件事都跟平常没什么不同……”
“跟平常没什么不同,所谓的平常是……”
小林把身体往前探。川端点点头,开始慢慢地打开话匣子。
“第一,停电时间是在十点前结束的吧?”
“你怎么会知道?”
田嶋问出了一个理所当然的问题,川端很得意地笑了。
“因为听到了米妮。”
“米妮?”
“嗯,川端看起来是不是跟西洋音乐很不搭调?其实他可是个标准的追星乐迷呢!他喜欢的曲子当成定时音乐,只要时间一到,就会响起来。”
经小林一说明,瑞贵才想起来。当他们远征或集训时,川端都会带MD随身听出去,到他房间去好象也都会听到有什么在响。
他不知道川端甚至设定了时间,不过倒能理解川端为什么会这么做。
“那么,你在十点时听到设定响起的曲子,就表示停电在那之前就结束了?”
“是的。我一直在小林的房里聊天,当然就没有按下开关,所以当时房间一片漆黑是理所当然的。我无法区别是停电或电灯开关切掉了。”
小林和瑞贵一听,相视地点点头。他们的感觉在时间上或许有些差距,但是就川端被发现时的状况来考量,情况可能差不多是这样。
“听到曲子响起是在遇袭之前还是之后?”
“我想应该是在之后,不过不是很确定。”
“总之,时间大概可以确定了,那么不在场证明的确认呢?”
“唔……”
小林看着瑞贵,瑞贵面有难色地看着低着头的川端。
这种说法或许会让川端生气,可是,就时间而言嫌犯可能包括了二楼的所有住宿生。广义地说,是同一栋建筑中的同一个楼层。因为任何一个房间都在一分钟可达的距离之内。
当时处于很难掌握时间感的黑暗当中,要掌握时间上的不在场证明大概很难吧?
“时间上的不在场证明可能很难吧?不过,或许可以暗地里调查在那个时间带里,谁跟谁在一起。”
“事情不是发生在复电之前吗?当时我跟箕轮在一起,各位呢?”
小林环视着在场的人。当时瑞贵正躺在床上,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情。
因为不便明说,瑞贵有点支吾。感觉到催促回答的视线射向自己,瑞贵忙着寻找答案。
小林的直觉是很敏锐的。只要稍有犹豫,他立刻会嗅到奇怪的气息吧?
可是,小林的视线却越过焦躁地想着借口的瑞贵,停在别人身上。
“……为什么不看我?树、田嶋——”
瑞贵听到小林低沉的质问声,慌张地抬起头来,他看到笨拙地移开视线,全身僵硬地坐着的田嶋和树。小林吊着眼睛,窥探着他们两人不自在的样子。
“田嶋在停电之前跟我在楼梯上讲话,不是吗?”
瑞贵插嘴道。后来他要下楼时遇到了夏彦,然后就停电了,他还记得缓缓上楼去的田嶋的背影。
遇见田嶋之后立刻就停电了。他有什么不好说的呢?
“……我先回房里去,然后到树的房间找他,在那边……”
田嶋有口难言似地喃喃说道。
“树的房间?那么,你们两人都在那边啰?”
小林确认似地尾音上扬。树的房间就在小了楼梯的第一间,而田嶋的房间则要右转往前走一小段路,就在出事的川端寝室前一间的206号房。
“不是,我去的时候,树跟他的室友都不在,查他很快就回来了……”
田嶋低着头断断续续地说道。
“——田嶋看到我放在桌上的球员选拔表。”
默默地低着头的树看着地板说道。
“你看到了!?”
川端弹也似地抬起头来。小林和瑞贵不解地相对而视。
终于抬起头来的树对惊叫出声的川端轻轻点点头,怯弱地笑了。
“小林跟瑞贵应该也知道,我跟川端还有队长,一起被分派选拔冬季杯球赛的参赛球员吧?至于那张球员名单……”
教练想以早就成为正式成员的瑞贵和川端为轴,加上同样入选的小林等已经培养出实力的二年级生为主力,编组一支真正的队伍,在下次的大赛中正式上场。
教练的用意是把长相限性格截然不同,但打法深受肯定的瑞贵;拥有卓越弹性和球场适应力的小林;具坚强实力但行事温和的川端等,有个性而且深具实力的二年级球员组合起来,再加上树冷静的指挥,把队伍的实力往上提升。
“——上面没有田嶋的名字……”
树喃喃说道,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皱巴巴的纸。小林和瑞贵紧挨在起看着纸面,然后沉默了。
冬季杯。这是一次考验队伍与自己实力的比赛。队友是同志,同时也是劲敌。由被选拔出来的球员组成的队伍不但水准非常高,而且彼此抗衡。
如果没有打出好成绩,就会被其他的同伴取代。一次的机会也可能是最后的机会。
教练和队长把选拔这场重要大赛球员的任务交给了川端和树,因为主事者对他们两绝对信任。
他们提出的人选还要由教练做最后决定,但是不可能有太大的变动。
由树、川端联署的球员选拔表中,写有他们选出的选手姓名和理由,而栏外则有他们冷静分析之后列出来的候补选手名单。
【田嶋稔。诊断书明记伤势需两个月才能痊愈,来不及参加大赛。目前需靠拐杖行走,再加上当事人勉强行事,延迟痊愈时间。在球队当中,身高仅次于川端,运动能力强,实力足够,但只能期待在下次比赛中有所表现,故排除在本次大赛之列。】
或许他们是苦恼了很久才做出决定吧?在简洁的逐条说明中,只有田嶋的解说多得写到栏外。
“稔紧握选拔表站着……”
长长的沉默之后,树用沙哑的声音说道,他的声音中带着哭意。
“他看着打开门的我,面无表情地看着我,然后离开了……”
田嶋的视线从众人身上移开,一直瞪着全新的墙壁,看得出他紧咬着牙关。他用力地握着拐杖,手已经没有了血色,微微地颤抖。
“我没能阻止他。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因为我知道,说什么都没用,而且我也只说得出稔并不想听的安慰话。”
树在不知不觉中称田嶋为稔,但是没有人觉得有何不妥。
瑞贵想起以前听说过,树跟田嶋是学园里难得一见的幼时玩伴。
树低声地继续说道,静静地吐着气。置身于尽是高大篮球队员和修长的夏彦的房间里,垮着肩、叹着气的树看起来比平常更瘦小、更无助。
“……我关上门,几乎在同时,灯熄掉了,我终于可以动弹了。我想追上去,却被拐杖绊倒了,这才发现稔离去的时没有拿拐杖。后来我拿着拐杖去找他……”
“我一直走着。不,应该说我几乎是呆呆站着的,才刚刚搬过来,再加上刚受到冲击,我根本分不清楚方向……但是几乎就在停电结束的同时,树跑来了。”
田嶋耸着大大的肩膀,发出干笑声。
“在树脸色苍白地抱着拐杖跑来找我之前,我完全忘了自己没有拄拐杖,可是一看到树快哭出来的表情时,腿突然就痛了起来,差一点跌坐在当场。……当我为自己的事感到六神无主的同时,完全没有发现到川端的事情闹得这么大。我明明就在附近的,对不起。”
田嶋轻轻地抵下头,无力地笑着。川端满脸怒容地瞪着田嶋。
“不要这样!我真的没事!倒是田嶋,关于这次的球员选拔……”
“等等!”
田嶋用严厉的视线阻止正想讲话的川端。看到川端嘟哝着,他脸上的表情才放松了一点。
“没关系,川端,我明白。只是现在还无法完全接受。我在脑海中一再问着,为什么是我?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没办法随心所欲行动让我好着急。看到别人自由跑跳,我就感到一阵胃痛。”
田嶋好似要将积在心头的郁闷倾泄一空似地讲个不停。篮球队员们都像被魅惑住似地,茫然地看着口若悬河的田嶋。
他们不知道总是笑着的田嶋会想这么多。总是在球场外挥舞着拐杖、赶走喝倒彩的人,没想到他心思如此缜密。
他们不知道他们也不想知道。
“……那个时候,撞我的是谁?压倒在地上的我身上的家伙……。我知道没有人错,却一直想找出罪魁祸首。很傻吧?我想找到那个人,借着恨他让自己快乐一点。我脑海中只想着这件事。”
田嶋盯着拐杖和缠着绷带的脚,用低沉的声音说道。所有的篮球队员都沮丧地垂着头。树的拳头握得发白。
“我现在不是很正常。所以,能不能请你们在我平静下来之前不要跟我讲话?”
田嶋紧绷的脸颊痉挛着,可是他还是勉强挤出一丝笑容。
树的脸扭曲着。小林和瑞贵低着头,川端则默默地点点头。
“所以,停电时的事我记不得了。这么一来我就没有不在场证明了吧?瑞贵,你觉得呢?”
“笨蛋!没有人在想这件事!”
瑞贵实在不忍看扬起眉毛笑着的田嶋,只能瞪着他骂道。
看到田嶋脚上的绷带进入视野当中,瑞贵更觉得难过。突然,树站了起来。
“稔,回房去吧?”
树不把众人的视线放在眼里,拉着田嶋的手臂,企图让他站起来。
“我想,这么一来大家应该都知道你跟川端的事件没有关系了吧?走吧!小心你的伤,而且熄灯时间早已过了。”
“喂,树。”
田嶋狐疑地看着树,树不理他,两手扶起田嶋那比他粗上几倍的手臂,让他站起来。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
树垂着眼睛喃喃说道,田嶋也绷着脸看他。田嶋在树的扶持下慢慢站起来,回头看着目送他们离去的瑞贵等人。
“川端和瑞贵会留在这里吧?待会儿你们要做什么?”
“啊……等事情稍微平静一点之后,我打算到川端的房间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