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待会儿或许会再碰面。”
“啊,田嶋,那个……小心一点。”
瑞贵叫住了田嶋,可是又不知道说什么好,田嶋对他苦笑了一下点点头走了。田嶋靠上紧抿着嘴急着离开的树的肩膀,他那宽大的背部和树瘦小的肩膀一起消失在门外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小林落寞地说道。
“……说什么努力就会得到回报,都是骗人的……”
喜欢同伴,喜欢篮球,跑得比任何人都快,跳得比谁都高,使劲地出手,企图抓住超乎自己极限之外的东西。
不让任何人有批评他想拥有一一切是奢侈想法的余地,不允许别人讥笑他的努力。
这里没有人认为田嶋是错的,也没有人会嘲笑他的努力是多余的。大家都一样。
因为或许明天明知谁都没有错,却又暗自期望憎恨某个人的就是自己。房里的空气好沉重,不断挤压着人的错觉使得瑞贵、川端、小林都垮下了肩膀。
瑞贵甩甩头,把思绪集中到缠在川端头上的绷带。先做现在可以做的事情吧!
“现在我们已经知道田嶋和树做了什么了。那么……这会儿是不是该问新馆二楼的所有人,在停电前后都在什么……地方……”
由田嶋和树的例子就可以知道,因为停电而闹翻天的住宿生,不太可能会乖乖地待在自己的房里。
瑞贵言外之意是,要在不引起其他住宿生怀疑的情况下,问出每个人在该时间带里做些什么,并不是一件简单的事。
“虽然不容易,但我会想办法套出来的。”
小林一边思索着一边嘟哝道。看到大家都看着他,他仿佛稳操胜券似地沉默了,然后抬起头来笑了。
“大家一起行动难免引人注意,由我一个人来进行好了。你们只要去问问自己熟识的人就好,暂时不要妄动。我要趁大家都还记得的时候赶快去绕一圈。瑞贵,你什么时候去川端的房间?”
小林似乎打定了主意要抓到打川端的人。田嶋的一番话虽然让人沮丧,但是他立刻把心情转换了过来。
“嗯,关于这件事,我想现在就去看看,尽可能地将现场回归到事发当时的状况看看。”
“事发当时的状况?你到底……啊,我懂了。”
聪明的小林不等瑞贵说明就点了点头。
“你要在漆黑的状况下走到川端的房间去,也就是重现事件的现场。”
“没错。重复的模拟应该会想起一些事情来吧?我一直认为这是一次冲动犯行,不可能是事先拟定计划的。既然对方没有万全的准备,或许可以找到一点线索。”
“那你再等一下了。熄灯时间虽然已过,可是走廊和房间里还是一片喧闹。”
最受田嶋一番话影响的好象是川端。一想到田嶋的苦恼,他大概就觉得自己的事情根本不算什么了吧?他抬起下巴指了指走廊。
瑞贵也点点头。即使不用心听出可以听到走廊上的吵杂声。明天是假日,再加上宿舍里只剩下三分之一左右的人,现在大家已经快把层顶轰上天了。
高亢的笑声、几个人一边说话边走过的拖鞋声、远方传来混杂的喧闹声中的CD乐音。
“我知道。所以我们把时间挪一下……两三点左右大家应该都会静下来了,而且到时候把走廊上的夜灯熄掉,也不会导致任何人受伤才对。”
川端瞪大了眼睛。
“那不是在半夜了吗?明天早上还要练球呢!反正我明天不能练球倒无所谓,可是我才不让瑞贵和小林这样勉强。”
“我们可是血气方刚的年龄耶!没有虚弱到一两晚不睡就不堪一击的!”
小林可能是有意改变气氛吧?他刻意带着开朗的表情,用过度反应的声音说话,绷起瞪着川端,企图将川端的注意力引到自己身上。
“我知道你为我们跟田嶋担心,我也很担心那小子啊,可是,这是两码子事。……我绝对不原谅那个揍你的人!”
川端发现大家在乎他就像他在乎大家一样,于是轻轻地点点头。
“小林说的没错,你没有必要为我们担心,倒是你自己没问题吧?如果你的身体不行,我们也可以提前进行……”
“不行!我不想引人注意。倒是横井怎么办?他可是我的室友耶!”
“我请横井跟我换房间了。我跟他说要陪你一晚,他就说OK了。”
小林果然够机灵。他对川端眨了眨眼,抬头看着默默地站着的夏彦。
“横井可怕死了我们的箕轮了。他说‘小林不是跟那个箕轮同寝室吗?’那家伙似乎深信箕轮夏彦已经二十五岁,而且担任某个大少爷的贴身保镖的说法哟!”
“什么跟什么啊……”
刚刚好象被众人遗忘了的夏彦无趣地嘟哝着。胜过许多人的体格和成熟的脸庞、老是睡觉的生活和少之又少的朋友关系,使得箕轮夏彦在四周人眼里成了一个谜样的高中生。
“等横井来了可记得对人家笑一下呀!我想他多少还是会害怕的。其实他是个很害羞的家伙,我告诉他,你不妨到瑞贵房里去睡吧,没想到那家伙竟然红了脸,直说没关系,他会到朋友的房里窝着,随我们高兴怎么用房间。”
“他为什么要脸红?”
想起和川端同寝室的橄榄球队队员那结实而矮小的身材,瑞贵当然感到奇怪。小林耸耸肩,事不关已似地说出莫名其妙的话。
“唉,我想毕竟是他的意中人嘛!睡在瑞贵的床上,笼罩在瑞贵的余香里,他总不想在一阵青春劲暴之后,大小便一起失禁吧?”
“——小林……”
瑞贵狠狠地瞪着小林。可是小林根本不怕他。
“干嘛?大家都说瑞贵最近变漂亮了呀!皮肤变得好光滑,想摸摸你的细腰和天然茶色的头发的可不只女人哟!”
“再说我揍你!”
“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告诉你大家的说法嘛!你听着,像凉也先生那种具有浪漫风格的纤弱美青年固然不错,但是你可别小看那些希望看傲慢、剽悍、苗条、修长,加上又是美人,学园里最受欢迎的人哭泣的样子的男人心愿哦!”
“小林!”
瑞贵叫着跳向前去,小林即时闪开,倒在床上去,然后躲到川端背后,眼里闪着精光,探出头来。
“川端是我的人质!你敢对我动手,我就用拳头敲他的后脑勺!”
“小林,你哪个开关又秀逗了……”
没有人阻止得了发癫的小林。小林一边担心得含泪誓言揪出犯人,一边却又享受着莫名其妙的威胁的快乐,看得瑞贵全身无力。
“随便你们了,总之你们去睡吧!要重现事件现场,我一个就行了。”
川端似乎无心蹚这淌浑水,虽然感激小林企图激励他的用心,却还是把话带回正题。
“那就这么办吧!七濑跟小林去睡,我陪你。”
或许是考虑到自己非球员的身份而一直在旁观察的夏彦突然插嘴道。
也许大家都被眼前的事件占去了注意力吧?几乎没有人把他当人看。
“我不像小林那么机灵,也没有七濑的推理能力,但至少会看。”
“喂,你不是很讨厌推理跟犯人吗?”
小林说的是在上次事件中,夏彦从头到尾都没有协助他们找出犯人。
只有瑞贵知道夏彦其实一开始就知道犯人的身份而刻意掩饰。小林似乎一直认为夏彦就是不喜欢推理和寻找犯人的游戏。
夏彦困惑地皱起眉头。
“我确实不喜欢。就如川端所说的,犯人应该是熟人。可是,不把人找出来问清楚,川端很难释怀,而且如果川端不知道自己挨打的理由,那对攻击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损失。”
“箕轮,你疯啦!?什么‘损失’?这说得通吗!?”
小林骂道,一旁川端面有难色地思索着,瑞贵也怀着复杂的心情默不作声。
夏彦说的也有几分道理。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挨打,川端确实是最大受害者,但是不能让对方知道他不得不使出这种手段的理由的话,他的动机就无法升华而留下遗憾了。
无法以言语表达的心情很容易往阴暗的方向发展。犯人或许会持续做同样的事直到被人了解为止。这一次还好伤的不重,可是下次就不敢说了。
瑞贵和小林怀着毛骨悚然的心情对望着。
“也为了袭击的人着想……?”
川端嘟哝着挺起背脊,仿佛大梦初醒般地看着瑞贵和小林。
“瑞贵、小林、对不起,要请你们帮这个忙。箕轮说的没错,我想事情不是我忍一忍就可以了事的。我们立刻到我房间去看看,然后等到半夜再行动。”
川端站起来,作势要离开房间。小林看川端变得积极了起来,不禁喜孜孜地跟了上去。夏彦跟在小林后面,而瑞贵也跟在夏彦背后离开了房间。
“停电、神志清楚的箕轮、凉也先生、还有袭击……。总让我想起春天发生的事件。”
走在前头的小林喃喃说道,但没有人回答他。
第七章
今天瞪着天花板发呆的机率还真高……。
瑞贵一边想着,一边对抬眼看着天花板污点的自己感到好笑。
他想起春天时发生的事件。不尽然是小林那一番话的影响,可是他总觉得事件和忧郁的气息好象一起袭上心头。
头上缠着全新的绷带、一脸苦涩地说不想知道犯人身分的川端。僵着脸,靠拐杖扶着巨大身躯离去的田嶋。顶着比田嶋更苍白的脸仰望着田嶋的树。带着悲切的表情目送这些人离去,在川端面前却又只会露出笑脸的小林。
还有站在不远处思索着嫌犯的心情而默不作声的夏彦,以及明明已经为自己的事情搞得焦头烂额,却还要照应川端、田嶋及其他分别在心情或身体上受到伤害的朋友的自己。
谁最辛苦?明明谁都没有错的。
“‘大家都一样的表情’吗……”
他反刍着夏彦的话。大家前往川端的房间后,并没有发现什么可疑的东西。
和任何一个房间都一样的床铺跟订做的橱柜和桌子。还没有整理好的瓦楞纸堆在房间的角落,放着一些因急需使用而拿出来的物品的桌子四周一片杂乱。
搬家之后的新宿舍里没有任何异样。
桌上有川端说过的CD唱盘,床头上的闹钟泛着蓝白色的光,时间已经快超过十二点了。
大家都一样的表情——。小林和川端就留在川端的房里,大家约好3点时在小林和夏彦的房间集合,然后各自分手。瑞贵和夏彦并肩走在果然已经没有什么人的走廊上,分手之际,夏彦叫住了正要下楼的瑞贵说道:
“田嶋、川端、树、小林和你都一样。大家都带着比身上真的有伤的人更痛苦的表情看着对方。”
瑞贵回头无言地看着夏彦,夏彦带着他最近经常露出来的,仿佛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俯视着瑞贵,轻轻地笑了。
“树看着田嶋的表情跟你看我的表情一样。看的人好象比真正受伤的人更难过。”
确实是这样。看着想要将心中的话一吐为快的田嶋,树是瞪着眼睛,握紧了拳头。
树那张得大大的眼睛虽然是干涩的,却好象随时都会落泪一样。想起树那没有了血色,颤抖着的嘴唇,瑞贵觉得自己好象和树重叠在一起了。
树比任何人都冷静、都能洞悉状况。他虽然没有在球场上比赛,但是他的角色与其说是经理,不如说是一个可靠的教练。
“不是尽如人意啊……”
亲手毁了幼时玩伴的重要梦想是什么样的一种感觉啊?树并没有错。
田嶋很清楚,所以他除了恨自己,又该恨谁呢?
而我——?
“我本来不想说的……”
落寞的自言自语无助地在房中飘荡。
同样的表情……。夏彦那温柔地看着自己的笑容更让他难过,瑞贵搞不懂夏彦真正的心意。他看也不看夏彦地说道:
“……如果你这么说,那或许是吧?可是,我无法那样看和凉也先生在一起时的你,如果我露出了痛苦的表情,那就代表我心口的疼痛。”
他知道夏彦停下了脚步,也知道他屏住气息看着自己。可是瑞贵头也不抬,感受着夏彦来自背后的视线,逃也似地奔下楼梯。
本来不想说出来的话重重地压在胃部。如果可能的话,他希望能从夏彦的耳里掏出那些刚刚说出来的话,让它紧紧地哽在喉咙里。
始终无法消除的无耻被害意识、一直想着这件事所产生的自我厌恶感,以及纠缠在心头的川端、田嶋、树他们的心情……。
“太多了——”
不如意事——。
瑞贵反复嘟哝了几次在短短的时间内已经让他再熟悉不过的话,闭上疲累的眼睛。这时,门外响起轻轻的敲门声。
瞬间他以为是夏彦,可是毛玻璃上并没有映出高大的人影。瑞贵瞄了一眼时钟,距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阵子。会是谁来呢?
“门没关……!?”
躺在床上不想动的瑞贵只应了一声,门外的人犹豫了一下,随即走了进来。那小小的身影让他惊得一跳而起。
“凉也先生!?”
“对不起,我这么晚了……”
高梨凉也。这个自从出现之后就迟迟无法从瑞贵脑海里消失的、与自己神似的纤细青年,满脸歉然地看着瑞贵。
“对不起,这么晚还来打扰你。可是,我心里一直记挂着一件事。”
凉也坐到瑞贵的床边,仰望着靠在墙上的瑞贵。
“刚刚停电结束,我还以为没事了,没想到小林跑来跟我说川端受伤了……。我觉得情况好像,因此一直睡不着……”
在明亮处看凉也,他的脸色比想像中还难看。他的动作迟钝,脸色憔悴,一眼就看出他任何一个小动作都小心翼翼的。
“我听说了诊断结果,可是川端只是铁青着脸,什么都不说,而陪着他的树……我没叫错名字吧?他也绷着脸。我问川端,他也只是一再重复说没关系……”
聪明的凉也大概察觉出川端受到了超过实际伤害的痛苦吧?他想问清楚,同行的树也只是讲些不着边际的话,而川端则一直未能从冲击中跳脱出来。
“我想问清楚一点,溜出房间倒还好,可是我知道的房间只有你这里……”
难道凉也也是因为担心,所以跑到唯一知道事情真相的瑞贵房间吗?这是凉也先生的体贴,是对人的体恤和对川端担心的表现。瑞贵清楚,但是他不动。
“——七濑?”
凉也大概对瑞贵的沉默感到奇怪吧?他抬起头来看着瑞贵僵硬的表情。
“——川端应该没什么问题。他的行动跟往常没什么两样,意识也很清楚,他这所以没有精神是因为别的理由。”
瑞贵的嘴唇几乎不动,一副不愿再多说的样子。他心知不该如此,但是感情却胜过理智。
瑞贵不禁暗暗为自己的反应咋舌,凉也则瞪大了眼睛看他。
瑞贵俯视着仰望他的凉也。两张神似的脸孔默默地对望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