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勇往直前,历时三个多月,终於杀到都城安胜(珞芬)。
可谁也没想到,前一日,寇欣听闻韶乐军将至,慌忙连夜逃出他所侵占了好几年的这座都城,奔回原来属於他自己的国都,平昌-辛珂
城,但恶徒之心不死,为了不让复归的韶乐王拿回一切,他在逃奔的途中命令心腹大将率军放火烧光这座可怜的王都,即便是城中的百
姓也不管谁人逢面便杀!
待韶乐军踏着笙歌浩浩荡荡地来到这个过去曾繁华奇丽的地方,惊呆於梦里的都城几近变成废墟,怒火滔天。我放眼望去,见残垣断壁
下躺着一个接一个的尸冢,受了伤的人们正处在奄奄一息之中,伏在苟且平安无事的亲人的怀里,亲人已是满面泪花纵横。
本是美好的清晨,却带给人永世都不会忘记的凄惨回忆,李璇呆呆地站立在焦墙旁,低垂着头,听着那些哭声,气氛看起来很不寻常。
我盯着他的後背,越发觉得不对劲,正在担心,陡然,见他拔出剑用力劈开了一旁矮矮的焦木,恐怖的气息直逼上来。
“禽兽!还我韶乐国都城!”他仰面大嚷,连大地都被震慑。我怕他怒气攻心,奔上去欲要安慰,未接触其躯体发肤,却见不远处一个
尸冢稍微动了动,明明没有活人气息,它却无风自动,令人联想到亡魂归体。这般惊竦的场景发生在视野内,我不由煞白了脸,双手捂
住两颊‘哇’地一声大叫起来。
李璇急忙回头,顺着我指头所指之处望去,面对着会动的尸冢,表情严峻,手下意识地握紧了剑柄。这个世界上,死去了的人还能复活
过来便是中了巫蛊之术!他心里明白这一点,更加不肯做任何松懈。
那是一个活着的孩子,她用自己小到撑不住浪花的气力坚毅地爬出保护着她的尸冢,看到周围那一切,吓得哭了,不断呼唤着‘阿爹’
,声音凄凄,尚未咬字清晰,不见亲人来,便呜呜哭着爬下尸冢。
真是好可怜的娃。我心里一阵心酸,走过去把她抱起来,替她抹去眼角泪痕,回头向周围幸存的人喊道:“这是哪家的孩子?”等了半
刻,没收到回答,我索性抱着那孩子挨个儿去问,“大婶,这是你家里的孩子吗?”女子跪坐在夫君与十几岁的孩子的尸体前,两眼呆
滞,麻木地摇头。“大兄弟,这孩子是你家的吗?”听了我的问话,坐在焦墙边捂着伤臂的男子瞥了女娃一眼,也是麻木地摇头……
转了一圈,无人认得这个孩子。我叹息一声,转身面向李璇,说道:“我看她的父母估计不幸,已经不在世了,这孩子现在是个孤儿,
不如……先把她带回去,反正又不是没钱养她。”
李璇看都不看我一眼,转身就走,走的时候说道:“你爱留就留罢,现在最重要的是把伤的哭的都接到营里去,把尸体都安葬了。”
我跟上他的步伐,把孩子抱了回去。她一身血腥味,加上全身脏兮兮,抱不了多久就让人忍受不了,为此,我提来了暖水,唤颜莹来帮
她洗身。颜莹进入屋内没过半刻就跑出来,把一个手绣平安符交给了我,高兴道:“没准这东西上有什麽跟她身世有关的线索。”
我捏着瞧了瞧,觉得很是精致:那平安符套子上绣有三条小鱼,意思倒也蛮要意思,即一条小鱼就是一个孩子,三条小鱼就是三个孩子
。莫非,这女娃是家里的第三个孩子?
“璇,你看!可真有趣了。”我笑着递给他,哪知他接过以後就皱着眉瞧上了半晌,半晌过後,他露出耐人寻味的惊讶表情,并且向後
连退两三步,撞了鬼似的,自言自语起来,“不!不可能!那个孩子……那个孩子……”突然,他抬眼,食指指着我,命令道:“你赶
快把那个孩子扔出去,让她自生自灭,不要让我再看到她!”
我一惊,又开始觉得不对劲了,忙问:“她父母双亡,已经够可怜了,你为什麽突然之间就改变了主意?”他把那平安符紧紧抓在掌心
,“你想知道,我可以告诉你!鱼,是虞的谐音,是她姥姥的名字,这个东西本来是绣给她娘亲的,那个女人死了自然就传给了她,现
在又遇到我,真是家门不幸,我偏不救她!让她这一家断子绝孙!”
顿时,我脑子一阵晕眩,捂住额,“孩子她……是你妹妹的?!”他摊开手,把那东西递还我手中,“从前我也曾有一个过,只不过後
来生气伤心之下扯下来扔到湖中去罢了。”又瞥了一眼对面的屋子,转身,“你赶快把她扔了!省得我看到她就发脾气!”
我跨前一步,拦住他,此刻,心里异常坚决,“不行!孩子是我抱回来的,我要留着她给小祯做伴,我要认她做我的女儿,你不喜欢她
,好!以後她就姓苏!”双手插腰,下巴微抬,逼迫他把孩子留下。
他盯着我,久久,才张口,“如果我也不准呢!”我放下双手,双臂垂下,一愣,心忖:这招居然发挥不起作用?咬了咬牙,什麽也不
想再多说,径直从他身旁穿过。
夜晚,就自己一个人坐在河岸边,也不看月亮星辰,也不理会凉风从哪个方向吹来,形如陶俑,打算就这样坐到天亮。亥时未到,本以
为想法能够如愿,偏偏身後传来再熟悉不过的脚步声,那人故意咳了一声,我侧耳听之,倏尔立起,拔出戴在手指上的玉环就要抛向流
水中。
那人一手搂住我的腰一手抓住我举起的右手,阻止我的动作,我挣扎着,大嚷:“放开我,让我扔了它!”身後传来严声反问,“扔了
之後呢?”我依旧大嚷着,“回雯国娶个最美丽的女子,封她为王後,然後再纳妃数人,皇子皇女满堂!”
他将我身躯一转,揪住我前襟,缄默了半刻,大笑起来,神色平定後,说道:“我现在一点也不後悔被你强迫一同在肩上种下咒纹,你
如果真那麽做,我唯一能报复你的就是杀我自己。”
明王幻世录105
我瞪大眼睛直盯着他,无法想象会有什麽样的结果,等待着等待着,那双纠着我衣襟的手最後渐渐松开。他迈步,疯狂地奔进我背後的
溪流,用手舀起水不停地往自己脸上泼,一点都不在乎它的冰寒。我顿了一下,才慢慢转身向溪流,平静地望着他那不寻常的动作,脱
口,“你,其实是自己放不开过去,对吗?”
他站立在水中,握紧拳头,转过正面,“没错!我恨我自己为什麽不彻彻底底地失忆!也许不记得自己身份会比较好,安然地在雯国的
朝廷里做事。”他顿了一些,展开右手五指覆在自己五官上,神色很深沈,“我有我自己的亲娘,却只能当着她的面叫别人做母後,甚
至看着她跟旧欢余情未了生下那个男子的孩子……我不认识那个人,更不可能待他如亲人,更不能忍受他跟我母亲的後嗣再有後嗣。”
“……”
“我只想保留我父王与我母亲在一起时的回记,所以才叫你扔掉那个孩子!你却总是逼我,还用这麽老套的法子,可你知道吗?不是样
样事情都可以靠这个解决得了的!”他继续嚷着,忧郁向四周扩散。
我看着掌中的玉环,把它裹在掌心,抬起头,只吐了两个字,“笨蛋……”一时间,他呆住了,再也没有话语从喉里送出。“他们已经
不在了啊!你再怎麽计较也挽回不了什麽,痛苦的只能是你自己,甚至连累‘别人’,”说着,又补上了一句,“孩子是无辜的。”
他沾湿的发缕任初临寒风吹拂,那激动的声音没有再接续,银灰的瞳里渐渐出现了迷失,唤之不醒,说明它的主人此时此刻正在认真思
考。眼皮低垂着,他半刻後离开了溪间,站在我面前,用他那双湿漉漉的双手,一把将我拥入怀,“那你告诉我……我的过去谁来补偿
?谁又能补偿?既然那孩子是无辜的!”
我不知道该如何回答,怔怔地贴着他的胸怀,重复刚才的话语,“孩子是无辜的,他们根本不能决定自己的出生,你不要被情绪迷糊了
眼睛麻痹理智!”刚说完,他猛地扶住我的肩臂,瞪着我,失望道:“……看来我们之间没有必要再谈下去。”随即放开手,从我身旁
迈步而过,走向营地方向,“这是我最後给你的通牒,趁早叫和你相处得不错的戚三刀和锺一把那孩子送出去,别让我明日再看到她!
”
听到他丢下这麽狠心的话,我也失望了,弯下腰捡起地上的小石卵就用力的掷向溪水中央,闻那清脆的一声咚後,这才尾随着他逐渐变
小的身影回去。进入屋子中,我看见那孩子有颜莹作伴,且吃夜宵的时候十分欢喜,心里头的沈闷暂时消掉了。她穿着一件比她体形还
要宽大几倍的干净衣裳,显得很不相称,我摸了摸她的脑袋瓜儿,询问她芳名,她只含糊地回答,“梅儿。”
我思忖着,叫苏梅儿的话,作为雯国第二公主,这样的名字似乎显得过於平凡不高贵,换掉嘛又不太妥当。绞尽脑汁想了一番,决定稍
做修改,改成苏瑂迩,多麽小家碧玉,光看芳名就知道是个有礼数且温文尔雅的姑娘家。含笑着,就对她说道:“我帮你改一改,叫瑂
迩,你说好不好?”
小娃儿不懂事,什麽都不想照旧点了头。我又道:“你现在无依无靠,不如这样,你唤我做爹,以後过日子就不辛苦了。”她吞了一口
粥,用甜得宛如糕点那样的稚音果然那样唤了我。“乖!”我再度抚摸她的小脑袋瓜儿,与她聊天聊了一会儿,就让颜莹带着她睡了。
第二日寒露未散,我穿好衣,早饭还没来得及吃就忙着去看她。掀起那轻帘,一看,里头不见孩子瘦小短矮的身影,上前摸了卧塌,掌
心能够感觉到被褥上的余温。我脑子里陡然放映出李璇那次说过的狠话,嗡地一声,顿觉不妙,赶紧站起来冲了出去!
他会不会把她扔到荒山上,会不会做得更狠心一些──把她扔进水里淹死?我心慌意乱,在营地里找呀找,仍是不见踪影,只好拦住路
过的将士,询问了一个又一个,才终於有将士伸出手指指向我前方一条路,“刚刚,有个小队长带着她往那边去了。”
小队长,小圆脸的还高个子的?“谢谢。”言谢之後,不想那麽多,我径直往指示的方向奔去,不过一盏钱功夫,就发现前方有一男子
和一小孩儿的身影,孩子坐在男子的颈项上,一点儿畏惧也没有。我快步冲上去,一边跑一边呼喊男子的名字,“锺一!”呼了三遍,
那男子才停住步子回头,见是我,面带浅笑,“明王,早啊!”
我缓了步子走到他跟前,顾不得跟他打招呼,异常严肃地伸出双手,“把孩子给我。”他一听,顾虑了起来,犹豫了半刻终是决定放下
孩子。接过了那孩子,我放下心,抱好了,正准备沿途返回,一转身,前方突然就奔来一批将士,将我包围住。
李璇跟在他们後头,慢慢地走过来,走近了我才看见他眸子里那圈如月光如霜华的冷淡。他不带任何表情地瞥了我一眼,我立刻就下意
识地把怀中的娃儿抱紧了些。
几刹,他缓缓开口,“把孩子给锺一……”起先,那语气还蛮平淡柔和,等了等,见我不照做,接下来的第二句话就全然变了味,不仅
加重,似乎还添了点火药味儿,“没听见我说的话吗!把孩子给锺一!”
“不行!”我回答道。霎时,包围着我的将士们无情地朝我横起长戟,如对待敌人一般。我微微一惊,望向李璇,他的目光更加无情。
“这是命令!”他的声音又起,丝毫不觉得这样做已经撕烈了彼此之间的感情。我由此沈不住,放声嚷起:“你命令不了我!我是雯国
天子,不是你的韶乐子民!”
他眼里憋住的怒气把他的瞳孔撑得更大,当真就再度狠心一次,对将士下了指示,“动手!”下一刻,几个孔武有力的将士拥上来,强
行按住我,孩子被他们中的一个抢了过去。身不能动,我只能睁眼看着她因为扯疼了胳膊而哭泣着,心里无比怜悯,点子枯竭,唯有做
出一个对自己最为残忍的事情──趁着他们放开我,拔出佩带的兵器,咬牙往自己的左前臂上划下去!划出了一道口子。鲜血一瞬间淌
出,顺着垂下的手臂向下流,滴落到地上。
李璇想不到我会赌上这一局,与将士们目睹这场景,形如草木,任何怒色都烟消云散,而这,正是我想要的效果。“把孩子送还过来!
”我伸出右手,严声道。将士不敢逆违,不等李璇的表示,颤抖地把孩子递了过来。
我抱紧了那孩子,赶快冲出人群,骑上就在附近歇息的一匹马,拔掉手指上的指环,不再跟李璇做戏,就在他面前,把它扔进了水井里
,连他曾经使用过的秋雪剑也一并踯地,顺道补上一句,“雯太子从此不姓李,雯国大门不向韶乐开!”他知不是噩梦不是往日儿戏,
连忙追上来,可惜已晚,我不等他追上,一夹马肚,扬长而去。
孩子不哭了,擦了擦泪花,一共擦了两次,擦到第二次的时候,一看袖子,抬起头来望着我,说道:“红红的。”很天真,很平静,对
鲜血一无所知。我咬住里衣袖口一边,用力撕下一块,用嘴把手臂上的伤口绕圈包好。
* * *
路遥马乏,欲速则不达,我进了途经的一个城歇脚,猜测李璇一直忙於擒拿平昌王而没有空闲把我追回,便更加不急赶路。但一个人带
着孩子四处行走,难免会遇到不幸,只是这样的事情偏偏不巧跟我打了个照面。那一晚,我投住一家客栈,起初并不知道它原来是一家
黑店。急忙出来,身上没有带银子,我很习惯地扯下自己所戴的玉佩作为抵押,那掌柜的拿了後,打量了我一眼,那藏在胡须里的笑似
乎有些诡异。
半夜我刚吹了灯火就感觉到脑子有些晕乎,以为是赶路太累,也没太在意,躺下就睡了,一睡就鸡叫叫不起。等到梦醒时候,一睁眼,
周围的情况却愣不像是个客房,甚至还有些拥挤──我靠在一个角落里,周遭都是嘤泣着的年轻女子,长得也都不赖。发现不对头,连
忙下意识地看看身边,松了一口气。还好,那小娃娃睡在我身上,所幸没有丢失。
这儿是什麽地方,到底发生什麽事情?欲知答案,我只能向那些女子求答。扫了一眼,只觉得身边那女子离自己最近,最合适,便轻轻
地在她面前挥了挥手,“姑娘,姑娘……你先别哭。”女子闻声抬起头,愣愕了一下,“我想问你个问题,就是,这里是什麽地方,我
们怎麽会在这里?”
那女子听到这样的问题,继续掩面哭泣,更加令我费解,陡然,声音从那头传来,“你这不是废话吗?我们当然是住错了黑店,被店家
给掳卖了!呜呜呜……”那边话刚停,另一个角落里又起了声音,“要是……被卖做他人妾,倒也比……被卖进青楼里……要好了。”
说几个字就要抽噎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