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却见他目光朝下,一副见了鬼似的表情,随後那声大叫脱了口,“你!你毁了我的书法!”
心里盘旋着一阵莫名其妙,我左瞥自己的画右瞥他的书法,两者不过间隔两寸罢了,旗子杆末端朝下,在两者间画出一条竖线以示互不
相干,没想到他还是瞪着眼,表情没有变化,照样不满意道:“弄丑了弄丑了!!你住手!”
我眯起眼睛,鄙夷地瞧了他一眼,倏地立起,抬起脚不带一丝犹豫,将他的书法一下就毁尸灭迹,独留自己的佳作。他半刻也阻挠不上
来,眼看着那小块沙地变回原样,面无表情地发起愣,动也不动,僵如塑石。
干完事,拍掉旗子杆末端的沙,我泰然迈步走向他,抬起左手拍了拍他的右颊,好使他清醒清醒,说道:“该回家吃饭了。”他的手抚
上来,我则悄悄地抽离了,不等他跟上就先一个人沿着地上那片乱七八糟的脚印向前。
午後,饭罢。高个子的男子带领着他的分队,背着竹篓手抓捕渔器到有鱼的浅海湾去了。非鱼类繁殖季节,在浅海内捕到的鱼是不可能
多到满出篓子,每天派人去捕每次捕鱼上万人的话,倘若我是鱼儿,一定由此不敢轻易露头,因而仅为五日一次,每次也仅派出一个分
队。
捕鱼的过程中,谁都不轻易出声,抿着唇,双脚浸在发凉的海水中,拿着网兜子,专注俯视着藏在水里的目标,一有机会便下手。动作
快的,兜子一出水,必能见鱼儿在网里翘尾挣扎,动作一旦比鱼儿稍慢,只能灰心瞧它溜走。
我几番想与他们为伍,可在宫廷里呆久了竟养成金玉之躯,碰碰棍鞭都要断骨,凉水一泡也不见得有什麽好的下场。背後的男子嗤笑开
来,下巴搁在我肩头,“你不是信誓旦旦地说,要同他们一起训练吗?怎麽不跟他们下海捕鱼?”
“我……”我本想说‘觉得水太寒凉’,还是冲着他那口气改了口,倔强道:“又没有捕鱼器!”他扭头,立刻唤人把那东西取来了,
塞入我掌中,把我轻轻向前一推,“去吧!好好炼一炼身体,顺便晚饭加条鱼。”
不就是把你的沙地书法踩掉了吗……哼!
心忖着,但心念一转,觉得他的意思似乎也有道理。在宫里,鲍参鱼翅是家常菜,行路,路段长一点的,辇驾是第二双脚,说没有宫廷
後遗症那是骗人的,要把身体锻炼成像他那样的,眼前就是个机会。
把兜子杆末端插进沙子,另一只插着腰,两眼望着在浅海中忙碌的身影,我挺起胸膛,一副英勇就义的模样,对他说道:“去就去!等
我身体结实了,你要乖乖的在下方当我的‘女人’,哈哈!”
我笑着迈出一步,他的回应也跟着传来,“把靴子脱了……”不冷不热地,着实令人伤心。英勇形象一瞬间便被击垮,我朝天投了白眼
,脱下绒靴,向後递给他,只觉有一个力向下,靴子在我手中没了。
赤脚踏入水中,不待片刻,寒凉从脚心直蹿心窝,我忍住瑟索,专心盯着水里游动的小小身影,看准机会往下一捞,没捞上,肩膀微垮
,打起信心来又进入状态,再捞第二次,又没捞着,换了个地方,继续捞,很久很久,网内才惊现遍身银灰鳞片的小鱼,约有十三寸,
两只。
赤脚踏入水中,不待片刻,寒凉从脚心直蹿心窝,我忍住瑟索,专心盯着水里游动的小小身影,看准机会往下一捞,没捞上,肩膀微垮
,打起信心来又进入状态,再捞第二次,又没捞着,换了个地方,继续捞,很久很久,网内才惊现遍身银灰鳞片的小鱼,约有十三寸,
两只。
“哈哈!我抓到了!还是一对的!”我难抑欢喜,忘了捕鱼禁忌,大叫起来,众人闻言抬起头,也不觉陪笑。“李璇,快看啊!”我举
着那杆子,转身冲他轻轻摇了摇那网兜。他站在岸边,两只胳膊交叉在胸前,只答道:“就为了炫耀那两条鱼,你把水里所有的鱼都吓
跑了!”
我下一刻,用手捂住口,左瞟右瞄,在唇前竖起食指,向周遭众人轻轻地发出一声‘嘘’,众人齐齐效仿,向身边的弟兄‘嘘’了一遍
,而後,抓紧捕鱼器等待鱼儿再度游来。
腰微向下弯的我专注了一会儿,忍不住扭头向後,凝重地望向岸上那个显眼的身影,待他把疑惑的目光移向这边了,才睁大眼睛吐出舌
头,满意地收到他失望的神情才肯静下心来抓鱼。
明王幻世录104
寒风被暂时忘却,当李璇下令集合时,我还在专注捞鱼。在听闻他无奈地说了“执迷不悟,一会儿你自己独自回去。”以及新兵们因这
番话忍不住再一次发出笑声,我收了手中的捕鱼器具,慢吞吞地走上岸,拿起靴子套上脚,不忘当众白了他一眼。
他分明是看见了,这次竟菩萨心肠,连一句谩骂或带怨的眼神也没有,吃饭沐浴的时候也是平平静静,那一晚,我因这样无趣和不寻常
的态度而莫名失眠。
假扮渔民没过多少日子,从远方来了熟客。帘子一撩起,我收到了惊喜,帐中站着的正是大半个月不见的、本应该呆在雯国为朝廷效力
的那二人。“陛下……”他们见到我颜面,低头,单膝跪地,一如既往。
“是什麽风把你们吹到这里来了,颜莹?”忍不住,还是用了戏谑。颜莹一本正色,回道:“不是风,是多亏了小公主的力量。”我立
即望向易烨青,心里忖道:“阿青,你何苦如此奔波,跑回仲御之门求助?!”下一刻,挂念起雯国的事情来,便说道:“你们来了,
我很高兴,同时也很担忧。”
知道我话中的意味,易烨青开口道:“陛下请放心,太傅一向善用人才,加上太後替陛下执朱笔,相信会如从前那样,把朝廷之务打理
得好好的。”我皱起眉头,“我反而担心太後操劳过度有伤玉体啊!”又是打理朝廷上的事情又是带孩子的,脑子里浮现这样的场景,
不觉冒出想收拾包袱飞奔回去的冲动。望了一眼帐外那个男子的背影,这个冲动终是被硬生生吞进我腹中。
一个人呆呆地坐在院子里,面对着渔网,咬着麽指指甲过了半个时辰,身後的靴音‘嗒嗒’地向我靠近,“已经吩咐他们帮忙训练那些
将士,接下来不会像以前那样累了。”我哪里有心思听他说的,托着腮,自顾发出一声轻叹。“……”身後沈默了,半晌才又复响,“
现在家里平安得很,你想回去就回去好了。”
“那怎麽行!”我张口,头垂下去,“回去了确实能消解现在的烦心,但是新的烦心事又会冒出来,我又没有分身术可以一半留在这里
另一半跑回雯国。”
他似乎是帮不上忙,只道:“你自己看着办吧!”人,并没有走开,影子一动不动地躺在我的脚边。我愁着眉,冥思了一遍又一遍,最
後做了个决定,抬起头,迎向他期待的目光,“还是,还是写封书信回去,让大家都各自放心一些吧?”
“我去拿笔墨和纸给你。”他显得很主动,说完就去取物了,很快地,带着那些东西返回。我借他的後背,写下了一片黑墨色的龙飞凤
舞。
日子越长,新兵的训练也越来越严厉。自颜、易二人在此处任了训练官一职後,李璇一有空反而义务到我身边来监督起我来了。吩咐的
训练,来来去去,不外乎是绕着院子慢跑几圈、双手背在身後蹲着学青蛙跳跃、双手放在条凳上做俯卧撑,之类。而他自己则坐在一旁
悠闲地喝着碧螺春。
白日若是如此,深夜,他解衣上床时便会与他那一相见就分外眼红的盛水大碗兄弟碰面,到那时候,他会把目光投向我,嘴里轻轻哼了
一声,张口,“你这是什麽意思?”
我侧卧着,撑着头,脸和心都跟那大碗里的水一样平静,“什麽意思可明白得很呐!你又不是头一回见到它的!今晚就这麽睡了,按老
规矩,你要是敢碰洒了这水,我的脚可就不客气了。”
他不理不睬,甚至充耳不闻,端起碗来,仰面喝个精光,再把碗放在地上,爬上床若无其事地躺下。“……你!”说理也无济於事,我
干脆来硬的,抬起脚来预备来个痛快地一踹!刚临半空,就杀出一个拦持──他左手伸出时毫无预示,紧紧地抓住我的脚。双目偷偷斜
视从袍子里露出来的大腿内侧,捡了宝贝似的窃喜了,“怎麽今晚开了春宴连我都不知道呢?”右手支撑着,欠起身,当着我的面就往
大腿上咬去。
我拧眉忍了一忍,心中盘算一阵,待他松口直起腰就快速揪住他的前襟把他甩出去。前襟是揪住了,怎奈他像是通晓我心,一下又抓住
我的手,身子一歪就倒在我身上,将我压着了,猛亲了朱唇,又是搂搂抱抱的,却也没有做到扒了衣服死死缠绵到一块的。
不日,四人环绕着桌边而坐,嘴巴一张总离不开政事这个话题。易烨青那一番“三万人在此地聚罗,若是掩饰不够会让平昌军起疑,既
然装成渔家,不如索性到底,让大家都出海去捕鱼,正好训练大家的水上功夫!”的提议脱口,即刻被李璇欣赏,当真变为训练一课。
会水的手把手地教会了不会水的,接下来,仍旧按分队轮流的制度出了海。拜老天爷所赐,我在有生之年感受到了最为平凡的生活。那
些艰辛中带着半涩半苦却时而渗出微甜的滋味,远远比贵族富绅的生活更让人觉得无比荣耀,无比珍惜它的不同寻常的美好瞬间。
辛苦的日子当中,挫折也总是会存在,它没有任何预知,出现後,任何人都躲避不了。那一回,出海的将士们正在赶回,却途遇雨天,
浑身湿漉的男子和那些船只被队长逐个清点,数到末尾,发现独有一只船尚未归来,恐是迷失在了海中。
有人请求冒雨出海去寻,李璇皱眉一阵,终是答应,让他们带上渔灯。船儿渐渐驶入海里,我趁着他转身过去,下了决定,爬了上去,
不顾他後知後觉後在我身後严声大嚷,载着责任,执意命令同船之人继续划船。
冒着雨,挑着渔灯,船儿在翻腾着小浪花的海里缓缓前进,以渔灯发出的火光为信号,寻觅了半个时辰,才将脱队的船只找到。古人云
:逞一时英雄,换来几日愁眉。我由此而染上风寒,身子乏力,脑子晕晕疼疼,再也无法动如脱兔。
几次张口都会重复那一句,“璇,我好像快要死了……”他心里早已急如火中焚,脸上却是一片冰凉,是为了不使我病中忧愁。他坐在
我身旁,拍了拍我的手背,“活该!当时我叫你不要乱来,乖乖等着消息,你任性不听,弄成这个结果可满意了?”
“这要是发火邪,倒好治些,可偏偏不是。”我开口怨它,又提道:“大夫说了要喝几日苦药?”倒不是怕药苦,是怕吃了却作用不大
,让病治愈得慢了些。
“最少也要三四天!”李璇脱口急词,露了馅,大手附上我前额,语气转瞬间又柔了下来,“你现在哪里还有不舒服的?”我闭上双目
,“头昏昏沈沈地,双手双脚像连续干了几日活儿一样,感觉……感觉有一阵妖风附在身上胡乱游走。”
李璇一愣,开始认真地冥思起来,忍不住要发问,“怎麽听起来像中邪?”
* * *
“中邪你个鬼头!”我一听,睁着两只眼睛投他白眼。换是平常那虎蹦兔跳,早已能出手给他一记罚拳,或用脚踹他一下。
他不答话了,面上也不见有什麽表情,就那麽倏地立起,似是要走。我轻轻扯住他衣服,把他叫住,问他道:“怎麽走了?你不陪我了
?”他回过头,“我去叫人给你再请个高明点的大夫,再不行,我把会医术的师父给请过来。”
“不用了罢,高明的大夫都在大城里,离这里远得很!你师父蓬莱玄君人在谷内,更远得很!”趁他没有擅自作主,我阻止他把这个想
法变成实际行动。
“可我总不能看着你病恹恹的,还勉强挤出笑容给我看,我真巴不得举剑抹颈算了,实在太伤我眼睛。”他双手插着腰,半甜之後瞬间
转涩的回答揉碎了我刚建立起来的感动。我就在用手撑着床铺猛地欠起身,不顾身上疾拼了命要去打他的刹那,一阵骚痒在喉中作怪,
令我控制不住,捂住胸口猛咳起来。
他见状,始觉自己说过了头,回来扶住我肩头,轻抚我的後背帮忙顺气。我咳完了以後,借机抓住他的手,在前臂上咬了一口作为报复
。这般气力,对他来说不痒也不疼,将我推倒塌上,用食指关节轻敲了一下我额头。我也不疼,反而觉得有刹那舒适。
“你现在不必出行替我寻医,只管叫人把灶具和鸡蛋拿到这里来,还有,我曾记得颜莹身上带有银环,也去同她借来。”
他表露疑惑,“弄来这些,你要在房间里煮鸡蛋吃吗?想吃叫人弄就是了。”果然,解铃还需系铃人,我回答了他,“就在刚才,我忽
然想起一个听来的土法子,能治这风寒之症,就怕你嘲笑它嫌弃它。”
因是我的要求,他还是照办了,过不了多久,便在我房间里开了灶。煮熟的鸡蛋被剥了壳去了黄心,留下美女肌肤一般滑腻的白肉。我
并没有吃它,叫他把银环塞入那白肉,用净布包裹起来,滤过锅中沸水後,拧出汁,然後,滚热的白蛋球就在我的额头、肩、背、胸前
及膝处擦拭。白蛋球所到之处,暖烘烘的感觉让人提起一丝精神。
李璇弄了一阵,将白蛋球移至我肚脐眼儿下方时,忽然拉着我的裤头,眼神往下瞥,淡定地请求指示:“这里要不要?”我一把推开他
,“去!去!叫你留下是治病来的,不是来调情的!”忙把裤头勒紧了些。
回头看他走回那桌边把布块展开,几块白肉已变成了碎泥,从它里边掏出那只银环,那玩艺儿变了副样子──黑的一块如夜空般惊玄,
蓝的一块如宝石般妖惑,二者交错混搭在一起,当真是妖魔降世,鬼异惊人。
他指尖捏着它,先是瞪着眼睛,再是皱眉,翻转着细看,我在对面险些要笑出声,忙催了一声,“别钻研了,赶快用柴灰抹掉吧!”他
立即弯下腰,捏起炉子底下的灰粉把银环抹了抹,再看一回时,刚才那斑斓的色彩一下子即没了,银环仍是光洁银亮的模样。
这样反复几次,身体渐渐舒朗起来。那面稍圆的男子进来收拾灶具的时候,一看,喜了,说道:“太好了!只要按大夫的方子,喝几次
药就该没事了。”他收拾着东西,顿了一顿,继续说道:“对了,我也把它记下来,说不准将来也有用处呐!”
我盖好被子,抿唇浅笑,迷迷糊糊地就想睡了,伸手抓着坐在床沿边的那个人的衣袂,过不了一会儿,好象魂魄飞入历经千年也未开的
混沌里去,忽虚忽实,缥缈自在形如修仙。
深秋很快就过了,转入寒冬初,红枫枝头上的最後一片叶子落到地上,任路过的韶乐军践踏在靴底。这支新建立起来的军队,在乡镇里
连连告捷,顺势转战大城,一路不断地扩大兵力,军队日益强大。这支军队,在没有庆功宴的情况下,一战之後又踏上征途,不骄不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