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天,这个坏孩子从河里救了一个落水小童。后来每当他淘气打鸟时,大人们都会笑着、想起那年他从河里救了人。他也许淘气,也许不爱学习,可他是个好孩子,没人质疑。”
“后来,他哥哥遇到了同样的事,不同的是,他没有下去救那孩子,因为他不会游泳。”
“……”
就着帐子里夜明珠微弱的光,熠星看着罗耀阳的眼,“你猜,这件事以后,那些人会怎么说这个,一向助人为乐,众口称赞的好孩子呢?”
“那哥哥完美的过往就像一张白纸,只要有一个污点,都会刺眼不已,以后他的全部人生,也许,只剩了那一个污点。”罗耀阳明白了熠星的意思。
“是啊,大家已经习惯了好孩子的好,脑子里给他留了固定的模式,无限的期许,容忍不了他行为的丝毫偏差——他们的想法,被大多数人认定了。可谁还会真的去探究这孩子到底会不会游泳呢?其实这一次,就算他救了人又怎样。在他的人生中,迟早会有一次的力所不及,一个‘污点’,然后被人们无限扩大……可怜他活得这么认真,活得这么辛苦。”
熠星看着对方,对罗耀阳眼里黑得柔和深邃的影子有些着迷,温馨的气氛带着催眠的魔力,他伸手撩开罗耀阳额前遮挡的刘海,“我做不了那张白纸,我也不想你,去做那张白纸……”
抚开他眉间的深深的‘川’字,“我们都只有两只手,两只眼和一张嘴,人生在世,及时行乐,不要事事,都那么辛苦……”
熠星怔怔地看着他,收回手,忽然笑了,“或者论深一点,佛语说‘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瞧,其实只要一件事就成为能定义好坏的标准,我们可以一直拿着屠刀,作恶人,只要偶尔放下两次,就能赚名声了,呵呵,说到造势,天下间还有谁比我们更方便的?”
“歪理!”罗耀阳板着脸,可看着近在咫尺那只小狐狸的笑脸,看他亮闪闪的眸子里泛出的琥珀光芒,听他在自己耳边胡诌八扯出来的道理,这种亲昵的,让他浑身都轻飘得好似无处着力,明明是斥责,怎么听,语气里却只有宠溺。
罗耀阳陪着他杂七杂八说了好一阵子,最后熠星的声音渐渐模糊,倦极,沉沉的睡过去。
看着他,在极近的距离,近到能感受到他呼吸间暖暖的水汽,近到在微弱的照明下,依然能清楚地看到卷翘的睫毛投在眼下的阴影,皮肤就像铺了层上好的白釉,细腻的不见一丝瑕疵,脸颊透出淡淡的红润,唇齿微张,湿润的唇舌里泛出点点水光……看到这里,罗耀阳心中一动,暗潮翻涌,忙调转眼神,同时心里有些苦笑,这小狐狸快成精了……
得天独厚,真是个货真价实的美人胚子。
心头悸动,视线转向上,盯着床头的流苏,用上平心静气的呼吸吐纳法子,慢慢平复。
好不容易静下来,却又忍不住侧头再看,有点像小时候玩捉鬼时的紧张、忐忑,却又莫名激动。试探着不知名的、危险的底线,明知不妥,明知煎熬,却只想放纵,原本的自我约束,似乎都在星的那套乱七八糟的‘好孩子、坏孩子’的歪理中,被冲击的七零八碎。
忽然觉得胸腹一沉,只见熠星卷着被子整个人滚过来。
冷了?
看他呼呼睡得正香,便敞开被子把人带被子一起裹进来,抱住,然后忽然觉得,心,平静下来了,莫名满足。
第二天天刚亮,罗耀阳就醒了,熠星的被子早被他踹到了不知哪个角落,整个人窝在自己的怀里好梦正酣,红润的脸颊一派纯真模样。相比之下,自己下半身的某种不堪异样,则显得龌龊狼狈。
其实,清晨时分,男人的情绪是最容易被撩拨起来了的,哪怕只是纯粹肢体上的接触。尤其,罗耀阳苦笑一下,星的容貌不俗……好歹也是美人在怀,只怕没有反应,才值得太医们大惊小怪吧!
勉强宽慰下自己的心思和窘境,但身体的欲望却不可能受理智的摆布。
罗耀阳闭眼静气,用内功吐纳来平息,不过两息,熠星却在这时要命的动了动,蹭到他欲望的中心,摩擦引起的麻酥快感,让他的思绪猛地转到了以前,在他还未登基时,那次,在书房,他们用手宽慰彼此,那种感觉……
内功吐纳最忌分神,不过失神一瞬,罗耀阳心中立刻气血翻腾,喉头泛腥,他不由心神一凛,急忙凝神,真气流转,勉强调理回来,好在没有岔气内伤,是不幸中的万幸。只不过,心绪已乱,他不可能再用这法子平复身体欲望。
扭过头看熠星,这家伙丝毫没有要醒的迹象,呼噜呼噜的睡得像只小猪猡,全然不知道自己刚刚点出多大的火……
可怜罗耀阳,堂堂一皇帝,只得爬起来,出了龙帐,就着小几上的隔夜冷茶,抬头一阵猛灌。
……
灌完冷茶,人也再无睡意,罗耀阳彻底走出寝间,唤人来洗漱更衣。
换完衣裳,罗耀阳看到旁边有宫婢接二连三的又捧着衣服进来备着,“这些是给王爷准备的?”
“回皇上,是福公公一早派人从王爷的旧居璟维宫那边取来的。”
罗耀阳挥挥手,“王爷身体不好,你们就在这守着,不用叫起了。”说完了,罗耀阳看看那红得鲜亮的衣服——被熠星丢在宫里的,都肯定是他不喜欢的,这大红色……他恐不待见,想到这,罗耀阳又加了一句,“他昨日的衣服若浆洗完了,也带过来备着。”
话音一落,罗耀阳却见那宫婢面露忐忑的看广福,“有事就讲。”
“奴,奴婢该死,是奴婢见那衣服破得不成样,便不曾送去浣洗,奴婢不知道……”
后面的话罗耀阳已经统统都忽略了,他脑子里直接抓住中心意旨,沉着脸,直接派人把那破衣服找回来。
[破得不成样]?他还真想看看怎么个‘不成样’法!
——最外层轻薄的罗衫碎得狰狞,几乎算是四分五裂,而相对结实的绫锦袖也被撕开了好大的口子。
很好!
罗耀阳一想在屋里还睡得昏天黑地的那个小混蛋,火气顿时又上来了,怪不得昨晚三句话未到就主动跪下了呢,原来跑这卖乖来了。
说谎,而且用上了计,为了逛青楼,他还真不惜下血本啊!还什么什么晚上天气冷……
罗耀阳深吸了一口气,怒极反笑,他倒是有兴趣问问风霆、纪珂他们几个,昨晚在青楼到底怎么闹腾的,竟然能把一个王爷的衣服撕成这样。
*************小剧场*************
广福:我说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死心眼啊!皇上也没说非得把昨天的旧衣拿给王爷穿,就那么一提,你应下不就完了?
小宫女:你不知道,皇上眼睛一瞪,我一紧张就,就……王爷,奴婢对不住您……
熠星(怜悯):你对不起的不是我,(心声:柳三儿,不是我不仗义,只怪你平日造孽太多,老天爷都不待见啊……)可惜我那苦肉计啊,围魏救赵啊,瞒天过海啊……啊……能在那人眼皮底下起回作用,不容易啊,都不容易!
16.告状
——先告状的良人和冤案中的恶人
罗耀阳憋了一腔火气,还没等找那几个‘帮凶’来详问昨晚事情的来龙去脉,刚用完早膳就被人堵在门口叫冤。
礼部尚书柳时齐拜在明翔殿门口,捶胸顿足,声泪俱下地描述着昨晚他的三儿子被殴打,并关押的事情,见到了皇上,仿佛天大的冤屈终于得到机会申述。
“……犬子身上多处受伤,孰善孰恶、是非曲直可谓一目了然,可恨京兆府竟然不拿贼人,反而扣押犬子……臣在礼部任职多年,不敢贪功兢兢业业恪尽职守,德行教化、礼义廉耻从不敢忘,且立为家训。犬子自小得以熏陶,在大理寺任职,通晓法典、维护公正,更不曾徇私枉法,为人是严于律己,从不惹事生非,可怜竟碰上这等枉顾事实,越权执法,官官相护之事,真乃朝廷的耻辱啊,皇上!”
看着眼前唱演俱佳、眼泪横流的老臣,听着柳尚书激情愤慨地把自己的儿子斗殴挨打的事件上升到‘朝廷耻辱’的高度,罗耀阳始终保持着神色严肃,只是心思却半点没在这上。他现在满脑子都在为熠星的事烦心,还那里管什么其他人在酒楼内的打架斗殴?
这姓柳的做官做得久,有些老糊涂了,即便他是要找借口弹劾攻讦朝中某某人,也不要净找些闹剧,想把皇帝当刀使,倒也得亮出真功夫。
罗耀阳耐下性子,“听爱卿的意思,你已经去看过令郎了,若是关在京兆府,令郎,想必也已经保释回家,开始休养了吧!”
柳尚书听这有些不咸不淡的话,不用想就知道,皇上这是准备息事宁人,急忙应到,“回禀圣上,老臣昨夜去京兆府探望犬子,谁料京兆尹竟然只凭着羽林军风雷将军的手令,就连夜把犬子押送刑部大牢……风将军执掌禁军,保卫皇城,老臣承认他职能重要,可他也不能如此自恃身份,擅自越权!而且殴斗时,据说风大人也在场,可京兆府抓人,却只抓了犬子受害一方,而让真正行凶之人逍遥法外,老臣不愿胡乱猜测,败人名声,但这明显偏袒,若定要说风将军做事坦荡,没有徇私,老臣不服!”
其实刑部大牢说起来名头吓人,但对柳舒而言,未必不好。他是大理寺官员,大理寺、刑部,两部衙门同执律法,官员相熟,时常走动,他在刑部大牢也不会受到什么虐待——柳尚书知道这不算坏事,却另有想法——他儿子被打得浑身是伤,别说现在仍在大牢里关着,就算已经保释出来,也绝不能就这么轻易算了。
看着皇上的神色中多了几分认真,柳时齐抓住机会进言,“臣犬子受辱之事是小,他们歪曲事实,枉顾律法,私下结党却是大事,臣只是望圣上明察,防微杜渐,小儿清者自清无需担心,只求犬子这点小事,能起警示之用,还我朝纲一片清明!”
不管这小小打斗与‘党派之争’‘整顿朝纲’之间到底有没有联系,也不管柳尚书的慷慨激昂、大义凛然中有几分真实,引起罗耀阳注意的,是他听到了风雷的名字。
这倒是有趣,昨天风雷、风霆还有纪珂,不都是陪着熠星去青楼胡闹了么?
星还弄成那副狼狈相……
罗耀阳想起了那件被撕破的衣裳,“柳爱卿一片赤胆忠心,朕都知道,但‘枉顾律法’‘结党营私’这等罪名可不是小事,爱卿不要因一时激愤,无凭无据信口开河。”
“皇上圣明,臣与犬子敢同风将军殿前对质!”
罗耀阳往后靠了靠,看着下面激动得还不能平复的尚书大人,眼神更加深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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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禀皇上,是臣下令缉拿柳舒的。昨天在秦楚楼的混乱,起因于柳舒行为放浪,蓄意生事,调……呃,冒……嗯……”缘由在嘴里中转了几转,风雷就是找不到适当言辞解说,不由得暗暗叫苦,昨晚在场的又不是自己一个,自己下令拿人便是,这解说的问题怎么也要摊在自己头上?
要他怎么说啊?说璟王爷在两个将军表兄和四个皇家侍卫的眼皮底下被登徒子调戏了?被摸了、抱了……还,还被撕破了衣服?
小熠再怎么容貌出众,好歹也是堂堂王爷,当今圣上的亲弟,若是他调戏别人,传出去,最多让人叹个少年风流,倒也没什么了不得,可,可被别人……这话要是说出去,实在有辱颜面,也太难听了!
风雷是武将出身,本不善言辞推托,这会儿为了遮盖熠星的尴尬事,话语支吾,却正好被一心想打压报仇的柳时齐抓住,“风将军说不上来了?哼,老夫给你往下接!事实是你滋事徇私,贪恋青楼一色妓容貌,在大庭广众之下对朝廷命官大打出手,又在事后仗着位高权重,枉顾是非曲直,伙同京兆尹编造罪名,制造冤狱……”
那柳尚书肚子里是有些墨水的,听了家丁和儿子的大致叙述,加上自己的揣测,一开腔就是滔滔不绝,由争风吃醋转到私下结党,可谓咄咄逼人。
“你不要血口喷人!”风雷也急了,“昨天我根本没叫楼内姑娘相陪,也根本不曾与人……”
“哦,是啊!”柳尚书打断他,冷笑,“你是没叫姑娘相伴,你叫的是个貌美小倌。冲冠一怒为蓝颜,那小倌由始自终难逃干系,是最该审问之人。可京兆府拿人的时候,却漏掉此人,你还敢说不是你徇私?”
“你……你……”风雷现在终于体会到有口难言,满嘴说不清的窘境。
“风爱卿,你有什么话要说?”
风雷横跨一步屈膝跪地,“回皇上,柳尚书纯粹道听途说,全是片面之词,昨夜,只是柳舒生事,纵容手下殴斗引起的混乱,从来就没有什么色人之争,当时左相和兄长都在场,他们可以作证。”
罗耀阳看着面前的两位,一个说话吞吐不知所云,一个添油加醋不能尽信,杂七杂八说了一堆,没一句话是重点,罗耀阳转向广福,沉声下令,“传左相和大将军。”
……
“回禀皇上,昨夜的确从来不曾有过什么色妓之争。”风霆躬身站在一旁,声音平淡,但语气肯定。
“风大将军莫不是为了胞弟开脱……”
纪珂打断柳时齐的冷嘲,朗声道,“柳大人,风大将军的品性为人,满朝皆知,莫不是……你认为他在说谎?”
风霆不以为意,转向柳时齐,“柳大人,在下不知道你从哪里听来的消息,不过昨晚,确实没有什么小倌。”风霆顿了一下,“昨晚,与风雷在一起的,只有我,纪大人,还有璟王爷,我们在二楼雅间,当时离令郎最近的一桌是璟王爷的侍卫,大家相安无事。说到后来的争执……在下在二楼距离远,听不清,不过在王爷的侍卫动手前,令郎举止轻浮,正抓着王爷的衣袖不放。”
风霆的陈述避重就轻,说得含蓄,不过加上风雷之前的吞吐和熠星那撕破的衣服,很多事,不用言明,罗耀阳此刻就算猜也猜得到了……
啪!
一声脆响在沉默的东暖阁爆开,众人皆是一凛,只见皇上面色肃冷,手下的青玉镇纸被硬生生的捏断成两截。
这一手功夫着实骇人,不过这背后代表的是触龙之逆鳞,更是让人心惊。
璟王爷颇受帝宠,早不是新闻了,如今有人冒犯了璟王,还是以这种猥亵的方式……天显帝涵养甚深,鲜少喜怒于色,此刻屋子里的人却都能感觉到一股无形的寒气,在东暖阁蔓延开。
帝王,这次,是动了真怒。
罗耀阳抬眼,眸子里的深远让人脚底发寒,“柳爱卿,这回你还有什么疑问么?”
“皇,皇上,老,老臣误信人言,并非,并非故意御前混淆视听……犬子不识,不识是亲王大驾……”
“督尉风雷听令!”罗耀阳当下喝断柳尚书的开脱之词,直接吩咐,“罪人柳舒,押入天牢待审。其父柳时齐,德行有亏,御子不严,纵子秽乱,闭门思过,减奉一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