邹童穿了件天蓝色的上衣,米白色的裤子,坐在吧台那里,跟酒保说笑,很是醒目,似乎半个酒吧里的眼睛,都在偷偷瞄他。「四季」这里的顾客很多都是有钱有暧昧的GAY,碍着身份地位没有出柜而已,大家彼此心照不宣。
我走过去,听见邹童说:「说曹操,曹操到啊!」
「谁曹操?」我坐在他身边说,「咱怎么也得是个赵云啊!」
邹童连忙改口说:「说赵云,赵云到了!」
年轻帅气的酒保「嘿嘿」地笑了,跟我打招呼:「佟总好!」
今晚是小安的班儿,这孩子好,机灵,会说话。不象另外一个,跟块木头似的,我就说他干不长,结果人家混得还不错,一直也没被炒,肯定跟老板有关系。
「说我什么呀?」
「小安问我,怎么最近没看见你带着你家帅哥来。」
「别乱说话啊,谁家的啊?」我点了杯马蒂尼,小安多放了两颗橄榄,这孩子就是心细懂事儿,「到你嘴里,再纯洁的友情,都变得污秽不堪!」
「哎哟,我说赵云,你不用这样吧?」邹童挤眉弄眼地笑话我,「别整得好像我多污秽,你特纯洁,做人厚道点儿能死啊!」
我拉着邹童去了一边儿角落,那里清净,说话方便多了。「四季」这点很好,座位之间距离很远,而且种满高大的室内植物隔着,幽静,安全。我见邹童情绪还不错,心里踏实了点儿,我真怕他知道江洪波回来,却没跟他说,这要是在公共场所发起脾气,那我可真消受不起。
我把和苏杨的事情前前后后发生的,都和邹童说了。没想到他张嘴就说:「不是乔真跟苏杨说什么了呀?」
「干吗这么说?」
「又装蒜是不是?」邹童鼻子里嗤笑着,「你跟他睡了那么多年,他什么样的人,你还能不知道?」
我没言语,邹童对乔真的态度,一直是有些苛刻,但乔真去找苏杨,也不是没有可能。他要是真跟苏杨说了什么,以苏杨的个性,不会再跟我纠缠的。可这种事,我没法跟乔真去验证,这要是说开了,两人就没法再假装了。
该做的表面功夫,我还是会做。乔真就算再不堪,他也是我喜欢过的人,我在心里对他,多少会有些袒护的。人这一辈子统共能喜欢几个人啊?我不想跟爱过的人翻脸,那得多心寒?很长一段时间,我都那么想的。
后来我才明白,豁达,可能爱得太高尚,也可能,爱得不够深。
「那苏杨也不应该不来问问我,就单方面断绝外交吧?」我忿忿不平,「就算我把他得罪了,赛文也很无辜,那傻狗现在天天等他,真痴心。」
「得了吧,你家赛文早跟那个宠物店什么什么的母狗搞上了,别到了你嘴里,就跟痴情汉似的。你俩就是典型的,」邹童坏笑地说:「上梁不正,下染歪!」
「你才不正,你才歪呢!」我的无赖式反击,苍白而无力。
邹童脸上俊美的笑,突然凝固了,我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坐在我们不远处的,竟然是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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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敢确定,这不是邹童第一次看见伍可,只是我以前都没在场。伍可穿着低调,坐在角落里一桌,和同桌的人低声地说话,不是笑起来,他虽然长得不如邹童,大笑起来特别有感染力,男人为之一振。,我换了座位,这样既不挡着邹童的视线,我自己看起来也方便,心里偷偷折磨着,江洪波没傻到在这种地方和伍可见面吧?这要是碰上了,非出人命不可。
邹童似乎并不想怎么格外注意无可,可他忍不住。不一会,伍可似乎受到各短线,走出门外打电话去了,再回来,跟朋友说了两具,起身走了。邹童的脸色黯淡,捉摸不出他在想什么。我正愁怎么劝解他,邹童突然就扔了炸弹过来,炸得我披头散发,头昏脑胀。
「江洪波回来几天了。」他问得平静而肯定。
「阿?什么?」我几乎情不自禁地装傻。
邹童轻轻笑了,似乎并没有指望我说什么,起身去了外滩,给小安点了份「武林豪杰」,那一他的身体能承受的最烈的酒,特别高兴或者特别难过的时候,才会点上一份。不自然会觉得他今晚多么高兴。
「你,你不用这样把?」我有点摸不到底,「可不早啦,什么时候走?」
「你嫌晚先走,我还要跟小安聊天呢。」邹童没有怒气。
「我倒不怕晚,你明天不上班?」
「破班儿,上够了。」邹童喝得有滋味,似乎挺享受,他趁小安走开,歪着头问我:「你说我要是跟着伍可,能不能把江洪波提出来?」
「你有病呀?怎么不堪怎么想?江洪波至于吗?」
「可不是给我耽误好事了么!」
小安走过来,我和邹童都闭了嘴。邹童这个人有些偏执,认定的事儿,别人劝不明白,他心里这会儿铁定是认准伍可刚刚离开就是跟江洪波约会去了,就算我磨破嘴皮子跟他解释,他也听进去。我恨不得给江洪波打个电话,带邹童去他们吃饭的地方查查,好让他放弃这个想法。
我真该那么做,我高估了邹童的承受力。
我们的车都停在地下停车场,我坚持要送他回去,邹童就是不肯,我见他脚步还算们,人也没迷糊,就没阻拦。高档的就业美喝几口,他得烂胃已经开始难受折腾,走疼才不会再跟自己过不去。
上了车,我想到他先走,跟他到了家,怎么得也放心。可是邹童在车里没动,伸手胳膊,示意我先走。我又不好意思让他觉得我要跟,只好先开走了,转过弯外放慢速度,半天他也没跟上来。心理真没底,我倒是要开回去。远远看着邹童的车倒出了两三个车身的距离,这给他撞见我回来找他,肯定觉得我特三八,我正不好意思呢,突然传来「嘭」地一声巨响。邹童的车突然朝前开,狠狠撞在墙上。我吓得心脏都不跳了,连忙下了车,跑过去。只见邹童又倒了车,再撞回去,这小子是疯了!
「邹童!」我拍着他的车门,他根本就不看我,脸上悲怆的表情,让人看得心碎得很,我不顾一切地大声叫他:「邹童,你停车!听见没有!」
我没办法,,玩命一样地趴在车前面:「你他妈的有种撞死我吧!」
邹童这才停了车,他趴在方向盘上,突然放声痛哭。
午夜的停车场,将悲伤无限放大。
从江洪波第一次介绍我认识邹童,我就没觉得他俩能长久,可是他们一起八年,让所有的人都很吃惊。因此,我不止一次地想,也许他们会这么过下去,哪怕争吵别扭不断,不是说那些是生活的调剂品?
可我没想到他们会拖到这个地步。
夏天到的时候,他们几乎就形同分手,江洪波不再回邹童那里住了,他们偶尔见面,可能也是上床吧。邹童依旧住在那里,哪怕大部分的时候,都是一个人;每天还是开着江洪波送给他的车;银行里每月照例划进十万零十块的家用,江洪波曾说那是十全十美的意思……可是,他们如此疏离和冷淡,好像对方如何,已经于自己无关。
四月里的一天,我见到罗建梅,她到办公室来找我。我问她什么时候出国,她说已经都准备好了。我知道,这不是她来找我的理由。
「佟哥,你别跟苏杨一样儿的,他有时候特别孩子气。」罗建梅手里握着杰西卡送来的咖啡,「我问过他和佟哥你到底怎么了,可他就是不说。」
我有好长一段时间没看见苏杨,连他的声音都听不到,罗建梅的话,象钩子似的,把脑海里对他那些掩护中的想法,勾出不少线头来。
「没事儿,我没生他的气,你别往心里去。」
「那,佟哥,你最近怎么不找苏杨了呢?」
「特别忙,一开春的事格外多,等过了这阵的。」
其实,这不过是借口,我真不知道以后会不会去找苏杨,虽然知道他的离开八成是乔真鼓捣的,还是忍不住想,不该再去招惹他。
「哦,苏杨其实心里也惦记着佟哥,他就是嘴上不说。等哪天他愿意了,我们请佟哥吃顿饭,谢谢您的照顾。」
「你太客气了,我也没照顾你们什么,你也快走了,平时有事多陪陪苏杨吧!那间房子的钥匙,你出去找杰西卡要回来,没必要等那么清楚,你们不住也是空着,都没人帮着打扫卫生。」
罗建梅脸红了,但却没拒绝,只说了谢谢。我想,这女人也够爽快,要是寻常女人,扭捏一下也是要的。估计她也是要出国,豁出去了。
「我觉得佟哥的建议挺好的,」罗建梅走之前跟我说,「苏杨先念研究生也行,等我出去,帮他联系联系,看将来能不能去读博。人出去了,机会就多,一定能想出办法,我肯定等他的。」
「苏杨也会等你,」我言不由衷,又强迫自己接受现实,学会祝福,「他在感情上,傻乎乎的,别的女人就是追他,他也不懂,你放心吧!」
「嗯。」罗建梅似乎自己鼓励自己,「我信得过他。」
送走罗建梅,我心里叹气。以前特盼着她走,好自个儿霸占苏杨,结果,总算要把她盼走了,我和苏杨却闹到这个地步,谁他妈能给感情做个预报?我点燃一支烟,慢慢想着苏杨扭头冲我笑的样子。风从江面吹来,他的头发分散开,露着洁白的额头,他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我……
春夏之交的时候,我忙着公司,车行,忙着监督邹童,还有和乔真床上的约会,不再去过多挂念着苏杨,渐渐地,终于习惯了没有他的日子。直到六月初的一天,我正在和我姐,伍维吃饭,突然手机响了,一看号码,竟然是罗建梅,她怎么还没走?
她在电话里哭着说:「佟哥,你快点儿来,苏杨出事了!」
我的心被一锥子扎个正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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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赶到的时候,罗建梅正六神无主地满屋子踱步。地上的零星的血迹,一直延伸到卫生间,门是紧紧关的,我拍了两下,喊着苏杨的名字,他还是不开门。我问罗建梅这是怎么回事,她看起来焦急而困惑,也不是很清楚,只说今天特别心慌,跟苏杨约好外面见,结果苏杨没去,打手机也不接,就过来找他。
「你怎么知道他会在里面?」我心急如焚,也不知道问这个有什么意义。
罗建梅想了想,不情愿地说:「他心情不好的时候,就爱过来一个人呆着。」
这话听得我心里惊跳不已。
「跟他吵架了?」
「没……没吵。」
我已经来不及细问,回身狠狠拍门:「苏杨,你不出来,我撞进去了啊!」里面依旧没有动静,我问道:「确定他在里头吗?怎么没反应?」
「肯定在的!」罗建梅哽咽地说,「开始让我走开,别管他的,这会儿才……天啊,是不是……」
她的眼泪突然「刷」地淌出来。
「妈的,苏杨,你快开门,听见没有?!」
我已经没有耐心,抬腿就踹。
门在巨大的力气下瑟瑟发抖,几乎碎了,终于「砰」地一声巨响,猛然摔在墙上。
苏杨靠浴缸坐在地上,手捂在胸腹之间,沾着血,脸色惨白地看着门外的我,眼睛眨都不眨一下。我完全被眼前的情景震慑住,神经在瞬间失去传递的功能,直到罗建梅尖叫着「苏杨」的名字,在耳朵后面锐利地升起,麻木的灵魂才终于归了壳,瞬间被慌张淹到窒息。
我急步走进去,跪在他身边,「苏杨」,我叫他。苏杨的睫毛抖了抖,我正视着他的眼睛,那里象是一片荒芜。谢天谢地,他还有神智!
「打电话叫救护车!」我冲外面呆站着的罗建梅大喊,她转身去找手机,我试着和苏杨说话:「听得见吗?苏杨你听得见我吗?」
他喘了两下,点了点头。
我挪走他沾着血捂在伤口上的手,解开衬衫,那里不知道为什么绑了个塑料袋,伤口裸露出来,看不出有多深。罗建梅在我身后低声底呼,她肯定怕血,不敢靠前。
苏杨每次呼吸都很小心,牵动一次胸隔膜,千千万万分布的敏感神经就折磨着他。他额头上都是冷汗,脸色白的发青,我抓住他的手,黏湿着,冰凉冰凉的。
「没事儿的,救护车就到了。」
苏杨不说话,沉默的目光,无声无息地落在我脸上,象夏日夜晚,月光和晚风扑面而来。我突然那么后悔,为什么明知乔真找过他,还扔下他不解释,不弥补,几个月来对他不闻不问,真他妈的混蛋到家。我但凡都关心他一点,也许就不会出这么一桩事儿。
「哥……」他的声音几乎细不可闻,如同一丝游动的空气,轻轻的飘进我的耳多,不带温度的指头,反过来,扣住我的手。心跳突然被什么紧紧地攥住,大力之下几乎破碎。若不是背后的罗建梅,,我多想,多想,多么多么的想把苏杨抱在怀里!
到了医院,苏杨被送进急救室,罗建梅一直在打电话,好像父母也在这里,她好象不太想让父母知道苏杨受伤的事,本来他家里就不怎么同意他俩,现在弄得莫名其妙上这么中,估计怕他家里觉得苏杨不本分把?
我来不及打听罗建梅的家务事,给王超打电话,让他去「欣和疗养院」看个人,苏杨在救护车上突然清醒那么一下,跟我说的名字。那一电视台不远,王超正好有空,答应帮我跑一趟。现在就是外头天塌了,我也不会离开苏杨身边。
虽然没伤到动脉,受伤后跑动太多,耽误了时间,失血过多的苏杨手术后一直在昏睡。他静静的躺在病床上,一动不动,被单下的身体,比几个月前更显清减。因为罗建梅一直寸步不离,我也不好表现得太过亲近。
她电话不断,最后简直要吵起来,我把她叫到一边,问她到底怎么回事,她这才说:「佟哥,我明天中午的飞机,爸爸妈妈到来送我,现在到了酒店的!」
「机票能往后签两天吗?」我简直无法相信苏杨还没苏醒,她已经要离开。
罗建梅脸色非常为难,犹豫了半天:「佟哥,我已经尽量脱了,也不想和他分开,机票是订到最晚,我到美国叫开始试验,一点都没得休息,那头项目很紧,我没法推的。」
「这种紧急情况也不能通融一下?」
「佟哥……」她面露难色,又要哭了。罗建梅向来八面玲珑的,倒没见过像今天这么失魂落魄的,这女人一辈子泰顺,苏杨也算是他的磨难。
「那算了,你该走就走吧!」我安慰她,「苏杨也没什么危险。好好养着就没事儿。」
「佟哥,苏杨在这里也没了亲人,就得靠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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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用跟我客气,我把他当亲弟看得,你放心吧。」
「佟哥,苏杨和我将来都不会忘了你的,大恩不言谢,我怎么说也表达不出心里的感激。」
罗建梅不得不走,挺舍不得的,我走出病房,找了地方抽烟,由她几分钟和昏迷的苏杨独处。过了一会儿,罗建梅走出来,眼睛红红的,他说每年上午他在过来。我捉摸着,还是跟那坦白说:「苏杨要是醒了,也不好太激动,明天就不要告别了,等他好一点,我再跟他说吧。」
罗建梅肯定也觉得我说的又道理,点了点头。
「你爸爸妈妈也在吧?明天去机场,需要车吗?」
「不麻烦了,我们打车去,」罗建梅离开前,跟我说,「这事儿我不能跟我爸爸妈妈说,他们本来就对苏杨有偏见,要嫌他事儿多了。」
「我明白,慢慢来吧!」
送罗建梅到了楼下,外面下了小雨,她挥手与我道别,路灯的扇形光晕里,是细细的雨,斜斜地飘下,她穿着白色的平底凉鞋,修长单薄的身影,在雨里,走得很从容。
刚回到病房,王超的电话就追来了,我连忙到走廊里去接听,他张口就问:「怎么苏杨他奶是精神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