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月搂住他,温热的唇在冰冷的雨里游移过他的眉骨,双眼,不停地吞咽下他涌出的眼泪,难过地发现根本就吻不干那些泪,太多了太痛了。就如这么多来年这个可怜的男人为自己作出的牺牲,是雅月用几辈子都偿还不清的。
“雅人……”雅月抖着声音,抽噎着唤住他,“让我试这最后一次,相信我,我会改变一切,不再让你伤心,你喜欢什么样的生活……我都给你”。
“……”雅人默不作声,只顾在雨中流眼泪。
雅月拿双手托住他的脸,泪满双眼地恳求,“我知道我没有资格要求你什么……我只是求你给我这最后一次机会,让我……把一切……变好。”
雨声沙沙沙地越下越响,然而却丝毫淹没不了雅月凄惶的恳求声。
雅人哽咽地望着那张疼痛得泛起无数波浪线的脸,如同在镜子里照见自己的容颜。雅月也痛的,雅月也是这样疼痛地面对每一天的。一直一直这样逞强地勇敢,伪装着把深爱的人推远。好累。不想再这么逞强了。
“月……”雅人艰难地努了努嘴,嗫嚅着叫喊他的名字。“以后……可不可以不要离我而去,不要把我一个人扔在黑夜里。”
异国那些寒冷的冬夜里,他孤单得连自己的影子也抛弃了他。他等了又等,盼了又盼,雅月都没有出现,他以为就这样了,雅月不要他了。这一辈子他就只能这样孤单下去,可以爱的人只有自己,终于他还是因为这段不伦之恋受到了惩罚。
“不会的,再也不会了……”雅月听完眼泪又再簌簌落下,在雨中忙不迭地点头,“我不会再离开雅人……再也不离开。以后我去哪里都带着你,我会在雅人的身边照顾雅人到老。以后不会有失眠,不会有黑暗,不会有痛苦,一切都会变好……”
“是吗?这样真好……”雅人听着完美的誓言,缓缓地靠到他的肩膀上,安心地说。
静默了片刻,又轻笑着问,“月不怕惩罚吗?月是我弟弟,这辈子都不该和我有爱恋。全世界我想要的只有月,可是好可惜……月是我亲弟弟,老妈真不该生出我们来。”
说完又自嘲地在雨中笑起来,十分凄凉。
雅月听见他怪异的笑声,知道他连日以来都在失眠,精神状况奇差,再加上站在雨中淋了这么久的雨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了。然而,在这种最脆弱时刻他才能毫无顾忌地胡言乱语,说出那些藏在自己心底的只有他一个人面对的话。
“那等我们去了老妈那个世界再怪她好了。现在雅人先跟我上车。”再淋下去雅月就需要拿移动电话拨医院急救号码了。
雅月将他打横抱起,转身朝车上走去,踩过一地的红樱桃和粗大雨点。
被他抱在怀中的雅人,身体一直打着哆嗦,瑟瑟发抖着,面色憔悴,脆弱得难以言说。大雨丝毫没有减小的趋势,雅月拉开后车门,抱雅人到车后座躺好,打开车上的内灯,拿出干毛巾替他插干雨水。
狭小的空间内充满了白木兰花的凛冽芳香,来自顾琳放置在雅月车上的清香剂,随着暖气的打开,香味凝结得越来越厚重,紧密地包围着二人。带来往日的记忆香气。
雅人躺在SUV车的后座上,在暗淡的灯光中凝视着黑色车顶,迷糊地记起那一年春天,练完琴的雅月在盛开的白木兰花树下,站在落满一地的白色花瓣中温情温婉地吻住他,含情脉脉地对他说,“哥哥,我喜欢你。”
呵,真是好美的回忆。那个时候,他们还没有上过床,还没有贪婪地想要占有彼此,他们之间的感情还没有任何的瑕疵,是完全洁白如白木兰花的爱恋。
月,你说要让一切变好。那我们能回去那个春天吗。那个我看见你就只会扬眉笑的春天。回不去的吧……
雅月专注于帮他擦干雨水,躺坐在车座上的雅人忽然说“月结婚了呢。做了爸爸就真的和以前不一样了呢……闪好固执。”紧闭的车窗挡住外面的强烈雨声,雅人的说话声显得十分清晰。“跟你小时候好像,一直固执地坚持人鱼公主的故事是骗人的。”
雅月停住帮他擦雨水的手,看着他苍白的脸严峻地回答,“现在我相信了。”
“是吗……?”雅人平静地问,气息在暖气中渐渐平稳了些。可是身子还是十分虚弱。睡眠始终是支撑人的关键。再怎么样都不该怠慢。可是他却为了眼前这个不相信童话的男人夜夜失眠。“为什么现在相信了?”
“我也有这样一条鱼。他为了我什么都肯做……”雅月看着他的憔悴模样黯然神伤。
“呵。是吗?童话里的爱情怎么会发生在现实中……”
“他为我做了一切……可是到最后,我绝不会让他幻灭成泡沫。”
雅人为了他去学琴,去杀人,去陪别的男人睡。付出的何止是一条鱼尾巴。
“哥哥应该这样照顾弟弟的。”
“雅人不是我哥哥……从来都不是。”
雅人忽然想起雅月这么多日以来都没有再叫他哥哥了,原来雅月无形之间早就失去对于他的那份依赖了。“……”
“雅人是我的爱人。永远的爱人。”雅月落下自己的红唇,贴住他发白的唇瓣,细声要求“不要再为难自己了,放过自己,给自己一个机会。不要再去管外界说什么,只忠于你自己的心意就好了……”
雅人感受着男人温热的体温,觉得好暖,终于可以真的在他胸膛停靠这么片刻了,一时间动情得说不出话。
“雅人是爱我的对不对?”雅月扣住他的下颚,拉近彼此间的距离,“那就相信我,不要怕惩罚。把一切都交给我,让我证明给你看,没有惩罚。永远都不会有。”
雅人脆弱地合上双眼,伸出苦涩的舌头舔上面前的那双红得滴血的甜美双唇。
月,知道吗,你的唇好像外面雨地上的那些红樱桃,拥有最美的色泽,却比它们还要甜美万千倍。
雅月安静地享受着这个低调的吻,这个亲吻少了情色的意味,完全是熟悉的亲昵,仿佛与身体分割太久了的另外一部分又要和自己融汇在一起。灵巧的舌尖缓缓滑下,路过雅月湿透了的前颈,一路舔舐过雅月的微温胸膛和敏感乳头,重新温习起属于彼此的甜美回忆。
渐渐地,雅月被推倒在后座上,雅人跨坐到他的大腿上,纤长双手一路游移着抚摸着他的全身,麻利地解开他的皮带探入。
雨夜里的狭窄车厢里,白木兰花的香味浓丽撩人,深刻地唤醒了这两个男人之间上演了一辈子的暧昧情事。
18
“舅舅,我想吃你那盘……上面有好多水果,一定很甜。”江闪坐在S城一家美式露天咖啡座的藤椅里,怯怯地对坐在对面的顾裕小声要求。“好像……很好吃。可不可以给我?”
十多分钟了,从江闪和自己的爸爸以及舅舅三个人在这里坐下开始,整个过程中说话的只有江闪而已。雅月和顾裕只是隔着咖啡座的竹藤桌正面对坐着不作声响。
江闪眨着漆黑的大眼睛看了看顾裕,又再转头去瞄了瞄雅月,在一片沉默中又再用稚气的嗓音怯怯地问。“你们怎么不说话……舅舅,可不可以?”
坐在江闪侧边的雅月闻言后轻轻按了按江闪的肩,低头对自己的儿子说道“闪,乖,先跟侍应生姐姐去那边挑蛋糕。舅舅不愿意给你他的那盘,所以你只能自己去那边挑……”
“是吗?”江闪扬起声音问,“那我可不可以挑和舅舅一样的?”
“当然可以。”雅月吻住闪的小脸颊宠爱地回答。
江闪跟着一旁的年轻侍应生小姐走远后。顾裕这才开口轻笑,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了些说不清道不明的颜色。顾裕抬眼看着雅月,用极为不屑的声音玩味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不会给?”
所谓冷笑话以及黑色幽默不过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了。
当年,两人的积怨深得让顾裕差一点就完全毁了雅月。而此时此刻再见,他们已经成为亲戚,雅月是他的妹夫。而他于雅月,又可算作兄嫂一类的角色了。
那些过去加上这些现在让这一次见面变得十分有喜感。
“呵。当然。就算你肯给我也不会让闪去接。”雅月稍微伸了伸腿,云淡风轻地答,“我儿子如果吃块蛋糕也要向你开口要,旁人难免会说我太不会教小孩,欠缺家教。”
顾裕掩嘴骇笑,真是士别三日,应当刮目相看。没有想到自己的妹妹最后嫁给了学习能力这么强大的人,弹指几年时间就有了这般成熟蜕变。以前的雅月在顾裕眼里只是一个只懂吸毒嗑药、胡作非为的瘾君子。
顾裕对于他在英国的事情了如指掌。
顾裕在刚开始的时间段里甚至还在那边安排了人去故意刁难他,结合当地流氓整日砸雅月的表演场。顾裕安心地以为他会像一滩烂泥,就这样被踩在自己脚下永世不得翻身……没有想到才几年,雅月做出的成绩就让他瞠目结舌。原来江氏兄弟从来都不是池中物。
“有吗?我以为有的人根本就不关心自己的小孩,只不过把他拿来作秀,在人前扮慈父。”顾裕指桑骂槐地答。顾裕坚定地认为雅月把顾琳和江闪留在身边只不过是为了塑造自己的正面积极形象,以免挑剔的娱记对他当年的丑事发难。
“哈~”雅月端起桌上的冰咖啡喝了一口,笑得露出皓白牙齿,“被你发现了呢。好像真的是这样。可是很抱歉,闪是我江雅月的儿子,我如何对待他是我的事。”
“说吧。你找我来干什么?直接进入正题……我很忙。”顾裕收敛住玩味表情,神色严肃。每一次和江氏兄弟谈事,顾裕总是会输给他们佯装的装疯卖傻。可是这并不妨碍顾裕来控制游戏怎么样进行。“我知道雅人这一个星期都住在你那里。我不会介意,他有他的自由。不过你应该明白,他是我顾裕的人。”
雅月也立即毫不示弱地表明此次约见的目的。“我想让你退出。不要再去为难他。”这一次雅月说话不再是玩笑口吻,十分严肃。
顾裕愣了一秒,随即冷笑。“当初为难他的那个人可不是我。”
“他现在精神很差……我想你该了解,有些东西只有我才能给他。”
“精神差是因为你的出现,如果不是你再回来打扰他,他大概从今往后都不会再精神差。”
“是吗?我仿佛在这些年里听了太多的流言蜚语。外面的人把他说成什么样子你知道的吧。留在你身边代表他这一辈子都在人前抬不起头。他从头到尾根本就没有做错什么,如果对于以前你还是不能释怀,那就算在我头上。不要再这样病态地囚禁他。”
顾裕看着雅月眼里的绝然,一时间有些欠缺底气。“我没有囚禁他。是他自愿留在我身边的。”
仔细端详完雅月的那张脸几秒后又再补充道。“需不需要我提醒你当年他主动低声下气地上门来求我的原因。如果你记得,并且在记得那些过去的情况下去向他开口作要求,那我真是佩服你。”
“……”雅月收紧眼角,身子有些瑟缩。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雅人是为了他才委曲求全地去跟顾裕睡的。也是因为他,雅人所以才会被外面的人讲得那般下贱,一辈子都找不回自尊。
“过些时候,我会安排顾琳和江闪回加国,他们是顾家的人,雅人也是……不要以为现在的你有些身价,就人模狗样地来找我要人。不要忘了,当年如果不是我网开一面,你拿什么去弹你的那把烂吉他。”
顾裕说罢起身整理了衣角,戴上太阳眼镜准备离开。正好遇上挑选蛋糕回座位来的江闪,顾裕上前亲昵地抱住江闪。“闪。舅舅带你去见雅人叔叔好不好?”
“好啊……我有拼图在他那里,他还没有帮我拼完。”江闪欢快地回答,看着雅月坐在桌边的背影,天真地问顾裕“Alex也一起去吗?”
“Alex和我们不是一起的。”
“为什么……Alex也会拼那副拼图的,让他一起去好不好。”
“Alex不会拼,他只是在骗你……来,我们现在去雅人叔叔那里,以后闪会跟舅舅、妈妈还有雅人叔叔住在一起。”
顾裕抱着江闪走远,剩雅月一个人怅惘地坐在原位,望着面前的咖啡杯,心里有些颓丧。他早就猜到顾裕会这样强势。让他颓丧的不是顾裕的犀利直接,而是那段过去……
以前的他为何要那样懦弱。一切错误都依靠无辜的雅人来替他扛。太懦弱了。
夕阳西下,炊烟嫋嫋……家的味道在晚餐时刻最显浓厚。
雅人在江家旧宅的厨房有条不紊地替雅月准备晚饭,体贴地做了很多菜式,嘴角一直挂着浅笑。
那个大雨滂沱的夜里,他跟雅月回了家。一个星期里他和雅月静静地生活在一起,平淡地相处,夜里睡在一起偶尔也会做一些亲密之事,但是两人的相处总体而言都是很平淡。
两个人每天都会有一句没一句地聊一些细小琐事。可是对于他们之间,那些以前的过去,以及接下来的将来却绝口不提。那一晚的大雨里雅月哭着恳求他给自己一个机会让一切变好。而雅人知道就算他肯去尝试,他们两个人最后也做不到。
雅人若有所思地拿尖刀切着手里的胡萝卜。已经七天了,顾裕大概早就知道他回到雅月身边住了七天了。不能再这样下去了。可是他却不清楚接下来的路该怎样选。
半个小时后他摆好菜,布置好餐桌,只等雅月回来一起吃碗饭。看着摆得整齐的餐桌忽然觉得应该要开一瓶酒。于是便走去酒窖拿酒。早在他们还年幼时,江父就在自家的别墅下建造了酒窖,奢侈地在那里存了几千瓶名酒。
其实江家一开始也是富甲一方,只是后来发生了一些不愉快后家道中落,使得住在这里的人也好象被下了诅咒一样,事事不顺。
雅人走下楼梯,推开酒窖的门,打开门口的照明开关,惊讶地发现一大半的酒窖空间早已被雅月改造成录音室。架子鼓,贝司,吉他,钢琴键盘,电脑,录音机个个不缺。原本整齐存放的酒架被放置到了靠墙的位置以节省空间。
录音室让他浑身都不自在,因为在这里他曾无数次被人指责学不会弹琴的指法,弹出的音符太过平庸……
他想转身掉头就走,视线却定格在墙角的那把黑色电吉他上。不知道他这辈子所有的不幸是否都可以归结在它身上。
犹豫了几下,他还是着了魔一样走上前去,蹲下身子细细抚摸放在墙角的电吉他的细弦。
在那一瞬间,过去的那些零散记忆片段开始上演,只是六根琴弦就窜起了往昔的所有记忆。
一弦一柱思华年大抵也就是此时此刻他内心的感受。
太傻了。以前为何要那么傻,雅月不够勇敢,所以他一直陪在雅月身边。可曾想过,他自己也会害怕,甚至害怕得比雅月还要多。他忽然明白近一周以来他心里的疑虑。
不分日夜想念雅月的那些日子其实只是因为他不甘心。他为雅月做出了那么多牺牲,雅月应该感激的不是吗,至少应该在他生命中最痛苦的几年到加国去看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