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远离尘世般的双眸,寂静,凄凉,还有无尽的悲哀和绝望。
“还,还不快去,小心少爷知道又打你!”
是阿,又打,成为奴隶以后,似乎言华对于江雁的爱瞬间消失,而且只要江雁摇头,便拳脚相加,毫不留情,那种对待,有时江雁会怀疑,那是否真的便是他的言华哥哥,那个温柔,那个海誓山盟的男人。
蹒跚的走出茅屋的大门,雪白的一片,洁白的一切,似乎将尘世的一切俗事掩埋。
踏出,留下个个痕印……
凄然的笑了,为的是那死去的妹妹,还是毅然活着的自己!
那天从下人的嘴里得知,言华一夜之间将白家数十口人遣散,白家主母下落不明,甚至扬言要将烟云的尸首焚化,让她尸骨无存。
那天,江雁丢了打水的木桶,竭力的奔向有那个人的地方,不是已经甘愿做他的奴隶了吗,不是已经放弃爱他的权利了吗,不是已经承认欺骗他的事实了吗,为什么,为什么不放过那些无辜的人,为什么!
狂风大作,雪花落入了双眼,化成点点冰冷的泪。
一个站在温暖的屋内,一个站在冰天雪地的屋外,一门之隔,却如隔了天堑,跨不过,越不了。
不要这样对烟云,她都已经死了,何必与个死人计较呢!
站在温暖的阁楼前,在湿冷的墙上用炭笔书写,那支炭笔,是言华给天鱼的,哪怕是做了奴隶,哪怕言华说了伤人的话,江雁也没有丢弃他。
“你是在教训我吗,哈哈哈,你要知道,她生是我的妻子,死是我的魂,我范言华就没资格处理自己妻子尸首的权利了吗?”愤怒叫嚣,言华满腔的怒火随着江雁为了一个合力欺骗她的女人激动甚至质问而高涨,只是,言华还庆幸,看见了这个屋外人的感情起伏,因为似乎从那天东窗事发开始,江雁便依然平静依旧,什么都无所谓,什么都激不起他的兴趣,甚至打他骂他也一样。
不要这样,那些人是无辜的,不要那么残忍!
“残忍?你骗了我十几年不是残忍,你和人串通偷范家资料不残忍,和你妹妹欺骗我的感情不是残忍,你一而再而三的从我这里撕裂我的心不是残忍,你还有资格说我残忍,啊?”
放了他们吧,就为了我们曾经的感情,不行吗?
“哈哈哈……感情?什么感情,我爱的人是那个叫白江雁的人,你不配!”
江雁听着屋里人的话,双手颤抖,是冷还是害怕!
难道这十几年的等待……
颤抖的手,无法写下任何字!
“如果你是江雁,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那妓院逍遥快活,还说什么爱了我十几年呢,我看是爱了我的钱十几年吧!贱人!”
炭笔掉落,后退,退离那扇门,退离那个人的地方,言华没有打他,江雁却感觉到了痛,如针扎般的痛!
看着那个熟悉而陌生的人,江雁想笑,想哭,想疯狂的质问,难道他就这么恨自己吗,恨的连着十几年的感情都可以否定。
只是,江雁是个哑巴,他叫不出来,只能沉默的后退。
言华看着江雁绝望的离开,感觉到自己的过分,可是,覆水难收,哪怕那只是气话。
“求我阿,求我给你原来你要的,求我啊!”想要挽回,却口是心非。
摇头,继续后退,既然已经被否定,又何必苦苦相求那份不信任的爱情,那份你范言华都不要的感情。
转身离开,言华看不见江雁的脸,江雁的眼睛,江雁的一切。
我恨你,范言华!
泪水滑过,为了那份苦苦追寻的梦。
江雁看着冰冷的河水,这是童年和言华每天相约的小河,同样的地方,却已是物事人非。
寒风刺骨,依然身着单衣的江雁瑟瑟发抖,手冻麻了,便也失了感觉。
满满的装着水的木桶,很重,很冰……
洁白纤细的手,满是前几天的冻伤,烧伤,还有割伤,已不复那双只为琴生的素手。
自那天开始,江雁似乎便无所追求,只为那顿吃不饱的饭而努力,不去求言华放了他,更不去求他给自己一顿热饭。
桶翻了,回头再打,水溅了,回头再添,雪地上,留下一条湿冷的小道,小道上,永远有个孱弱的人提着一个木桶前行。
每天,江雁要将范府所有人的用水打上来,不然便没有饭吃,可悲的事,范家光下人便有一百五十多人,每人一口水还要几缸呢,更何况日常的用水。
十几天的低烧,将江雁的神志烧得所剩无几,只是机械性的重复着手中的动作——进河,打水,返回,然后是继续的进河,打水,返回……
雪一直在下,似乎对于江雁的痛苦,老天并不给于任何的帮助甚至关怀。
“你在做什么!”愤怒的怒吼,不用抬头,江雁便可以知道他是谁,因为那是他爱了十几年的男人,爱到憎恨的男人。
没有回答,仅仅是笑了,继续将雪塞进自己嘴里,两天没有进过食的胃叫嚣着饥饿。
“你在做什么,啊!”
猛地被言华拉起,对上那双愤怒的眼睛,在他的眼中,江雁可以看见自己苍白得脸,还有毫无血色的唇,似乎可以和唇边残留的雪融在一起。
“你在做给我看吗?啊……你以为我还会可怜你吗?”愤怒的摇晃着江雁,此时言华的心里,是心痛还是愤怒,就连言华自己都不知道。
江雁笑了,却让言华震惊,突然,言华感觉眼前的人真的不是江雁,那个曾经动不动就哭泣的人儿。
挣脱言华的手,转身,随便又抓起一捧雪,塞进嘴里,然后去检不远处的木桶,还有十几缸水没有满,得赶在晚餐前完成,不然,就真的又要饿一天了。
“我问你,你再干什么!”
又一次抓住江雁的手,让他面对自己,天知道,自从那天江雁为了那件事出现在其面前开始,言华无时无刻都在看着他,想要证明他依然便是自己苦苦等待可可寻找的小雁子,哪怕自己曾经说过否定他的话,可是矛盾如他,他却又想否认,因为他的小雁子不会欺骗。
江雁张口,想要提醒这个男人,这个苦苦相逼的男人,自己是个哑巴,一个这辈子永远开不了口的哑巴。
“写!”
言华将炭笔塞进江雁冰冷的手里,那支被江雁遗弃的炭笔,只是,细小的笔怎么可能被已经冻僵的手抓住,无论几次,炭笔始终会掉在雪白的雪地上。
“求我,求我放了你!”
看着他冻僵的手,心痛,心痛到歇斯底里的叫,言华希望江雁他能够求他,求他能让他离开这里,他真的不想再看见江雁这样!
只是,江雁沉默,看着自己的脚,好像根本没有听见。
“写在这里,告诉我,告诉我你以后不会再骗我,告诉我你依然爱我,告诉我你永远是我的……”接近于嘶叫的诉说。
几天来,言华无时无刻不在等待江雁的求饶,只是久久等不到。
四目相对,江雁放弃了执著要检的炭笔,也许,两人的感情就如同这支检不起的炭笔,掉了,手冻僵了,炭笔太小了,一切的一切都造成了江雁检不起它,检不起这支“炭笔”。
“我们便重新开始,你还是江雁,我还是你的言华哥哥!”温柔,没有了霸道,没有了愤怒的语气,似乎又变回了那个曾经江雁熟悉的男人。
言华终究不忍心,今天的进院,本就是来带他离开,即使在内心依旧充满了猜忌和被骗的愤怒,却看见江雁因为饥饿而吃雪的景象,心如刀割。
此时的江雁,笑了。
这是否代表你还爱我,爱那个叫白江雁的人,如果以前,我会放弃所有来爱你,只是……
看着那双大手,那双看上去很温暖为自己敞开的大手,
低头,在雪地上,用自己僵硬的手,画着,印着,执著着不去触碰那双手。
范少爷,你已经否定了我的存在,又何必要求我说出那句我爱你呢,你不需要,而我也不忍心再次“欺骗”!
看着异常平静的江雁,言华悬空的手在颤抖,“你恨我?”
江雁笑了,只是太冷了,脸部都似乎冻僵了。
恨,江雁恨,恨那句言华口中说的“你不是江雁,你这个贱人不配叫白江雁!”,恨言华否定了他爱他的一切,“如果你是江雁,我怎么知道你不是在那妓院逍遥快活,还说什么爱了我十几年呢,我看是爱了我的钱十几年吧!”,恨,恨这个自己爱了十几年到现在依然爱的男人,恨这个为了愤怒虐待自己的男人。
“跟我走!”
决绝的声音,霸道,似乎已经失去了那份关爱和温柔。
摇头,笑!
让我在这里吧,我不是你的白江雁,我回去了,还会骗你,还会侮辱你,您就当那是您的一场恶梦,梦醒了,该起床了!
雪地里,一个人蹲着,一个人站着,雪依然飘着……
曾经在怜君阁,愁衣说过,小白是一团上好的红土,为了爱,他可以被搓圆了,拉长了,踩扁了,只是,当他成形了,便是敲碎了,也回不到以前了,而现在,江雁对言华的爱依旧,只是,恨也不变,只为那些言华造成的伤痕。
“这就是你的报复?”
嵌着江雁的下颚,言华才发现,这个看似柔弱的人,骨子里透着常人无法想象的固执和坚持,爱也坚持,恨也执著,这就是真正的白江雁。
“不管你爱也好,恨也罢,你是我的,你是我一千两银子买回来的,我告诉你,对于白江雁,我爱过,恨过,只是,对于你,无非爱恨,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我不会放你的,永远不会!”
霸道的诉说,这是言华的实话,对于眼前的这个人,猜忌,有,怜惜,有!最重要的是,言华绝对不会放弃这个人。
江雁站起来了,不再写,写了又有什么用呢,就如同那天的情形一样,既然已经被认定为这样,那便是这样吧!
许是站得太猛了,还是饿慌了,江雁的眼前一黑,便倒下了。
耳边是那人的惊慌的叫声……
温暖的怀抱,江雁笑了,为爱,还是恨?
痴痴的看着床上苍白的人,恨他的欺骗,恨他给于的侮辱,却更心痛他的孱弱。
那次得晕倒,言华像是发了疯,找了城里最好的大夫,只为能更好的治疗江雁。
“我该怎么办……!”
在床头,痛苦,矛盾,曾经希望过天鱼便是江雁,可是,一个男人,怎么可能成为范家的“女”主人,更何况十几年的欺骗。
几天来的等待,等待江雁的求饶,却等来平静的凝望和无视。
江雁的平静犹如一把火把,点燃了言华的怒火,心火。
所以他开始虐待他,让他在冰冷的冬天提水,不让他吃饭,甚至不让他休息,只是,这样,没有浇熄怒火,反而引起了他的妒火。
难道江雁真的如他所想,接近他只为了他的钱他的权,他的一切,不爱他,就算死也不爱他!
泪水滑过,在沉睡的人的面前,他哭了!
“少爷,梁府总管求见!”
门外,传来卑微的询问。
“不见!”
威严,甚至冷酷。
“可是,这……”
“好吧,让他等我一下……!”
“是!”
站起,为那昏睡的人腋腋被子,然后转身离开,却留了一滴泪水在那人脸上,很冷,却滚烫!
门开了,然后关上。
房间恢复了寂静,一个人的呼吸,一个人的流泪,还是一个人。
江雁早就醒了,他不愿对上那人的眼睛,江雁一直知道,那个人还是对他有爱,可是,他要的爱,现在的言华给不起,在言华的眼中,依然有猜忌,有他不愿看见的狡诈和询问。
如果说以前江雁接受烟云是因为他知道烟云永远不可能被言华所拥有,那现在的他,也许执著于曾经言华的否定和言华的改变。
江雁知道,他要的,他执著的,很幼稚,可是,对于这一切,江雁无法忽视,就如同他为他的言华哥哥执著了这十几年。
言华的情变了,那变了的情中有他不要的东西,他呢,也许早在言华否定它的感情的那一刻也变了,多了那个字——“恨”!
听见房间外的脚步声,江雁又闭上眼睛。
“不要回头,回头了什么都变了,爱自己,不要亏了自己,小白!”
“小白,离开吧,离了,心便不会痛了,也不会矛盾了!”
愁衣的话,愁衣的情,愁衣的苦苦相求和告诫,充斥着江雁漆黑的世界,愁衣是江雁在这个世界上最知心的人,许是早已预料到这个结局,愁衣在离别的时候的嘱咐字字真切,句句恳切。
愁衣,我知道我爱他依旧,恨他毅然,只是离开,我却不舍,如果可以,也许,我等的是他的一句话,一句绝了我一切留在他身边理由的话,许是那时,便如你所说,我便回我的九天云霄,不回头不留恋!
再睁眼,对上那双眼睛,看着他也复杂的眼神,江雁知道,言华也痛苦,这样的相处,无非是互相折磨,只是,我心甘愿,又耐我何?
第十五章
江雁这一病,便病了一个冬天,直到春暖花开,才慢慢好转,而言华,总是默默地看着同样安静的江雁,两个人心里都明白,他们彼此相爱,可是,两个人的心中,那条鸿沟,谁都跨不过,谁都不愿跨,怕摔得粉身碎骨!
江雁要的是单纯的爱,单纯到没有猜忌没有俗事牵绊的唯一的爱,可是,言华给不了,同时言华要的也是江雁给不了的那份从来没有欺骗的感情,只是,欺骗已经存在,没有挽回的能力。
时间静静的流逝,每天,不论言华多么繁忙,他都会坐在江雁的屋子里,看着他一会儿,哪怕真的忙到只有深夜才有空,他也会看着江雁的睡脸,久久。
而江雁也会在言华靠在窗边睡着后为他盖上被子,怕他着了凉。
“为我弹一曲吧!”
摇头,桌上是一把新的琴,而江雁却不愿去碰它。
我不想为那些窗外的人弹。
两个人对望,江雁知道,即使言华的关爱让他感动,但是,那无处不在监视的人说明,言华依然在怀疑,依然觉得他和幻谍有所牵连。
江雁笑了,言华却不语。
窗外,桃花片片落下,漫天的粉红,如同春天的红雪,美,柔……
很多年后,言华曾说,如果没有那件事的发生,也许,江雁和他,会这样一辈子,即使这样,他也愿意,只是,世事难料!
那一夜,江雁依旧如往常般,静静的躺在床上,看着漆黑的床幔,漆黑的房间,漆黑的一切,在等什么,能等什么,江雁知道,窗外的侍卫也知道,无非就是那个夜夜梦回的男人,那个江雁恨了却不舍不爱的人。
只是,那一夜,那个人没有来。
起身,江雁看着窗外星星点点,夏天快来了,却也有丝丝的凉意。
自从那次烟云死在自己面前,江雁便没睡过一次安稳觉,过去的几个月,江雁看的是言华的睡脸,而今天,却看的是这静水空月。
对着星空,江雁痴了,傻了。
举手想要拨弄琴弦,却只停在空中,迟迟不下手……
一轮明月,一汪净水,一把古琴,一个痴痴傻人儿,好一幅,午夜梦回空对月,琴声欲起无子其。
一连几天,言华始终没有出现,甚至连一点消息都没有,是言华的封锁也是江雁的没有相问。
又是一夜未眠的江雁踱步在曾经的小道上,同样的路,改变的也只有那些长高的树和改变的人。
露水依旧挂在嫩绿的叶片上,如珍珠般闪耀着初阳的光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