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扬 下+ 番外 by小黑仔

作者:  录入:01-22

严清郎淡漠地睥了眼在一旁吃草的马儿,旋即走下货车,背著身吩咐後方四名简装打扮的侍卫道∶「将货卸下搬入船内。」
「是!」
严清郎没多理会正忙碌著的侍卫们,迳自走上船只,直朝伫立在船尾之上的白色人影走去。
不待严清郎走近,那人便开口说道∶「你来晚了。」
回应那人的,却是一阵沉默。
「你不说话吗?抑或是……你打算这一路上都不同我说话呢?」蔺舆风转过身,儒雅的面容带了丝倦意,吐出口的话也不再咄咄逼人、满怀敌意。
严清郎瞧了蔺舆风好一会儿,才冷然地说∶「去歇息会儿吧。」语毕。他转身便欲离开。
蔺舆风忽地抬手拉住严清郎,脸上的神情变了又变,有不甘有气恼也有恨,可更多的……却是迷惘。
尽管内心……不愿承认自己总是被眼前这名冷傲男人所摆布,可……曾有那麽一刻,他几乎欲信了这个男人,所以他才会来到这儿,只为他昨日那番话,那番……说得轻巧,却不可能实现的话语。
如今见著了他,他却仍无法抑止想毁了他的念头,恨他……好恨、好恨,他们之间……根本不可能有和平相处的一日!
皇上也罢,说他是找藉口也罢,他不过是想讨回他所失去的一切,彻彻底底地将严清郎这个人自他眼前抹灭、永不再见!
可为何……自己总是为了他那简短的一句话而有所动摇?他不懂……也不想懂为何自己竟是这般无能,彷佛在这男人眼前,他就是如此不堪一击。
彷佛明了蔺舆风的挣扎,严清郎面无表情地扯回自己的手,「别多想,想多了对你我毫无益处。」他顿了会儿,才接著道∶「你只须记著,踏出这儿,我们只能是同伴,若你还念念不忘著想报复我,就留待再次踏上这块土地的那一刻吧。」当然,他不会给他任何机会……
严清郎背过身,缓步踱出蔺舆风的视线,凌厉的鹰眸……闪烁著令人颤怵的精光。
蔺舆风却恍若未察觉似的,仅是失神地站在原地,不断地想……想……直至船驶出河口,他也不曾动过分毫……

风行,吹鼓了船上的大帆,船只随著风势与波浪滑行过海面,留下阵阵涟漪。
闷热、咸淡的气味,充斥在这四面环海的地方,平静中却依稀可闻鸟声啼鸣,还有……
「我说你们啊,可有发觉……严大人近日的行为越来越诡异?」开口说话的,是一名看似二十来岁的年轻侍卫。
「呵!这可不吗?任是谁待在船上二十来日,都会如他一般。」其中一名侍卫笑著说。「再者,严大人可不像咱们,还可以聚在一起赌几把来解解闷,当大人物啊……就是这麽麻烦,时不时得顾这顾那,怪可怜的。」
「啧!船上不还有个蔺尚书吗?怎麽就不见他俩聚在一起谈过?」
「哎,这你可就不知道了。」另一名侍卫左顾右盼了会儿,才接著说∶「严大人和尚书大人早不知在几年前便处不来了,两人可说是互看不对眼,巴不得对方消失呐!更何况……严大人之前背上叛国通敌之罪时,可不正是蔺尚书主动向先皇请缨缉捕的吗?你说,这下他俩的梁子可不结大了?」
「原来还有这等事啊!」年轻侍卫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别净谈这些事了,镇日待在这船上也真闷得了,到底啥时可以下船透透气呀?」一名高壮的侍卫伸著懒腰地问道。
「约莫十四来天吧。」
「啊?还这麽久啊?我还真想念家乡那香喷喷的饭菜呀!」侍卫夸声一呼,整个人就这麽往後躺去。
「这二十几天都熬得过去了,还怕撑不过这十四天吗?阶时咱们一起下船吃香喝辣,逛上一逛辽燕国的花街,顺便嚐嚐辽燕的女人是何滋味……嘿嘿。」话一说完,五人是笑得好不开怀。
正待开口的高壮侍卫忽感一阵阴影拢罩而来,仔细一瞧,来人竟是从不轻易踏出船舱半步的严清郎!
躺在地上的侍卫倏地爬起身,结结巴巴地喊道∶「严、严、严大人?!」
霎时,侍卫们全噤了声,五人十双眼,全傻愣愣地看著不知站在那儿多久的严清郎。
严清郎并未开口斥责,仅是淡漠地睥了他们一眼,旋即转身离开。
怒吗?不……只因他们所说的人并非是他,而是这身躯原本的主人,与他同名同姓的家伙。
不在乎吗?不……他当然在乎,因为还活著的人是他,蔺舆风屡次针对的也是他,遭受这一切的还是他,可那又能如何?迁怒於毫不知情的人身上吗?
严清郎回到船舱内,默不作声地走入房内。俊逸的脸庞不知何原因,竟显得有些苍白,摊在一旁的书籍,均是一页未翻、滴墨不沾。
他紧皱著眉头抬手轻揉了几下额际,这趟出使之途可真折腾了他,不习惯站在原地都像是在天摇地动的感觉,那总令他感到胃一阵翻腾、几欲作呕。
本欲拿来打发时日的书册全被搁在一旁,不曾碰过分毫,连进食时也显得毫无胃口,每每扒了几口饭便吃不下了,就是再健壮的人也撑受不住。
严清郎缓步走至床榻旁坐下,晕眩的感觉更强烈了,他索性脱下靴子,拉开被褥躺入床内。
或许是真累了吧,自船启航至今,他从未好好歇息过,内心总防著蔺舆风会突然干出些什麽事来,一方面又饱受晕船之苦,精神与身体自是备受煎熬,如今心神一松,没一会儿便陷入睡梦中。
也不知是否真得太疲倦了,他竟熟睡得连侍卫送饭来也不知晓,只依稀听闻门外传来几句模糊不清的问候,和那似远似近的敲门声响。
直至夜晚,他感到喉咙乾涩难受得紧,才勉力地自床榻上坐起身,睁开眼,前方的景像竟是一片模糊。
严清郎不明所以地站起身,欲走向前方的桌子替自己盛杯茶水。可脚方踏出一步,整个人便往前跌去,撞上了矮凳。
这……是怎麽一回事?他痛苦地喘息著,冷汗已然沾湿了他的裹衣,浑身有如火烧般灼烫,可没一会儿又转寒,这种熟悉的感觉……彷佛……彷佛……
还来不及多想,他便晕了过去。

痛……喉咙有如被火烧般的疼痛,口好乾……想睁开眼……想抬起手,却怎麽也做不到,好似这身躯不再受他所控制,唯一能感觉到的,便是那阵阵灼痛。
依稀记得,当他将死的那一刻……也是如此,除了被烧伤的痛楚外,别无他感,而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著自己的皮肤,在火焰无情的狂燃之下翻缩,烧得一片血肉模糊。
那种滋味并不好受,再坚强的人,也只能不断地狂叫、在地上翻滚,只想让自己活下去……活下去……
可到了最後,他已经无力再去挣扎了,就这麽静静地躺著、看著,几乎剩下最後一口气了,却还是得承受那非人的痛楚,就如同现在一般,痛……却无力抑止。
他是否快死了?不……不能……他还不想死,还不想如此轻易地死去……
严清郎使尽全身力气想睁开双眼,却怎麽也睁不开,可耳畔渐渐地传来许些声音,似是有人在一旁交谈。
「纪……是你?为……要……将瑶青……放入严……的房内?」
是梦……吗?严清郎艰困地喘著气,不明白那断断续续的话语是在说些什麽,欲深思,天地却宛若在旋转般,晃得他更是难受。
好不容易压下欲作呕的欲望,他才轻偏过头,再次试著睁开眼,总算瞧见两条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人似乎是发现他醒了,赶忙将手中一个发著淡青光的小瓶子塞入另一人的手中,挥手便要他离开。
可那人却没有立即离开,反而怒著声说∶「为何要袒护他?」
「他的命是我的!」蔺舆风冷硬著声一拍身旁的桌案,掌下之物瞬间成了碎木片片。「他……只能死在我手里!」他咬牙切齿地看向神智仍模糊不清的严清郎说著。
闻言,那人不禁抓紧瓶子,似是有所不甘,却又怕得罪蔺舆风,只得默默地转身离去。
「是……谁?」实在听不清两人之间无法接续的对话,严清郎只得扯著粗嗄难听的音嗓,边喘息边眯起眼,欲撑起身躯,奈何浑身虚软无力,不过一个轻挺身,整个人便跌落地面,脸色甚是难看。
蔺舆风顿时变了变神情,默不作声地看著严清郎倒卧在地上,挣扎著想爬起身,却无能为力的模样。
为什麽不上前?是想将他此刻难堪的模样看清吗?想让自己知晓其实眼前这男人,亦与其他凡人无异吗?
蔺舆风忽地握紧双拳,一步步沉重地走向严清郎,在他身旁蹲下身,缓缓地伸出手抚上他的颈项;只消他使劲一掐,这男人便可以永永远远地消失在他面前,他也可以替冷月和全报仇了,他只需缩紧五指,便可……
正当蔺舆风欲下手之际,不停喘著气的严清郎轻转过脸庞,看向眼前那总会出现在他梦中的朦胧人影呢喃道∶「为……什麽……要苦苦纠缠著我?」
蔺舆风一听,内心不由得一阵紧缩,震惊得连覆在严清郎颈上的手松开了也不知晓。
「不要……再出现了……」严清郎沙哑著声扯出几句话语,便紧皱起眉宇,侧过头痛苦地咳著,直觉得胸腔有股热焰不断狂烧,直窜上他的喉头。
「严清郎!」蔺舆风赶忙扶起严清郎,焦急地从怀中掏出一只玉瓶,用嘴拔开瓶塞,将药灌入他口中。
半昏半醒地喝下那苦涩万分的药液,严清郎几乎被那令人避之不及的滋味给呛得欲作恶,可那在喉间如火灼烧般的感觉却减缓了许多。
「可恶……可恶!!」蔺舆风忽地甩开玉瓶,恼怒似地将严清郎紧紧搂住,不断地低吼。「是你……你才是不该再出现的人!可恨……我真该……让你就这麽死在他手下才是……」他将脸埋入严清郎的发中,悔恨地说道。
严清郎却罔若未闻般,半阖著眼帘靠在蔺舆风身上喘息,神智似乎尚在虚幻梦境中与现实间游走不定。
「说话呀!别装作你什麽都没听见!」蔺舆风咬牙切齿地推开严清郎,站起身怒瞪著他地吼道。
似是毫无所觉,严清郎仅是任由蔺舆风将他推至地上,微眯著双眸,眼神扑朔迷离,看似无神。
明知严清郎会如此,全是因中毒而神智不清,但蔺舆风就是无法忍受他的漠视,恨透了严清郎丝毫不将他看在眼底的模样!
他……果然该杀!什麽报复,什麽令他痛苦的方法,他都不管了!与其让这男人继续存活在这世上影响他的心绪,还不如让他快些死去!如此一来,他也不必为他而狂、为他而怒,更不必这般在意他是如何看待自己!
蔺舆风猛地抬起右掌,眼神盈满了杀意,正欲下手之时……
忽然,船身似乎撞上了什麽东西,剧烈地摇晃了下,震得整座船朝右方倾斜,站在严清郎身旁的蔺舆风,也因这突然的晃动而撞上了墙板。
「这是怎麽一回事?」蔺舆风紧皱著眉头站直身躯,欲到外头一探,却又瞧见倒卧在一旁脸色颇为苍白的严清郎,犹豫了好半晌,才走至他身旁将他扶起。
严清郎仍是一副漠然无神的模样,任由蔺舆风扶著他躺回床褥,甚至连他离开了,也没发觉。
没一会儿,外头传来一阵叫喊声,其中还夹杂了蔺舆风发号施令的声音,整座船顿时陷入声浪之中。
似乎是被那阵阵杀声所扰,严清郎不禁皱起眉头,痛苦地抬起手臂抵住额头,迷茫的眼神渐渐转为清明。
他轻咳了几声,头晕目眩地看著四周彷佛不断摇晃旋转的景象,这究竟……是怎麽一回事?他的头……唔!
「大人!严大人!!」一名壮年侍卫匆匆忙地闯入严清郎的房中,神色甚是焦急地喊唤。
严清郎勉力地撑起身躯,脸色甚是难看地喘问∶「发生……什麽事了?」
「是辽燕……辽燕的士兵忽然袭击我们的船只,我们根本无力抵挡,船夫……船夫也被他们杀死了,他们……还放火烧船啊!」那名壮年侍卫汗流夹背地急说道。
「什麽?!」严清郎震惊地坐起身,也不管自己身体仍有不适,便欲下床。
侍卫一见严清郎一副快倒下的模样,赶紧跑上前搀扶起他,「大人快走吧!火已经快烧到这儿了。」
「不必管我!快……将船上的货品……装载到小船上,务必……将货安全送到……辽燕。」严清郎才动弹没一会儿,便觉得浑身无力,汗水更是沾湿了他的内衫。无论如何……他都必须照著计画行事,不得有误!
「可大人……辽燕士兵正在袭击我们呀!这时候哪还管得了那些货啊?」侍卫扶著严清郎走至门前地说道。
「这是命令!」严清郎脸色森冷地推开侍卫,厉声命令道。
「是……是……」似乎是被吓到了,壮年侍卫赶忙点头,匆匆地跑了。
严清郎勉强地撑著几乎快睁不开的双眼,粗喘著气地延著墙走出船舱,一阵浓烈的黑烟随即扑面而来,呛得他猛咳出声,整个人更是难受了。
恰巧站在离严清郎咫呎的疤脸侍卫,一发现他的行踪,立刻跑了过来问道∶「大人,你无恙否?快随我走吧!」
严清郎尚来不及开口,便被疤脸侍卫抓著跑上船尾。
「何忠?你带著严大人要去哪儿?快快回头吧!尚书大人要咱们搭著小船离开呢!」一名年轻侍卫发现两人正匆匆忙地跑向船尾,赶紧大喊著上前去阻止。
哪知,何忠竟拔刀便朝那名年轻侍卫刺去,动作快得令人防备不得,亦让人意想不到。
年轻侍卫错愕地瞪大了双眼,万万想不到前几日仍与自己谈天说笑的同伴,竟然眼也不眨地拔刀刺向他?!
含恨咽下最後一口气,他整个人像是泄了气般,缓缓地倒至一旁,再无气息。
严清郎这时已看不清周身的景象,隐约间,只听闻有人正朝他们喊话,然後四周便又陷入一片平静,彷佛方才的声音不过是他的错觉罢了。
「怎麽……了?」他颇为无力地问。
「没什麽,大人我们快走吧!」何忠一个抽回刀,再度抓起严清郎的手臂,硬是拖著他跑向船尾。
四处寻不著严清郎的蔺舆风,一出船舱便看见何忠竟杀了自己的同伴,甚至欲带走严清郎,莫非……想杀死严清郎的不止一人吗?思及此,他赶紧追上前出声喊道。
「站住!」
何忠头也不回地加快脚步,沿路杀了拼命冲向他和严清郎的辽燕士兵,正当他快踏上船尾时,後方的蔺舆风也已赶至。
蔺舆风一跃上前地挥开何忠的手,拉过严清郎地质问何忠道∶「你究竟是谁?」
「尚书大人莫误会,我不过是想救严大人而已,咱们还是快些逃吧!否则这火可是快烧上来了。」何忠连忙辩解道。
「胡说!那适才……」蔺舆风正待说出方才所见之事,便被忽然扑上来的何忠打断。
「小心!」何忠一见两人背後顶方烧得正狂烈的船帆竿倒来,连忙扑上前欲推开蔺舆风,想抓住严清郎。
蔺舆风眼明手快地隔开何忠的手,反掌将他打退。
何忠赶紧弯身闪避,顺势抬腿扫向蔺舆风的下盘,迫使得他不得不跟著翻身退至一方。
一声咿啊声响,令两人不由得停下动作,纷纷看向燃火倒下的船帆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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