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不是!”延寿趁机谄媚道:“在这京城里,皇子王孙也不敢当街打死人,就他有这个胆子,京城里都传,赛哈智本就不喜欢这个侄子,只是他老母亲宠着这个孙儿,娇惯过了,他也总是担心早晚有一天要出事儿,干脆毒死了事儿!”
朱瞻垲笑道:“虎毒不食子,赛哈智不会如此!”
“爷圣明,”延寿赶忙转道:“那日我们不是见了一个妇女带着他吗?他当时看起来呆傻,一路上连句话也没说,绝不是个能当街纵奴杀人的主,或许是被喂了什么药,痴傻了。赛哈智杀人,绝不会先弄傻了再宰杀,如此费劲儿的!”
朱瞻垲听了哈哈一笑,转头看了一眼夏远封,只见他似是梦中,边喊道:“远封,你看如何?”
夏远封瞧着那俩人有来有回的对话,胸口压抑,根本没放心思进来,只得含糊道:“什么?”
“怎么看此事?”
夏远封反问道:“你如何看?”
延寿忙道:“或许是有人见他当街行凶,觉得此孩子可恶,因此劫了来,出京后便做掉。”
夏远封摇摇头,“不妥,带个孩子怎么会更方便?”
朱瞻垲垂目道:“若是当时她本就想劫持个孩子帮他掩盖身份?”
夏远封一怔,抬头看着朱瞻垲,“你的意思?”
朱瞻垲缓缓道:“京城今日在查找唐赛儿,各路关口都有人把守搜查,一个女子自己出城,远不如带个孩子来的隐蔽?”
夏远封大惊,“你是说那个妇女便是唐赛儿?这未免太过牵强,虽说都是女子,岁数相近,都是大脚,都应来京城,可总不会如此之巧,恰被我们遇到吧!”
朱瞻垲睁开眼,从案上的摆设在手中玩弄,“谁知道那?”
夏远封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不会是找唐赛儿找入了魔,见谁都以为和她有关吧!”
朱瞻垲放了手中的玩物,面容平静道:“若是你昨日陪我入宫,也要入魔的!”
夏远封此时已是有些激动:“此话怎讲!?”
朱瞻垲拉了夏远封的手,“有人得了消息,十几天前唐赛儿便离了京城!”
“如此?可能就是如此巧合!”
朱瞻垲又缓缓道:“与咱们走的日子相近,据说也是走的一路,河北一带。”
“难道?”夏远封想到那个妇人被她劝说上了马车,心中微微打了一个寒蝉。
朱瞻垲淡淡一笑,紧了紧握在怀中的手,“这个还不算奇特,你一定知道前个锦衣卫指挥使纪纲吧?”
“知道此人。”
“永乐十五年,随着汉王(朱棣二子)谋反被诛灭,外间都说是个太监通风报信,其实是赛哈智!”
“赛哈智?”
朱瞻垲点点头,“这汉王在京城有两个仇家,一个是我,一个便是赛哈智了。”
夏远封恍然道:“也就是说,如果那日我们路上遇到的女人是唐赛儿,那么汉王必定和唐赛儿来京有关?”
“恩。汉王前脚进京,唐赛儿后脚便跟了来,汉王最恨的是我,我便遇到了唐赛儿,汉王最怨的是赛哈智,赛家的侄儿便出了事儿,倒是真巧!”
夏远封有仍不敢相信,“可,唐赛儿并没对你我动手啊!”
朱瞻垲拉了夏远封坐下,“或许,唐赛儿不是听命于汉王,只是彼此间相互利用。她真正的主人应为南京地宫那些人,而南京地宫中的人,似乎不愿意要我的命。”
夏远封冷静了冷静才道:“难道唐赛儿之所以被我们遇到,反而是想保护你?”
“有这个可能。或许只是巧合,谁也没料到车上有个好心眼的夏远封!”
夏远封脸上一红,窘迫道:“都是我的错,险些害了你……”
“行了,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朱瞻垲喝了口凉茶,转而道:“明日我便要返回南京了,你告了三月的假,如今还有一月有余,是随我回去,还是留在北京?”
“回南京?”夏远封问道:“出了什么事儿?”
朱瞻垲见他放松下来,笑道:“前几日太孙去找我时就说了南京宫中有个宫女疯了,口中总是念道着山公公杀人。”
“这事儿路上你与我说过。”
朱瞻垲点点头,倒是记起来前几日回来时路上同他说过此事,又喝了口凉茶道:“昨个皇爷爷找我进宫,见了夜明珠。闲来无事儿,询问了太孙此番去南京为何要走小路,我便吧他家的私事儿告知了皇爷爷。皇爷爷听说这个公公也姓山,觉得很是稀奇,因当年献上夜明珠的就是个四十来岁的山公公,因那姓氏特殊,到现在还是记得的,不想再次见到夜明珠时,又遇到了个山公公。”
————————分割线——————分割线————————————————————
夏远封不禁问道:“当年四十多,如今还在宫中?”
朱瞻垲道:“皇爷爷当时便赐给他足够三辈子用得绫罗绸缎和金银珠宝,准了他出宫。”
“这人又回宫中杀人?还吓疯了个宫女?”夏远封不解道:“不对啊,那个山公公不是还在宫里面吗?还是你大哥侧妃的贴身侍女的亲戚?”
朱瞻垲为了这个扰人的亲戚有些头疼,“当年献宝的那个是老山公公,现在宫中的山公公是小山公公,他们是一对养父子,宫中老太监不能生育,多是认个小的做儿子。这老山公公伺候建文帝的时候,算是忠心不二,只是这南京城一破,他便拿了夜明珠来献宝,还交待了两个皇子藏身之所。”
夏远封啐了一口,鄙视道:“这人变得好快!”
朱瞻垲瞧了他一眼,笑道:“不管他是不是变得快,皇爷爷当时总是对他不放心,因此才要他出宫,返回原籍。”
夏远封道:“陛下是疑人不用。”
“不,疑人可用,只是身边近侍不能有疑。”
“总归是不用了。”
朱瞻垲笑了笑道:“我们刚发现了夜明珠,便出了这事儿,皇爷爷命我早日查清。因此要急着动身会南京看看。”
夏远封想了想道:“反正留在北京我也没什么用途,不如跟你回去的好。”
延寿旁边做了个鬼脸,“跟爷回去你就有用了?”
夏远封冷着脸道“有,为瞻垲看门,你也好有个伴!”
朱瞻垲闻言哈哈一笑,叫延寿伺候着换了常服。
夏远封帮着抻了抻衣衫,“你这是要出去?”
“恩,”朱瞻垲拿了腰上的玉佩扔在榻上,别了把扇子“去趟赛哈智那,今儿个延寿去问了,不能让他心里咣当,跟他去交代一下总是好的。怎么?一起去?”
夏远封觉得自己干呆着也无趣,加上不愿他与延寿单独相处,便随着一起走了。
这指挥使的宅子建在城外,宅子正门上的漆已有些脱落,旁边的石狮子看起来,也远没有其他同品级的官员家来的精致,甚至举目远望的房檐上都长了参差不齐的野草出来。看起来,与那得宠的近臣的身份很是不符。
差遣了人上前叫门,出来个头花脸皱的老头,穿着也是洗的看不出颜色的衣衫。老头看了递上的拜帖,满脸堆笑的迎了他们进去,安排在正厅坐下,说是老爷还在城内未归,请他们等等。
夏远封闲的无趣,随意的在厅中走了走,指了个大理石做得装饰对朱瞻垲道:“赛大人甚是廉洁啊。”
朱瞻垲笑道:“表面而已,越是如此之人,内宅的暗室便越富饶。”
夏远封颇不赞同的笑笑,转头欣赏起那如同山水画的大理石。
朱瞻垲坐到正中的太师椅上,取了腰上别的扇子,扇了起来。
等了大约一刻钟,进来了两名长的极丑的侍女,摆了一盘西瓜放在桌上,便翩翩然的离去。
朱瞻垲吃了两块西瓜,迷糊起来,靠在太师椅上昏昏欲睡,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揉了揉眼睛,站起身。
外面来了个高个的大汉,留了一脸的络腮胡子,挡住了半张脸,只能从眯缝道一起的眼睛看出
他是在笑着,“八爷来怎么不早知会?瞅瞅,连壶茶也没有,多有怠慢!”
朱瞻垲微微点了点头,坐回主座,笑道:“赛大人,咱们之间也没这些礼术,没茶吃西瓜也是一样,不过回去时别叫我空着手就好!”
来人正是那赛哈智,延寿今日询问的事儿,手下早就禀告过了,本想着晚间去朱瞻垲哪儿详细的回报一二,听得仆人来报,朱瞻垲这么快就到了他家里,心中有些忐忑,怕是有什么大事儿,忙赶了回来。此时见着朱瞻垲还在玩笑,悬着的心放了些,随即笑道:“八爷这是怎么说的,前几日正好得了些黄山的毛尖,待会给您送到府上去。”
“你记得就好,先不说这个,”朱瞻垲收了笑容道:“近闻你侄儿去了,因有一面之缘,特来吊唁。”
赛哈智一时摸不到头脑:“八爷何时见过我着玩略的侄儿?”
朱瞻垲道:“前几日在查案的路上,见个女人带着。”
“哦?”
“那孩子行动迟缓,表情僵滞,原与你家的孩子有些不同,但今儿延寿看了却道是一个人,因此觉得蹊跷,特来询问。”
“一个女人?”
“对,”朱瞻垲又吃了一口西瓜,才道:“你家宅子倒是很不安稳,侄儿都能半被人劫走,你的性命若是有人要取,不是也轻松地很,”
赛哈智道:“跟您面前也不藏着掖着,我这宅子看上去普通,实际上机关也多得很,晚间更是有锦衣卫职守,断断不会是有人来劫了他走的。”
朱瞻垲笑道:“你说他自个出去的?”
“是,后我查过,巡夜的看到是他自个出去的,还带个了包袱。”
“因此你便觉得他是私逃?”
“是。”
“你可知他最近和谁交好?有什么人能帮他?”
“这,”赛哈智有些为难道:“我弟弟去世的早,我平日忙于公务,也很少管教,至于他有什么朋友,和谁交好,确实不知。”
“叫他的仆从来,咱们问问。”
赛哈智亲自出去,不出半刻,便有个十一二岁的小童来到正厅,跪在地上。
朱瞻垲道:“你且说说,你家少爷平时和谁交好?那日为何杀人行凶?”
孩子偷偷的看了眼朱瞻垲,转而看向自己家大人。
赛哈智道:“八爷问什么你照实说!”
孩子道:“平时少爷很少有朋友,只和谭大人家的小少爷彼此能处到一起。”
朱瞻垲道:“汉王连襟?”
“恩,好像是,”孩童想了想道:“对对,记得谭少爷说过,汉王什么的。”
“那日打人又是如何?”
“那日本是和谭少爷一起出去,不知怎的,谭少爷要打那个商贩,但谭少爷没带手下出来,便用了我家少爷的人,谁知那人却是不禁打,刚打了几下便死了。”
“那你家少爷又是如何逃的?”
“半夜谭少爷托人给少爷送了信,说是皇上已经下令要严惩他,叫他赶紧跑,已经备好车在城外等着。”
朱瞻垲笑了笑,对赛哈智道:“行了,你可以带着孩子走了。”
赛哈智使了个眼色,孩童起身退了出去。
朱瞻垲道:“这事儿我已经知道要如何禀告陛下,大人也要小心些,这次明摆着有人害你,而路上要不是有人时刻盯着那女人,恐怕我也来不到你府上。”
赛哈智恨恨道:“他来京城便觉得不是好事!竟是敢对您动起脑筋来!”
朱瞻垲起身,晃晃悠悠的走出门去,赛哈智一路送上了车子。
走了很远,朱瞻垲挑了车帘,还能见那赛哈智的身影,笑着对夏远封道:“这个赛哈智倒是个人物。”
夏远封道:“他早就知道整个事儿都是汉王指使陷害,为何不申诉,表明清白?”
朱瞻垲道:“谁家主人犯事儿了,贴身小厮却能平平安安的仍在家中谋差?”
“权贵之人很少责怪自己孩子,都是埋怨跟着的小厮,出点儿小事儿都要责罚,何况出了人命的事儿?”
“因他知道,定是有人来查,便留了这个小厮,你看这个小厮回话有条不紊,多半是平日练习过的。赛大人早就想到了谭家少爷怀着目接近赛望儿,却仍旧要他们玩耍一处,不过是给个机会,叫汉王有地方报复,不然汉王的恶气出不来,岂不是要找他麻烦?害他性命?如今看来,整个事儿,赛大人是个苦主,很惹人同情。”
夏远封叹了口气,“那个孩子……”
“官场便是如此,”朱瞻垲淡淡一笑,甚是凄凉:“天也不早了,咱们找个地方吃些东西,省的回去了。”
夏远封点了点头。
京城里好的馆子不少,好的小二也多,这家如意坊的更是个机灵会认人的,见来的几个人穿着也不是华丽,可那质地、针脚却是极好的;语气虽说随和,可看着不由得令人生畏,便多了几分殷勤,领着去了二层的包间。
朱瞻垲随意点了几个菜,延寿却是打赏了比菜价更多的银两,小二顿时乐开了花,推荐起这儿的弹唱,延寿见主子心情正好,便叫小二去叫了人来。
菜很快便上了,三人坐在一起,跟来的随从被安排在楼下的大厅之中。偌大的包间,显得空旷了些,正觉得的不够热闹,弹曲的便来了。
这是一对父女,女孩儿不过二八年华,头上盘着个俊俏的发髻,脸上透着红润光泽,配了件水红色的衣裙,走起来飘逸得很。
朱瞻垲很是满意,刚要叫他唱曲,便听得屋外一阵喧哗。
第二章 宫墙血影(二)
“让开,让开,我倒要看看什么人敢跟我抢醉红姑娘!”
“爷,爷,这也有先来后到不是?”
“滚!”
随着一阵吵嚷,挑帘进来一方脸男人,二十七八岁上下,衣着光鲜,却有些颓废。
朱瞻垲本以为这人进来便会继续叫喊,那知这人看了他们一圈,便把目光落在了夏远封,片刻后方冷笑道:“你还知道来京城!”
夏远封见了那人,本能的低了头,走到来人身前,恭敬一躬道:“兄长。”
来人正是夏远封长兄夏远杰,夏远杰这几日得知自家父亲已被太孙安排妥当,没了性命之忧,便日日来着如意坊听醉红的弹唱,今个来的晚了些,不想就被人叫了去,几日为父奔走,看人脸色的怒火立时全部发了出来,吵嚷而来。不想却是碰到了许久不见的三弟,他从小深受亲母影响,对这个弟弟很是厌烦,因此便没给好脸道,劈头吼道:“不敢当!”
夏远封似是受气惯了,站在一旁及其恭敬:“兄长……”
夏远杰也不等他说完,冷言道:“你来京城做什么?这事儿都结了,你倒是来了?爹爹出事儿了时怎么不见你的身影?我和远行去汉王府求情时怎么不见你的人毛?我们夏家人四处奔波告走之时,你又去了哪里?现在倒是来了,竟还是不去看看父亲,径直来着里喝酒吃肉?你还算不算是个人?!你平日里装腔作势,好似个孝子一般,隔三岔五便是书信问安,有了事儿,你倒是躲得快,撇的干净,要和我们划清关系了!既然如此,何必认我这个兄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