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瞻垲挑眉一笑,侧了肩膀,不经意的躲开太子的手臂,头也不回的离去了。
原来这匕首竟是宫中今年宠妃王氏的贴身之物,如今出现在此女子手中,栽赃嫁祸之意不言自明。朱瞻垲很是无奈,南京的这个太子父亲,恐怕又是烦了毛病,喜欢上个女人便一个劲儿的宠信,不管宫中女人们的争风吃醋,最后总是要闹得鸡飞狗跳,但父亲的事儿,终不是他能管得,也就懒得管了。
回了相馆,太孙带来的大厨已经开始忙乎起来,朱瞻垲闲来无事,走进厨房转了转,看看菜色很是合心,叫了延寿开了诸花露来,坐在院中自斟自饮。
约摸过了一个时辰,冷盘已是在院中的石桌上摆开了。
朱瞻垲就着花露吃了几口,见杯中的花露见了底儿,伸手去拿着酒瓮,却看到太孙拿着那瓮在手中晃着:“今日喝的多了,换杯乳酪可好?”
朱瞻垲笑道:“本就是花露,没什么酒气,多了也无妨,何必换那个甜腻的东西?”
太孙笑笑,仍是把酒瓮交予下人撤了,转而布了菜给他,“原是父王最近过分宠爱那王氏,嫔妃中有人看不过去,找了借口告到母妃哪儿去,母妃也不愿罚过了得罪父王,因此只是责罚了王氏贴身女婢摇铃,那知这女子竟是疯了!”
“得了,太孙何必瞒我?”朱瞻垲吃了几口菜,笑道:“恐怕是母妃暗中命人诬陷了王氏,才找着借口杀鸡敬猴,最后又怕从这宫女身上查出什么,干脆找人偷了父王赐给王氏的贴身宝刃,放于宫女身旁,我说的可对?”
太孙听了也不恼怒,也不解释,只道:“那日跟此女共同被罚的还有个御膳房的下等宫女,我已问过,她却是见了个公公杀人。”
“哦?”朱瞻垲道:“太孙的意思是,山公公确实杀人了?”
太孙到了碗乳酪给朱瞻垲,缓缓道:“不尽然。”
朱瞻垲推了推那碗乳酪,问道:“为何?”
太孙自己端过乳酪,抿了一口,“那宫女看到地是在宫墙之中,有个公公拿了把大刀砍死了个妃子打扮的女子!!”
“什么?”朱瞻垲吃了一惊。
太孙笑道:“我也惊奇,可看着宫女样子也不像说假话的,而且王氏贴身宫女是见过世面的,怎么能如此轻易的疯了?肯定是受了天大的刺激!”
朱瞻垲不可置信道:“一个公公如何能杀了妃子?还是拿着大刀?”
“或许如今不能,但二十年前,皇爷爷带着大军杀入京城之时,却是能的。”
朱瞻垲扑哧一笑道:“太孙的意思是,这些宫女看到的是二十年前的事儿?”
太孙为朱瞻垲布了菜,温柔笑道:“有何不可?当年老山公公——山林之所以收如今的山川为养子就是因为山川长的极其像他。”
朱瞻垲思索片刻方道:“确实,我也曾听闻海市蜃楼之事。”
太孙点点头道:“恩,那人狂风暴雨,或许正是这被杀的女子在哭诉,向世人呈现自己的冤情!”
朱瞻垲吃了盘中的菜,见太孙一直没有动筷子吃饭,反而是一个劲儿的给自己布菜,自作主张叫了人端到下人房中,赏赐大家,而后对这太孙笑道:“您的意思是,二十年前,老山公公杀死了个建文帝的妃子?”
太孙盯着端菜走远的下人,无奈道:“不是我的意思,只是猜想。”
“那山公公为何要如此做?”
“为了传国玉玺!”
“太孙的话,我更不明白了。”
“山公公是建文帝亲近之人,若是想要保命定要献上极其珍贵之物。”
“你的意思?”
“他为了找到传国玉玺而杀人。”
朱瞻垲摇摇头,轻泯了一口端上来的热茶道:“或许不是,可能这个妃子见了建文帝走入密道,要跟着进入,建文帝却是不愿,而这山林怕妃子说出实情害了建文帝,因此挥动大刀杀了妃子!”
太孙听了心中一惊,皱眉道:“你倒是想的决绝。”
朱瞻垲盯着太孙问道:“这不更符合人性?”
太孙叹了一声,“那他为何又要交出建文帝两个幼子藏身之所?”
“为了保住马皇后腹中的胎儿安全,也为了皇爷爷能信任他!”
“如此?!”
“或许,”朱瞻垲若有所思道:“该去查查。”
“为了玉玺?”
“为了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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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孙听了朱瞻垲这话,本该露出极为伤心的表情来向他示好,那知太孙刚要皱眉,肚子便不合时宜的“咕咕”叫起。
朱瞻垲也极不给面子的笑出声来:“怎么?没吃饱?”
太孙暗道我还没来得及吃,你便给撤了,如今倒是问起我来!可嘴上却道:“恩,有些不合口味。”
“如此?不是您家的厨子吗?怎么还不合口了?”
太孙酝酿许久,方道:“今日选了你爱吃的菜色,偏咸了些。”
朱瞻垲压下大笑的冲动,极近关切道:“要不让他们上些点心?”
太孙瞧着朱瞻垲笑得怪异,怕是又要被耍,却不愿挑明,起身道:“秦淮河畔风景如画,不如一起去看看,路边吃些小食即可。”
朱瞻垲想了想,只觉得这几日过的单调了些,便应了下来。
两人身份特殊,走在烟花之地,也不可随意进出,只在河边街巷里买了两碗鸭血粉丝汤,坐在个线偶(提线木偶)台子前,边吃边看,倒是有趣的很。
太孙吃完了把碗递给旁人,接了手巾擦擦手,挑眉道:“这线偶怎么才四根线提着?”
朱瞻垲夹了块鸭肠子,嘴中嚼着,嘟囔道:“看着动作很是呆板!”
太孙瞧着端着碗,吃着粉丝汤,不时还抬头瞧瞧戏台的朱瞻垲,仿佛又回到了童年,因朱瞻垲被姚广孝管的严,白日里跟着皇子、皇孙一同上课,晚上还要单独学习伐略之术,毫无孩童的乐趣,一起时听着兄弟们讲着宫外种种玩耍,总要对他埋怨。太子听后,偷偷的便央求着父王为自己找了个杂耍班子,亲自替朱瞻垲向姚广孝告了假,带着朱瞻垲一起看,那时,他们一起彼此关照,无话不说,全不像现在这般,想到此感叹道:“还记得小时候找来的那个杂戏班子,三十五根线提着的线偶,举手投足都与真人相同,你很是佩服,死活要拜师学艺。”
朱瞻垲想想幼时的趣事,笑道:“记得,若不是你拦着,那个时候就要跟他们走了!”
“我不拦着,你也走不得的,反而要被师傅责罚!”
朱瞻垲瞥了眼太孙,放了碗道:“倒是要感谢你了?这样吧,再来一碗,我请了如何?”
“你若想吃,再来一碗即可,我却是饱的,再也吃不下了。”
朱瞻垲舔了舔嘴角,很是痛苦的挣扎一番才道:“算了,不吃了,再来一碗酸梅汤吧。”
一旁领命的侍卫听了退了两步,拿了碗走远了。
朱瞻垲饶有兴趣的看了会儿,指着木偶朗声对太孙道:“你看看这木偶上的衣服,线头都露在了外面!”
太孙贴了他耳畔,细声道:“小声些,瞧见那艺人的脸色没?小心他下来打你!”
朱瞻垲笑了笑,贴着太孙耳朵道:“他哪儿敢?早被你这阵势吓坏了,”说着扫了眼四周戒备森严的侍卫道:“没瞧见线偶都哆嗦着?”
太孙听后,哈哈大笑起来。
两人这一夜,吃了饭、看了戏、又去听了曲儿,过的很是惬意。
到了戌时三刻,朱瞻垲微微泛起了困意,才被太孙抓着回了相馆,路过夏府之时,朱瞻垲无法控制的盯着敞开的角门看了看,见这个熟悉的人影闪过,再看时,不过是院内的老奴提着灯笼值夜。
打了个哈气,困意又起,干脆半靠在太孙身上。心中暗道,这思念的都有了幻影,可是真的上心了,只是不知人家此时是否在想着自己?
叹了一声,直了身子走了,与太孙并排走了。
相馆中,延寿早就准备好了洗澡水,朱瞻垲却是不急,沏了浓茶上来,拉了太孙下棋。太孙知他这是防着自己,可却偏偏还要合了他的意,起身找个借口告辞,知太孙走远,朱瞻垲这才洗漱去了。
延寿帮着递了条毛巾,裹了朱瞻垲身上道:“爷,今儿可探出了什么?”
朱瞻垲擦了擦身子,套了件外裳道:“平日里在南京城他从没有如此仪仗,刚刚他走了,却又留了人手下来,其中几人还是锦衣卫中的高手,或许二皇叔,真的要对我动手了。”
延寿乍舌道:“太孙从哪儿得来的消息?竟是比暗宫更厉害?”
朱瞻垲冷冷一哼,“何止如此?你不觉得这次山公公杀人很是蹊跷?”
“这事儿不知真假,不过太孙不像是为个公公就来一趟南京的人,应该是借了这事儿调您来才对。”
“有长进!”朱瞻垲笑这坐到床边,道:“以太孙的势力,要一两个宫女消失很是容易,却为何要把事情闹起来?与其说他为了救山川,不如说他更在乎传国玉玺。”
“传国玉玺?”
“一切都是在他得知我们发现了夜明珠之后,而夜明珠与传国玉玺又密不可分,太孙这是给我们指了线索出来。”
“太孙如今已是皇上指定之人,皇位近在咫尺,怎么会还一心要要传国玉玺?这要是被皇上看穿,反而惹了一身麻烦!”
朱瞻垲一时也是想不通,好在他也不是个钻牛角的人,想不通,便躺在床上睡了。昏昏沉沉之时,却是感觉一人坐在自己身边,抚摸着自己一头长发,尽是无限温柔。
朱瞻垲顿时明了,太孙要找传国玉玺,只有这个原因了,与其半夜来访,垂目呆坐,同根同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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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瞻垲这日起的很早,呆呆坐在床畔,等着延寿端着洗漱之物进来,才缓缓道:“太孙走时可给你留下话了?”
延寿愣了愣,见自家主子脸色还好,壮着胆子问道:“爷已知道了?”
“哼,”朱瞻垲挑了眉,硬邦邦道:“大活人盯了你一夜,能没个感觉?”
延寿谄媚道:“我就说,爷肯定会发现,但太孙就是不听,死活要进去陪你。”
朱瞻垲见他也是疲惫,心生怜惜,放轻了语气问道:“得了,他到底说了什么?”
延寿道:“没说什么,只叫我多留心些,不要放您一个出去。”
朱瞻垲点了点头,洗漱一番,才对着顶了一对黑眼圈的延寿道:“你在屋外守了一夜?”
延寿垂目不语。
朱瞻垲知延寿苦衷,两边都不能得罪,何况自己也是跟他说过的多给自己留条后路,这两次太孙来时,恐怕他都在外面守着,前段日子还好,昨夜却是真真的可怜,恐怕喂饱了诸多的蚊子。好在一时也不准备出去,便叫了延寿回去睡觉,自个坐在院中乘凉。
刚坐定,太孙又来了。朱瞻垲只觉得脑仁胀痛起来,没好气的踱步进屋。
太孙竟也跟了进去,笑道:“这老山公公现在的住处已经查到,想不想知道?”
“一日就查到了?”朱瞻垲怪声怪气道:“您倒是好能耐。”
太孙道:“一听到消息就已经怀疑他了,因此倒是查了一月有余,算不得好能耐。”
朱瞻垲自是知道,太孙不可能一日便查到,只是没想到早在太孙来南京后便已经开始寻找,如今一月有余,才得了消息。这份心意,倒让他不知该怎么办了,继续排挤、找茬,却是不忍。
太孙见他半晌不语,又道:“独石口(现河北赤城北)。”
朱瞻垲一惊道:“他原籍在边塞之处?”
“不,”太孙笑道:“他为南方人,原籍在苏杭一带。”
“这就怪了,一个南人,跑去北方为何?”
“是投亲去了,独石口有他一个哥哥,原是戍边的兵勇,后因负伤断了腿,便留在了哪儿,找了个当地的姑娘,山川出宫后便去了独石口,投奔他哥哥,如今也有十几年了。”
朱瞻垲道:“看样子该去一趟看看才是。”
太孙道:“我不便陪你,身旁有几个侍卫功夫不错,让他们跟着吧。”
朱瞻垲笑道:“你到底是从哪儿得来的消息?怎么就如此小心了?难道真怕我被二皇叔给办了?”
太孙手指敲了敲方桌,声音极近恳切:“你只要相信我即可。”
朱瞻垲笑了笑,领了太孙好意,又道:“哥哥这么为我费心,到不知该如何谢了。”
太孙道:“自家兄弟,说什么谢。”
朱瞻垲淡淡一笑道:“这两次夜访,我便不再怪你,算是互不相欠。”
太孙听后,自是明白这一次是寺庙之中,一次便是昨夜,他也没想过瞒着朱瞻垲,随即笑道:“没扰你?”
“还好,”朱瞻垲道:“你好歹也是个太孙,多点心思放在皇爷爷身上,也省得我天天为稳固你这位子忙乎。”
太孙听他全是教训口气,面上不恼,心里却是有些不平,随便的闲聊几句,也就走了。
朱瞻垲放下一庄心事,回屋睡了个囫囵觉,再醒来倒是过了午时,吃了些东西,延寿也是起了,命他准备明日形成后,朱瞻垲坐车去了密室,取了夏远封母亲的画像,叫人送去了夏府。
第二章 宫墙血影(三)
朱瞻垲想的简单,若是昨日见得真是夏远封,把画像送去了,他收到后不管是骂自己,还是谢自己,好歹会来一趟,总不会无动于衷。可等了一夜,也没动静,便死了心,踏上北上的行程。
加上太孙的侍卫,这队伍比来时壮大了不少,行程自是慢了许多。一天只走了一百来里,赶不到较大的城镇的驿站,住在了个不大的村子里。
次日在走,天色却是骤变,乌云密布,阴风阵阵,一行人只得在村中又待了下来。这场雨少见的大,来势汹汹,因平日临村的官道上人来人往,这避雨的人一下子多了起来。
大雨足足下了两个时辰,在上路时,土路已是坑洼,朱瞻垲只得弃了车子,跳上骏马,也亏了如此,见着从村中出来的众人里,有个转身回去的,很是相熟,不禁笑道:“怕着雨还要下的,今日不走了!”
延寿抬眼看了看湛蓝的天空,挠了挠头,跟着回了村。
朱瞻垲回村却没去昨日住处,带了几人直抄道哥独门小户,让人守了四周,大摇大摆的走了进去,推门叫道:“夏远封,你给我出来!”
立刻从里间出来个老人,拄着拐杖道:“这位爷,您找哪位?”
朱瞻垲眯眼道:“接了密报,番邦奸计藏在你家中,特来搜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