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扯!”平宁玺难得吐出算上不雅的词,拧着眉头,“说实话。”
“我……受不了硝烟的味道。”也受不了这巨大的爆炸声。当然後一句玉碎咽到了肚子里,这种丢人的事他还没有说出来的勇气。
然而这边的平宁玺却没有在意这麽多,只是一脸不悦地没了言语,望向玉碎的眼神阴晴不定。
“不是刚说了,有什麽要告诉我麽,为什麽又不说。”语气中只剩浓浓的失望,似乎放弃般叹气,“忆枫,扶上玉碎公子,咱们回去了。”说完,便再也没有回头看一眼,带着身後的几个仆人先行离开了河边。
我只是……玉碎勾起一个自嘲的笑,不着痕迹地躲开了忆枫前来搀扶的手,仍有些不稳地站起身,走向平宁府的方向。
我只是不想让你白费心思,不想让你失望,为什麽又错了呢……
回到书房的平宁玺拿出有绮冬画像的卷轴,展开在书桌上。
不像,一点都不像。闭上眼睛向後靠在椅背,平宁玺泄气地叹,玉碎和绮冬出了眉眼相似外真的一点都不像。
绮冬是善解人意的,总是不用开口她便能知道自己在烦心什麽,而玉碎呢,为什麽这麽久过去他还是不明白自己的心思;绮冬的笑总是温暖的,而玉碎呢,他的笑总是小心翼翼的,是谦卑的,恭顺的,却只是觉得心疼;当知道再见不到绮冬时,只觉得深深的遗憾,而玉碎呢,为什麽现在满心的失望甚至愤恨。
为什麽你就不能用心看我一眼呢,我要的不是你的逆来顺受,你的唯命是从,我不是想你把我当成买主,当成主人,我只是一个喜欢你的人而已。我要的不是一个精致的玩偶,我想要的是──
不对,等等!平宁玺只觉得一惊,自己买下玉碎的本意不就是想买一个绮冬的替代品,摆在家里看吗?没错,没错,我只是因为他的模样像绮冬才买的他,是这样,是的……
这是平宁玺记忆中第一次如此无措,他也不明白自己的这种惊慌来自何处,只是觉得这对一贯冷静的自己来说太过异常,太过危险。
看来,是应该冷静一下了……
许多人不明白平宁玺为何没出正月便急急忙忙出远门做生意去了,仍没散的亲戚也都议论纷纷,倒是没谁猜到看起来与此毫无关系的玉碎身上。
那些个不知内情的也就说道说道便罢了,然府里的下人们一个个眼睛可是亮得很,尤是玉碎这别苑的下人,见老爷自元宵节後就没再来过,自是明白玉碎这是失宠了,又加上老爷这一走,自然就都明白了是怎麽回事。
如玉碎早料到的一般,早晚的热水再没人勤快地端来了,暖炉也是隔几天烧隔几天熄,香炉当然早就成了摆设,格子架子上的灰也再没人来打扫,每日眼前都见不到几个下人,到底就剩南风负责的一日三餐还能勉强按时送到。
於此忆枫是很不忿的,指着那些人的鼻子骂,数落这个你是不是不记得公子当时是怎麽待你的了,斥责那个你怎麽忘了公子请大夫帮你娘医病,几乎次次都是玉碎在後面拉了不让他嚷下去。而那些人也从没把忆枫的话放在心上,有一句没一句听听就算是给面子了。
但当摆在桌上的午膳变成了一碗陈米饭和半份青菜时,忆枫终於还是气不过掀了桌。
“你也别太过分了!南风怎麽可能为公子准备这种午膳!这一看就是给下人的饭菜,是你吃了公子的午膳!”忆枫嚷着便抄了一个香炉要砸过去,玉碎连忙拦下。
那仆人也是怕忆枫真发起疯来,忙退了出去,却还是一句惹火的话,“有的吃就不错了,知足吧你,爱吃不吃!还以为自己是谁呢。”
“这个混蛋!”忆枫骂着就要追出去,玉碎又拦了。
唤忆枫先放了手里的香炉,“你追出去又有什麽用呢,没事,我也爱吃素,不碍事的。”说罢,果真拿起筷子。
站在一旁的忆枫就一直看着玉碎将那碗米饭吃完,方轻声问了一句,“公子,难道都不会生气麽。”
玉碎笑笑,应道,“为什麽要生气,我得宠的时候他们巴结我,失宠的时候这样对我,都很正常啊,人之常情,我为什麽要生气。”
“那老爷呢,老爷这麽对您,公子就不会觉得伤心,觉得生气吗?”玉碎每天仍是温和的微笑最是让忆枫不解,他也听闻了若秋公子的事,那才是正常的反应吧。
摇摇头,玉碎一字一句地笑着解释,“老爷先前对我的千般好,那是因为他当时对我有兴趣,每天到店里去看我,很小心地对待我,千方百计想买下我。但总有一天他会对我失去兴趣的,我毕竟只是男人,不能像女人那样为老爷生个孩子,以此维系那宠爱,留住他的兴趣。所以当他对我失去兴趣时,一切就结束了,就像现在这样。也许等他两三个月回来,已经忘了这院子里还有一个名叫玉碎的人了。”
“公子,请恕忆枫冒昧,”忆枫抬头望进玉碎的眼睛,“可忆枫觉得,老爷对公子是真心的。”
眼中闪过疑惑,玉碎勾起一抹苦笑,“真心?对不起,我不懂。我不明白那是一种什麽样的感觉。喜欢?爱?我没办法理解……”
看着玉碎眼中的懵懂,忆枫有一瞬间的恍然,回过神时,玉碎已经走到了门口。
“去书房吧,按照约定,先生明天就要回来了。”说完,展露温和如初的笑靥。
忙抬脚跟上,忆枫觉得自己有些明白了,公子的眼神为何总是清澈的原因。
第三十章
虽说南风平日住的地方和玉碎的别苑算不上离得近,但中午的‘午膳事件’还是很快便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自知没有立场去教训下人,南风犹豫着要不要直接去找玉碎。虽说誓言是重要的,但此刻去看看玉碎有没有事也是要紧。正在他左右为难,坐立不安,一个下人模样的孩子出现在了面前,微笑的模样和初到香兰笑的玉碎很像,南风记得这孩子,是玉碎近身的仆人。
“我叫忆枫,公子吩咐我来送封信。”说着将折得整齐的纸张放在了南风的手心,“那忆枫就先回去了,公子还等着呢。”说完点头笑笑,转身离开。
有短暂的怔忪,但南风很快回过神来,展开信纸。
“南风,想你已听闻今日中午发生的事,不用担心,我很好。那些我失宠了,被欺负之类的谣言,也不要相信为好,我没有被谁为难,至少现在如此。
另:以後的膳食甜点我会吩咐忆枫去取,不用费心。”
抬起指尖轻拂过一个个隽秀的字体,南风嘴角划过些微失落的笑,玉碎,你真的变了。在香兰笑四年都没有变的你,在平宁府短短的几个月,却变了太多。平宁玺,你究竟都做了些什麽。
将信纸细细折了收在怀里,玉碎,现在的你,可还需要我站在身边陪伴。
隔日的午後,玉碎多少有些忐忑地坐在书房,虽笑着对忆枫对自己说先生今天会依约而来,然无论怎麽说还是担心的。
所以当沈易背着手一步步踱进书房,玉碎着实松了一口气。
“先生。”玉碎起身行礼,沈易同他回了礼,抬手示意他坐下。
抱手坐在那张红木太师椅,沈易开口问道,“怎麽样?布置下的词可填好了?”
点点头,玉碎拿了放在桌上的纸走过去,放在沈易面前。
沈易赞赏地挑挑眉毛,“嗯,字写得有进步。”却没对词本身作出一字半句的评价,“那麽接下来,咱们再接着练水墨画吧。”
早已习惯先生变来变去的授课内容,玉碎只是笑笑,点头应了。
西日渐沈,沈易看看窗外,似乎就该走了。
“先生。”一个恭敬的声音和敲门声引去了书房里三人的注意力,“学生可以进来吗?”
听出门外是平宁越,沈易捻几根胡须在指尖,稍稍思索,“进来吧。”
话音落地,平宁越只身一人推门走了进来,“学生见过先生。”
然沈易却扶住了作势行礼的平宁越,“行了行了,只是少爷今日来得不巧,老夫这就要走了,少爷若是想同玉碎公子一同学习的话,只能等明日了。”
平宁越会意地笑笑,只顺着沈易的话说下去,“这样的话,可真是不巧。那先生走好,恕学生怠慢,就不远送了,学生还想同玉碎公子……交流一下心得。”
“好了,还远送什麽,都在一个院子,老夫改日还要去少爷处讨杯茶喝呢。”沈易说笑几句,已经收拾好了东西,见到玉碎站起,却挥手笑笑,转身关上了门。
聪明如玉碎,自然看出沈易很喜欢平宁越这个学生,而对自己这个学生则更多的是可有可无的态度。原本没有对比还好,现在却看得清明,心下不禁有些黯然。
“怎麽了?玉碎公子可是有心事?”平宁越眉眼带笑地问着,扯过一把椅子隔着书桌坐在玉碎的对面。
这次平宁越进玉碎的别苑自是没有任何阻拦,甚至那些侍卫和路上碰见的下人都恭敬地问了少爷安。第一次觉得府里的下人很有眼色,平宁越现下心情很好。
抬手勾起玉碎脸侧的一缕头发,却被躲过,平宁越眉头轻皱一下,也没计较,“怎麽样?现在爹不要你了,跟我怎麽样?我的确很想知道男人抱起来是什麽感觉。”
“玉碎不懂少爷在说什麽。”恭顺地垂下眼帘,玉碎应得小心。
不料平宁越却不气,反是好脾气地笑,“你先别急着拒绝,我给你考虑的时间,晚膳到我那里吧,到时再回答我也不迟。”
出乎玉碎意料地笑笑便走了,规矩地让人有些诧异。
一直站在玉碎身後一言未发的忆枫此刻却出了声,“公子,我这就去替您准备晚上去少爷那里时穿的衣服。”
“忆枫?”玉碎不解地唤,“我说要去了吗?南风会准备我的晚膳。”
“不,公子。”忆枫转过身,却躲开了玉碎的眼神,“你必须去,一定。我答应了少爷,会带你去的。晚膳我会按时去拿,不会让他担心。”
只是一瞬间的诧异,玉碎很快笑得了然,“是吗,我知道了,会去的。”说完抬眼直直地望向忆枫,“你会这麽做,我明白。可是忆枫,我不理解,我自认待你不薄。”
忆枫扯出一丝笑,“是,公子,你不会理解的。”眼神不自觉地瞟向平宁越离开时的路,“就是那些,你无法理解的东西。”
顺着忆枫的眼神看去,玉碎似乎也看到了什麽,“是麽,我还一直以为你会爱上一个女人,娶妻生子的。”
“应该会吧。”忆枫苦笑,“别的姑且不算,单这可比云泥的身份──”
“行了,忆枫,去准备衣服吧。”玉碎打断忆枫的话,起身出了书房,再没看他一眼。
在心里说着抱歉,忆枫还是抬脚跟上,决定了的事,早已没有回寰的余地。
平宁越展开手里的纸张端详,是先生落在书桌上的。一首小词,笔迹却不是先生的。
点绛唇
笑倚层楼,劝君尽杯莫言愁。玉壶琼酿,且留向觥筹。
盘覆珍馐,酒泪两空留。散千金,拥香揽醉,忘尽个中忧。
玉碎写的麽,平宁越勾起玩味的笑,先生可是又教出个好学生。
第三十一章
日落月未升,昏暗的天光从敞开的门映入室内,将桌椅摆设笼罩。
红木的圆桌,几个青花碗盘摆着,还有纤细玲珑的酒壶与两只剔透的玉杯,原本摆在桌子中央的一套斗彩茶壶,此刻正孤零零地被收在一边。
屏退了所有下人,空荡的屋子里便只剩下了平宁越与玉碎两人。
用下巴指指桌上的饭菜,平宁越扬起一个笑容,“先吃饭吧,是你中意的那个厨子做的。放心吃,我没有下药。”
话已至此,玉碎也不好再推脱什麽,好歹吃了有一半,便搁了手中的筷子。平宁越见状唤人来收了碗筷,侧头询问,“怎麽?没胃口?”
摇摇头,“不是,玉碎平日也只吃这些的。”说完,抬手将两只酒杯斟满,两手端起其中一只,恭敬地垂首,递过给平宁越。
接过酒杯,平宁越很是满意地笑笑,“玉壶琼酿,且留向觥筹。”见玉碎略显惊讶地抬眼看,更是笑得意,“然值此佳酿,唯玉手添杯,不引人倾盏。”说完,勾勾嘴角,仰头尽了那杯酒。
怎麽也是在香兰笑呆了许久,玉碎自是听出平宁越言语中的意思,淡笑着佯作不解,“玉碎词填得不好,少爷见笑。但玉手佳人的,却是少爷说笑了。”
见玉碎摆明了要装糊涂,也是看天色尚早,便好脾气地随它去,随口聊些书画。
没一会儿,天渐渐暗了,有小童轻手轻脚地进来点了灯,又悄无声息地退出去,临走不忘顺手阖上了门扉。
“行了,这高雅也陪你装了,‘矜持’也该有个度吧。”平宁越突然转了话锋,探身将玉碎捉进怀里,“怎麽样,你那纸糊的贞节牌坊还打算抱多久?”
看着平宁越近在咫尺的脸,玉碎有种莫名的惊慌,虽说踏进房门的时候就已对可能发生的事多少有了心理准备,然此刻却还是无措。
对於玉碎若有似无的推拒,平宁越却也不恼,在玉碎的额角轻吻一下,竟就抱着他的姿势起身,走到了床边坐下。
俯身将玉碎压在身下,不甘的扭动反叫平宁越的嘴角带了笑意,从前以为男子的身体都是僵硬的念头彻底被推翻,面前这个眉头轻蹙,水眸微闪的孩子竟轻易地惹出了他的怜爱。
“没事,别害怕。”难得口吐软语安慰着怀中的人,平宁越欺上那粉嫩的唇,迷醉地啃噬那片柔软。
而此刻被按在床上的玉碎却是满脑的迷蒙,下意识地踢腾挣扎起来,不喜与人接触的身体本能地反抗着。
却不想这突然而来的挣扎扰了平宁越的雅兴,“够了!折腾两下装装样子也就行了,真以为自己是贞女烈妇怎麽的。”不满地嚷了几句,手下的力道也随之大了两分。
许是他的话有了用,玉碎的动作有停下的趋向,平宁越一高兴又亲上去,松了两手对於随的桎梏,向下摸着解了玉碎的衣服。
衣衫已经退了一半,玉碎这才稍回过神来,只觉嘴里一阵腥甜,淡淡的铁锈味道充斥着口腔。
“妈的,敢咬我。”平宁越拧着眉毛眯起了眼,原来玉碎下意识地咬了他探进口中的舌。
正当玉碎明白了怎麽回事,想要开口道歉,却不想一个耳光带着风声落在了左脸,这次的腥甜,却是自己的血了。是耳光而非拳头,那透着寒意的蔑视,让玉碎被打偏的头失了回过来的力气。
“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平宁越也没有再动,只是抄了手在一旁冷笑,“玉碎我告诉你,爹不要你了。他一走两三月却没带你,知道什麽意思吗?意思是把你扔下给我了,他玩够了!你支棱起耳朵给我听清楚,爹把你给我了!也就是说,以後,我就是你的主子,就是你的天。我若说你是狗,你就得马上脱干净了趴地上吐着舌头‘汪汪’叫两声,从头到脚当一条改不了吃屎的狗!你……听明白了吗?”
也不知是没听见还是听见了没有反应过来,衣不蔽体的玉碎仍是一脸的平静。
此刻的玉碎觉得自己很明白,自己说到底不过是一件有钱人的玩物,兴致来了便不惜重金地买下,却实在连那摆在桌案的玉雕都比不上。主人要摔要砸,要抬手扔掉,还是要转手送人,自己根本连选择的权利都没有,一旦主子失了兴致,连摆在身边看个景、听个响的价值都不再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