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许你离开我!!我绝对不允许!!你是我的!!!”
让人耳鸣的声音,可怕的宣言,他只觉得身体被扯进可怕的风暴,比死还要可怕的痛楚席卷……
“恩……”
从绵长惊惧的噩梦中呻吟着恢复意识,光司努力撑开眼睛,是被束缚住的绷紧,眼前一片黑暗。光司艰难地伸出手去,在脸上摸索到的,是层层缠绕着的布条。
为什么,为什么自己会没有感觉?明明该疼痛到火烧火燎的左脸为什么只觉得有些微的清凉传递过来?为什么自己的眼睛会看不到?!结果如何,真的是他想的那样吗?心中期待着的时候,指尖颤抖了起来。
忽略了旁边的目光,用力向包扎着的地方抠下去证实,一只大手抓住了他的手指,阻止了他的动作。
“光司,别动,你才刚刚醒过来。”
担心而熟悉的声音,是谁的?道原吗?沙哑着喉咙,光司问出了他清醒后的第一句话,也是他最想知道的事实:“道原将军?我的脸……”
“没什么,你注意休息,不要多想。你的眼睛只是被烟熏到所以暂时不能看东西而已。”那只温暖的手把光司的手送回被子里掖好,平和冷静带着一点迟疑的声音里有的情绪是什么?责怪?紧张?轻松?他无法分辨。
“是吗……”为什么不告诉自己脸究竟怎么样了?是不是真的成功了?!喜悦的感觉一点一点从心底浮上来。
“恩,你再睡一会吧,我先出去告诉他们你醒了。”移动的衣服摩擦和脚步声,然后是拉门的沙沙声,再然后是远去的细微声响,房间里归于寂静。
将手从被子里轻轻抽出来,留恋地抚摸着脸上的布料,嘴角的笑容看不见地绽放……母亲曾经说过,脸上的伤疤,也是男子汉的勋章……这次,是对于即将到来的自由的纪念。
在被子里蜷紧身体,安心的时候,坠入黑暗前模糊视线里骤然进入的北原武暴怒的表情让人胆寒,耳边似乎还响着如同雷鸣的声音:“信田光司!!你不要以为这样就能跑掉!!我绝对不会放手的!!!”
打了个轻微的冷战,强迫自己不要再去想那个可怕的可能,修长的身躯侧翻过去,呼吸渐渐平稳下来……
日子如同平静无波的水面,并没有任何意外的‘石子’打破,因为他什么其他的都不想再去关心了。
每天除了轮流照顾他的道原、伊田以及负责换药的医师之外,光司几乎没有见过任何其他人来……也包括北原武。
虽然总觉得还有另外一双眼睛盯着自己,但是并没有任何其他的声响,光司嘲笑起自己的多心以及幻听,毕竟自己不过是个眼睛暂时看不见的人而已,又怎么能象其他双目失明的人那样分辨出所有的声音呢?
靠着枕头,光司依稀感觉到照射在身上的温暖,让人想要睡着的安心和宁静。
不知道为什么,他突然喜欢上了这种感觉。往常被忽略了的声音在眼睛看不到的时候才发现是如此美妙……
能乐无法替代的鸟儿的鸣叫,和鼓无法敲击出的远方雷声的雄壮,笛子无法吹奏的风过树梢带起的摩擦的精致颤动,三弦无法弹拨出的雨点的连绵节奏……这些往日的平常在此刻竟是如此的独特惊人。
轻轻吸了口气,是叶脉和泥土的清香,虽然混合了敷在脸上的药草中的薰衣草的浓烈味道。
有多久不曾这么平心静气地享受这种感觉了呢?自从母亲去世之后……
虽然说这张和母亲年少时的面容相似的脸庞是她留给自己的唯一纪念,但是毁去了它换来母亲家乡的美丽樱花,她应该不会责怪自己的吧?
骤然记起这么平静的日子完全拜一个人所赐,那个自从自己的脸受伤后就不曾再来过的人,不曾再有只字片语的人……
虽然当初吼得那么凶,但是任谁都不想看到一张丑陋扭曲的脸对他笑得‘妩媚动人’吧?光司讽刺地笑着,笑得满足无比。无论是什么人,都会从相貌上来判断取舍。有着如此多的美丽可以选择,那个人是不会再来烦扰自己了,不是吗?
就是因为那个人不曾再来,就是因为道原他们说到北原武时总用的‘忙’字,所以他才能知道自己一定是成功了,这才安心地让人治疗。不想要这张带来灾难的脸,但他还想留下这双眼睛,为了那魂牵梦萦的美丽地方,在脑中描绘了千万遍,繁花似锦的家乡。
但是,为什么那个北原武还要把自己留在这里呢?完全可以把已经派不到‘用场’的自己给扔出去啊,就象当年的‘老爷’和‘大哥’他们会做的一样……是为了可笑的面子和誓言吗?
将脸转向光线传递过来的方向,透过布料见到的,是一片艳丽的鲜红,比鲜血还要红,比茶花还要艳。
手指偷偷爬上拂在胸前的发丝,那里有着一缕和其他的逶迤到腰腿的完全不同的特别的仓促……被烟火燎到的结局。敏感的指尖触碰到那被突然修剪掉的枯焦,为何还会有一点怀念?
丢开烦扰,在靠枕上找到了一个能让身体更加放松的位置,窗外进来的风中夹带了几丝寒意。
算着日子也该是秋末了吧?可为什么明明被这样的风吹着,心却一点也不冷呢?从金黄退去到素白装点还要再等几个日夜?自己又能在什么时候离开呢?
“吱呀……”
隔门移动的声音在背后响起,光司并不转过头去,继续靠在枕头上享受着安闲的时光……反正不是道原就是伊田吧?
“光司,你休息了吗?”道原轻轻的呼唤回荡。
“没有,有什么事吗?”隐约听出道原不同寻常的语气,信田光司用手肘从被褥上支起身体,发生什么了吗?看不到对方脸上的表情,他只有从语气和声音里分辨。
“没什么,你不用起来,躺着吧。”局促地咳嗽了一声,道原说明了来意,“光司,我和伊田这些日子要回去一次主城,阿武他也一直比较忙,所以,我们安排了其他人来照料你。”
“谢谢,道原将军。”光司淡然一笑,“谢谢你们的周到考虑,如果没有人帮忙的话,我可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呢。”
“啊……呃……这个,今天我也把他带来了,他是田边亮介,今后他会负责替我们照料你的一切。”
“田边亮介?”虽然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光司还是用和善的语气打了招呼,“亮介君,今后就要麻烦你了。”
没有听到对方的回应,光司正疑惑的时候,道原作了补充:“光司,你不用这么客气,他只是个家仆而已。此外,因为他原来是个武士,前些时候被人用刑逼问的时候毁了右手和舌头,所以,他……”
“不用多说,我明白了。”光司苦笑着,看来自己正在沿着计划中的路行走……逐渐被忽视舍弃。照顾自己的道原和伊田都是北原武的朋友,如今换了个残废的仆人,他当然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只希望眼睛能早日好起来,否则也许哪天突然得自己摸索着出去找吃的也说不定。
“光司,你千万不要多想,我们只是暂时因为忙才不能兼顾的,等到事情一结束,依然会由我们照顾你。而且亮介他只是力气比往日小了一点,右手有点不方便而已。”澄清的语言,听来更加象是撇清干系。
“我明白,前些日子一直打扰您和伊田将军了,真的是很抱歉。”在被卧上用双手撑着地面,光司跪着行了礼。
“光司,你……唉……我和伊田今天晚上就启程了。亮介,光司以后的一切都要由你小心照顾了。光司,我先走了。”无奈地叹息着,道原退了出去。
听到门扉合上的声音,光司出了会神,感觉到另一个人的呼吸声时,才想起现在不是自己一个人了,伸出手笑着招呼对方过来:“亮介君吗?能不能麻烦你过来一点呢?这样我们说话比较方便。”
灼热的气息靠近的时候,没想到他会靠得如此近的光司不自觉地后退了一点,又怕对方误会,忙定住了动作:“亮介君,麻烦你照顾我这个麻烦的家伙了。我看不到东西,拜托你暂时当我的眼睛吧。”
“恩……恩……”听上去象是否定他的话,对方已经扶着光司的身体让他重新躺回去,并帮他盖好被子。
不习惯被人接触,光司紧张地要挣脱的时候,似乎碰到什么,对方骤然缩回手去,鼻子里发出疼痛的呜咽。
“对不起,对不起,怎么了?”直起身子顺着声音摸索过去,对方却是抱着手掌。顺着形状轻轻感觉着,光司接触到的是一只被彻底裹在厚厚的布料里的右手,记起刚才道原的解释,“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疼吗?”
摇头的动作大到光司清楚地能从握着的手掌上感觉到,心里内疚着第一次才伤到人外加目不能视的他,并没有发现两人的动作有多么暧昧。
听到对方尴尬的咕噜声,光司这才连忙象被烫到般缩回手去,空气里一片寂静……
“那个……总之,以后拜托你了。”光司点了下头打破沉默。
“恩!!”回应他的是坚决肯定的回答,然后是再次把他按回被窝里的动作。这次,光司并没有反抗。
房间里平和的空气流淌,从窗口一闪而过的收敛了气息的身影,两个人都没有能够发现……
第十章 水漾?香飘
热烈的太阳,从火红变成了柔和的橙黄……
凉爽的风变得微冷的时候,树枝上已经没有多少可以再凋零的了……
婉转鸣叫的鸟儿毫不留恋地离开了它不愿意再呆下去的地方,振翅飞向它所向往的理想国……
孤零零立在主院外的一片建筑,不曾再有什么其他人接近的掩藏着。
光司清醒着的时间里,除了偶尔倚着枕头休息聆听窗外的一切之外,并没有任何其他的事情能做。
从他恢复知觉的那天算起,应该已经在不知不觉间过了差不多五天了,药师却依然说着还不能把绑着眼睛的布条取去。
目不能视的被动日子让光司感觉分外难熬,无处可去,无事可做,即使想要说话都没有交谈的对象。这也是北原武惩罚自己的手段吗?
不知道什么心情涌现的时候,隔门移动的声音响起,接着又是恢复了寂静到几乎没有任何声音……是他回来了吗?
“亮介君?是你吗?”
虽然没有得到回答,光司还是明白就该是这个一直照顾着自己的沉默而细心的人,可为什么会觉得失望呢?
什么都看不到的自己甚至连喝水都要假手他人,而这个田边亮介却是每天为了自己忙进忙出,温和古板地按照着一切来,按时送水,按时送饭,按时替自己掖好被子示意该睡午觉或是晚觉了……
只是……这个默默无语的人并不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睡着,是睡多了,还是根本不想睡?为了几乎夜夜出现的噩梦……可是,为什么每次自己最后又会睡得熟到需要人叫醒呢?
温暖的气息逐渐靠近,一双大手扶上了光司的肩头,然后是和往常一样轻柔得如同对待易碎的娃娃的动作,和他曾经遭受过的粗暴截然不同。
“又到中午了吗?为什么太阳一点都不热呢?是云很多的原因吗?”象是问自己又象是问对方,感受到替自己盖着被子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光司笑了起来……明知道不会有人回答,自己干吗还要说这么多呢?
“对不起,亮介君,我休息了。”摸索到被沿,光司伸手从僵住的手中扯回被子盖上,翻了身背朝对方。
榻榻米上响起轻微的淅嗉声,逐渐移远。但是光司知道,田边亮介并没有离开,而是和这些日子以来一样地退到角落静静地守着自己。
光司能感觉到习惯的温和感觉每到自己睡着的时候,总是会变成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的后背上。为了什么?怎么会如此奇怪?想到自己现在的样子一定很凄惨,可能只是同样受了伤的人彼此之间的一种同情吧?他可不会以为看到自己这个样子的人还会对自己有什么别的想法。
叹了口气让呼吸平稳下来,光司并不希望让那个善良的人为自己担心,所以只有先选择假装睡着,然后等着对方来唤醒自己。
侧着身体放松的时候,光司隐约听见了什么接近的声音,轻轻的呼吸声逐渐清晰。
怎么了?发生什么了?自己不是才刚躺下吗?还是自己在不知不觉中又睡着过了呢?光司正暗自怀疑着的同时,一只温暖的手掌落在他包着布料的脸上,停顿住,没有移开的意思。
忙调整好在刚才紧绷起的肌肉,光司继续装着什么都不知道。感觉到灼热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空气中突然出现了一声若有若无的暧昧叹息。停留着的手收了回去,换成替他掖好被角,然后又是一阵细微的声响,微冷的气流重新环绕住了他的周围。
为什么?为什么这个亮介要这么做?感觉到恐惧,信田光司被下的手指颤抖着悄悄蜷缩起来……要小心,一定要小心。
淡淡的薰香味道在空气中蔓延开来,让人的思绪昏沉到没有办法再想……
到了晚餐时间,亮介的表现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光司也努力作出茫然不知道下午发生了什么事情的样子,只是心里感觉到别扭而已。
等到用完饭,亮介再次搬进水桶要为信田光司擦拭身体的时候,光司不自觉地出声反对:“不用了。”
躲开对方手的那刻,光司接收到了那种受到伤害和不被人信任所造成的伤心,连忙婉转地掩盖过去:“今天不用替我擦了。一直都是这么样地用一点水擦拭不行,我……我想还是去洗个澡。”
“恩……恩……”
短暂的无声后,是他们约定的对答方式,一声代表肯定,两声代表反对。
“我知道天凉了,但是这里有温泉的。没有人的时候你带我过去,不就可以了吗?等我洗完你再把我领回来,不会让人看到的,没人知道我离开过的。”努力说服着,原本不过是一个借口,但是现在的光司却突然真的想好好清洗一下身体了。这些日子来一直都没有洗过,只是在人的帮助下擦拭了手脚头颈而已,浑身不自在地难过起来。
又是片刻的沉默,然后对方下了决心似地点头:“恩……”
“谢谢,又要麻烦你了,亮介君。”光司解脱地松了口气,一为了没有和对方闹僵,二是为了自己终于能走出这个房间了。
一切都寂静下来的时候,按照约定,亮介真的来接信田光司离开了。
在小心的搀扶下,光司摸索着前进,在一天之中这么宁静的时间里,木屐在走廊木板上发出的声音简直可以用惊天动地来形容,让他心惊着是不是随时会被别人发现,或者是那个人突然出现在自己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