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破网惊蝶
火光冲天而起,周围遍是人喊马嘶,当中还夹杂着妇女小孩的哭叫。
断壁残垣中,四处是浓烟滚滚,只隐约可以看到寒光闪烁,之后便是生命流逝时的惨呼……
“将军,千重那家伙向他的宫殿里撤退了,现在只有一队步兵在和我们对战!!”一个拿着已经出鞘的长刀的铠甲武士策马向着旗帜下的人报告,抬起头来,虽是沾染了血迹烟灰却依然难掩那清俊的面容,明亮的眼眸里写着的是一片冷静。
“是吗,我倒要看看这个懦夫能做出些什么来。传令下去,尽量不要伤害到普通百姓。”风中猎猎作响的红底黑纹的旗帜下,是一匹全身如雪找不出一丝杂毛的骏马,然而最引人注目的却是那马背上的人。在混乱中安稳地坐在鞍上,全身黑色镶了红色滚边的铠甲将四肢衬得越发匀称修长,没有出鞘的长刀挂在腰际,暗金色的穗子缠绕在用红色皮革以菱形纹裹住的刀柄上垂挂在黑色的铠甲边。其中格外让人难忘的,是这位笑得豪爽快意的人在如此杂乱危险的环境中竟然不戴防护的头盔,露出如同刀斧雕琢出的英俊不凡的容貌任一头浓密的黑发随风飘舞。
“现在到了清洗的时候了!!大家冲啊!!”白马武士凝神望了一下不远处的宫墙,忽然抽出了长刀往前一指,在号令之下,身先士卒地率领着身后数千名士兵向着对方溃逃的方向追去。
一片撕杀声中,白色驼着黑色象一道闪电般地破开对方负隅顽抗的防线,身后的士兵们也跟着大喊着势如破竹地冲进了有着厚厚防护的宫殿,不时有些被砍去了部分肢体的敌对士兵从高处掉落,然后任马蹄杂踏而过,四周……是一片血红和杀戮的地狱……
“报告将军,敌军向宫殿后部撤去,他们已经开始放火了!!”一个被烟熏得满面黎黑的士兵穿着残破的铠甲跑过来跪到了白马的蹄旁。
“是吗?”闲闲地牵着马缰,武士平和地看着周围清理战场的人们……短短的十多分钟内,最后一队士兵被消灭了,除了投降的人之外,自己的手下正在给那些还没有断气的死士补上那么一下子。
发现对方没有看着自己,前来报告的‘士兵’竟然从身后抽出刀来就向安坐在马上的人砍去,希望能打他个措手不及……却只见空中寒芒闪过,暗杀者最后眼中所见的,是马上青年那冷笑的面容……还有已经和自己头部分离的身体……
先前赶来通告的铠甲武士这时匆忙赶过来,看了一眼旁边的无头尸体,神色不变地开始了报告:“将军,千重那个叛贼的家眷都已经被他自己杀了,而且行宫内院起火,看来他是想要自尽……”
“你们找到他了吗?!”打断来人的报告,白马骑士甩去偶然沾到刀上的几滴鲜血,将长刀插回刀鞘中。
“对不起,将军,我们还在搜索他,他似乎是向更深的内院跑去了。”铠甲武士躬身作答。
“走,一定要斩草除根!!不抓住他或者看到他的尸体,就还不能算是我们胜利了!!”白马在策动下向有着隐隐红光的宫殿深处跑去。铠甲武士连忙拍马赶去……摇头苦笑……这个年轻气盛的大将军又不带部下一个人冲锋了……
鹅卵石铺就的小道上,一个满身鲜血的青年踉跄着前行,手中依然没有放开火把,随身携带的沾满褐色液体的长刀已经卷刃,蓬乱纠结的头发下是血红的眼睛:“不把你交给别人……你是我一个人的……一个人的!!!”
“千重你这叛徒!!还不束手就擒!!”从青年的背后传来让他全身一震的大喝,转身想要举刀反击,卷了刃的刀在和来人的交锋之后,断成两截,痛楚从肩膀延续到腰间。不相信地低头,胸前红光乍现,血雨飞射……
“光司……光司……”喃喃自语着,随着口中奔涌出的鲜血,青年抽搐着身子缓缓软倒,睁大的眼中是充满怨恨的挚念。
“哼,这个傻瓜!!”看着鹅卵石小道所通向的隐藏在重重樱花树林中的小殿,白马骑士心中突然涌起了好奇。跳下马的时候,后面的铠甲武士追了上来,白马骑士将缰绳交到后跳下马的人手中:“道原,你在这里等着,我去那里看看,也许有什么。”
“可是,将军……”
“不要多说了,这是命令!!”打断阻止他的语言,把刀握在手中,他就向目标前进。
走在这条小路上,让人心中生出一些平静来,外面的喧哗似乎与这里没有丝毫关系……
到了殿门口,青年将军屏息倾听着……里面似乎真的是有什么生物的样子……
“里面有人吗?!”提高声音发问,里面却并没有回答,只隐约听到衣料摩擦和有什么移动的声音。伸手推门,却是被锁得严严实实的……皱起眉头,青年举刀向门劈去,沿着光滑完美的缺口,隔门被从中间斜斜拦腰截开,推开残破的阻隔的时候,他似乎听到了有铃声由远及近地响起,却在中途中断。
踏进房间,射入的光线打破了里面幽暗一片……这个房间里,似乎即使是在这样的白天,也是依靠着房内的几点烛火维持着微弱的光明……整洁的空间里,搜索的视线对上了缩在墙角的一团洁白,走过去,那团洁白突然移动起来,挣扎着向离他远一点的地方移去。
追上去,胆大的青年抓住了白色的一角,手上的触觉却不是虚幻的烟雾而是上好的锦缎衣料,还隐约听到了有个微弱的痛呼……
定神看去,青年惊得倒息一口气屏住了呼吸……这是一个怎样的人啊:不算明亮的光线下,微侧过来面向他的脸庞……被翕动的纤长睫毛时而遮掩住的晶莹的浅色眼瞳镶嵌在有如象牙雕琢出的细致肌肤上,挺直的鼻子下是花瓣般柔嫩的唇,只有微微隆起的喉结说明了他的性别。与眼睛同色的发丝绕过肩膀拖曳披散在榻榻米上,白色的襦袢外罩着一层透明的如同蝉翼的白纱,透过织物所能见的,是发丝衬着的雪样的后颈……
恍惚间,他见到的似乎已经不是一个人,而是一只有着透明翅膀的美丽的纯白色的蝴蝶……
“呜……”
掌握在掌下的人呜咽出了声音,那修长身体颤抖移动的时候,隐约有叮当的金铁撞击声。
低头一看,却是有一条红色的绳子系在了那裸露在和服下摆外的脚踝上,而被系着的部分上还仔细地缠着层层白布,显然是那个拘禁了这只美丽的‘蝴蝶’的人怕伤到他……
抓起一段绳子一拉未断,吃了一惊之后细细看去,却原来是一条精钢所铸的锁链,外面密密地缠上了丝线……对于那个人的‘审美品位’,青年只觉得气愤。
抽刀断铁,钪啷一声之后,环着脚踝的铁链应声而碎。
看着从一开始就战栗着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的人,青年搀住他的胳膊将他从地上扶起,却发现这看上去纤细的人儿竟和自己一般身高。
望进那带着不安和疲惫的眼睛,青年放柔声音开口:“我是北原武,这个城的新城主……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还有,你为何会被囚禁在这里?”
“光司……我……叫信田光司……”平和安静的柔和声音响起的时候,恍如流水潺潺……
(光司)
从很小的时候开始,他和母亲相依为命地住在小小的地方,羡慕地看着其他孩子身上光鲜亮丽的衣物的时候,母亲总是会把他紧紧地搂在怀里,反复告诉他不要在意。
直到某一个偶然的时候,他才知道那个冷着脸的‘老爷’是他的父亲,而对他和母亲恶语相向的少年却是和他有血缘关系的所谓的‘兄弟姐妹’……他不明白,为什么自己和其他的‘兄弟’不一样,听母亲一直告诉他这是命运,他也就相信了,相信这是命运。
所有的转折发生在他十四岁的时候,那年……他的母亲去世了……
穿着素衣悼念母亲的时候,一个晚上,带着一身酒气的大哥闯进了他居住的小屋,嘴里说着可怕的话,撕扯着他的衣服,弄得他疼痛无比……边反抗地咬着狂乱的‘大哥’边呼救的时候,是路过的佣人叫来了他的‘父亲’。
冷冷的‘老爷’来的时候,却是说了一通他完全听不懂的话,赶走了大哥的时候也把他锁进了一间干净宽敞却孤独的房间里……一年四季地点着灯……一年四季的不见阳光……
想离开房子的后果,是被加上了一条连着房间里的柱子的链条,长度却是够他打开房门。门闩上带着的机关,是只要有人想要从外面进来的时候就会连带着树丛中的铃铛发出声响……他不知道这有什么用,只知道除了小菊姐姐之外没有任何人接近他,他唯一的娱乐,是从被他偷偷捅破的纸窗向外看着那只有小小一圈的空间里的风景……
“小少爷,很快就有人来放你出去的……你今天就自由了,可是小菊不能再伺候你了……”
吃饭时突然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对于自由的喜悦竟然超越了对离开依靠了那么多年的小菊的伤感。想挽回什么地开口发问的时候,对方却早已经转身跑开了……
救自己?会有谁呢?一回想到那天看到的无情而冷淡的人们……他只觉得害怕……但是,无论是谁都好,他只希望有人能把自己从这个地方带走……
把自己缩小再缩小,缩到角落里,却依然能在恍惚中听到外面的呼救……发生什么了?!
不知道寂静了多久,门外有了声音,是他从来没有听过的成年男子的声音……记忆中,这就代表了伤害和侮辱……还想找个更好的地方躲起来的时候,门却破了,让他眩目的阳光透射而入……
被抓住了衣袖,回头对上的是一张如此年轻的脸。他最先看到的,是一双黑白分明地能吸引住任何人的温柔的眼睛……那眼睛里是清澈一片,让他不自觉地就想要相信这个男子……接着看到的,是凑得如此之近的脸上那其他同样出众的五官……
时间,静止了……
“我是北原武,这个城的新城主……能告诉我你是谁吗?还有,你为何会被囚禁在这里?”
男子将系在他脚踝上的束缚解开的时候,磁性而温柔的声音响起在耳边。
‘我是谁?’在心中反复问着自己,绝对不是那些人的兄弟,也不是那个冷漠的人的儿子……他是母亲的儿子,对,他是母亲的儿子:“光司……我……叫信田光司……”
那个天翻地覆的下午,他终于自由了!!
见到夺目的阳光的时候,他也记住了那个如同阳光一般夺目而出色的青年男子……北原武……九原城的新城主……
第二章 暖阳?观月
铠甲武士等待了颇长的时间,依然没有看到他们的将军从小屋里出来,心中隐约有着不安的感觉。
刚才远远地看着他们的年轻气盛的将军破门而入,然后是一片寂静,即没有金铁相交也没有人的嘶喊。虽然说将军是身经百战,但是假如对方是布置了什么机关的话……
笑着摇头否定掉自己的假设,因为上一任将军的夫人……也就是将军的母亲大人……是有名的伊贺忍者的后裔,从将军不过是个十岁的孩童的时候起,太夫人就已经把祖传的忍术传授给了将军,寻常的机关又能把将军大人怎么样呢?
听着不远处的人喊马嘶逐渐归于平静,心知对方最后的抵抗已经被镇压了……眼睛盯着的小屋还没有动静……正疑惑的时候,却看到将军似乎带了什么从里面走出来,忙牵着马过去迎接。
等铠甲武士到了小屋的台阶旁,发现他们的将军抬高手用袖子挡住的……却是一个人?!
从衣服打扮来看,这个靠在将军臂弯里的白衣人赫然是个和将军几乎同样身高的青年男子,只是那头浅色的长发却是异于常人地蜿蜒在身后……
虽然说因为将军的不羁性格,作为他从小玩伴和得力助手的青年们都幸免于难地不必将头发剃成有点怪异的武士头,可是为了作战方便最长都不过是到齐肩为止,并没有一个象这个白衣人一样地留到接近膝盖的位置……别说男子了,即使是普通的女子都没有将头发蓄成这般长短的……
“道原,战况如何?”
听到发问,被叫做‘道原’的铠甲武士连忙答应着:“报告将军,一切都在掌握之中。战场已经清理了,请问下一步该怎么做?是驻扎在城里还是……”
青年拧了下眉头,撇了撇嘴角:“是吗?好吧,我们先回驻地。”
“将军,我们不留在这里吗?现在您是这个城的城主了啊……”得到命令的时候,铠甲武士还是愣了一下……将军是有名的不按理行事,但是打下行宫却不进驻,这究竟有什么意义呢?
“不要多问了,我自然有我自己的打算。”青年下了决定,看着对方半低下头去鞠躬表示接受命令。
其实费力打下这个宫殿虽然是相当有成就感,但是在说到驻扎的时候,掌握在自己手中的人明显地颤抖了一下……应该是对于这个地方感到害怕吧?接收到这个讯号的他,不知道怎么的竟然会不想在现在就进驻这里,不想在现在就进驻这个囚禁过这个人的地方……
“那个……将军,可以了。”
在这个时候,突如其来的嗓音插入,白衣的人儿轻轻拉下青年的袍袖,把那张完全没有经过任何人工修饰却精致到让人吃惊的面容展露出来,眯了一下眼睛之后,翕动着睫毛抬头对上光线……
“真的可以了吗,光司?”青年不放心地开口,因为这个人儿是被关在那种厚实的遮蔽里不见天日地伴着昏暗的灯光。在他的见闻中,他清楚地记得母亲曾经说过的关于在地下的黑暗里呆久的人突然见光之后失明的事情,所以在刚才才会遮着他的眼睛出来……如果这么漂亮的眼睛看不见了,该有多可惜……
“恩……”答应了一声后,白衣人给了个感激的含蓄笑容,是宛如春天的风拂过脸颊的感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