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世蝶——KIKI

最后一个字消失在唇间的时候，光司脑中一片混乱地咬了下下唇，和他如此接近的气息抽离，随着脚步声逐渐远去。

垂在身后的手指悄悄揪住了衣料，信田光司稍微侧过头倾听着，有人的呼吸在附近，却并没有人上来把他拉下去。

发生什么了？是北原武要惩罚自己吗？为什么还不动手？正惊疑间，皮鞭呼呼破开夜风的声音在空气中响起，然后是狠狠落在皮肉上的啪啪声。

忽然想到北原武说到的人是‘求情’还有‘他’？！信田光司试探地向前移动身体，呼唤的声音不自觉地颤抖：“亮介？亮介……是你吗？回答我！回答我啊！！”

压抑的呻吟在每一下皮鞭抽打的同时轻轻漾开，却没有任何人给信田光司回答，想要向近在咫尺的声音来源跑去的时候，边上的人架住了他向前的身体，让他徒然地伸着手什么都抓不到……

失神地后退了步子，身体靠上了木制的墙壁，冰冷而粗糙的感觉隔了两层和服竟然还是这样清晰……

大口喘着气，忍耐着不伸手捂住耳朵，光司反复对自己说着……他一定在周围看，如果自己捂上耳朵不听的话就输了。人不能有除了自己之外的弱点，绝对不能！！

强迫自己挺直背脊，耳中却是嗡嗡一片……原来人不想听的时候，可以选择什么都不听……

直到一只颤抖的手握住了了他的，光司才用冰凉而僵硬的唇扯出一个笑容：“亮介，一切都好了吗？我们回去吧，夜里真的很凉，果然是秋天了呢。”

回到房间，门被关上的刹那，信田光司只觉得右边身子一沉，却是刚才一路小心扶着自己的人咕咚一声坐到地板上痛苦地喘着粗气。

“亮介，亮介？！你还好吗？”光司连忙蹲下身体，伸手向对方摸索去的时候，感觉到那身体如同电击般地抽搐了一下，指尖有的是黏湿的液体，血腥味逐渐进入鼻端。

“恩……恩……”象是要他放心一样，冰冷的大手握住了他的，制止了他探索的动作。

“不，亮介，对不起，都是因为我，如果不是我那么任性，你根本就不会被他打。”咬牙切齿的时候，交握的手掌松了一松又紧了一紧。

“别动，让我来。”觉得身边的人动了动，然后是吃痛的闷哼，光司忙制止了那会让伤口恶化的举动。四肢着地地摸索着爬向以前印象中放了水桶的地方，伸手进去，果然还是有着满满的大半桶凉水。

分了一些到小小的水盆里，光司不顾自己的衣服早已被打湿，向亮介在的地方艰难地推着……原来平时明眼人能轻易做到的事情，对一个身体有缺陷的人竟是这么地艰难。

替亮介解开衣服让他俯趴在地上，光司开始用盆里一直放着的沾了水的布为他擦拭后背的伤痕。

每触碰一次手下的身体就颤动一次，光司只有用一只手按住对方没有受伤的肩膀定了位置，然后尽量小心：“亮介，对不起，如果疼的话你就出声音吧……这样的我，一点忙都帮不上……”

“恩，恩。”伴着否定的回答的，是再次握住他的手的动作，光司几乎能想象出那张根本没有见过的脸上一定有着安慰的笑容，而那双凝视着自己的眼睛里一定有着深刻的温柔。

“对不起……”

低下头，光司颤抖地用指尖抚摸着那光裸的背部……上面是一条条隆起的伤痕，一定是红肿得可怕。记起年少时曾经看过的刑罚，那时候被抽打了十多下的侍女，在当夜就浑身发热地死去了……

“不！亮介，你一定要没事……你一定会没事的……一定……”说着保证的语言，光司却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办。原本自己的命运就被操纵在别人手中，这样的自己，又有什么资格决定别人的命运？

“恩……”光司的手被引导上了对方的脸，他能清楚地摸到嘴角的深刻笑容，还有那男子气的清晰轮廓，虽然额头上有着冷冷的汗水。

被对方磨蹭着掌心的时候，光司突然发现有什么涌上心头……自己要的，是一个会依赖自己，会需要自己的人吗？什么都不能做的自己，竟然还是真的有人关心着的吗？这种感觉……是不是应该叫作感动？

正迟疑着接下来怎么办的时候，门外响起了急促的脚步声，光司连忙抽回手来……又怎么了？

推开门的人应该是相当心急，格门‘唰’的一下打开，然后是砰的一声撞到门框，喘气的声音平复后，是倒抽了冷气的声音，接着是陌生的嗓音回荡在光司的耳朵边：“信田少爷……大将军他要我把这个交给您，是用来治疗鞭打的伤的……他还要我对您说，这是看在亮介需要照顾您的份上。我先告退了。”

握着塞到手中的小盒子，光司先打开盖子闻了一下，淡淡的药香立刻弥漫开来。用还是不用？那个人真的有这么好心吗？

“恩！”显然是感觉到他的迟疑，受伤的人出声提醒了他。

光司忙将药用手指挖了出来轻轻抹在亮介的背后，清凉的感觉从划圈按摩的手掌皮肤上传过来的时候，他知道北原武给的药果然生效了……

一夜不能安睡，直到听到窗外响起最后滞留着的鸟儿的叫声，伸手探探躺着的人的额头并没有先前的灼热，光司这才放下心来。骤然放松的结果是整个身体无力地瘫软下来……亮介他没事了，太好了……

迷糊中，光司觉得自己被轻轻抱了起来放进柔软而温暖的被窝里，有人的手体贴的为他掖好了被角……亮介不是躺着休息吗？那这个人是谁？他完全不知道。

那一夜的结果是光司高烧生病了整整两天，迷迷糊糊中有谁来过了，又有谁离开了，似乎一直有一只温暖的手握着他的，耳边除了温柔的低语外还有北原武的怒吼。

是做梦吗？为何梦竟然如此真实？那个伤害自己又丢下自己的人……竟然还会出现？他无法相信……

光司清醒的时候，房间里是依然的宁静一片，只有亮介在身边照顾着他。

“我睡了很久了吗？亮介，你的身体呢？好了吗？还疼不疼？”趁着用餐的时候，光司开口发问，声音因为喉咙还肿着而带了点沙哑。

“恩。”简单的回答中，光司知道自己又笑了……难道自己竟然寂寞成这个样子？在生病的时候渴望着有人关心……早该知道是不可能发生的。

“光司，听说你生病了？好了吗？我和伊田才刚回来。”门被推开，进来了那天之后的第一个访客，该是笑得温柔的道原。

“我已经好了……谢谢。”垂下头来，他不知道道原又突然出现的原因。

“光司，我问过医师了，他说，等明天就可以把眼睛上的药布给拆了。”道原的声音里的欣喜让光司真的觉得惊讶……这个男子为什么为了自己高兴？是觉得摆脱了包袱还是真的把自己当成相熟的人了呢？他能不能希望是第二种可能呢？

不去多想什么，因为一想到他们效忠的人是谁就让光司无法客观而冷静地分析出结果：“谢谢，我一直等着这个时候呢。不知道我能不能真的再看到外面的世界呢。”

“光司，一定可以的……”

说完这话的时候，空气又意外地凝滞起来，房间里有的，是两个找不到话题的人，还有一个不说话的人……

高兴于自己能重新见到光明的时候，光司清楚地接收到了从亮介身上散发出的不同的情绪……体贴、高兴、不舍、害怕……

其他的情绪光司都能理解，但是他始终不明白为什么亮介会感觉到害怕……他在害怕什么？

“亮介，不要担心，明天我就能看到你了哦。你一定和我想象的长得一样……”转头对着还留在房间里不作声的人说话的时候，光司没有得到回答，房间里流动的不安的气氛，让他也感觉到不安和恐惧起来。

然而，太阳总是要升起，明天总是要来的……

第十二章 重光?幻影

太阳再次带来温暖的时候，信田光司觉得自己住的地方仿佛是第一次这么热闹起来。

早餐后，率先进来的是伊田，然后再是带着医生的道原，接着还有些匆忙的脚步声，却是没有人再和他说话而他也分辨不出究竟是谁，只知道这房间里绝对该有着四、五个人。

“信田少爷，待老夫替你卸去这最后一帖药物，你就可以试着张开眼睛看看了。”

苍老稳重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的同时，一只有力的手掌悄悄从旁边握住了光司的，手指交缠起来，让光司吃惊的同时也觉得温暖，似乎有支持的力量正从那只大手上一点一点传递过来。

“麻烦您了。”感觉到身边那的无声支持，信田光司坚定地点了点头，至多是毁了这双眼睛……但是既然自己能见到光，想来该是也能看到东西的吧？

缠绕着眼睛的布料一点一点变薄，透射的光线一丝一丝加强。

眼前的景物即将出现的刹那，光司的眼睛却又被什么遮挡住了，困惑的时候，伊田婉转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光司，不要这么快就睁眼，一点一点来，否则恐怕不是太好。”

“呃……谢谢。”感激伊田的体贴的言语出口，信田光司隐约记起当初还有什么人给过自己那样关怀的举动……那个阳光下的北原武？！想到这里，连忙制止了自己继续思索下去……过去了，一切都过去了，当初的感动，竟然如此容易地被一个夜晚和那以后噩梦般的日子破坏殆尽。

“谢谢，这样就可以了，我能看见了！！我的眼睛好了！”

确定没事之后，光司高兴地扯住方才遮挡了视线的黑色布料转头就要和伊田他们分享自己的欣喜，高兴的语言在看清楚对方的时候噎在喉咙里再也无法吐露出来。

“北原武……”如同被毒蛇盯上的猎物，挤出这几个字的时候，信田光司感觉到手脚发冷，急忙甩开还握在手中的北原武的衣袖，想再躲闪，却发现自己的手竟被握在北原武的手中。努力挣扎着没有结果，骤然想起……如果握着自己的手的人从一开始就是北原武，那么……质问的语言脱口而出：“亮介呢？他在哪里？！！你把他怎么了？！！”

轻轻地握着光司的柔软光滑的小巧手掌的时候，北原武知道自己有了一种全新的感受，那就是满足。光司这样柔顺地把一切交在他手中还是第一次，所以才格外让武感觉到宝贵，也更加眷恋。

看着浸透了药物的布料一点一点地被撤去，接收到光司的紧张的时候，北原武也是心中有如有一面战鼓在擂着，在这一刻等待揭晓的感觉实在可以说是真的远胜过于攻城前的那种对于未知的渴望。

等那双美丽的眼睛在扑扇了几下长得惊人的睫毛完全张开的时候，武摒住了呼吸，听着欢喜的语言长长松了口气，心却突然在光司看到他时转得苍白的脸色中沉了下去……

“你就这么想他？”冷冷地松了手，北原武看着那双责备的眼睛，他没想到自己在对方的心里竟然是这么一个不值得信任的人。

“这不是想不想的事情……你……你究竟把他怎么了？”不退让地对上那双黝黑的眼睛，光司知道只要自己迟疑退缩一点，所有的一切都会不在自己掌握里。

看着才刚刚恢复就又对上的两人，道原挥手让年迈的医生和他的助手退下，等到那扇门轻轻合上，这才对着依然互瞪着的两人开了口：“光司，你不要这么对着阿武，他不会无缘无故做什么事情的，亮介现在就在外面。”

“道原，什么时候要你多嘴！我的事情我自己处理！”瞥了眼插进话来的道原，北原武感觉到火又冒了上来，凭什么自己要象个犯人似的被审问？！

看了看才刚刚摘除了蒙眼布而大半张脸还包裹在药布中的光司，武抿了抿唇抬起头用居高临下的姿态回答出了刚才道原已经解释过的问题：“那个家伙就在门外。你好了，道原他们也回来了，他自然也就不用再在这里，我另外有任务给他。”

对上武倨傲的表情，光司还是无法平复心中的不安，而能做的，只有坚持自己的要求：“我不相信，除非你让我见他。”

“你！”北原武就要站起身来，边上挪过膝盖来的道原却是拉住了他的衣袖俯在他耳边说了些什么，就见武的脸色又平缓下来，声音也放得柔和了点：“光司，你身体还没有完全好，眼睛也不能看太长时间的东西，还是先休息再说，等你好了，我再让你见他。”

“不，我见了他再休息，行吗？”知道武虽然放柔了口气但一定不会有改变，光司转向一旁的道原和伊田求助。

“我说先让你休息你就给我休息！！”北原武拧起眉头双眼寒光闪现，他不喜欢敢和自己对着干的人而且也没有什么刻意违背自己的人活下来……可是，眼前这个除外。

“阿武，我看你不让光司见一下亮介的话他是不会安心休息的，早晚不是都一样。”没有多少言语的伊田闲散地说出了关键，道原也笑着对北原武点了点头。

“既然这样……我就让你们见一面，然后你给我好好休息不许再做什么！”捏了下拳头，北原武对着道原挥了下手，就见被示意的对象起身拉开了门对着走廊外的什么人喊了一句。

片刻后，一个身材魁梧的青年小心翼翼地躬着身子进了房间，立刻在端坐着的北原武面前跪下行了叩首礼。

“亮介……”惊喜的光司伸出手去想和那人接触，却突然被北原武从背后揽住了腰身拉进怀中。霸道的气息和小心的动作虽然没有让光司觉得疼痛却还是让他感到别扭，缩回手想掰开那只固定在腰上的有力左手却是徒劳。就权当什么都没有吧，光司这么想着放弃地对前方伸手：“亮介君，你能不能过来一点。”

青年不自觉地瑟缩了一下，向四周看了一下，道原和伊田笑着点头的时候才慢慢地挪过身子来，却在离光司一臂之遥的地方就停了动作。

接受到对方害怕的信息，光司不知道他究竟是在怕什么，自己？北原武？但是那天胆敢违抗武的命令带自己出去然后还挨了鞭子的亮介理该不是这么胆小怕事的人……

“亮介君，谢谢你这些天来的照顾了，真的。”努力牵住对方的手，光司扯开笑容，尽管知道自己现在这样对方也不能看出多少表情，可他只想让对方感受到自己的诚意……接触到那双手，光司却无法将它完全和记忆中的重叠……毕竟自己不是个盲人，所以无法这么敏感吧？光司想着又笑了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