扑火——韩宇[下]

      晶莹的玻璃碎片、五色的果冻培养土散落一地。

      瑟，你在哪里？

      小东西不管这些，知道我醒了，一声接一声的叫得更凶了，见我没有去看它，竟想爬出盆！“来了！芝芝！爸爸不是来了吗？芝芝？”手忙脚乱地热好奶，乱着头扑向那盆……

      我向主谢恩，感谢他赐予我这样一个小生命。

      自从出国工作后，看多了贫穷和疾病，不禁深深感到生命的脆弱。相比起难民的衣食无着、居无定所还有痛失家人，国内的生活虽然平平无奇，但实在不能不说是一种慈悲的恩赐。在此期间我加入了天主教，参加了国际红十字会的义工活动，才真正体会到了主对生命的仁慈--要知道在天大地大之间，有吃穿、有亲朋、有感情、有健康……并不是一件必然的事。然而，无论是那种灵魂，只要有他自己的尊严，都是不可蔑视的自然之杰，汝生汝灭、是荣是耻，是贵是贱，都不过在一念之差而已。所以对云和瑟，不应单单为了照顾我朝夕可死的苟活而让他们赔进自己的青春。

      上帝关闭了一扇门，果然会打开另一扇的！

      万能的主啊，信徒玉宇感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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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事到如今你不肯亲我 那么至少肯定我。
      吹不熄的光芒 努力燃烧自己。
      只为你爱过的萤火 永不坠落。
      请看我漂亮的坚持 别忘记我。
      让丛林中一个灯笼，独自为黑夜闪烁
      让腐朽的感情，绚烂的化做飞舞的魂魄。
      ——聂正云

      今天枫又没有回家。半年来，她已经不止一次带着小淳回娘家住了，我曾经在她家楼下等了几次通宵，可每次不是迎头的冷水就是闭门不纳。她换了手机号，我连忏悔的机会都没有。集团现在正处在转型的非常时期，全体集中攻下物流和奢侈品市场，项目经理们更是忙得你给他张卖身契也给毫不犹豫地签——这帮人，还是差点火候啊！于是竟来了一个跟我同级的新版块经理，头两个月的业绩就几乎赶上我，要不是烟华广告公司的强势支持，说不准什么时候会被压下去。对，还有烟华。

      每天拖着一副躯壳回空荡荡的家——这如果还算是一个家的话。枫，我知道对你不起，可是小淳也是我的孩子，你难道要他从小就失去父亲的管束么？我已经错过一次了，我不想再错过第二次，为什么你就是不肯原谅我？我答应你，就算现在要我放弃集团的工作，我也会和你好好照顾小淳，我会好好照顾你！

      做了决定，向周总递了请辞，径直向她的方向赶去。凌家没有打不开的门，我就硬闯也非要进去！

      门开了，是我趁妈买菜回来的空档冲进去的。大厅里我岳父在读报，岳母则对着我大骂：“枫儿都不在，你来了也是白费！你这个没良心的禽兽，还有脸来见枫儿！枫儿当初有多少人追求她，她都没答应。好好的一个孩子，为什么就糟蹋在你手上啊？我们凌家欠了你什么啊？呜呜呜……”

      “妈！”我过去扶起她，然后在屋子里到处推着门。“枫儿你快出来，你快出来啊！”房间没有人，只有空荡荡的回音在响。

      “你别喊了，你就是喊破喉咙也没用的！”岳母打了我一个耳光，“究竟是谁生了你这只混帐东西！你还有羞耻吗？快给我滚！”

      “妈，您不把我看人，也要想想枫儿！难道您就忍心让小淳从小就不知道他爸爸长什么样子吗？妈，我辞职了！我一定用心照顾枫儿，我一定好好补偿她！求求你，让我见她吧！有什么话我跟她说，如果她不原谅我，我发毒誓，我再进这个家门就出门被车撞死！死无全尸！妈……”

      终于，我见到了她。

      “我很好，小淳有彰带着，你放心。”第一句，我得到的竟然是这样的话！

      “彰是谁？~”

      “一个很有名的摄影师。冼道彰，你不也认识他吗？”

      “为什么小淳要给他带？”听不清楚自己的语气里是否还有“感情”这种东西，只觉这世界上没有什么可以长久。“枫，你还是不原谅我！枫，我辞职了，我可以天天陪你、天天陪小淳！给我最后一次机会，我会彻彻底底忘掉他的！枫儿，我跟他已经一年多没说话了，我连他现在长什么样子都不知道了……快告诉我，什么冼道彰的都是骗人的！”

      “你竟然这样对我大哥！”今天第二个耳光，也是枫给我的。一些东西汩汩地从心底溢出。枫，你为什么还要提那个名字？我已经千遍万遍告诉自己：他只是一个陌路人而已。

      “枫，我没说谎。”不理她狂野的挣扎，紧紧箍住她的身体 “枫儿，我连他的声音都忘记了。我们搬到上海去，离开这里，永远忘了他！”

      “啪！”耳朵忽的一聋，勉强从另一边的耳朵听到她几乎变调的声音：“那个叫做烟华的呢？你是不是又跟他上过床了？”

      “谁说的？！”

      “我早就知道了，你还想骗我！”

      “枫儿，那次我是被迫的！”

      “能把我和哥害成那样你竟然有脸说你被人家逼的？聂正云，你到现在还想抵赖！你这个卑鄙的畜生！你丢下大哥不管来找我，又在外面搞男人，我跟你拼了我！！”

      被女人细长的尖甲肆意抓刮着，我没有还手，没有逃避。

      “畜生！”随着她一声怒骂，我感觉到脸上深深地划开了一道口子，痒痒的，热热的，有液体渗出来，开始变得剧痛。

      盛怒中，她竟然抄起一把剪刀就往自己手上抹。

      “枫，不要！”猛地抓住她，不可以她再做傻事！

      “我杀了你！”声音之大，让我突然全身一震。

      “枫，如果你这样才能消去对我的恨，我让你戳，我让你戳！！可是，让我再见小淳一面，小淳要再见我一面啊！枫！”头痛欲裂，却没有放下手里抓住她的力度。

      “你为什么不去死！”她挣扎不过，猛然把剪刀摔在地上。“为什么你要这样对我！！”

      “啪！”如果这一下仍然是巴掌的话，我愿意再受一千一万个。

      那是一份离婚书，已经签好了她的那部分，盖好了她本人的章。

      女人一哭二闹三上吊之后的，是这样的选择。

      枫走了，带着小淳——那是她对离婚唯一的要求。

      “小淳有彰照顾很快乐，起码比过去的时候快乐，我也很好。你留下来好好照顾哥哥。不然我永远不原谅你。”这是她给我的最后留言。

      我……好不容易说服自己忘掉所有噩梦的时候，拥有了许多人艳羡的家庭，才发现枫对我的忍耐已经远远超越了常人的限度。

      我还能说什么。

      同一天晚上，我接了一个匿名的电话。“正云，请好好照顾宇！我走了，到你们找不到的地方去。”

      我下意识地想到了锦瑟！

      一封附带有离婚书扫描件的E-MAIL出现在我邮箱里，简简单单，没有太多的话：

      云，
      请好好照顾宇，他始终是爱你的。
      他有心脏病，只有你可以拯救他，珍惜时间！

      拜托你照顾宇的瑟

      宇，你骗得我好惨！

      （二十五）温柔炼狱

      我看见自己写下的心情，把自己放在，卑微的后头。
      ——凌玉宇

      天大地大，我可以去哪里？

      去城中的小岛，逛露天酒吧，没敢坐进去。

      去闹市的广场，看它的喷泉，可和谁拍照？

      去深静的兰圃，赏它的幽香，想你的香味。

      去无声的书城，读它的沉默，冷气让我发抖。

      告别吧，告别这个烦嚣而冰冷的城市。

      本来，今天就可以告别的。

      * * * * * *

      今天去部里交割职责。我却遇上了他。

      “你就是玉宇？” 他很惊喜地停下脚步。

      “是的，你好。”

      “干得好好的为什么离开？”像一个老师般，又威严又和蔼的语气。

      “这跟阁下好像没什么关系。”

      “诶！”他伸手拦住了我。混血儿的眼睛，高耸的鼻子，有一种与生俱来的凌厉。

      “你想干什么？”

      “你不说清楚我不让你走！你走了国家的损失就大了，好不容易培养出来的人才……”

      “阁下好象没有权力去管吧！”摆脱他的圈缆。你们这帮崽子，我离职了，你们到哪里找个凯子来说我的风凉话？还要揭我的伤疤。

      “我没能力，我没突出成绩，我没真才实料，我没上级欣赏！可以了吧？”身后，可以感觉到一双双幸灾乐祸的眼睛在狡诘地偷笑。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请你等等！”

      我的皮包被他夺了下来。

      “混蛋！”

      外交部内的第一个耳光，在我的手和他的脸之间应声而生。

      “玉宇你小子干什么？！”几个过去的旧同僚冲出来，呵呵~~~他们一早准备好的擒拿术终于派上了用场。

      挣扎，被压，再挣扎。

      心很痛。

      成为垃圾的一天，终于来了。

      像利刀一样的风凉话，源源不断地随着暴力灌入了耳中，割切着心田。

      不，我不能哭，我不能倒下，我不能妥协！

      我不是你们想的那样！

      “你们在干什么？放开他！”还是那把声音。

      “沈先生，凌玉宇因为个人作风问题被勒令停职，精神有点问题，你受惊了！我们马上把他进行
      民事隔离。沈先生，请检查一下您的财物，您有没有受伤？沈先生，最好去医院检查一下！沈先生……”

      “你们太过分了！”那个被称为沈先生的人附下身来，拨开制压着我的力量，扶着我。

      “沈先生，小心呐！”旁人的语气就好象我是一个十足的疯子，生人勿近。

      “我要亲自跟你们司长说话，投诉你们对我的贵宾无礼。”为我拍去衣服上的脏处，他把包还到我手上。

      “？？”他们面面相觑。

      别做戏了,你们以为我不知道！

      “凌玉宇先生是我准备聘请的外事顾问，你们对他无礼，我很不满！！司长办公室在哪里？我要跟他说话！”

      “沈先生,您误会了，我们怎么敢对你的贵宾乱来呢？误会误会，完全是误会！小宇，刚才多多冒犯了，我们在这里给您赔礼道歉了，对不起！”

      好一副谦谦君子的样子啊，呵呵~~~统一的表情，训练有素嘛！

      他是谁？

      “你是？”

      “玉宇，你竟然连沈先生都不知道？你这小子！”一个奈不住性子的声音响了起来，“他就是……”

      “我叫沈涛。是东南亚地区的国际贸易代理代表。很高兴认识你，玉宇！”他打断了那个越来越小的声音，主动介绍起自己来。

      “哦，刚才真对不起！沈先生，您的气度真大，我真的太冲动了。”想不到竟然真的打错了人。

      “光一句话就可以弥补所有的话，要警察来干什么？”他开始微笑着注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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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也不想这样反反复复，
      反正每个人到最后都要孤独。

      ——凌玉宇

      我有了一份新工作。

      形式无他，照旧的陪上级——沈涛和他的弟弟沈浪参加各种外事商务活动，做现场翻译、一起和客人吃饭、签合同，平日做做合同审校之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