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麽......」辛绚笑笑,「等找到身体了再说吧。」
说罢,过去挽住鬼王臂膀,不由分说地拽著走。
鬼王看他形色匆匆,显然刻意保留那个问题,至於内心,大概另有想法。
这样思忖著,鬼王便不再问。
辛绚爱作怪是真,但遇事有主张也不是假,既然他有决定,现在又不肯明言,那麽静观其变也无妨。
而事实,正如鬼王所料,辛绚的确另有想法,只是,还不足以构成决定。
在他现在想来,说要寻死,或许是带有一定的赌气成份,但假如实在别无他法,他亦绝非做不出来。
只不过,看鬼王後来的表现,在这件事情上,似乎尚存有可商酌的余地。
如果可以既不必死,又能保证与鬼王不分开,比方说,鬼王常常来人间看他,或是他每隔一段时间便去鬼城探『亲』......那自然是再好不过。
自尽这一途,终归只是没有选择的选择。倘若就这样寻死,他自己都会瞧不起自己。
他虽不自称男儿志在四方,毕竟也是年轻气盛;不求干一番轰轰烈烈的举国大事,至少要在青史上留名,让人知道世上曾存在过『辛绚』这样一位少侠英杰。
否则,这一遭人生路便走得了无价值。
总之不管怎样,一切都得在找到他的身体之後,再做定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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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自怀著各自心思,辛绚与鬼王一路行进殿堂。
殿内的结构摆设,与鬼王府中的议事殿颇为相似,并且,里面还站著或坐著不少人,个个表情严肃,似乎在商谈要事。
凡人皆看不见鬼魂,他们俩如此大刺刺地进来,在这些人眼里,也只如透明。
辛绚明目张胆地左右张望,并不觉有何稀奇,但是,当他的视线转到坐在正首位的男子脸上时,猛然一滞。
「龙麒?!」辛绚惊声喊道,也忘了对方根本听不见。
鬼王侧过脸来:「什麽?」
「没,没什麽。」辛绚捂住嘴,用力摇头,不敢再就此谈论下去。
在鬼城中,龙麒可是被追捕对象,怎能在鬼王面前提及?鬼王甚至还不知道,龙麒与他有一段交情,更带他上过青楼......
咳,不能说不能说,否则,鬼王八成又要大发雷霆。
不过,龙麒的魂魄不是在鬼城吗?怎麽会在这里......
未等辛绚想出头绪,忽听得一声大喝:「何方孽障?!」
辛绚一愣,循声看去,发现出声的是坐在龙麒身旁的一位老者。除了他,其余众人都是面面相觑,似是不解他为何突然发威。
这位老者,虽不若蜀山掌门那般仙风道骨,却也精神矍铄,眉骨高挺,一看就知绝非简单角色。
奇怪的是,那双直冲著他所在方向而来的眼睛,只见眼白不见瞳仁,竟是盲的。
辛绚看向鬼王,困惑地指著自己鼻梁:「孽障......是在说我们俩?」
鬼王与凡人打交道极少,也不是很能明白现下状况,摇了摇头:「不清楚。」
「唔......」
辛绚抬眼上瞅,唏嘘道,「在活人看来,我们的确和妖孽没多大区别啦,但没理由......」
「看招!」
又一声更具气势的大喝传来,辛绚再次看去,只见老者已然站起,袖内抖出两张黄纸,往掌中一捂迅即翻开,纸竟无火自燃。
老者动作毫不拖沓,下一瞬就将火符扔出手去。
『嗖』的一声,火符不知怎的便飞至辛绚与鬼王脚下,快到肉眼难以捕捉。
「孽障,还不在三味真火下现形?!」
老者厉喝著,双手以怪异的手势向他们一指,方才还小得可怜的火苗,竟猛地窜高,火势如笼,将两人重重包围在内。
好热!辛绚难受地卡住喉咙,居然感到了本该感觉不到的窒息,浑身完全使不上力,无法从火中逃离。
这样下去,会烧得连一粒灰都不剩......辛绚几近绝望地想,出乎他意料的是,火势很快就减弱并消失了。
尽管如此,辛绚已是筋疲力尽,险些跌坐在地。勉强支撑著立住,想转头看看鬼王情形,却被前方轰然围来的黑影夺去视线。
那些先前还视他们如透明的人,此时,居然双双眼睛将他们盯准,并且阵仗严密地堵在前方,面色冷厉,大有围攻之势。
现形......
原来如此。
有关道士捉鬼的故事,他自小就听过不少,倒从来没想过,有一天也会发生在自己身上。
辛绚暗暗苦笑,正琢磨著要如何向对方解释,耳边,忽然响起似曾熟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怪声。
「咕......呃......」
辛绚霎时惨白了一张脸,迅速扭头,在看到了鬼王模样时,终於扑通一声,坐到地上。
为什麽会这样?
辛绚百思不得其解。刚才鬼王还好好的,怎麽说变就变了?
由於鬼王头颅低垂,从辛绚的角度,正能看得一清二楚。不论是那张狰狞态渐露的脸,还是脸上若隐若现的纹印。
怎麽办?他又要狂性大发了,现在该怎麽办?......
辛绚惊急交加,一时间只能瞠目相瞪,想不出任何对策。
上一次虽是他将鬼王制住,可也只如灵光一现,事後他全不记得自己是如何做到的,饶是想故技重施,却不知道该施什麽技才好。
话虽如此,但若不尽快阻止鬼王,人间将掀起何等腥风血雨?
辛绚咬咬牙,从地上一跃而起,抱著拼死一博的觉悟抓住鬼王胳膊,未及调动仙力,又听得苍老却饱满的喝声传来。
「不妙!你们让开!」
老者一声令下,众人立行排开,为他分出一条直通向鬼王的隘道。
但老者并未走过来,而是站在原处,似是侧头感觉著什麽,手上不知何时多出一把剑。
「先前还丝毫未能察觉......」
老者面色凝重地举起剑,手指拂过剑锋,「原来你竟有这等阴气,倘若不除,势必後患无穷。」
说罢,将剑托在掌中,掌风一推,长剑立如破矢之箭飞射而来。
辛绚大惊失色,赶紧拽住鬼王试图躲开,不料那剑好似长著眼睛,一径追著他们跑,并且剑速只增不减,终将避无可避。
只听说过杀错人,还从没听说过灭错鬼的!
辛绚直欲吐血,可已无瑕发怒或是解释,只能把心一横,挺身挡在鬼王面前,任剑尖穿胸而过。
也许是痛过头了,他的感觉居然麻木,眉头都未曾动上一动。
而鬼王,混沌的意识,依然在自制与失控之间沈浮,对外界的状况一无所知。就算他知道,在魂魄内的矛盾冲击下,暂时也做不出什麽。
让辛绚万万没想到的是,自己以身挡剑,剑势却并未就此停下,只是更深地将他刺穿,再继续向鬼王射去。
鬼王未闪未避,剑尖顺利地刺中真正目标,犹自飞行,直到将两人一齐,钉在了大殿右方的一根圆柱之上。
该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这一柄镇邪剑,克制了鬼王本身的阴气,却使得他魂魄中另一极阴气得以暴乱。
恶鬼煞灵,终於占到上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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恶鬼煞灵,终於占到上峰。
「啊啊──!」
伴随嘶吼而起的狂风,呼啸著席卷大殿。插在胸前的长剑,开始剧烈地颤动起来。
一切将陷入大乱。
忽然,狂风中加入了漫天飞雪,围绕著圆柱旋转,不过一刻,便将圆柱连同被钉在柱上的两人,封在厚冰之中。
狂风随之归於平息。方才掩面避风的众人,放下手来眼见这一幕,不由得目定口呆。
冰内的辛绚,有些欲哭无泪。
虽说鬼不必担心窒息,但是长久地封在冰中,寒冷逐渐渗透到感知深处,毕竟不太好受。何况,他无视『觞玉髓』而放出仙术,此刻更是疲寒交迫,不胜痛苦。
动用仙术,本就无异於自讨苦吃,无奈除此之外,他想不到其它办法,可暂时将直欲发作的鬼王困住。
冰封维持时间有限,解冻之後又将如何,他只能趁现在抓紧时间,用那颗快被冻僵的脑袋拼命想。
未等他找到思路,却听见像是硬物破碎的喀嗒声。冰块内部正在裂开一道道细缝,如果多到一定程度,再一施力,就会整个崩析瓦解。
辛绚苦笑。看来,鬼王并不甘心被困,意图自行破冰而出。
能做到这种事,果然厉害......也相当可怕......
冰外,老者虽眼不能见,但可察觉到状况有变,正欲追击,却被身旁男子伸臂拦住,摇了摇头:「不可杀。况且这其中一个,恐怕非我等能够杀死。」
老者一愣,纵然有所不甘,却也明白此话不假。他踌躇片刻,问道:「那该如何是好?」
男子没有答话,走上前去,抽出佩剑一挥而下,冰块当即从中断开。男子过去拔出镇邪剑,拉住辛绚向外一甩,辛绚猝不及防,加之浑身无力,跌撞几步倒在地上。
下一瞬,鬼王的手指卡上男子喉咙。
喉骨几乎被捏碎的剧痛,令男子英挺的长眉蹙成一团,动作却毫不迟钝,飞快从怀中掏出一颗圆珠塞进鬼王口中,手掌死死地按在鬼王唇上,以防他将珠子吐出来。
其实,以鬼王此刻的意识,只懂吞噬,只认灵肉,其它一概不管不顾,正是恶鬼之首本色。珠子入口,若不是实在太大,兴许当场便吞了下去。
虽只是含在口中,灵珠的力量,仍很快便展现出来。
刹那间,一度败阵於煞灵的阴气,重振气势汹涌而上。两股互相抵触的阴气,再度於魂魄深处交锋。
鬼王脸上的纹印,开始时有时无,卡在男子颈上的手指变得僵硬。男子趁机脱身,退离几步後,赶紧大口喘气,不忘谨慎观查鬼王情形。
镇邪,天沼,一剑一珠,都是针对妖邪鬼灵,不同的地方在於,二者一为『克』与『疏』,一为『引』与『汇』。
在凝练阵法时,通常都是先以天沼招来邪灵,并唤起它本身尽可能强的阴气,再以镇邪将之压制後,夺取其汇集的阴气,利用这股力量,便可练成各种非同一般的法阵。
玄天教何以被称之魔教,正与它光怪陆离的炼阵方式脱不了干系。
阴气原就紊乱,又遭镇邪攻击,若非鬼王,早已受控於人。偏偏鬼王魂魄中另有极煞阴气,不受镇邪影响,反而趁隙将他控制。
正是看出这一端倪,男子才会拔出镇邪,并将天沼送入鬼王口中,希望提升他自身阴气,压下这股暴乱。
除了鬼王自己的力量,一切外力皆无法与之抗衡。
至於结果能不能成,就要看鬼王自身的意志了。
万幸的是,鬼王本就不愿受煞灵所操纵,又借天沼助力,不多时,便成功夺回了魂魄的控制权。
这一场自己与自己的交战,胜虽胜了,鬼王却也力竭,身躯摇晃几许,就要倒下。
「啊!」辛绚惊呼,几步跑去将他扶住,「你还好吧?没事了吗?」
未得到回答。
鬼王疲惫到何种程度,从他将额头压在辛绚肩上的站姿,即可看得出来。
打从心底来说,辛绚非常愿意让鬼王一直靠著,靠到什麽时候都行。但是体型上的差异,注定了辛绚没有这样做的本钱。
要倒,要被压倒......辛绚可怜巴巴地想,盘算著要不要调整姿势,以免倒得太难看。
这时,男子对部下点头示意,令他们将鬼王扶至椅中坐定,为辛绚解了围。
辛绚跟过去,见鬼王双目合紧,神情倦怠但不混乱,终於确信,危机已安然度过。
实在太过欢喜,竟连自己的疲惫都完全抛却在脑後。辛绚拖住鬼王的手,固执地站在他身边,不肯到旁边坐下。
男子走上前来,目光奇异地看了看辛绚,继而转向鬼王,双眼轻轻眯起。
「你是他的同伴?你可知他身上有何异状?」眼睛虽是望著鬼王,不过问话的对象显然是辛绚。
「不知道。」辛绚摇头,想了想又反问,「你知道吗?」
原本被那老头追杀,还当他们是一帮恶人,又气又恨,但看这人将鬼王安定下来,敌意便消减了不少。
假如能获得他的帮助,彻底查出鬼王异状的起因并加以解决,那就再好不过。
遗憾的是,对方也摇头:「具体情况,我无从得知,只是略有个大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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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麽大概?」
「嗯......这样说吧。正如人有善恶,磁有阴阳,物有正反,事有两极。即便是魂魄,也有相斥的两股气,才有了善灵与恶鬼之分。我并不深悉魂魄成分,就姑且定名为正阴气与反阴气吧。」
男子托住下巴,揣测道,「我能察觉他的阴气非比寻常,可却极至动荡。若没有猜错,他有可能曾受重创,元神大损,正阴气不断削弱,反阴气日趋增长。以今日情形来看,他本身并不意成为恶鬼,为了克制反阴气作祟,想必他平日都时刻按捺。但是,若只一味压制而不根绝,任其照此趋势发展下去,离他完全化为恶鬼那天,恐怕已不远了。」
辛绚心里一凉:「怎麽会......难道没有法子根绝吗?」
「有应该是有,只不过......」
男子露出歉然神色,摊手道,「我不清楚他阴气不稳的原由,说要根绝,实在无从谈起。」
见辛绚耷拉著眉毛,满脸沮丧,男子温和地安慰道。
「小兄弟也不必过於挂心,阴气不论正反,其实都是由自身决定,正如人选择为善或是为恶。尽管他反阴气过盛,状况不甚乐观,但如果他有心根绝,以他的能力,我想还是可以办到。只是为何拖延至今,大概有何内因,若你能将此查清楚,要帮上忙也并非不可能。」
闻言,辛绚眼睛一亮,总算振奋了少许,急切追问:「真的?你确定吗?」
「呃......」男子深感为难,毕竟他也只是推测,万一推错,岂不是让辛绚白高兴一场?
他微哂地笑笑,折中答道:「五成,最多七成吧。」
辛绚扁扁嘴角,对这个数字有些失望,但并不气馁,暗自握紧了拳头想道,五成就五成,哪怕只有一成,我也一定要试试看。
想罢,弯下腰去,在鬼王耳边问道:「听得见我吗?我有事想问你。」
「......」
看来,鬼王不单单是力竭,精神亦饱受折磨,只坐下这麽一会儿,已然放逐了所有意识。
得不到答案,辛绚只好将焦急忍回肚子里,不想打扰鬼王休息。
抬起头,却发现男子正用深奥的目光盯著他,语带迟疑地问:「你,可知道我是谁?」
「啊?」
被这样一问,辛绚才想起,先前自己曾被对方的相貌吓了一跳。
「你......龙麒?」反问得更是迟疑。
毕竟看男子的言谈举止,并不像认得他。另外,龙麒性情豪爽,喜恶分明,并带有手握大势之人的傲慢狂放;而这人却不愠不火,撇开那双锐利的眼睛不谈,看上去倒有几分书卷气。
「果然。」男子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我并非龙麒。龙麒是我兄长,我叫龙麟。」
辛绚脑中灵光一闪,迷惑顿消。
「喔!是了,他的确对我说过,有个孪生弟弟。唉,我刚才怎麽都想不起来,原来就是这麽一回事。」
龙麟抿唇笑笑,眼神隐约有所沈淀:「真没想到能遇见你......」
自言自语般说著,见辛绚面露狐疑,龙麟又笑了笑,忽然正色:「你可愿意跟我走一趟?我有东西想给你看,也有些事情想问你,并且,只能问你。」
「这样......」辛绚困扰地拢起眉头。
龙麟表情十分诚恳,又与龙麒有兄弟血缘,他的请求,辛绚确实不想拒绝,可是又始终不放心,将神智不清的鬼王单独留在这里。
看出辛绚的忧虑,龙麟善解人意地道:「不必担心,我不会占用你很多时间。至於这边,我会留人手下来照看。以你朋友的情形,暂时应该不会醒,即便醒了,会有人告诉他你的去向,同时也会立刻通报到我这边。」
顿了顿,他转过身,对一直站在身後的老者说道:「言老,你也与我们一道吧。」
言斐一怔,显然不悦与『孽障』同行,冷著脸就要否决。
「言老。」
龙麟靠过去,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些话,他的脸色恍然大变,眉头颤了几颤,终於同意:「是。」
龙麟释然一笑,回头看向辛绚:「好了,我们可以走了吗?」
辛绚心思急转,猜不出龙麟对言斐说了什麽,不过能猜出,他叫上言斐一道,想必也是顾虑到自己的担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