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拾壶?!你想吓死谁么?”看清来人之后,宇文小姐发了难。随即她又看到他身后背的伤者:“你救的这个又是什么人?好像伤得挺重的。”
曹拾壶没空搭理这位小姐的大嗓门,先把人扶到床上,再从“鬼见难”的怀中掏出他刚才告诉自己的那只响箭,推开窗向天燃放了,倒了杯水给双目紧闭的人:“南叔,喝口水吧,一切我都照你说的做了。”
尽管逃亡的这段时间让此时的南魇狼狈不堪,然而还是能看得出他年轻时也必定是位美男子,即使现在长须掩面,但当那狭长的双眼睁开,扫过正盯着他看的么厶幺和宇文润泪时,男子心里一突,醒悟了眼前这位“南叔”的身份,女子也是心里一突,觉得心神仿佛被眼前的中年男子吸走了一些似的。
“拾儿,领着你的朋友快走吧,他们马上就到了。”没有接水杯,长者摆了摆手,示意三人尽快离开,曹拾壶没有动,么厶幺没有动,宇文润泪只迈了一步,之后也没有动,因为他们知道,已经来不及了,人已经站在门口了。
背对门口的曹拾壶感觉到了门外不寻常的气息,有杀气,有怒气,还有一丝凝滞不动的混杂感情,他慢慢转过身,发现先前跟他对了一掌的中年男子此时的注意力不在他和床上伤者的身上,而是眼神直勾勾的对上了好像想倒退却又被钉在原地的雷姑娘身上。
“泪儿,让爹爹好找啊。”宇文无舆没有想到一举两得居然这么快就找到了女儿,他不知道女儿为什么突然不告而别,尽管他询问了所有服侍润泪的人,他仍旧没有找到女儿离家出走的原因。他不是没有设想过是润泪知道了一些他正在做的事,但很快他又推翻了那些假设,因为他很清楚自己女儿的性格,如果她真的知道了那件事,她定是会立即找他吵起来,而不是偷偷溜出去。所以此时他是庆幸的,庆幸他的女儿见到他并没有逃,只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子般在原地扭捏。
“……爹爹。”而宇文大小姐此时在心里发誓下次遇到曹拾壶一定要他死得很难看,居然把她爹引到她面前来,有没有这么巧的事啊?她费尽千心万苦终于就要见到她的冉大哥了,却在此时功亏一篑,她实在不甘心!
给了女儿一个淡淡的微笑,宇文盟主伸手要女儿到他身后来,因为家务事处理完之后,他就要对付这个和魔道中人沆瀣一气的后生小子了。却不料女儿并没有乖乖走过来,却还戳在那边不动,难道被那小子制住了么?“泪儿?”
“喂,我说,雷姑娘好像不愿意跟你走。”曹拾壶好奇地望着两边他一个熟悉一个又不熟悉的人在那边自说自话,终于忍不住上来插话,其实他很想背起南叔继续东奔西逃,然而敏锐的耳朵告诉他,现在连房顶上都站了两个人防止他冲天而出,更不要说门窗外闪现的刀光剑影了,他真奇怪眼前这个大叔怎么这么快有这许多帮手出来,仿佛他背着南叔跑过一条街,身后就多几个人追他们一样。
“年轻人,我知道你和我女儿做了几天好朋友,但现在是我这个当爹的要求女儿回家,你没有资格介入我们的谈话!况且你救‘鬼见难’逃脱的事我还没找你追究呢!”精光爆闪,宇文无舆转头盯住曹拾壶,展现他盟主的风范。其实他大可不必如此心浮气燥,但他不知道此时的他是不是有些心虚,尤其在刚才短暂的交手过后,他清楚眼前的小子不是他三招两式就可以对付的小角色之后,他更加忐忑了。高处不胜寒,在盟主这个位子上坐了这么多年,他却胆子越来越小,生怕出什么岔子,让敬仰他的那些各门各派的人产生忧虑。
宇文润泪方才在曹拾壶那句话脱口而出的时候感到她也许还有一丝能够见到冉再辰的希望,然而此刻她听到那个被曹拾壶救回来的人竟然是紫檀宫的右护法“鬼见难”南魇之后,她的希望彻底化为绝望,就像她爹清楚她的性格,她也很清楚她爹跟武林中人称之为魔道的蓬莱山紫檀宫有怎样的不共戴天之仇!幼时的记忆提醒着她,爹虽然只曾告诉过她一次,然而她娘就是死在紫檀宫妖人之手的。带着那股绝望,宇文润泪回头瞪了一眼注视着她一举一动的曹拾壶和那个气喘连连的美髯公一眼,可不由自主地,眼泪就泛上了她的眼眶,在她终于下定决心扭头准备走向门外的时候,一只手拉住了她的衣角,回头去看,是那个傻小子疑惑的目光,透露着他的关心。
她想挣脱那只手,但脑子里突然灵光一闪,她转念想到她此行的根本目的不也正是为了她那命苦的娘么,于是宇文润泪用力闭上了她双大眼睛,她还不想放弃这唯一的机会,既然所有她熟悉的人她都无法说出那个秘密,不如就让眼前的人去转达给冉再辰吧,睁开眼睛,她死盯着那双注意力只在她脸上的眼睛,最后孤注一掷无声地对曹拾壶说了一句话,一句任何人都听不到、除了正对着她的曹拾壶以外任何人也看不到的话。而在外人看来,那只不过是宇文润泪长久地看了一眼几天来给她带来欢笑的人,之后她便毫不留恋地大步离开。
“好女儿,你先到客栈外边等我,等我拿住那妖人咱们就回家。”满意地看着女儿平安地走出来,宇文盟主的一颗心终于放下,接下来他只要专注与眼前的战斗就可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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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人,现在给你最后一个机会,把你身后的人交出来,并且向我保证你跟他再不会有任何牵连,那样我就放你和你的朋友平安离开。”又恢复了大度的态度,宇文无舆手捻胡须对屋内那个在他看来随时都可能冲过来的毛头小子说到。
“那不可能!”曹拾壶的回答极其很干脆。
“你在包庇的是谁你到底清不清楚?!”沉不住气是一直在边上看戏的三痴,他并不想这么快就拿自己的身份出来做保命符,如果被盟主知道了他就是万事皆通万事通的话,他以后的就没逍遥日子了!
回头瞥一眼面带微笑看他的南魇,曹拾壶重重地点了点头:“我当然清楚,他叫南魇,虽然我之前都叫他南叔,但他是我的第一个主顾呢。”
翻了翻白眼,么厶幺知道他又鸡同鸭讲了,在曹拾壶看来这世界上的人都一样,没有什么白道黑道官兵百姓,只要对他好,给他零工做的人对他来说都是好人,这一观点在这些天的相处之后,他已经非常了解了。
“哦?那小兄弟我倒要问问你,他到底雇你做过什么事呢?”仍旧摸不透房间里另外一人的身份,宇文盟主此时更关心的是那个人带出的那句有意思的话,堂堂紫檀宫的右护法有什么活计要安排给一个默默无闻的野小子做的呢?
没理么厶幺使劲打的眼色,曹拾壶大大方方地就说出了在他来看不过如此然而却着实让门里门外的其他人都感到惊天动地的一番话来:“几个月以前我刚下山没多久恰巧碰上南叔,他先让我给峨眉山送了一封信和一把宝剑,又给少林寺的金身佛像拂拂尘穿了件红袈裟,就这样而已,又不是什么坏事。”此言一出,三个月前轰动一时的那两件震惊武林的大事此刻终于摆脱了无头公案的阴影、水落石出。
“咄!你这个为虎作伥的浑小子,今日我就拿你到少林寺空悔大师面前发落,看你还能不能逃脱出那真正的十八铜人阵!”运气提掌,青筋暴露,一掌拍向仍旧立在那边纹丝不动的小子,横眉厉目的宇文盟主再无退路。原本他命傅星图迅速召集了一些驻扎在京城各大门派的弟子只是为了防止眼前这小子出神入化的轻功可以轻易带着南魇离开,谁知道却无意中得知了这个重大的消息?
“哈哈哈哈~~伪君子,不要一副道貌岸然替天行道的架势,难道你听不出来其实是我利用了这傻孩子么?你可知道那两件事之后我给了他多少银两作为酬报?说出来吓死你——”始终在床上调息的南魇听到了宇文无舆要攻过来的掌风越来越近,而仍旧挡在他面前的曹拾壶还没有作出任何反应,尽管他深谙这小子的斤两,但他也不能用性命来赌那小子能不能救得了他,于是只能用言语拖延时间施行自救了。拉长了声音,他就是不把最后的数目报出来,终于在所有人都停止了动作等他说个天价出来的时候,他开了口:“二两白银,两件事。物超所值吧众位?”
不管屋外那些拉长了耳朵聆听的人此时有怎样千奇百怪的姿态与表情,屋里正中那个竭力想忍住面部抽动的盟主怎样矛盾地缓缓放下了他的右掌,而床边还有一个快把墙抓出洞的人恶狠狠地盯着笔直立在床前没任何反应的曹拾壶。
么厶幺觉得现在如果有块豆腐放在他面前,他干脆撞在上面死了算了,他感慨那么精明的大人怎么教出这么不知市价的白痴来,才二两银子就把自己卖得这么干脆,做出滔天大案来还晃晃悠悠没事人一样?!更让他感到气愤的就是这个对钱极其执着可又搞不清楚状况的人就是他忙了几个月想查出来的做了那两件事的高手?这一条无论如何他也接受不来!
三个月以前,短短三天的时间,武林上出了两件大事。峨嵋派头一天大白天被人闯了空门,之后过了两天鬼节那日少林派就有人夜袭。
峨嵋派掌门抱着那把突然出现在议事大厅的宝剑失声痛哭,因为同来的那封信写得清清楚楚,他那被派去救人于水火的爱徒已经被人先熔于火再溶于水了,明明白白的“剑在人在,剑无人亡”也正映证着它主人的命运,毕竟剑回来了,人却再也见不到了。
而仅仅两天之后,嵩山少林正殿的大佛又被人披上了血红袈裟,上面缀满了红艳的无名大花,仿佛预示着佛门即将遭遇一场血流成河的无边浩劫。去挑衅的那人被一些值日的武僧截在了半山腰,然而还没等结成无人能破的十八铜人阵,那个据说看起来很像番僧的人就遁逃不见了。
没人想得到发生在两大门派的事是同一个人做的,从峨眉山到少室山即便是快马狂奔,也不可能在三天之内到达,于是所有矛头都指向蓬莱山紫檀宫,也只有他们有实力也有胆量跟两大门派挑衅,一时间人心惶惶,生怕第二天一睁眼,江湖上就开始无谓的正邪之争。可一晃三个月过去了,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甚至后来谁也说不清那个头发在火光下有些发红的人是不是番僧,而到峨眉山送信的人又是哪一个胆大妄为的妖人?
而此时,各门各派大大小小加起来数十人都亲耳听到了一个无名小辈对此事供认不讳,于是从那一刻开始,曹拾壶这三个字就再不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名字了!屋外各大门派的弟子议论纷纷,争先恐后地要挤到门窗旁看看那个速度如流星赶月的小子到底有怎样的三头六臂。
[章八]
“南魇!你以为这样就可以让那小子逃脱罪责么?!师父和我们都清清楚楚地看见那小子救你离开,光凭这一点就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非比寻常!你不用再替他狡辩,我先杀了他再抓你!”就在众人还都消化那个震撼人心消息的时候,原本持剑守在门口的傅星图却掐个剑决攻了进来,直逼曹拾壶咽喉。
“住手!星图。”挥手让即将擦身而过的徒弟退下,宇文无舆皱了眉,他怎会不清楚这个平时都很沉得住气的弟子此时的反常?知晓了那个做下两件惊天大事的人就在眼前,任何一个想尽快出名的武林后辈都会有他一样的反应,只要打败了眼前的这个小子,那么无疑那个人就会成为当今武林最炙手可热的红人,只不过是徒弟跟着他时间比较长,反应比其他人都快一步而已。而作为他宇文盟主却不想这么快就让眼前这傻小子殒命,虽然留着他难免养虎遗患,然而此刻众目睽睽之下,他不能做出以多胜少恃强凌弱的事来,否则日后江湖中人会怎样说他这个武林盟主?在完全没弄清这个曹拾壶的来历之前就轻易给他定罪来个斩立决么?“曹少侠,老夫问你,你今天以前可知道你身后这个人是紫檀宫的南魇么?”
“么大哥,他叫我‘少侠’诶!”曹拾壶听了那沉稳的声音却没搭理盟主,只是有些手舞足蹈地扑向么厶幺,虽然随即就被嫌恶地甩开,他还是很乐不可支,直到感觉到了周围瞬间变凝滞的气氛,他才意识到要回答中年人的问题:“呃——我只知道南叔就是南叔,以前他只告诉我叫他南叔的,今天才知道他叫南魇,还是那什么紫檀宫的护法。”
“咳咳,小子你也不傻么,知道此时应该撇清关系?”床上的人咳出一口黑血,却不见担心自身安危地调侃起那个瞬间脸红的小子,“可惜啊,没人会相信你的,你还是麻烦点救我离开的好,之后给你一百两怎样?唔,一百两黄金哦!”
“喔~~~”张大了嘴,同时眼睛也放起了光,曹拾壶明显被这个数目诱惑到了,也让还怀疑他之前只是做戏想蒙混过关的众人明白了他是个真不懂行情的傻瓜,蓬莱山紫檀宫右护法的人头是只值一百两黄金的么?起码是那个数的十倍好不好!
没有在意周围人的反应,盟主继续问道:“那小兄弟,我再问你,你在送剑和信到峨眉山的时候可知道里面的内容?”看到对方茫然地摇摇头,盟主提出了最后一个疑问:“你可明白给少林寺大殿金身佛像穿那件彼岸花装饰的袈裟有何意义?”
“嗯,这个我知道啊,当时南叔说他想对佛爷表达一些敬意,然而又不好意思亲自去,于是就拜托我偷偷溜进去给佛爷打扫打扫,顺便把他的心意——那件大红袈裟给佛爷穿戴上,谁知我到那里才知道那佛爷干净得很,哪需要我拂尘?”一言出口,周围的抽气声不止。
“你是痴儿么?!那是少林寺正殿,自然有人天天打扫!”屋外不知是谁终于气愤不已地嚷了这么一句。
宇文无舆仍旧有些怀疑地看着面前的傻小子,他不相信这人是在说谎,然而他又总感觉有些地方很不对劲,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他却一时说不清楚,终于叹口气:“算了,老夫暂且相信你就是一个初出茅庐的傻小子,对么泪儿?”
“哼,爹爹说是自然就是。”惊疑盟主突然的问话,屋外有些慌张的宇文润泪尽力保持自己一贯的语气从鼻子里哼出这么一句,于是周围议论纷纷的人也就再没人敢多说少道了。
点点头,气宇轩昂的人微笑着示意曹拾壶离开南魇的床前,尽管那小子有点识时务地明白此时他帮不了那差点害惨了他的南叔了,他还是不情不愿被么厶幺拉开,扁着嘴想说些什么,却被三痴突然变可怕的摄人目光牢牢盯住没敢开口。
“南魇,我希望你能老实跟我走,那小子犯的过失不过是被你蒙骗所为,所以我想以我的薄面,方丈大师和灸莜掌门也不会怪罪于他。”正色劝说着鬼见难的盟主万万没想过除了曹拾壶还有谁能搭救眼前这个气息不稳鲜血染花长须的男人,他好像忘记了来时的路上看到的那冲天而起的响箭一般,可惜他忘记了并不意味着那响箭只是虚张声势,四面八方突然传来的嘈杂声让他眼神一厉,“哼!看来今日只有一场硬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