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笑非

他轻轻抚平千枫额前的皱纹，低声道，"这不是我的梦吗？既然是在梦里，应该想怎么样就可以怎么样。所以，你绝对会好起来的，千枫。"

第三十二章
管家带人走进来，张弛一抬头，顿时惊喜交加。"你果然出来了，你没有死......"说话时，竟有些语无伦次。
萧楚慎略略勾起好看的唇线，开口道，"我说过，会来找你。"
"你是怎么出来的？他们肯放过你？对了，有没有受伤？"张弛飞奔过去，在他的身上胡乱摸索。看到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面前，突然就安下心，因为千枫而起的焦虑也因为有他而平缓下来，"你是医生，一定可以救他的是不是？"
"你就这么在意这个弟弟？"萧楚慎平静地问他，好像之前种种只是一场噩梦。
噩梦......梦吗？张弛一惊，却也顾不得其他，定了定心神回答，"他是我的亲人。"现实中，他本是没有亲人的。
"很好。"萧楚慎点头，看了看千枫说，"他不会有事。"
"太好了。"张弛浑然不觉自己几乎抱住那人的肩膀，身上满是千枫的血迹还来不及换洗，而萧楚慎出人意料地没有推开他。
清洗伤口、上药、包扎，动作果然娴熟。张弛望着眼前忙碌不止的男人，认真而专业的表情煞是令人心动。
又给千枫喂了些药，片刻，千枫悠悠睁开眼睛。
张弛大喜，"千枫。"
"大哥......"
千枫虚弱地抬起手，张弛忙上前握住，道，"伤口都包扎好了，慢慢会愈合的，现在你需要休息。"
"大哥，你真的打算成亲？"千枫艰难地开口问。
张弛一愣，看了一眼面无表情的萧楚慎，点头。
千枫长叹一声，竟不再说话。
"千枫觉得这样不妥，是因为我与他皆为男子？"张弛温和地解释着，"千枫，你要知道，人这一生活着不易，也并不是为自己而活的。但总有一些事情，如果你不去做，死了都合不上眼。他对我来说，就是这样。"
"可是大哥......"千枫看着他，仿佛有些激动。
张弛拍了拍他的手，"放心吧，父亲那里我回去会讲。至于这次惹出这么大乱子，责任都在我，他纵然要大发雷霆，也是理所应当的。这一点我自有准备，千枫你不必担心。"
"大哥有什么准备？"
张弛笑而不答，却是成竹在胸的样子。
待千枫睡熟了，他才悄然退出这间房，萧楚慎依旧跟随着，两人一前一后走到院中。天色已经完全明亮起来，初升朝阳高傲而冷淡地照耀着京城大地。
"你不怪我？"张弛问的时候，不敢直视他的眼睛。
"我为什么要怪你？"
"拖着你去找死，我......"
萧楚慎打断了他的话，"我并没有死，你也没有。"
这时候管家走过来，颇为尴尬地打断了他们，"大公子。"
"怎么了？"
"家主有令，说......"
"直说无妨。"
"说若您没有死，就赶紧滚回去。"管家说罢，只深深低着头，脑袋几乎要缩到脖子里去。
"知道了。"张弛回头看萧楚慎，"千枫......"
"他只是外伤，并无大碍。方才用了些补药，待这一觉睡醒了气色就能好很多。"
张弛吁了口气，"这就好。那么，萧医生准备与我同行吧。"他其实想问，成亲的约定还算不算数，既然萧楚慎没有主动提出作废，权且厚着脸皮就当什么都没发生过。反正他也没有跟自己计较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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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于江湖中有人公然发出宣告声讨慕容家族，暗杀行刺这类事情也摆在明面上，张弛不得不精简行装低调出行，于是便成了和萧楚慎两人的行程。
他依稀记得第一次遇到他的情形，那样超然物外却强烈到无法忽视的存在，自己只有仰望的份。而这个人，一直陪在身边。
"你为什么要和我在一起呢？"张弛偏头看着他，"我是说，我这样的人，有什么值得你浪费时间的？"
"大公子何必妄自菲薄？"
"是真的啊，你看我肩不能挑手不能提，没有谋略没有追求，就知道醉生梦死惹事生非......"
"因为我是你的医生。"萧楚慎淡淡地回答。
"萧医生真是敬业。"张弛有些郁闷地说。
但是情势似乎不允许他继续郁闷下去，正在穿过的这篇林子周围沙沙作响，即便他再迟钝，也知道有人追过来了。
"好像第一次见你也是被一帮人追杀。"
"那是你安稳日子过久了，到处得罪人的原因。"
"不要说那么直白嘛，"张弛嘿嘿一笑，忽而想起来，那次惹麻烦的其实是萧楚慎吧？但他还是讨好地说，"我错了还不成吗？我可以跟你保证，以后绝对不会肆意妄为了。回去马上就要求被逐出家门，以后老老实实跟着你卖狗皮膏药，再不会让我们遭遇危险了。好不好？"
"你要主动脱离家族？为什么？"萧楚慎愕然问道。
"当然是为了你啦......"见他脸色沉下去，张弛忙恢复正形解释，"好吧，你知道像我这样没什么能力的人，在家里不好混啊。况且千枫也不容易，就当是成全他了。还有，不管你相不相信，我是真打算和你一起卖狗皮膏药的。你一直独来独往的，不会觉得寂寞吗？"
萧楚慎心澜微动，他在说什么，寂寞？可笑，自己怎么会有那种多余的情绪。可是听他说起的时候，情绪似乎因隐密的欢快而起伏。为什么？
"不好了，快躲起来。"张弛压低声音提醒，忙不迭拉着他隐藏在草丛里，听那些声音越来越近。
两个大男人的呼吸纠缠在一起，周围青草被太阳晒出干涩的味道，然而却很好闻。萧楚慎用眼角的余光看他，浓长的睫毛直愣愣盖在眼睛上，目光专注注视着前方。张弛的长相并不算英俊，但是给人感觉有时很端正，有时很安详。就像很久之前他睡在断肠崖顶的草坪上，微风抚过时闭上眼睛，像是能融化在自然里。虽然不够优秀不够有担当，却是难得心思干净的一个人。和他这样并肩躲在一起，似乎也不是件坏事。
搜索的声音渐渐飘远，萧楚慎恍然意识到自己的这种念头，脸色一点点沉下去。却又见张弛蹲麻了脚，发觉暂时脱离危急便就势坐在地面，长长喘了口气。他的胳膊搭在萧楚慎大腿上，头也毫不客气靠上去，半躺下来。
"站不起来了，歇会再走。"张弛大大咧咧地说。
"如果没有记错，你我的亲事在回到慕容家之后吧？"萧楚慎脸色怪异，可惜张弛并没有察觉。
他傻笑着说，"放心吧，别那么小气。就借枕一下而已，不会对你怎么样的。"
"你就不怕我对你怎么样？"萧楚慎说这句话，已经不像自己了。
张弛愣了愣，接着继续傻笑，"你要是有经验，那也没关系......"
萧楚慎不再作声，转过脸，转瞬间眼中已是阴霾一片。而张弛两天一宿没合眼，竟然枕着他的腿沉沉睡去。

第三十三章
这一觉睡了将近二十个小时。
醒过来时，张弛依旧平躺在宿舍的木板床上，透过窗帘隐约看到暮色里的阳光，原来已经是下午了。他从枕头边摸出手机，正打算看时间，却被一连串的未接来电吓到。该不会是导师找他有事吧？忙仔细看，十多个电话，名字全是白洁。
回拨过去，响了两声那边便接起来。"张弛？"
"是我。一直在睡觉所以没听到你的电话，有什么事吗？"张弛赶紧解释。
白洁不言语。
张弛只好没话找话，"我都不知道自己这么能睡，睡得都不愿意醒了，刚刚醒来还有些失落。你是不知道，我在梦里......"他突然顿住，要怎么跟女朋友说自己在梦里移情别恋的事情？
"你没事就好。"白洁开了口，"本来打算叫你晚上去我家吃饭的，他们想见见你。"
"他们？"
"我家里人。"
张弛心里莫名沉重起来，却能很清楚地意识到，这并不是紧张或者因不愿认真对待这份关系而不想公开的意思。
"今天不行的话，就下周末吧。"白洁说这话的时候有一丝坚持，好像想借此确定着什么。
张弛暗叹，让一个如此优秀的女子为自己不安，他却真是罪不可赎了。
"怎么样啊，下周末有没有时间？"
"白洁。"张弛语气郑重地打断了她的话。
"怎么了？"电话里的声音居然颤起来。
张弛却不能以为是信号不好了，他努力挤出生平最温和的声音说，"你什么时候有空？我想，先和你谈谈。"
白洁出人意料地没有生气，她沉默了一会，淡淡地说，"今晚八点，在上次我们滑冰的湖边见面。"说罢便收了线，留下张弛独自开始发呆。
张弛觉得自己真的疯了，一个可以做乘龙快婿的机会，一个温柔大方带出去极有面子的女朋友，他还想怎么样？一会见了面，要对白洁说什么？可是张弛到底以为自己还没有道德沦丧，心思在另一个人身上，就无法心安理得地维持这段恋情。
女人其实有一种很微妙的心思。即便有了结束的预感，还是把分手地点定在第一次萌发感情的湖边。并不是想借景抒情以挽回，也不是想叫对方心存愧疚，或许只为了曾经有过的记忆，在她来看，也只能选在同一个地方。
张弛到达的时候，白洁已经到了。
她穿得很单薄，但是因为衣料质地很好，似乎并没有冷到发抖。水边，树下，看起来背影如此寂寥。
张弛硬着头皮走上去。
"你想对我说什么？"白洁忽而转过身。
"我......"张弛语塞，鼓起勇气看她的眼睛，却不由怔住。那双在黑夜中依然明亮的眸子里，流露出的并不是幽怨或者愤怒，而是带着一种淡淡的悲悯，温柔怜惜地看着自己。他突然间有些无地自容，"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你是个好人，虽然你不爱我。"白洁安静地回答，长发被风吹乱在夜色里，忧伤的感觉那样浓烈。
张弛走上前，替她拢好散乱的发丝，将自己的围巾摘下来，轻轻绕上去系在头发外面。他低下头，"对不起。"
白洁却微笑起来，"你真是个过份的男人，明知道我想听的不是这三个字。"
"对不起。"张弛只能低声重复着。
"你不需要太在意的，张弛。"白洁伸手抚摸他的脸颊，干净得几乎感觉不到胡茬，"你我都知道，这只是一个尝试在一起的机会。可惜我成功了，你却没有，对我来说......的确是有些遗憾的。"
张弛看着她，心里隐约有些疼痛。和她在一起，并不是没有快乐过，而自己也是曾经暗暗许诺过会给她幸福的。
白洁甩了甩头，语气转而轻松起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件事。"
"好。"张弛很快回答。
"以后也不要轻易对别人动心。这样，能让我感觉平衡一点。"
张弛讶然答应下来。
"好了，说这些事情真是伤脑筋。"白洁走过他的身边，回眸时，已经不再是情侣间亲昵的距离。
"还是朋友？"张弛问着。
白洁笑着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张弛目送她走远了，才一个人慢慢往回走。街道上人已经不多，只有来往的车辆打着车灯闪过，这一刻，心中异常安静。他不喜欢对不起别人，所以多数情况下，是被丢下的那一个。可是这一次却不同。因为难得的执念，因为那个人，他究竟是亏欠了她。但在可以做到的范围里，他已经尽力做到坦诚。
回到宿舍之后，张弛习惯性地打开电脑。QQ上整排灰色头像里，一朵颜色鲜艳的花朵煞是跳眼。他双击点开，打出几个字，"你到家了？"
"嗯。"那边很快答复。
"你还好吧？"刚刚变成前任的女朋友，聊天时小心翼翼也是应该的，张弛这样想着，又说，"我有没有打扰到你？"
"不会。你可以像以前一样讲话。"
"谢谢你。"张弛由衷地说。m
虽然这样的话在这样的场合听起来很讽刺，白洁却保持以往从容的态度回应着，"你有什么问题，依然可以向我咨询，毕竟我是你的医生。"
最后这句话叫张弛看得一愣，好熟悉的语气，就像那个梦里的人。
不容他多想，门突然被撞开，露出小安通红的一张脸。再看他跌跌撞撞走进来，满身酒气，明显是喝多的样子。
张弛忙扶他坐在床上，泡了杯浓茶递过去，"怎么喝那么多？"
小安听到他的声音，顿时抬起头，瞪大眼睛说，"我们多少年的兄弟了，为了一个女人，你就总给我找别扭？"二十多岁的人了，叫着闹着，像个孩子。
张弛头都大了，"我什么时候给你找别扭了。她愿意跟你，我一句话都没说就成全你们了。现在走都要走了，还计较那些干什么啊。"
"是，你是什么都没说，可是二话不说就跳了。我一直特别愧疚，愧疚到没办法跟她在一起了......"
张弛惊道，"什么？"
小安依旧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含混不清地说着，"以前的事情你想忘就忘了，多好。可是余下的人都记得，何丹拉我去跟你摊牌，我不敢见你，又不想再偷偷摸摸下去。我们找到你说清楚，你甚至还笑，挥挥手说着祝福的话转过身就走。何丹在后面哭，她说你从来那么冷淡从来没有真正上过心，她就因为这一点喜欢上你，也因为这一点受不了你。我看着你的背影那么孤单，想要安慰你，可是第三者是我，我没资格说话。你一直走到天台尽头，头都不回地跳下去，就在我和她的面前。张弛，你怎么可以都忘了？"
张弛当场呆住。记忆中那些破碎的画面一幅幅拼凑起来，如此清晰。其实他并不是想忘记就可以忘记，只是告诉自己不记得。
"你跟我说这些做什么？"他冷冷地问。
小安斜靠在叠好的被子上，眼神迷离聚不起焦，可是一直在说话，"你为什么不可以原谅我？做错一件事情，真的就无法挽回了吗？那么多年的交情，我是真的很看重，为什么我们不能回到以前那样？只错了一次，难道就全毁了吗？就一次......"
张弛听着他的醉话，渐渐平静下来。小安家世优越，一生没受过大的挫折，没有想要而得不到的东西。他过于自我，但本性并不坏；他也在尽力，想让爱情和友情两全其美。可是有些裂痕，存在便是存在了，谁都无法假装若无其事。
他叹了口气，扳着小安的肩膀让他躺下，替他盖上毛毯。
"睡吧，一觉醒来就乖乖准备出国，也许再过几年你连我是谁都不记得了，还惦记着那些不愉快做什么？"

第三十四章
小安占了他的床，所以张弛只能在旁边上网。所幸他白天睡多了，倒是一点也不觉得困。
又快到该汇报的日子，连夜赶工也是常有的事情。可是这回张弛明显感觉到力不从心，连日来沉溺于幻境不可自拔，他的项目已经荒废到无法向导师交差的程度。张开眼闭上眼，全都是一个人的影子。想到这一点，他就觉得前途一片黯淡。即便将来事业小成，他想得到的却永远无法够到，因为那是并不存在的东西。
折腾了大半夜，张弛并未能补齐进度，而天亮后小安也终于醒过来。他起身看到张弛，瞬间僵持一下，继而两人默契地不再提其他。就如很久之前都还年轻的时候，相互打闹赖在对方的宿舍里，蹭着毛巾用。小安洗了把脸，擦干，回头向张弛告别。张弛微笑着送他出门，再转身回到自己的座椅上，合上眼，心头涌上一阵萧索。他仿佛渐渐远离了自身所在的现实，而现实中也渐渐失去了值得留恋的所有，依旧什么也留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