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裂————笑非

张弛呆了半晌，才开得了口，"韩哥你果然是条汉子。"
韩老大也有些真情流露，他拍了拍张弛的肩膀，说，"张弛不是我说你，你也老大不小该为自己打算了。何丹那女人不知怎么想的，她要是没整那些破事你们一毕业也该结婚了。别人不知道难道我还不知道？你小子朋友虽然不多，可是待他们个个都没得说，她跟了你这辈子铁定受不了委屈。小安这孩子年纪小，出国后指不定俩人会怎么样呢。"
"老大你别说了，我真的已经不在意这些了。"张弛反而得安慰他。
"你让我说完，"韩老大摆了摆手，"你要真不在意了就不会犯傻跟白洁分手。多好一姑娘，对待你怎么样，我们这些外人都看得出来。有些事，忘得一干二净最好。你这人什么都好，就是有时候太不现实了。再完美的爱情最后不也是一块过日子？以后遇到机会，别再放过了。结了婚养了孩子，什么都安定了。那时候你得养家糊口，也没这些工夫瞎想了。"
张弛听得连连点头，虽然猜错了方向，大致没有说错。可是道理浅显易懂，对于此刻的他却不是那么容易做到。
吃完饭独自回到宿舍，张弛靠在床上头脑有些发晕。他想也许是睡多了，也许是药的副作用，不管怎么说还是无法工作。
小安走了，现在韩老大也要走，接下来还有谁？张弛突然回忆起当年还叫做青春的岁月，几个玩得好的朋友一起在篮球场打球，韩老大传给他，他带球转身，投给小安，小安稳稳接在手里，投篮，得分，配合完美无暇。一帮女生在旁边惊叹，何丹还是梳着两个小辫，跳起时，用来固定的彩夹上下晃动，像是翻飞的蝴蝶。
曲终人散的时候，只有张弛不想离场。
韩老大说得一点没错，他总归是不现实。一开始是爱情，爱情没了还有友情，朋友都走了还有回忆，回忆消失掉呢？还有梦。
肆无忌惮的一场梦，光怪陆离。梦的尽头，是一个干净而冷峻的身影，他在那里等他。他要够到他。

第三十七章
"大公子，睡得可还安稳？"
一个怪声怪调的声音在张弛耳边响起，他费力地睁开眼睛，只见对面一个身材矮胖满脸横肉的男人，正狞笑着看着自己。
又是两片安定，睡得能不安稳吗？他心中暗道，开口说，"你就是这家黑店的店主？"动了动胳膊发觉自己并没有被捆住，显然对方知道他一介文弱书生，不足为虑。整间房空荡荡的，旁边墙角有个人倒在那里，白衣，背影很熟悉。
"你把他怎么样了？"张弛紧张起来。
"你那个郎中？"那人似笑非笑地撇撇嘴，"放心，他死不了。我这里虽然是黑店，也不是什么人都砍的。"
"那为什么......"话说到一半，张弛突然住口。
"你小子还真是不知死活，朝廷的走狗，江湖中人谁不是杀之而后快？"
张弛默然无语，原来又落到江湖人士手上。当日在敞春园说得是清清楚楚，他不禁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笃定了不会出事，但现在又怎么算？反而连累到萧楚慎。
"宣誓效忠那些狗官的时候，不是挺伶牙俐齿的吗？现在怎么变哑巴了？"那人恶狠狠盯着他，眼神就像盯着兔子的鹰鹫。
"这些跟他没关系。"张弛艰难地开口乞求。
"呵，你倒还挺情深意重的。一个小小郎中还不值得老子动手，打晕了放在那里，不过是怕他出去搬救兵。你死了，自然会放他走。"
"你就这么见不得别人活啊。"张弛愤怒道，果然是未开化的古人，草菅人命的事情都能做得这么理直气壮。
"还敢强词夺理？怎么不重复你当日的话了？说什么要捉那刺客，慕容家决不会予以半点阻拦。出尔反尔，置江湖道义于不顾，慕容家还有何颜面面对世人？"
迫于他的气势，张弛小声反驳，"就算慕容家插手，还能与官兵抗衡？这次朝廷是铁了心要杀鸡儆猴，摊上这事是那刺客倒霉，哪朝哪代没个抓典型的事例？再叫更多的人跟他陪葬，依旧于事无补，何必做那无谓的牺牲？"
那人冷笑，"不曾想世人口中平淡无奇的纨绔公子，竟是如此自私冷情没有半点血性。百年来朝廷对江湖势力一直有所忌惮，因此这些大大小小的帮派才能存留至今，作为首领的慕容家族也才有如今这般崇高的地位。你们若投靠了朝廷，尚能保足家产性命，而余下千万人当如何自处？"
张弛被他训得哑口无言，只得一一听了。平素以为不过是梦境的一切，此刻也一点一滴地真实起来。
"名望尊严都不顾了，只求保自身平安的慕容家族，实在不值得继续追随。今天就要砍下你这败类的头颅示众，以显示我等不为强权屈服的志气。"
那人说着就举起刀柄，张弛闭上眼睛准备受死了。可是他还是有一些不甘心，不甘心这个梦就这么结束，不甘心好容易想明白的感情还不及表露，不甘心自此以后再见不到那个人。那人本无魂魄，遇到已是万幸，如此终结掉再无入梦的可能。
正当他心灰意冷的时候，当的一声巨响后，刀刃并没有砍在他的脖子上。张弛忙睁开眼，却见一帮侍卫冲进房内，全部是慕容家手下的着装。
"得救了。"他吁出一口气，赶紧爬过去看萧楚慎。试了试鼻息，均匀平缓，应该只是昏了过去。
"多谢大家及时相救。"张弛半蹲起来抱了抱拳，看那些人脸上的神色，凝重得有些奇怪。
为首一人站出来，刚刚放过那黑店店主，这会明晃晃的剑刃又架在张弛颈上。"家主有令，遇到慕容千弛者，定要将其捆结实押回府上。"
张弛无话可说，即便说了也毫无用处，低头看着萧楚慎有些起急，"这位大哥，萧医生是因我而被人所伤，放在这里我实在不放心，能否通融一下，把他也带回去？"
那人冷着脸点了点头，对他已然没有丝毫应该对大公子的尊重。
张弛暗叹自作孽不可活，任由别人把他捆了，拖到门外一架柴车前扔上去，动作甚至有意使了些力。之后，几个人又抬起昏迷的萧楚慎，放在他旁边。
一路上几经颠簸，萧楚慎慢慢地苏醒过来。
张弛一直看着他的脸，既然明确了是喜欢的人，又收起平素凌厉到让人不敢直视的目光，此刻竟有些百看不厌。
"你醒了？"张弛低声问道。
萧楚慎的眼神里有一丝茫然，这是头一次他全无意识的时候，张弛却在醒着。
"怎么样，还疼不疼？"担心惊动车外的人，张弛低下头凑到他的耳边。嘴唇开合时仿佛碰到了他的耳廓，然而在恍惚间，他不确定，他也不确定。
萧楚慎的脸颊意外地红了，连带着耳根，但只有淡淡的粉色，一刹那晕起消落，再捕捉不到。
"很抱歉连累到你。"张弛看着他有些迷醉，思虑过千百遍的表白突然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只是低头看着，情不自禁地微笑。
萧楚慎摇了摇头，很快镇定下来，"这是要去哪里？"
"慕容府。"张弛苦笑着回答，"如果我爹没有把我大卸八块的话，如果......"如果你还愿意......
萧楚慎开口打断了他的话，"我不会让你死。"
张弛顿时感动得热泪盈眶，喉头哽咽，试了很多次才勉强发出声，"我相信你。"
一句相信已经足够。虽然一直想知道为什么萧楚慎会如此坚持，但是问了那人也定然不会讲，既然决定了要相信，如此便好。
押解回府后，萧楚慎身上的绳索马上被解开，他依旧是慕容家的上宾。而张弛就没有那么好的运气，直接送到地牢里。与萧楚慎分开的时候，张弛一直看着他，可是他并没有回望一眼。
张弛隐隐有些失落，不是刚刚还那么感性？或许他的性格本就不习惯情绪外显，忆起那句近似于誓言的情话，张弛还是满足地钻进牢房。

第三十八章
不远处门缝里透进来一些阳光，来探监的是他的小妹，慕容千蓦。
张弛一直觉得，这个小妹不是太漂亮的女子。虽然衣着华贵，皮肤也算吹弹可破，这些都是银子堆出来的资历，做不得数。单眼皮，眼睛略呈三角形，颧骨也比一般女子高了些，看上去总是不够柔美。
千蓦仪态万千地走到牢门口，低身向里探望。
张弛咳嗽一声，"还没死呢。"
千蓦咯咯地笑起来，回荡起来煞是清脆悦耳。"大哥还是一如既往的玩世不恭，不过这次可不比以往呢。"
"怎么？"j
"大哥还不知道吧，父亲气得险些砸了他的书桌，说慕容家百年的声名都叫你毁了，这些天一边忙着对世人解释，一边想着怎么教训大哥呢。"
张弛虽然衣衫脏乱，一双眼还是炯炯有神，他定定看着千蓦，开口，"你来这里，父亲怕是不知道吧。"
千蓦慌乱间敛去得意之色，冷哼道，"大哥，你有今日的灾祸，可知应当怪谁？"
"天作孽，犹可活；自作孽，不可活。"张弛终于有机会说出这句话。
"算了吧，别跟我面前玩你与世无争的那一套。"千蓦终于扭曲了面孔，厉声喊道，"大哥虽然向来行事出人意料，断不会有那样深的心思。你以为我不知道，这一切都是千枫设计的吗？"
"你到底想怎么样？"张弛不由也起了几分好奇，"你和他是同母兄妹，理当站在他那一边，可是看此刻竟像是恨极了那个人。若说用我的胸怀气度感化了你，却是连我自己都不信的。我实在看不懂你的意图，这样做，是为了什么？"
"这你就不用管了。"千蓦收拾好情绪，依旧是那个雍荣华贵的大小姐。"千枫怎么也想不到，就在他离目标差一步的时候，会就此功亏一篑。大哥莫要担心，有我在，你还有翻盘的可能。"
"你什么意思？"张弛觉得这女子的智商情商堪比何丹她导师了。
千蓦抿嘴一笑，"只要你照我说的做，父亲绝不会责怪你。而且，少主的位置还是你的，千枫他抢不到。"
"那你的好处呢？"张弛谨慎地问。浑然不觉，此时的张弛已经渐渐不复之前梦里嚣张跋扈的样子，却几乎是现实中的张弛了。
千蓦神色陡然沉下来，"这与你无关。眼下的形势你若不与我合作，不死也得脱层皮。一向养尊处优的大哥，能受得了那些家法？"
张弛心里发毛，他难道要在梦里被鞭笞么？
"怎么样？"千蓦步步紧逼。
"好吧。"张弛终于点了头。"你要我怎么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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慕容家主为了挽回声誉，着实下了不少功夫。邀请江湖上各家门派的掌门帮主，同来见证对不肖子慕容千弛的惩戒。
当众责罚，不论是杀是剐，都有张弛受的。
众目睽睽下，张弛被扔在大厅中间，捆绑成下跪的姿势。对于一个现代人来说确实有些屈辱，他甚至想醒过来算了。可是这时候，却不是他想醒就能醒的。
"孽子。"慕容家主在上席咆哮，声音因为愤怒而颤抖起来。
张弛一开始在怀疑老爹的怒气有几分真假，有几分借此来显示自己奖惩分明治家严格，转念又觉得自己心理过于卑鄙，不再多想其他。
"你贪生怕死，至兄弟的安危于不顾，竟谎称少主代表家族投靠朝廷。事到如今，慕容千弛，你还有什么话可说？"
听老爹在上面质问，张弛意识到不说不可了，才勉强开了口。"是我的错，请爹爹责罚。"
"犯下如此大罪，岂是一个责罚就可以挽回的？老夫今日便要亲自清理门户。"说着径直走下来，在张弛面前举起掌。
张弛并不惊慌，而事实上千蓦说得不差，一直低头不语的千枫竟扑了过来，替他接下这十足十的一掌。幸好内力深厚才没有当场毙命，却还是连吐好几口血。
"千枫？"慕容家主大惊失色。
"爹爹，"千枫又咳出一丝血迹，才断断续续地回道，"全是因为听了我的提议，大哥才决定上京。如今出了事情责任在我，还请爹爹莫怪大哥。"
此言一出厅内哗然，众人唏嘘不止，皆叹千枫仁义，而痛斥千弛狼心狗肺。
"你竟然还护着他？"慕容家主又惊又怒，指着千枫道，"难道你忘了，他是怎么在你拼死救他后落井下石的？若没有京城分堂老管家的搜救，你怕是早死在地道里了。"
张弛听到这里，不禁对千蓦更为佩服。事事推测到竟如亲眼所见一般，想来不仅出于对自己兄弟的了解，人心的纠葛也看得透彻。那管家分明是看到跟自己没前途，转而投靠千枫，可叹张弛却真无半点夺位的心思。偷眼看众人，那位管家在角落里不敢抬头，而他身边坐的千蓦正向自己使眼色。
看那边的形势，分明是千蓦不知对他说了些什么，那人已有动摇。只要出声要求对质多半会露出破绽，只需一刻，沉稳精明如家主岂会看不出蹊跷？
"若无话可说，老夫就要行家法了。慕容千弛，你也休怪老夫不念父子情份，要怪便怪你太过阴险狠毒。"
再一掌又要劈下，这回千枫是无论如何都没有力气起身再接了。
"等等。"一个尖利的女声从后面响起，千蓦按捺不住站起来，"慕容千弛，你怎么不说话？"
"千蓦？"慕容家主皱起眉头，不悦之色更甚。
"爹爹，今天众位叔叔伯伯都在，要责罚大哥也不急在一时。为何不等大哥把事情说清楚了再做决断？"
"你要说什么？"家主冷声问张弛，话却是说给千蓦听的。
千蓦急道，"大哥，你到底怎么回事？事实是什么样的，说啊。"
张弛闭口不语，对她笑了笑，不管你什么目的，总归要谢谢你。他又偏过头对千枫笑了笑，不管你信不信，我是真想成全你这个弟弟。
见父亲的脸色越来越难看，千蓦无奈只得站出来，"爹爹，大哥那样做是有理由的。当时官兵捉了二哥，要大哥拿承诺来换。大哥出此下策也是为救兄弟的性命，并非真心投靠。他之前没有任何处理江湖事物的经验，不懂得轻重所以做错了一次，可是，似乎并非罪无可赦。"
"那么，他企图谋害兄弟，在千枫伤重之际，故意留他在地道里，这又作何解释？"慕容家主冷声喝道。
千蓦忙拉了那管家出来，"说啊，天下英雄面前，看你还敢不敢胡说八道。是非真假，不要以为大家看不出来。"
管家本就被她之前唬得心慌意乱，这会伏在地上瑟瑟发抖，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千蓦沉下脸，转念又道，"爹爹明鉴，此人态度可疑，之前的话不可全信。此外，当时萧医生也在场，可以请他来作证。"
众人的目光汇聚到萧楚慎身上，显然千蓦的话已让他们有所怀疑。张弛与他目光相对，刹那间又低下头，轻轻地微笑起来。再次想起那句话，心中一片温暖。
"我并没有看到。"萧楚慎淡淡说道，语气一如平时的清冷。
张弛努力隐藏的微笑僵硬在脸上。

第三十九章
"我并没有看到。"
这句话打碎了张弛所有的期待，之前的一切，难道只是幻觉？他说是他的医生，他说要跟随他，他说不会让他死。
可是现在又算什么？
看着摇摇欲坠的张弛，萧楚慎突然开口，"我去的时候，他们二人都在场，慕容千枫因失血过多而昏迷，是我替他包扎。所以之前的情形，我并不知道。"
张弛幽怨地看着他，这个人说的其实并无虚言。但自己的处事为人萧楚慎再清楚不过，他为何不肯多说一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