盘龙佩·如此良夜————麒麟夜[上]

赵祯听到这话，方才迷乱的情思瞬间清明起来，看着李元昊的目光也变得辽远，他慢慢的挺直自己的腰杆，虽然衣衫破碎，可一国之君的气势一点没有受到影响。
李元昊看见赵祯的神色变化，神色一黯。
"你为何不向属下说明，此战还有宋朝的皇帝？"赵祯直视李元昊，眼睛里面没有怒火，没有委屈，完完全全的都是客观的陈述。
李元昊微微摇头："彝千，你先过去吧，我马上过来。"说罢看着赵祯的眼睛，想也不想的，便伏在赵祯的耳边轻轻的说："因为，赵祯，我喜欢你。"
赵祯一下子愣住了，他一直以为的先示好，然后是更加令人难堪的羞辱的想法，轻而易举的就被李元昊这区区几个字打的粉碎。

二十二
李元昊丢下那句话之后，便不等赵祯说什么，推门出去了，出门看见德朗，便嘱咐德朗好生看顾，凭谁都不许进之后，便去处理军务。
一进前厅，李元昊就看见李彝千身边一个熟悉的身影，不由自主的笑出来，走过去一拳擂到他的肩膀上："宗才，你来了。"
李宗才咧开嘴笑着揉揉自己的肩膀，慢吞吞的躬身见礼："元昊太子。"
李元昊又好气又好笑："行了，你愿意行礼我还不愿意看呢。"
说着李元昊看着堂下站立着的一干人，收起笑容，慢慢的坐到椅子上面，看着站在最前面的赵德芳，几不可见的笑了笑之后再看着站在一边的李彝千、李宗才和耶布移守贵等三人："你们说如何处理才是。"
耶布移守贵鄙夷的看了宋臣们一眼，快嘴快舌的说："杀人立威，让那些南人看看，什么天朝大国，还不是被咱们杀得落花流水。"
"若是寻常兵士，杀也就杀了，可是这里面有宋朝皇帝的叔叔，还有他岳父，若是贸然的杀了，挑起来更大的战争，不知道对我们来说是福是祸。"李彝千有些保守。
李元昊不置可否，看向李宗才："宗才，你看呢？"
李宗才虽然不知道李元昊自己的意思是什么，但是仍旧就事论事的说："守贵和彝千说的都有道理，若是不杀，别人还当我们怕了宋朝，若是杀了，虽然现下的战局我们并不惧怕宋朝，可是哀兵必胜，师出有名，就算是我们能够赢了宋朝，也会大伤元气，若是契丹人坐收了渔人之利，那可就大大的划不来了。"
"宗才说的没错，杀人容易，但是正确的杀人，却不容易。"李元昊一边听李彝千他们发表意见，一边仔细的观察这些宋臣听到他们讨论时候的表情。
八王赵德芳虽然有些狼狈，满面尘土，但是皇家的气度却是那些尘土和风霜掩饰不住的，庞太师冷静自持，一双饱经世事的眼睛深不见底，不知道在盘算什么，狄加南满目怒火，一副士可杀不可辱的模样，唯有铁壁相公李士彬看似满不在乎，眼底却隐隐的露出恐惧。
李元昊突然站起身来，走到这些人面前，朗声道："我只允许一人活着，你们谁愿意活下去？"
"蛮贼，少玩花样，要杀就杀......"狄加南呸的一口吐出来，耶布移守贵一鞭过去，成功的让狄加南闭上了嘴。
"守贵，别动武，他们已经是强弩之末，做这些意气之争有什么意思？"李元昊伸手拦住还想打第二鞭的耶布移守贵。
说罢，李元昊挑衅的看着这些汉人，再次重复："我只允许一个人活着......"
话音未落，李士彬扑通一声跪下："元昊太子，我，我，我愿意效忠西夏，我愿意......"
李元昊哈哈大笑："李士彬，李大人，鼎鼎大名的铁壁相公，原来到了生死的时候，也是这般的不堪啊。"
"元昊太子，元昊太子，我们的皇帝也来了，就在金明，或许他换了平民小兵的衣服也说不定......"李士彬以为李元昊还不知道赵桢到来的消息，赶紧说明白，想要用赵桢的消息换一条性命。
此言一出，正被两个西夏兵士押着从门口经过的一个宋人破口大骂："李士彬，你数典忘祖，居然连圣上也出卖，我恨不得食你肉......"
李元昊循声望去，大手一挥："慢着，这不是有名的青天包大人？"说着双目如寒冰一般看着李彝千。
李彝千忙单膝点地："彝千没有认出来他，还请元昊太子责罚。"
"彝千，这么有名望的大臣，你居然也认不出？"李元昊的脸色看不出喜怒。
"太子，他，我想着宋朝的大臣们都是养尊处优，白白胖胖的，乍一看这么一个黑瘦子，以为是小角色，就放了过去，谁知道他居然是包青天啊。"李彝千苦着脸解释。
李元昊一听这话，忍俊不禁，原本严霜一般的神情放松下来，有些警告意味的瞪了李彝千一眼便看着可怜巴巴的跪在一边的李士彬："怎么，这么多宋人，就你想要活吗？也好也好，本王就成全你。我且问你，你可愿意从此不听宋朝的号令？"
李士彬连话都顾不上说，点头如捣蒜一般。
说着李元昊看着耶布移守贵："守贵，既然李大人不愿意再听那些宋人唧唧歪歪，你就成全他，割了他一双耳朵，让他再听不得宋音吧。"
说完，李元昊看着八王等人，想了想："既然杀不得，就先关着，你们给我守好了，分开关押，御猫展昭和锦毛鼠白玉堂可不是省油的灯，若是出了什么岔子，休怪我不讲情面了。"
见耶布移守贵亲自下去布置，李元昊放下心，看着李彝千和李宗才："下一步你们有什么看法，说来听听。"
李彝千推推李宗才："我的意见太子已经知道的清清楚楚了，还是你说吧。"
李宗才也不客气："太子的目标是延州，既然拿下了金明，延州也就不难打了，只是延州较金明来说，更加的城高沟深，我在保安的时候，听钤辖卢守勤曾言道，说延州广积粮草，就算我们已经成了合围之势，他们的粮草也足以支撑到援军到来。此番金明失利，我们虽然擒到了赵德芳等人，可他们的皇帝还是没有抓到，就算真如李士彬所说他仍在金明，我们一时半会儿也无法分辨出来，就无法瓦解延州的士气。"
李元昊神色一动，李宗才察觉到，便停住不说，李元昊摆摆手，"你且说你的，我不过想到一件不相干的事情。"
李宗才点点头："方才我曾经接到探报，说延州知州已经将求援信送了出去，鄜延环庆副都部署副总管林丹和鄜延副都部署石元孙正亲率一支精锐的宋军飞速昼夜兼程赶往延州，石元孙其人文武双全，弓马娴熟，林丹虽然曾经败在我们的手里面，可他老于谋略，精于阵法，绝对不能小觑，若是等他们来了，这仗就难打了。"
李元昊点点头："这两人的名头我也曾经听说过，金明此役，我们实在有些侥幸，而延州，可不是我们单单凭借侥幸就能拿下来的，这仗咱们得一步步的打。这样吧，今日先修整修整，明日便将你的军队会同我这里的三万人马，严丝合缝的给我围了这延州城，那个范雍老迈了，惜命的很，先去吓吓他。"
李宗才点点头，伸了个懒腰："天色不早了，我这么大老远的赶来，元昊太子，准备怎么犒劳我？听说这个金明城里还是有好厨子的。"
李元昊笑笑："这不是随你？让彝千陪着你，好好的吃上一顿，记住，不许喝酒，别把正事给我误了。"
李宗才惊讶的看着李元昊准备离开的身影："元昊太子不和我们一起吗？"
李元昊挑了挑眉毛："我还有事，你和守贵他们一起吃就是了。"说罢便急匆匆的走了。
李宗才看着李彝千："太子这是怎么了？"
李彝千看看四下无人，忙拉过来李宗才的脖子，小声的说："你没看见太子额上的疤？元昊太子得了一个南朝的小子，正热乎呢，你可别不识趣。"
李宗才瞪大眼睛："老是听说南朝有男人玩男人的，还这真没见过，这男人硬梆梆的，能有女人香软？"
"南朝的男人，搞不好，要比女人还香软个几分，你若是有胆子，问问元昊太子不就知道了？"李彝千挤眉弄眼的笑。
李宗才冷笑一声："还以为我看不穿你的心思？要是你敢问，早就跟我邀功了，行了，吃饭去吧。"
李元昊没有听到这两人的耳语，他满心都是赵桢，摆脱了军务之后，怀着一种自己都想象不到的向往心情回到赵桢所在的那个房间。
德朗看见李元昊回来，知情知趣的退开了，而李元昊站在门外，伸手想要推门，忽然想起自己离开时候说的那句话，一时之间怔在原地，竟然有些不敢去见赵桢，生怕听到什么自己根本不愿意而赵桢又极有可能说的答案。
在门外徘徊了好一会儿，李元昊仍是推门进去，见赵桢仍是保持自己方才出去的那个姿势坐在床上，身上的伤虽然上了药，可德朗放在床上的衣物仍是连翻动的痕迹都没有，他眼神冷淡，神情淡漠，听见李元昊的脚步连眉毛都不动一下。
"赵祯，你这算是和我使性子吗？"李元昊从来不知道畏惧是什么，可现在他心里面突然怕赵祯一张嘴便是自己极不愿意听的那话，于是抢先开口。
赵祯也不去管他，只是清清冷冷的坐着，原本那些激烈的反抗仿佛烟云一般消散无踪，只剩下沉默，近乎窒息的横亘在两人中间。
李元昊下意识的就要抬手，可赵祯的眼皮连抬都不抬，仿佛就这么一会儿，方才的那些暧昧和情思，现在完全只剩下令人尴尬的沉默和从赵祯身上蔓延出来的骄傲。
李元昊原本彪悍的脾性在这样的赵祯面前一点作用也不起，他自己也明白，摇了摇头，小心的坐到赵祯的身边，捡了个最无害的话题："怎么不换了衣服？"
赵祯在李元昊临走的时候听到那样震惊的一句话，整个下午心思全都转在这个上面，想来想去，也想不明白李元昊为什么贸贸然的说了这样一句话，最后无法可想，只想着自己无谓反抗，平白让这人看了笑话，只是一句话也不说，保留最后一点皇家的体面。
可此时听见李元昊问这话，赵祯突然的觉得自己分外的窝囊，抬眼看了李元昊一眼，平平淡淡的说："我不穿蛮族的衣物。"

二十三
"赵祯，你就那么软弱，不能面对我说的话？"李元昊听了赵祯的话，先是生气，转念一想，拣了赵祯最不愿意提起的话题，"我李元昊喜欢你，你觉得这般耻辱，连提都不能提？"
身为敌对两国的君主，又都是男子，这种事情赵祯连想都没有想过，也不愿意去想，原本觉得这是李元昊折辱自己的新的方式，打算再不提起，可没想到李元昊这般不依不饶，赵祯一直压抑的脾气爆发出来，也不顾说话的后果，双目冷凝成霜，挑衅的看着李元昊："你错了，我并非不是不能面对，而是压根不值得我面对，你是什么东西，不过是逆反的番邦野蛮人罢了，连我朝的公主许了你我尚觉得污辱，何况是我，宋朝的真龙天子。"
李元昊手握成拳，忍着怒火，紧盯着赵祯："赵祯，你别挑衅我，我可不保证对你做了什么。"
"李元昊，还有什么是你做不出？你莫要以为我有了几次耻辱便任你予取予求，我就当是被狗咬了，就算再多几次，不过也是被狗多咬几口，你觉得我会怕？我不是别人，我是天子，就算我武功不如你，我力气不如你，可我绝不会就这么低头，就算我的金明失陷了，很快他就会被我的臣民们收复回来。"赵祯压抑了将近两年的怒气此刻完全爆发，原本黯淡了的些眸子也添了几分光彩。
"你的臣民？你说展昭？"李元昊脑子里面闪过展昭这两个字，怒气有些控制不住，双手不受控制的紧紧扣着赵祯的肩膀。
"对，我还有展昭，还有他，他一定会来，一定会来......"赵祯其实没有想起来展昭，可是被李元昊这样一提，才想到展昭和白玉堂两人并没有被俘，乍然有了出离的希望，赵祯的眼神一下子明亮起来。
看见赵祯眼中闪耀出了光彩，李元昊妒意大炽，手上越扣越紧："你就那么喜欢那个小子？我给你玄狐皮，你居然给了他？"
赵祯横了李元昊一眼："若不是展昭他受了重伤身子畏寒，你以为你那什么玄狐皮我会看在眼里？"
李元昊眼中隐忍之情渐退，冷笑一声："赵祯，你们宋人有句话，你若无情我便休，可惜我李元昊不是那种人，你以为你这样说我便放了你？既然你这么不在乎，我也就不用顾忌你了，咱们也别浪费时间，你多让我玩上几次，我一高兴，说不定就不杀你那些皇叔大臣之类的。"
赵祯心里面有些惊惶，赵德芳等人落在李元昊的手里是他亲眼看见的，这些人的性命他不能不顾，他不由得有些担忧，双目看着李元昊："你想怎么样？"
李元昊撒开赵祯的肩膀，往床上一躺："赵祯，我真是搞不懂你，我好好的待你你不要，一定要自讨苦吃，一共几个人，你就伺候我几回，你的八皇叔、太师庞吉、狄大将军还有你的龙图阁大学士包拯，就这么四个人，你让我开心一回，我就放一个人，若是我不高兴了，就杀一个人，这般公平。"
"你......"c
"少跟我说什么可杀不可辱，若是真的不可辱，那我就杀。"李元昊知道赵祯一定会同意，摆出一副无所谓的嘴脸。
赵祯等着李元昊，很不得此时手里一把尖刀，直插进李元昊的心口，省的自己受这般凌辱，可他亦知道，这不过是想想罢了，权衡局势，自己没有第二个选择，可是就这么委身，赵祯羞愤欲死，可是现下的情形，连死恐怕还更好些。
李元昊看着赵祯变化的脸色，那股怒气慢慢的就消散了，取而代之的却是浓重的无力感，就算赵祯真的答应，可李元昊也不可能再像以前一样毫无挂碍的享受肉体之欢了，折磨赵祯，最后说到底还是折磨到自己的头上。
"罢了，赵祯，我方才不过是气话，不必当真。"李元昊无比怀念从前对这种感情懵懂不知的自己，到底潇洒的多。
说罢，李元昊站起身，拉开房门，迳自出去了。
李元昊走出房门，就看见德朗站在小院的门口，便走过去，吩咐准备饭食。
德朗看李元昊郁郁寡欢，便道："少主，晚上要不要和宗才将军一起用饭？一个人吃饭哪有大家一起说说笑笑的热闹。"
李元昊摇摇头："你揣着明白装糊涂，我哪里是一个人，房里面不还有一个？我若去了宗才哪儿，剩他一个人，就剩胡思乱想了。"
德朗看永远都是意气风发的李元昊居然出现了近乎颓然的神气，不由自主多劝一句："少主，不就是一个宋人，若是少主想留，留下就是，什么时候倦了，一脚踢开，简简单单，哪里需要费神。"
李元昊看着德朗关怀的眼神，忍不住笑笑："这话若是早几个月说，或者咱们去汴梁的时候就说了，现在我就不会这么麻烦了。行了，你去准备吧，晚上也不用伺候了，明日就要开拔，你也早点休息。"
说完李元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转身回到房间，看赵祯见了自己不由自主的颤抖了一下，叹了口气："我说方才是玩笑话就是玩笑话，你用不着这样。"
赵祯认真的看了看李元昊的眼睛，看他不似作伪，心里面更是疑惑，若是他如刚才他自己所说一般行事，自己还能想得通，可是面对落在他手里的自己，居然硬是忍着不发，这种行事，让人更加觉得不踏实。
李元昊看着赵祯的表情，心里面苦涩难当，便不再说话，舒展开身体，自顾自的躺在床上，闭上眼睛，什么话也不说。赵祯看李元昊这样，更是有些不知所措，下意识的离开床铺，走到桌子旁边的椅子上，缓缓的坐下，两人就这样各怀心事，谁也不再说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