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流冰,那天......你什么都听到了,对不对?"疑问的句子,语气却是肯定的。
"既然你都知道了,还问我做什么?"谢流冰冷冷瞥了他一眼,眼神清澈依然,却再没有了以往的温柔。
何慕枫心中一阵揪痛,沉声道:"所以你想用自杀来让我痛苦、让我内疚,是不是?"
谢流冰冷嗤着嘲道:"你会么?痛苦?内疚?对一个令你感到恶心的下贱的gay?何慕枫,我以前是傻,可现在拜你所赐,总算是清醒了,自作多情的蠢事,我再也不会干了!"
"你在恨我......是我害得你家破人亡......"
"不,我恨我自己......虽然我不愿相信你的话,不愿相信父亲曾做过那样的事,但如果你说的是真的,你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复仇,我也无话可说......冤冤相报何时了......我不希望这仇恨继续蔓延下去,但我永远不能原谅自己......"谢流冰使劲闭了一下眼睛,强逼回满眶的热泪,再睁开眼时,又是纯然冰冷的目光。
"可是,如果我告诉你,那天在医院,我们第一次......接吻的时候,我说的话,全都是真的,你相信么?"何慕枫忽然对曾经处心积虑的自己感到鄙弃,只是该发生的都已经发生了,还有办法挽回么?好歹也要试一试吧!的确,那天说的话,现在想来,竟然都是真心的......
谢流冰愣了一下,突然哈哈大笑起来,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笑声中却渐渐满是悲怆,比哭还要令人难过。
"你笑什么?别笑了!听到没有?我让你别笑了!"何慕枫忍受不了这种令他心脏窒息的笑声,掩着耳朵吼道。
"何慕枫,你大概还没报复够吧?没用了,你说什么都没用了,我再也不会傻到让你利用我去伤害我的家人......"谢流冰慢慢止了笑,声音有些嘶哑,"两次,连着两次,你都能把我从地狱拉回来,还真是......不得不佩服!不过,三次呢?四次呢?或者......更多?"
何慕枫的耐心终于被折磨消耗殆尽,连日的焦虑、不安、犹豫、愧悔使他精神几近崩溃,双手用力掐上那脆弱纤细的脖颈,嘴里喃喃疯狂呓语:"好,既然你这么自轻自贱,还不如我来成全你......"
谢流冰呼吸不畅,脸涨得通红,又逐渐转为灰白,仿佛溺水般的感觉紧紧攫住了他......真好,终于可以见到爸爸了,终于可以不再为那个人所伤了......
"枫,你在干什么?!"门开了,阿雷进来就看到这样一幕,吓了一跳,赶忙冲了过来。
何慕枫猛然意识到自己正在做什么,手一颤,如被火燎般急速收回,茫然看着阿雷,拼命摇头:"他......他说......我......其实不想......"
阿雷翻了个白眼,枫怎么一遇到那个谢流冰,就变得像个白痴?伸手探了探谢流冰的鼻息,微促,但还算平稳,转头对何慕枫说:"还好我早来一步,不然他真会被你掐死!我就不明白,如果真想他死,当初不要救他就好,何必......"看着何慕枫紧绷的脸色,叹了口气,压下了满腹的不解。
何慕枫低了头,片刻后抬起,脸上已恢复了平静,指了指床上的谢流冰,对阿雷说:"带他走,还有......他那个疯了的妈......"
"枫......好吧!"阿雷想问什么,但终究没有问出口,对他而言,枫是出生入死的兄弟,更是上司,是老大,对他的命令,劝不得的时候,只有服从。
片刻后,医院中一片嘈杂。
"你们干什么?喂,病人刚打过针......"
"站住,你们想带她去哪里?"
"病人的身体还很虚弱,需要留院观察......"
"你们怎么能这样?"
医生、护士的喊声、斥责声,终止于几管黑洞洞的枪口,以及,一叠厚厚的钞票和充满威胁的低沉语声......
第二十三章
谢流冰再次醒来时,鼻端冲来的不再是医院特有熟悉的消毒水味,而是一股潮湿刺鼻的霉味,包围身体也不再是柔软蓬松的被褥,而是冰冷坚硬的水泥地面。
昏黄的灯光耀得他双眼刺痛,不得不抬手遮住些许光亮,周遭的一切暂时看不太清,心里不免疑惑,这是哪里?阴间?地狱?那种地方也会有灯么?
突如其来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何少,他醒了。"眼睛渐渐适应了环境,转向声音传来的地方,是一个不认识的黑衣大汉,身材高大魁梧,一脸肃然。
下巴被人硬生生转过,还未等他看清,一个他一生也无法忘记的魔咒般的低沉语声响起,身体瞬间僵硬:"谢流冰,你又没死成,心里一定很遗憾吧?"眼前一张充满揶揄的俊逸脸孔,眼中一片冰寒。
谢流冰从最初的慌乱中迅速镇定下来,用力挣脱了何慕枫的钳制,轻笑着问道:"何少?看来我是太孤陋寡闻了......何慕枫,何总,你究竟还有几个不为人知的身份?"
"放肆!你算什么东西,敢直呼我们天龙帮老大的名字?"一个黑衣大汉冲上前来,揪住谢流冰,抬手给了他一个重重的耳光。
谢流冰眼前金星狂舞,嘴角粘腻,用手抹了一下,竟是鲜红的血迹。他强忍着晕眩,继续冷笑道:"哼,天龙帮老大......好,好......何慕枫,你真是有够厉害,居然混到黑道当了大哥......"
那大汉又抬手欲打,何慕枫冷喝道:"住手!下去!"被那冰冷的眸光一扫,大汉讪讪收回了手,低头退开几步,连声道:"是,是......"
"谢流冰,我不管你怎么看我,但有一件事你必须清楚--从今以后,你就是我养的一条狗,我叫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
"做梦!我谢流冰再穷再贱,也不会贱到向您何大少爷摇尾乞怜的份上!狗?听话的狗,你已经够多了,我就算作狗,也只会咬人!告诉你,我宁死也不甘受你的羞辱!"谢流冰气得苍白的脸上笼起一层红晕,清澈的眼中冒出愤怒的火焰。
"随你说吧,不过你要咬人,或是自杀,可由不得你了......"何慕枫站直身子,拍了拍手,眼中透出危险的光芒,"阿雷,把人带上来!"
"是!"有人应了一声,从一队黑衣大汉身后慢慢转出,铁一般的臂膀紧箍着一个人的脖子,刀疤横穿的脸上木无表情。被挟持的是一个女人,一个嘴被胶条封住,不停发出困兽般呜咽低鸣的女人。
"妈妈!"谢流冰瞪大了眼睛,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想扑上前去,却被一股大力推搡了一下,站立不住,又重新跌倒在地。他撑起虚弱的身体,倔强的想要再次冲向母亲,那双手又狠狠将他摔在冷硬的地上。
"何慕枫,你到底要干什么?你有什么冲我来,不要......不要伤害我妈妈......"谢流冰如破碎的人偶一般无力的蜷缩在墙角,嘴唇不受控制的哆嗦着,一串泪水无声滑落,"爸爸已经去了,妈妈她......也已经成了这个样子,你想要的都应该得到了,还不满足么?"他突然抬起惨白的脸,一双黑眸狂乱的盯着何慕枫,爬向他身边,手紧紧攥住了他的裤脚,"求求你,算我求你,放了我妈妈,好不好?你要我作狗,我就作,作一只听话的狗,好不好?"
何慕枫本以为自己的心已经痛得麻木了,不料看到他这个样子,心仍然剧烈的颤抖了一下,继而刀割般的剧痛袭遍全身。俯身一根一根将他手指掰开,不敢再看他伤痛的眼睛,仰头呼了口气说:"这是你说的,不要怪我......阿雷,明天把他送到豪江去......谢流冰,记住,如果你敢自杀,我有一千种手段让你母亲生不如死......每个月,我可以让你见一次你母亲,不过前提是,你必须挣够三万元......听清楚了么?"
"是,听清楚了。"谢流冰面如死灰,声音低低的,毫无生气。豪江是什么地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自此以后,这条命已经不是自己的了......行尸走肉一般活着,比死更加不堪,可是,没有选择的余地了......抬眼看了看母亲,嘴角泛起一个自己都不知何意的苦涩笑容......
"阿雷,把豪江的钱有平给我叫来......"走出那间阴暗的地下室,何慕枫疲惫地靠在椅子上,无力的向阿雷说道。
片刻之后,疑虑重重、忐忑不安的钱有平站在了何慕枫面前,小心翼翼的开口:"何少,不知您找我来有什么吩咐?"心里还在不停的盘算,最近的营业额还算不错,该孝敬各位大佬的也没落下,自己地盘近来无人闹事,太平得很,这位素来冷漠且极少露面的老大叫自己来,到底有什么事做得不入眼了?天龙帮帮规极为严苛残酷,若有人有违,必会受到严厉的惩处,以儆效尤。想到此处,后背冷汗慢慢渗出。
何慕枫以手支额,好一会没有说话,钱有平更加惊疑不定,冷汗渐透重衫。
"明天,阿雷会给你送去一个新人,叫谢流冰......我要你......"就在钱有平快被这压抑的气氛逼疯时,何慕枫终于缓缓开了口,"不许人碰他......如果他少了一根头发,我唯你是问!"
钱有平听了开始两句,以为何慕枫又是要把一个不听话的新人送入夜总会好好调教一番,忙点头哈腰的说:"是,何少放心,我一定让他服服帖帖......啊?什么?"听完后面几句,彻底石化--这位冷面冷心的何少,对这个叫谢流冰的,好像很不一般啊!
何慕枫不耐烦的"哼"了一声,钱有平回过神来,赶忙答应:"是,我明白了......"
钱有平满腹狐疑的离去后,何慕枫揉了揉太阳穴,暗自苦笑,何止是钱有平不明白,他自己又何尝清楚自己到底在做什么?要惩罚他么?却又矛盾的不许别人染指......还是,放不下吧?装出来的冷漠还能维持到几时?何慕枫,你完了,放不开他,你就彻底的完了......
第二十四章
谢流冰单手托着装满酒杯的托盘,忙碌的穿梭在以翠竹作隔断的座位间。台上歌手沙哑醇厚的嗓音、舒缓的音乐配着柔和的灯光,小桥流水,藤椅竹床,没有一般夜总会的喧闹,豪江的气氛是雅致清幽的,与那个俗气的名字似乎格格不入。
最初从别人口中得知,这里所有的设计都是出自于何慕枫之手时,谢流冰着实吃了一惊,没想到那个人居然涉猎如此广泛,竟能在一众崇尚摇滚、重金属乐,追求极度享乐的夜总会中另辟蹊径,营造出完全不同的高雅氛围。
好不容易送完了酒,谢流冰甩了甩酸痛的胳膊,自嘲的笑笑。到这里快一个月了,早就看出这里来来往往的全是一对对男性情侣,说白了就是个gay吧。共事的很多年轻而相貌姣好的侍者,都有过陪酒或更进一步的服务。只要客人看中了,带出去一次,小费的数目就十分可观。和他搭班的Jack曾笑着劝他:"现在最流行的,就是你这种忧郁美,你不知道,从你一来,有多少客人打听你呢!有这个资本,还不趁着年轻多赚点钱?"笑容暧昧十足。谢流冰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冷冷转身,继续干他的活,送他的酒,拿他那为数不多的工资。
眼看快到月底,摸摸身上少得可怜的钞票,谢流冰不禁握紧了拳头。三万块......什么时候才能挣足那三万块?从前的他,对金钱完全没有概念,甚至从不曾想过世上还有这种靠出卖自己赚钱的方式。如今,他早已不是那个富家阔少了,该感谢那个人,终于让他看清了这个社会更加残酷、黑暗的一面。活着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只有在漆黑的夜晚想着妈妈慈爱的笑容,才能噙着泪入睡。很想妈妈,想见她一面,想知道那个人有没有善待她......可是,那个人......自从把他丢到这里后,就再没有露过面,大概早就忘了还有他这样一个曾傻傻付出真爱,却被伤得体无完肤的傻瓜吧?
心脏一阵绞痛,谢流冰痛苦的皱紧了眉头,弓起身子,用力掐住心口的位置,指甲深陷入肉,却抵不过那钢针攒刺般的剧痛。好一会儿,疼痛渐渐平息,他直起腰来,已是满头大汗,脸色惨白。这是怎么了?以前心脏曾经疼过一两次,但都不严重,为怕父母担心,他从来没说起过,最近却好像痛的越发频繁了......算了,痛吧,痛久了麻木了,也就不痛了......
"冰,3号桌的客人点名要你过去,你看......"领班成辉走过来,担忧的看了谢流冰一眼。
"好,我去!"谢流冰淡淡应了一声,刚要走,又被成辉叫住了:"你身体不好,小心点,要是他们让你喝酒,千万别喝多了......我看他们不怀好意......"冰身上有股与生俱来的优雅高贵与忧郁,常令人无法错开眼球,也难怪......这是本月第几拨了?可怜的冰......成辉暗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谢流冰感激的笑了笑,向那小小的隔间走去。
"请问几位先生,有什么需要我为您服务的?"谢流冰鞠了个标准的躬,彬彬有礼的问道。
幽暗的灯光下坐着三个笑得淫亵的男人,其中一个起身走到谢流冰身前,轻佻地托起他的下巴,啧啧称赞道:"这小模样不错啊!你是新来的吧?陪我们喝几杯怎么样?"说着就要揽他肩膀。
谢流冰感到那只汗湿的大手搭上他肩头,满心的厌恶,只觉胃里一阵抽搐,直想呕吐。已经有过好几次这样的经历,可还是不能习惯。勉强压下不适,淡笑着说:"可能要扫几位的兴了,我酒量不好,喝两口就醉的。"
另一个矮小的男人也走过来,端起一杯酒就往谢流冰口边送,嘴里说着:"没关系,哥哥疼你,你让哥哥高兴了,没你的亏吃!"一边上下其手,在谢流冰身上不规矩的乱摸。
谢流冰想推开那人的手,却被最先上来的人扭住了胳膊,动弹不得,只得一闭眼睛,仰头将一杯酒喝下,胃里立刻涌上烧灼的刺痛感,不住呛咳起来。
三个男人哈哈大笑道:"好,果然爽快!"
小个子男人又倒了满满一杯酒,邪笑着递到谢流冰面前:"再喝一杯,你就可以回去了!快喝,喝啊!"
谢流冰被烈酒呛得说不出话来,只是低咳着,向后退开两步。
"妈的,敢不给大爷面子!"小个子正要发怒,一个人匆匆跑了进来,一手拦下了他挥起的手臂,陪笑说:"几位消消气,他是新来的,不懂规矩,今天我做东,几位的酒钱记我帐上,怎么样?"
"哼,钱老板,哥儿几个就是看上他了,今儿晚上我们花钱把他包了,你出个价吧!"
"这......"钱有平面有难色,按说到手的生意不做,不是他钱有平的商人本色,可这个谢流冰却是无论如何碰不得的,何少人虽然没来过,眼线可到处都是,得罪了那位煞神,自己绝对别想再有好日子过。"实在对不住,这小孩刚来没多长时间,还不会伺候人,到时候惹几位不高兴,我哪儿过意得去啊?这样吧......"扬起声音叫道,"阿桐!"
随着他的叫声,一个清秀的少年答应着进来,满脸妩媚的笑容,撒娇地倚在小个子男人身旁,嗔道:"哎呀东哥,这么久都不来看人家,怎么,另有新欢了?"说着嘟起嘴,佯作怒态。
"哪儿能啊?我这不是来了么?"几个男人的目光转移到了阿桐身上,暂时没人留意谢流冰。
谢流冰努力抬起头,又是老板钱有平来替他解了围。见钱有平不断向他使眼色,连忙低头慢慢退出了隔间,快走两步,只觉天旋地转,身子慢慢软倒。
第二十五章
何慕枫状似悠闲地坐在老板台后,不住晃动着手中的高脚杯,杯中艳红的酒液晶莹剔透,微起涟漪。
"何少,您看......那个谢流冰......是不是......还是给他换个地方?"钱有平悄悄揩了一下额头上的冷汗,偷眼看了看何慕枫。已经说了快半个小时了,这位老大居然毫无反应,连素来善于揣摩上意的钱有平也猜不出他不知到底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