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见霜叶红————笙歌竹影

谢流冰不在！在这万籁俱寂的夜晚，他能去哪里？
不安、惶恐占据了何慕枫的心，他几乎狂躁的冲向门外，又突然顿住了脚步......卫生间里，好像有灯光，门也没有关严。
何慕枫立刻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了笑容，原来他在这里。一向警醒的冰，居然会没听到自己开门的声音，一定是很累了。
"冰，冰，你在里面么？"轻轻喊了两声，无人答腔。鼻中似乎冲来一股浓重的血腥味，刹那间忽然涌上强烈的恐惧，颤抖着手，一点一点，推开了卫生间的门......

第十九章
满地鲜艳浓稠的红中，谢流冰那张惨白的脸更显得触目惊心。
何慕枫心脏几乎停止跳动，从来不知道，一个人的身体里，居然有这么多的血可以流......
冰......你这是......为什么？
他的脸......那么白，是因为流尽了最后一滴鲜血么？
一步步踏在血泊里，仿佛踩在刀尖上，疼痛难忍。冰的手，好冷，身体也好冷，唇，更冷......紧紧把他搂在怀里，用自己的唇不断摩挲他的脸颊，他的唇，这样，也许他就会慢慢暖和过来，就会睁开那双天下最清澈的眼眸，看着自己，对自己笑......
冰的右手边，有一卷什么东西？仔细看去，是一幅画，画上的自己，笑若春风，满地飘落的枫叶，如不是被鲜血浸染，又怎会有这般艳红的颜色？旁边一行隽秀的小字：为枫26岁生日贺作。
脑中一片混乱，难道，今天，他去了霜枫阁？那么，他......都听到了？突然想仰天长笑，眼中却有了绵绵不绝的湿意。天意弄人，为什么这么凑巧的事就偏偏让他赶上了？老天爷待己果然不薄，看自己犹豫不决，就帮自己做了这样的决定......可是，我不要......我不要这样！即使是要赶走他，也没有想过要他死！是的，我不要他死！打了个寒颤，不，死是多么可怕的字眼，昨天，冰还笑着要去看电影，那么鲜活，那么灿烂，怎么会死？怎么可以死？更加紧的拥住他，把脸深埋在他颈窝中，不停的吻着他的头发，他的眼睛，他的唇......心如同被一把锋利的尖刀剜出，一刀一刀不停凌迟着，却已感觉不到痛......突然，"啊"的一声惊叫在他身后响起。
"怎么回事？"何淑仪不断大声尖叫着，一声比一声尖锐刺耳，瘫倒在地，终于引来了医生和护士，看到这幅场景，都被吓了一跳，慌忙纷纷跑过去，想抱走何慕枫怀中昏迷不醒的人儿。
何慕枫却如同疯了一般，紧紧抱住不肯松手，牙齿咬，拳头打，脚踢......无人能近身。
还是其中一个年轻医生机灵，大叫道："快放手，他还活着！如果你不让我们抓紧时间抢救，他就真的死了！"
什么？冰......还活着？神智终于回复了一些，手臂慢慢松开，任医生护士七手八脚的把谢流冰抬进了手术室。
漫长的等待，如同在炼狱中煎熬。
其间，阿雷曾打电话来，想问问何慕枫和小菲在霜枫阁里发生了什么事，为什么小菲回去之后就脸色不好，还什么都不肯说。电话接通，"喂"了数声却不听他回话，不由大急，赶到所有他可能去的地方，最后终于在医院的走廊里找到了魂不守舍的何慕枫。什么也没问，只是陪他一起等，等那个结果，不论是好是坏。那时候，看着呆滞的何慕枫，阿雷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枫对这个谢流冰，好像并不是他所说的厌恶至极，反而......像是怕失去，怕得患得患失......也许，枫自己尚不自知......只是，这样一来，小菲又该怎么办？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枫这回，麻烦大了......
终于盼到满脸汗水的医生从手术室里走出，阿雷赶忙上前去询问情况，何慕枫却远远站着，似乎不敢听到医生口中任何不好的消息。直到谢流冰被缓缓推出，他才如猛醒过来，冲了上去。
"病人暂时算是抢救过来了，但是失血过多，身体十分虚弱，需要好好调养。另外，他的情绪似乎不太稳定，希望你们不要再刺激他。"医生对何慕枫和阿雷说，心中暗自奇怪，这个俊逸的青年刚刚一副要吃人的样子，还曾威胁如果救不活他，就要医院里所有医生护士陪葬，不知什么来头，和这病人又是什么关系。他只是把何慕枫的话当作很平常的家属过于着急的反应，虽然那人的气势着实是让他心下惴惴，却不知已经在鬼门关走了一遭，那个表面上温雅的煞神说得出做得到，若是谢流冰真的不幸死在手术台上，这间医院恐怕就要危险了......
守在谢流冰床前，抚摸着他温热的脸颊，何慕枫觉得自己的心才算又重新恢复了跳动。他的脸，仍是苍白如纸，可是终于有了温度。真好，他总算是......活下来了。只是，那些话......他已经听到了，又该如何自处？他会......恨自己吧？不过，这些都是以后的事，重要的是，他还活着，在自己身边，触手可及。

第二十章
好累！喘不过气来，全身像要散架一般的疼痛，好难受......
谢流冰不停奔跑着，想停下来，脚却不受控制，仿佛要透支身体内部所有能量，只为奔向一个不知名的地方。
终于，他的脚步慢下来，渐渐停住。大口呼吸着不算新鲜的空气，茫然四顾。
一阵凉爽的风吹过，胸臆间的烦闷顿减，几片红叶粘到衣间，这是......放眼望去，千树万树火红的枫叶，似乎蔓延到天边，闪耀着金红色的光芒，绚丽无比。枫树掩映的道路尽头，一座小楼若隐若现......霜枫阁！竟然又到了这里！
所有幸福的、痛苦的、不堪的回忆，瞬间全部如潮水涌上心头，这个地方，不是发誓不会再来了么？苦笑了一下，谢流冰，他说得一点都没错，你真是贱，贱得要命！眼前的美景倏忽变得灰暗，再也提不起一点兴致，寥落地转过身去，不该继续留在这里了......
"冰，别走，回来！"一只温暖的手紧紧攥住了他的手腕，有些疼，"别离开我......"
全身一僵，心脏忍不住抽搐了一下，这永远不会忘怀的熟悉声音，是他！又在耍什么花样？我已经没有什么可给你榨了，你还想怎么样？莫非真的要我把命赔给你，你才会甘心？心里想着，腕间忽然传来一阵剧痛，低头看去，被他握住的那只手，腕上正涌出大量鲜红的液体，顺着两人的手飞快流淌着，蜿蜒如河流，很快染红了一片土地。他笑了，好美的颜色，像霜红的枫叶一样美，甚至还要更美......疼痛好像轻了很多，身体也如同羽毛，轻飘飘的，像要飞起来......
"冰，醒醒......别睡了，该起来了！"好吵！这是谁啊？正在享受那种前所未有的美妙感觉，一股大力硬生生的将他从云端拽回了地面，所有已经远离的痛楚重新回到了身体里，令他忍不住轻叫了一声，缓缓睁开了双眼。
突如其来的光亮使他蹙紧了眉头，一个人放大的脸孔逐渐清晰。他似乎憔悴了很多，眼中布满血丝，嘴唇微微颤抖着......紧张、关切、焦虑、悔恨......这张脸上何时也拥有了如此丰富的表情？不是只有一成不变的冰冷么？当然，除了那些处心积虑的日子......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一场不折不扣的噩梦！怕自己死得太便宜吧？何慕枫，做戏做得还真是不错，简直是个天才演员！你的报复还没够么？哼，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笑容，没想到，自己居然还会笑，还能笑得出来......
何慕枫目不转睛的看着谢流冰，自他长长的眼睫轻微翕动起，心脏就开始如擂鼓一般剧烈跳动。
他醒了，他在看着自己，他竟然......笑了！曾忐忑不安地设想了无数种冰醒来后对自己可能会有的态度，大骂、怒视、漠然以对、冷嘲热讽......却无论如何都想不到，冰竟然会对他笑！那个笑容，尽管有种说不出的意味，但在他苍白病弱的脸上，却显得如此动人，如此楚楚可怜。
"冰......冰！你终于醒了！没事了，你不会有事的......有我在，我再也不会让你出事了......"禁不住全身颤抖着将他拥入怀里，没时间弄懂自己怪异的心了，只知道将脸埋在他温暖的项颈间，贪婪的汲取着他独有的清新气息，眼中灼烫的液体大颗滚落......
谢流冰心底暗自冷笑，好个何慕枫，对我这样一个令你恶心厌恶到想呕吐的人，连眼泪这种道具都用上了，我对你还真是不得不由衷的佩服呢！可惜，我已经不是以前那个傻得可笑的笨蛋了，随你用什么手段，我也不会再上当了......那一次，已经赔光了所有......
"枫，发生了什么事？我怎么会在这里？"
何慕枫听到那个一如既往的温柔声音，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冰他......忘记了那件事么？心终于从高悬的空中落回了原处，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如此一来，冰就暂时不会离开自己了......
"啊，没什么，你被歹徒抢劫，受伤了......具体的情形我也不太清楚，是好心的路人把你送到这家医院来的......说来也巧，正好是阿姨住的这家......你睡了好长时间，一定饿了吧？我削个苹果给你吃好不好？"何慕枫小心为他盖好被子，怜惜的抚了抚他消瘦的脸颊，拿起了桌上的水果刀。
哼，说谎话脸不变色心不跳，果然有演戏的天赋！这么蹩脚的借口，也亏你想得出来！谢流冰心里无比鄙夷，脸上却越发笑得温柔："嗯，还真是有点饿了......枫，我不想吃苹果，只想吃一品粥店的皮蛋瘦肉粥，你帮我买来行吗？"
何慕枫宠溺的笑道："好，你说什么都好，我这就去。"走到门边，又不舍的回头看了他一眼，"好好躺一会儿，我很快回来！"
谢流冰乖巧的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在门合拢后立即消失得无影无踪。
妈妈......好想去看看她......勉力支撑起身体，这么多讨厌的针头、管子，有什么用？统统拔掉，不顾手上涌出的鲜血，脚步虚浮的向外走去。
凭着对医院的熟悉，谢流冰很快找到了母亲的病房，房中传出的刻意压低的说话声让他顿住了脚步。
"病人目前的状况很不稳定，病情好像又有些加重。"
"我倒觉得她现在能够想起一些以前的事，也未尝不是件好事。"
"不管怎么说，她儿子自杀这件事给她的刺激不小，虽然她的意识并不清醒，但潜意识还是有的，也就是说，她直觉上认为那个倒在血泊中的人一定跟她有很亲密的关系，所以才会那么失控......我建议，暂时不要让她见医护人员以外的任何人，以免加深对她的刺激......"
"这个我也同意......？"g
谢流冰手扶着墙，心中一片苦涩。妈妈......我又害您发病了，真对不起！可是，我绝不再给他任何将我玩弄于股掌间的机会，否则当您有一天完全清醒过来，一定会骂儿子的卑贱懦弱吧......
强撑着身体回到了病房，眼光直直盯在反射出冷芒的水果刀上......何慕枫，我什么都没有了，可我还有这条命，也只有这条命而已了......

第二十一章
"冰也真是的，非要吃这个地方的粥，人多得要死不说，还就只有这么遥远的一家店......"何慕枫暗自埋怨着，嘴角却挂着醉人的笑容，冰，真像个小孩子......这么半天才买到，他该等急了吧？匆匆向停车场走去，手机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
"喂？是阿雷啊！哦，我马上就回去......什么？你说......什么？"何慕枫握着手机，手渐渐无力地垂落，手上的东西滚落一地。他呆呆的任粘乎乎的热粥洒在裤脚上，留下一串肮脏的痕迹，却动也不动。几秒钟之后，何慕枫突然如同疯了一般冲向车子，连打了三次火，才将车发动着，脱缰野马般疾驰而出，惹得行人纷纷避让怒骂，他却恍若未闻。
此时的何慕枫对任何言语已充耳不闻，只听得到心底一个嘲弄的声音在大叫："何慕枫，你这个自诩聪明的天下第一大傻瓜！他骗了你！他什么都记得，他怎么可能会忘？！他在恨你，恨得用再次结束自己的生命来惩罚你！"视线一片模糊，他用力甩了甩头，举手使劲抹了把脸，满手濡湿灼热。
强烈的悔意与郁怒涌上心头，如果不出来买粥，如果不相信他说的话，如果让阿雷继续陪在他身边，如果没有说那些恰好让他听到的混帐话，如果......如果从来都不曾对他有丝毫心动，一切是不是都会不同？如今......重重一拳砸在方向盘上，谢流冰，你最好没事，如此轻贱生命，你会付出代价的......
手术室的红灯依然亮着，阿雷迎上来低声将事情经过简单叙述了一遍：谢流冰再次割腕自杀，幸好被进去查体温的护士及时发现，但由于他身体过于虚弱，又大量失血，已然昏厥，现在正在紧急抢救......
"枫......唉......"阿雷蹙了眉头，拍拍何慕枫的肩膀说，"我们多年的兄弟，不管你爱不爱听，还是想劝你一句，他......恐怕不会再原谅你了，你们之间......我不知道你对他到底是什么感情，但我敢肯定，那绝对不是你说的厌恶、恶心，甚至是恨......放弃吧！如果他活过来，放了他，也放了你自己！多想想小菲......"
"是啊，我也想放手......我不止一遍的对自己说，何慕枫，你恨他，你讨厌他，他所受的一切都是罪有应得，谁让他是那个人的儿子？谁让他对你起了那么龌龊的念头？"何慕枫苦涩地笑笑，紧紧抓住了阿雷的手，目光茫然，"可是，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他已经像棵毒草一样在我心里生根发芽，越长越高，你教教我，怎么样才能彻底把他连根拔除？怎么样才能让我不再一想到今后永无相见之日就......痛不欲生？我现在才知道，不是他离不开我，而是我已经......不能没有他......如果他真的......不，我甚至不敢去想我会怎样......"
"那......他宁死也不愿再面对你，你除了放弃还有别的办法么？"阿雷直觉的想问小菲怎么办，看到何慕枫失魂落魄的样子，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心里暗叹，仇恨果真是柄双刃剑，枫的心如今大概已经不堪重负了，小菲的事，还是过一阵，等他调整好了心情，能够平心静气的坐下来思考的时候再说吧......眼前掠过小菲那双大大的眼睛，再次无奈的叹息了一声。
"我不知道......真的不知道......"何慕枫摇摇头，闭上了眼睛，疲惫地靠在了墙上。这时的他，完全失去了叱诧风云的果决，无助得像个迷路的孩子。
"枫，手术结束了！"阿雷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拉了拉何慕枫的衣袖，紧张的向手术室中鱼贯而出的医护人员走去。
何慕枫浑身忍不住剧烈颤抖了一下，仔细凝神静听不远处阿雷和医生的对话，却没有勇气亲眼看看推车中那张惨白的面孔，没有勇气亲口问问医生，那个人是否还停留在这烦嚣的尘世......
"枫，抢救及时，他没事了......枫，你怎么了？"阿雷急忙扶住了摇摇欲坠的何慕枫，焦虑的叫着。
"有点累，歇会儿就好了......"何慕枫琴弦般紧绷的神经一下子松懈下来，瞬间头晕目眩，眼前一阵发黑，缓缓坐倒，直直看着谢流冰毫无生气地躺在车上，被推往病房。
幸好......否则此刻，他该是被推往另一个世界......心脏一阵抽痛，冰，你这样如果是想惩罚我，那么，你成功了！可是，生命是如此宝贵而脆弱，在过去那样灰暗的岁月里，我都没有放弃过生命，你纵使恨我，也不应该一而再再而三的拿自己的生命开玩笑，这样，太不负责任了......双手渐渐成拳，蹒跚着向病房走去。

第二十二章
谢流冰自一片混沌中睁开双眼，正对上一对满含伤痛与怒意的赤红眼眸。眨了眨眼睛，那张脸愈加清晰。还是......没死成......原来，死也是这样艰难的事情......难道是自己罪孽过于深重，老天还要留自己在这个肮脏的、充满谎言的世界上继续偿还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