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沐连是一个文治之国,在乱世中小心翼翼的保护著自己,为了自保,不惜把嫡出皇子送入当时野心最大兵力最强的邺国做质子。十多年小心经营,终於培养出了一代武将,也终於熬到了暴虐的老邺王驾崩,新王继位。此时世间终於恢复太平,也迎回了自己的皇子。
这个整个童年、少年时期都长在异国的皇子就是白辛夷。
然而回国之後,白辛夷在国内的声誉却并不好,甚至在当时的整个时代,白辛夷这个名字所代表的,惟妖孽、荒淫而已。然而,即使史官在史书中为其写下恶名,白辛夷却一句辩白都没有,依然故我,直到某一天忽然消失在众人的视线之中......
第一章
作为质子的皇子白辛夷回国了。
让众多孺子士人出乎意料的,京城中并没有多了一位悠闲王爷,却多出了一朵妖媚花,他完全不顾自己王爷的身份,流连於种种交际场合,让无数的风流客们莫不想一亲芳泽,成为他的入幕之宾。忽然之间,白辛夷居然与才绝天下的新秀兰公子齐名了,这更让文人士子们愤恨不已。
然而白辛夷却完全没有把这些非议放在心上,他坐著自己异常华贵的软轿,停在了厚重的朱门前。
这深宅大院的主人非富即贵,然而辛夷刚刚走出轿,这宅院的主人就匆匆迎了出来,看见辛夷立刻伸出手来,拉著他就要往宅内引。
然而辛夷却甩开了他的手,这让那人回过头来惊讶的看著他:"怎麽了?"
辛夷常穿著紫衣,那紫衣正昭示著他极为显贵的身份,如今他就站在门口,身上穿著演得过分的紫衣,眼波流转,微微的笑著,却是带著些微的厌恶:"不必了,以後我不会再来你这里了。"
那人大惊,急急问道:"怎麽回事?为什麽要离开?我对你不好麽?你与我......难道不快活吗?"
听了这话,辛夷毫不掩饰自己的厌恶感,眼角却温柔的笑了,口中隐隐带著嘲笑的说道:"如果非要说出个缘由,你难道不清楚吗?你和其他人对我,也没有什麽区别吧?你以为我是什麽人?你以为我这紫衣代表的是什麽?"
说著话语中微微带著些愤怒,一甩袖子,转身就上了软轿,软轿没有多作停留,立刻就远去了。
那人站在门口呆了片刻,仔细想了想辛夷的话中之意,不由惊出一身汗。
确实,自己与那些追逐辛夷的人并没有什麽不同,他们都把辛夷当作猎豔的目标而已。然而,事实上,他们都不约而同的忘记了辛夷身为十一王爷的显贵身份,直到今天他才想起来,辛夷并不是他们可以肆意玩弄的目标!如今自己竟然还妄想用那些拙劣下流的情话来挽留他,思及此,不由冷汗涔涔起来。
华丽软轿穿过了热闹的集市,吸引了路人的目光。人们或早已见怪不怪,或鄙夷的吐口唾沫,然而正如软轿的主人一样,一路招摇至极地过街串巷,终於抬进了一座官员府邸。
想当然,自此之後,市井之间又要流传出新一轮的流言蜚语。
辛夷下了轿,轻轻地理了理衣摆,对於院中的名贵花草无动於衷,仿佛是看惯了,也不多瞧,招招手,一名中年男子立刻一路小跑过来站在他的身边。
"李管家,子致呢?"辛夷微笑著好声问道。f
然而这管家却并不受用,只是冷淡的回答:"少爷在书房对帐。"
"对帐?"辛夷闻言点点头。好像是没有察觉到管家的冷淡,仍然好声好气的问道,"那贺尚书呢?"
李管家依旧低头道:"今天刘尚书来拜访老爷,他们正在论儒。"
辛夷听了,有点不满,因为那刘尚书总是与他为难,看见李管家冷淡的样子,心里也不大高兴,但是却一反常态,并没有发怒,包容的笑了笑,决定去找自己的好友,贺子致。
信步穿过花园的一个不起眼的小门,熟门熟路的寻路而去。
李管家不阻拦也不跟随,只是终於抬起头来看著他的背影,定定的看著那紫色身影消失在远门深处,才紧锁著眉头,叹著气摇了摇头。
辛夷在园中慢慢的走著,不慌不忙信步漫游,遇见过往匆匆的仆人丫环们总要微笑点头打上个招呼,以他的身份,人人皆应跪拜行礼,然而此府中人却个个都是头一低就过去了,莫说敬畏,半分尊敬也没有。辛夷也是习惯了似的,也不恼怒,走到自己寻的房间门口,便推开门进去了。
说是书房,却四处散乱著账本,地上还随手丢著一个算盘。辛夷轻手轻脚地进屋,唯恐踩了什麽,拣了张椅子坐下,对著桌前忙得不可开交的青年开口道:"贺尚书一家上下书香门第,唯出了你一个从商的败家子,以文立本的家训就这麽叫你毁了。"
正被账本忙得焦头烂额,贺子致心中早已不耐,然而听到这戏弄之言,心情却不由好了起来,抬头看去,可不正是好友辛夷坐在屋中,立刻心下大好,但嘴上却是万万不能服输的:"从商又怎麽样?一家子的吃穿用度皆是靠我,如今到了京城首富,我爹也不再管我了。倒是你,又跑来我家,你可知道我们两人之间的流言传了几回?而我头上的绿帽又被你戴了几顶?"
闻言,辛夷笑眯眯的脸冷了下来:"他们不知我,你也不知麽?这麽看来,我又何必来你家受你的白眼!"说罢气急站起,脚下也不再小心翼翼,当下踩了几本帐册就要出门。
"哎呀!"贺子致知道自己玩笑开过了头,立刻窜到辛夷身边,按他坐下,满脸堆笑:"你知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辛夷白他一眼,不语。这一瞪,却是万种风情。
贺子致惊叫道:"我的娘,你千万不要这样瞧我,我可不是你喜欢的那一型。再说我公里浅薄,可受不住......"
辛夷见他的怪模怪样,已然笑了出来。这一笑比刚刚的眼波流转更具媚态。他却似没听见贺子致的话似的,更加将自己绝豔天下的脸凑在了贺子致的面前:"别人受不住,你还能受不住?听说你不是我的老相好吗?"
他语带轻佻,但是贺子致却知道其中的玩笑之意。
他们二人自小相识,关系极近。辛夷十载为质的辛酸他尽知。而辛夷归国之後,一时间豔动天下,却与人相交完全毫无顾忌,眼见著他的名声一步步跌至今天这般万人唾弃的地步,自己真是心疼。二人关系又是极好,每当辛夷和谁往来亲密,贺子致心中总是忧虑万千,唯恐他被人欺骗;而每当辛夷来到贺府,又往往是其感情不顺之时,这叫他心中又更加忧虑。久而久之,两人之间也是流言不断。
然而相较之下,辛夷的流言却是更多,也更加难听,贺子致每每总是为他不值。
"辛夷,刘尚书他来找爹论儒了,就在前院。"贺子致轻轻的说,"爹也说,你总这样,不好。"
"好不好也轮不到他那个臭酸儒说三道四!"辛夷一直和善的笑脸立刻变成了暴怒的罗刹,面容扭曲似是包含了极大的愤恨,仿佛立刻就能冲出去与人拼命。然而,却又强压住,慢慢坐了下来,"伯父是知我的。他们却是什麽都不懂。当时也不见谁出面,这时候倒一个个管起我来了。"声音冷冷淡淡的,确实隐含了刻骨之恨与无尽的蔑视。
"辛夷......"听他提及往事,贺子致也无话可说,只能握住他的手安慰而已。
辛夷回首对他一笑:"你放心,我没事。我还不把他们放在眼里。现在,我谁都不放在眼里!"
贺子致心知辛夷现在真正是无法无天的情状。回国之後,有登上皇位的皇兄疼爱著他,再加上他为沐连牺牲奉献的十年,现如今,总是恶言不断,却无人再能动得了他分毫。
在他们有意无意的纵容与保护之下,已经再没有人可以伤害他了,但如今,他就过得好了吗?贺子致叹了口气。
"你今日过来,怎麽,难道说先前那人仍然不时你要找的人?"
辛夷之前的张狂都立时平复下来,落寞的点了点头。
"原来他和其他人一样,都拿我当......"
贺子致的脸上露出至极的悲哀的神情,他张了张口,哽了半天,才艰涩的开了口:"辛夷,我知道你想找到真心爱你的人,可是你又是何苦,何必每次都要委身於人。......你总是这样,总是不好......"
辛夷的脸上却露出迷惑茫然的表情:"子致,如果每一次不全身心的去追求,又怎麽能让别人全身心的来爱我?"
贺子致真的难以言语了,胸口立时涌上的悲哀难以名状。
十年的质子生涯,养成了如此的辛夷。对於那世俗流言,既敏感,却又不在乎。而谁能想到,他又是如此的单纯?尤其是对於情爱,更是纯真,呆呆的却又固执的认为,既然要人来爱自己,自己必然要全部的付出,不能一点虚情假意,对於对方的要求,从来不知道拒绝,可正就是这样,如今落得个人尽可夫的贱名,纵使疼爱关心他的人有再大的权力,也是无可奈何。
看见贺子致的沈默,辛夷却又笑了起来,笑得一如既往地娇媚,而又有著一种目中无人的自信:"子致,我知道你想说什麽。可我又何必在意那些流言呢?更何况,你们也不会因此看不起我,不是吗?"
"当然不会!"贺子致立刻答道,没有一丝犹豫,"但......这对你的名声......如此,谁又能不顾名声的真心爱你!"他不由替辛夷发起愁来。
"呵呵,我都不介意了!"辛夷笑得没有一丝担心,"真正关爱我的人,定然也不会为这些世俗流言迷惑的,他肯定能看见真正的我,接受全部的我......"
世人皆说辛夷妖媚放荡,可是却抱有这样一个纯粹的心愿,此刻那娇媚的脸,却怎麽看都只能看出孩童般的纯真。贺子致的心却一阵疼痛,辛夷这样最单纯的心愿,却正是最难达成的......这世界上又有谁能够不畏世间流言呢?像辛夷这样单纯的人,却偏偏有著最不单纯甚至丑恶的经历,不由又怨恨起老天的作弄来。
罢了,从今往後,不论如何,辛夷的幸福会是所有关心他的人一致的目标,在那个人出现之前,就让他们来呵护他吧。贺子致捏了捏辛夷的脸,不带任何的情欲色彩,只有著家人的宠溺,辛夷也皱皱鼻子,孩子般的作了个鬼脸。
"正好你回来了,也不要出去闲逛,正好宫里最近会有热闹,你皇兄也想你了,皇上都向我这儿送了好几次消息,就等你出现催你进宫呢。"
果然,辛夷的目光亮了起来:"真的吗?这次又是什麽事儿?"
见著他高兴的样子,贺子致这才一扫先前的阴霾,笑道:"你不问政事自然不知道,这次是大将军班师回朝了。"
"大将军?什麽人?听著像个老头......"辛夷好奇地问道。
"真是......"贺子致无奈的摇摇头,"什麽老头,他还算得是我爹的弟子,大将军陆飞仁,人家可是少年将军!"
"陆飞仁?"
第二章
带著好奇与期待,辛夷回宫住了几日,等来了大将军觐见的日子。然而坐在殿上等了一会儿,又坐不住了。
"皇兄,到底要什麽时候过来啊?那个什麽仁的将军?"
不同於一般臣子,辛夷坐在皇帝身边,正好能依著皇帝的衣摆撒娇。他正是冲著热闹而来,如今左等右等仍不开始,就心急起来。
"是陆飞仁。"白昀被辛夷逗得直乐,"离他觐见还有一段时间,小十一等急了?"说著,把晶莹的琉璃杯凑到辛夷的口边,"等不及就先喝点儿吧,这葡萄美酒极为香醇。"
"谢谢皇兄!"辛夷立时眉开眼笑的凑上去喝了一小口,抿了抿嘴唇,白玉似的手指拭去唇边遗留的透亮酒滴,一时间,竟极为魅惑。
坐下的文武百官见此,竟也离不开目光。半晌,或装作什麽都没看见,或低头腹诽一番,总之,却也无人敢应上一声。
此时,却听得有人轻轻一声:"成何体统!"声音虽轻,在一片寂静中却清晰可闻。
白昀疼爱的笑脸立刻敛住了,满脸怒气,一掌拍在桌上,杯盘乱颤,殿内噤声一片。
"呵。"唯独辛夷脸色未变,他拉了拉白昀的衣袖,冲他摇摇头。
见此,白昀冷哼一声,却并未发作下去。
辛夷看向台下,冷笑:"刘尚书看不惯本王与皇兄关系亲密吗?"
"哼!"刘尚书别开目光,却满脸愤然。
"无礼,实在是无礼!"白昀见其目中无人,更是震怒万分。这分明是忤逆了,已然不将他皇家颜面放在眼里!十一弟自小不在身边,自己登基後终於能接他回国,如今稍稍疼宠著他一点,却总有些酸儒不知想些什麽龌龊事,说三道四,讲得极其难听。平日里也就罢了,如今在大殿之上,仍如此放肆,看来真是太纵容这帮儒士了!
辛夷看上去远没有白昀那样生气,他又恢复了平常的娇笑,冲著刘尚书巧笑倩兮,明眸中隐隐带著些有意无意的勾引之意来,故意引得刘尚书更加气愤:"刘尚书不愧是文人雅客的典范,事事依理依法。昨日,又与贺大人论儒了吧?"
刘尚书不知他言下何意,心中警惕,然又无法推托,只缓缓点了点头。
"刘尚书论儒,找的却是兵部贺尚书。莫不是刘大人也自愧於酸儒的斤斤计较,要向贺大人学习武人的豪迈之风?"
刘尚书自然也要顾及著场合,不能跟著辛夷就这麽争辩起来,但是也是不甘心,半晌才咬出几个字:"论儒,我们读书人的事,轮不到你......"
"皇上!王爷!"此时,贺尚书出声打断了他的话,"刘尚书,休要再将话题扯远。皇上,可以宣将军入殿了。"
贺尚书是两朝老臣,与皇室私交甚密,说话自有分量,如今他来打圆场,白昀脸色才有所好转。辛夷则嘻嘻的冲贺尚书一笑,又转头给了刘尚书一个示威的白眼,才正经端坐起来。却不知道,自己那风情万种之姿即使是端坐,也无法掩盖。
"宣──骠骑将军陆飞仁觐见──"
一位英姿飒爽的青年走进了大殿。殿中的目光不约而同地集中到这位年轻将军的身上,先前的插曲仿佛从未发生过,人人皆一脸严肃,静寂无声。
陆飞仁十四便随军入伍,满腔报国热情令他在边关意气风发,如今已经六年,不负其恩师贺尚书的厚望,一步步晋升至大将军,如今更是边关大捷,功成回朝了。
他在边关一向潇洒自由惯了,如今回朝受封,自然也知是无上的恩典,然而他生性不善於应付这等繁文缛节,自己应对皇上一番之後,趁著皇帝赐宴之时,便寻至恩师贺尚书处,与恩师好一阵寒暄,後来被一一引荐了朝中大臣,不知不觉已经颇有朝中红人的架势了。
自然,在应酬之间,再没有想到向皇帝所在的高处再多看一眼。那末紫色的身影,也未曾入眼,更不知道,那紫衣人的目光一直在自己身上流连。
第三章
陆飞仁少年得意、神采飞扬,御宴过後回到将军府,内心更是涌起了极大的满足,久久难眠。
此时,透过窗子,忽见院中树影一晃,心下了然,立刻施起轻功直追过去。
前後两道身影如鬼魅般无声隐现,直至院中水榭。
陆飞仁见水榭石桌之上已放置著一瓶美酒琼浆,瓶身泛著月光,空气中也隐隐浮有暗香,微微一笑,落下地来,坐於桌边自斟一杯,朗声道:"还不过来!"
空中一阵清笑,贺子致从树影下走了出来。
"六年不见了。"r
陆飞仁笑道:"我功成名就,你竟没来见我。兄弟到底不如老师!"
贺子致也坐了下来,倒了杯酒与他相碰:"我和我爹可不同。我身无功名官职,如何进得了皇宫上得了大殿。"一口饮下,两人相视一笑,"纵然与皇室关系密切,这点规矩却也不能不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