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顾右盼,真是说曹操曹操到,才刚说了沈恪,就看见一张熟悉的脸。吧台旁边倚著的小子,不就是上次在沈恪家见到的那个麽。
"看上这个了?"小波顺著我的眼光看过去,"挺眼熟......哦,想起来了。"
"看上?妈的,烦他。看见就想吐。"
"为什麽啊?"谭波抱著酒杯吸唆,圆溜溜的眼睛从酒杯上沿看了我一眼,"烦他就开了呗,反正你是老板。"
"说什麽呢你?"我没懂。
"他不是你们公司职员麽?"
"不是,"我随口应道,"我们公司才没这种人。你怎麽会觉得他是我们公司的?"
"上次看见你那个小情儿跟他聊天来著,我还以为又是你和沈哥的同事。"
"什麽时候?"我一愣,赶紧问,"你说晴言?"
"什麽时候啊,"谭波眼睛往上一番,努力回忆了很久,"我不就见过你那小情儿一次麽,宝拉生日那次。"
"你看到他和晴言在一起。"我重复了一边。
"嗯,在厕所旁边。"
"他们在说什麽?"
"没听见。怎麽了?"
"没什麽。"我摇摇头。
我当时还说,沈恪真的是喝多了。
极懂得自律原则性极强的沈恪,生活节奏像新闻联播後面接著天气预报一样规律的沈恪,习惯早睡早起的沈恪,身体和心理都有洁癖的沈恪,怎麽会忽然跟一个酒吧里遇见的陌生人一起回家,然後上床,然後睡到第二天中午都还没醒。
而现在我没有办法多想。我跟谭波告了个假,说头疼要回家。谭波一脸的扫兴,拉长著娃娃脸,说我抛弃他。我扯过他的领子,吧唧一声亲在他嘴上,舔著嘴角斜飞著眼角问,还要我在这儿麽?谭波脸一下子绿了,摆著手说滚滚滚,滚远点,思想有多远你就给我滚多远。
我浑浑噩噩又过了一个星期。生活完全是两点一线,公司到家,家到公司。
然後下一周。周末,是喜帖上那个大喜的日子。
周五晚上,我早早地离开公司,回了家。忽然觉得有点虚脱,头也疼胃也疼,浑身汗津津地没力气。回家洗米,打开电饭煲闷上米饭,脱了衣裳跳进洗澡间。
整个身子泡在微烫的水里,才觉得胃里稍稍暖起来。慢慢的就有些迷迷糊糊,半梦半醒之间听到哗啦啦的钥匙响。我找回点意识,睁开眼睛,看见晴言推开浴室的门走了进来。
我晓得是做梦,就只静静看著他不说话。
晴言走到浴缸前,屈身跪下,伸手拨弄我潮湿的头发。手指冰凉。
我一怔,迅速伸出手来,握住他的手腕,动作过大,溅起一片水花溅湿了他衣裳的前襟。
我完全清醒了,一骨碌从浴缸里翻出来,伸手拉过大浴巾裹在身上,冷声问:"你来做什麽?"
"还钥匙。"他淡淡说。
"哦,搁客厅桌上就走吧。"我有点气恼,一身未开化的野人装束让我提不起士气,转身往外走。
"还想跟你谈谈。"他跟在我身後走出浴室,把钥匙丢在桌上,说。
"新郎官想跟我谈什麽?"我冷笑。
"什麽都好。我想你了。"他随意地说。
"高晴言,"我转身对他,声音带上了火气,"你要不要脸?"
"我只是说实话。"他好脾气地笑笑,我生气到根本生不起气来,"我真的想你了。"
"好,那你等等,我去穿衣裳。"
我说完转进卧室,从衣柜里拿出衣裳,还没来得及穿,晴言就从後面抱住我。潮湿的背贴著他的衬衫,迅速湿透,感觉得到他胸膛的形状和温度。他把我扯到床上,手忙脚乱地开始解衬衫的扣子。
我坐床上撑起上身,带著点嘲讽看著他的忙乱,冷笑道:"可别跟我说你来这儿,是为了做这件事?"
晴言把我压下去,稀里糊涂地乱吻我的脖颈,也不答话。
"高晴言,你知不知道後天是你的婚礼?"我躺在床上,口气平淡地慢慢问。
"不说这个。"他含糊地说,手往下探拉开裹著我身子的浴巾。
"你怎麽知道,我就愿意和你上床?"我也不动,又淡淡道。
"为什麽不愿意?"他停了动作,眼神幽幽地看著我。
我只好笑。一加一为什麽等於二?红色加黄色为什麽等於橙色?
"也不是不愿意。让我在下面,我就做。"我带著笑,直直看著他。
"没问题。"他继续吻我,"怎麽都好。"
"听好,"我推开他的身子一点距离,"我不是说体位。我是说,我在下面。"
《流年》三十
晴言双手撑著床,俯视我。由於上身的分离,导致我和他的下身贴的更近,我能感觉到他已经很兴奋了。但他还是看著我,一直看进我的眼睛里。
我当然知道他不会同意,就依旧浅笑著,嘲讽地看著他:"怎麽样,做不做?"
晴言保持这个姿势沈默了很久,然後站起来,束好腰带扣好衬衫,淡淡说:"不做。回去了。"
我顺手摸起刚拿出的干净衬衫扔给他:"换上这件吧,穿湿的衣裳出去吹了风会感冒。"
他抓著衬衫愣了一会儿,又丢回床上,转身走了。走到卧室门前停了脚步,侧过头说:"婚礼你会去参加吧?"
"会。"我点点头。那个侧面真是美得不可救药,也不晓得还能看几回。
外门哢嚓落锁的声音。
我爬起来,一丝不挂地又走回浴室。
周六醒得很早,穿好衣服洗漱完毕,才觉得心里一片冰凉。顺手关了手机。在床上躺了一天。什麽也不想理,也不想管。
厚重的窗帘遮住窗外的阳光,房间里一派粘腻的暗黄,我躺在床上,摆开一个大字。
我一动不动地躺著,感觉晦暗的房间里,空气越来越粘稠,呼吸似乎越来越艰难。
世界上失恋的人那麽多,又不是只有我一个,我有什麽资格自怨自艾。
是不是每个失恋的人都要承受这样剧烈的心痛?他们都能够忍受吗?为什麽我会觉得这麽无法容忍呢。
静静躺著,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不知道是上午下午还是晚上,卧室的门把手转动,门被推开了,晴言走进来。
我木然地转头看看他,没说话。我家是便利店吗?想进就进?我是公共汽车吗?想上就上?
"生病了?"他坐到床边,柔软的手心搭上我的额头。
"没有,"我不动,笑一笑,"你现在不是应该正在忙吗?"
"没什麽好忙的。"他应了一声,摸起床头柜上我的手机瞧了一瞧,"怎麽一整天关机?我找不到你挺担心的。"
"是麽。你怎麽进来的?"
"上次走的时候,顺手把钥匙又拿走了。"
"放桌上吧,这儿不是你家。"我笑出声来,"你找我有什麽事?上床?"
"嗯。"
"你现在在想的,不应该是婚後怎麽做个好丈夫吗?"
"是,所以才在这个时候来找你。"
"我饿了,"我说,"给我做点吃的去,吃饱了肚子,也许我会考虑。"
晴言起身去了厨房,我听见他的手机铃声在响。
我呆呆看著天花板,依然躺在床上装尸体。说真的我实在是不知道为什麽还能这麽平静地面对他,更不理解为什麽他还能坦然地面对我。而且气氛友好而融洽。
我觉得是因为我一看到他,就从心里不觉得他要和别人结婚了,还觉得只是一场梦,梦醒来的时候,他还是乖乖地缩在我怀里,轻声说著爱我。
这种抗打击的超强免疫力真是让我无语,难道我的灵魂深处住著的竟然也是个道行高深的阿Q,自我麻痹得如此自发而熟练。
"厨房里什麽都没有,"晴言探头进来,"煮泡面好吗?可以给你加个蛋。"
我斜睨著他,慢慢眨眨眼睛,默许。
几分锺之後,晴言端著碗筷进来,搁在床头桌上。
我爬起来,端起碗吃面。晴言盯著我看,让我觉得总应该说点什麽,就顺口问道:"什麽时间了?"
"七点多。"
"哦,"我点点头,还是没话讲,就问,"今天天气好吗?"
"下雨了。"
我再点点头,又没话找话的说:"下得大吗?"
晴言摇摇头,沈默了一会儿,忽然说:"你很恨我吧?"
我忙乱的吞下嘴里的面,夹起鸡蛋送到他嘴边,笑笑:"要不要吃?"
他推开我的手,有些心烦意乱地坚持问道:"恨我吗?"
我叹了口气,把碗放回小桌上,抱著他的肩膀吻上他的唇。
我只一沾他的唇角,晴言就汽油见火苗一样,"轰"地著了,他拼命回吻我,也不算是吻,几乎是啃噬。我受不了他的狂躁,只好翻身把他压在身子底下,慢慢引导他。我听著他的呼吸慢慢沈重起来,心里痛得沧海桑田,拼命的不去想这是我拥有他的最後一次,只专注地抚摸著这具让我爱不释手的身子,吻得无比投入。
晴言的脖子修长洁净,非常漂亮,我贴上去,吸吮著一小块皮肤。晴言忽然微微侧了头,躲开我的唇。
"不喜欢吗?"
"不是......只是不要那里......"他含糊地说,而我瞬时懂了。
他是担心留下吻痕。
以前做爱之後,晴言总是喜欢指著自己的脖子或者锁骨或者肩膀说,来,给我打个点儿。
我就毫不客气地扑上去一阵爆吻,在他身上留下鲜豔的紫红。
我跟他说,别再说打点儿了,这叫盖章。盖上章,你就是我的人。
可他总是不改。下次还是说,嘉杰,来给我打个点儿。
想到这里,我忽然怒不可遏,挣开他的胳膊,从他身上翻身下来,冷冷道:"你给我滚出去。"
晴言衣冠不整地抬头看著我,相视沈默。没开灯的房间里,散发著萎靡淫逸的气息,他精致的脸上一片豔色。实际上我血脉喷张不只是因为恼怒。
晴言正要开口说话,手机铃声识时务的响起。
我大步走到门前,拉开卧室门,冷冷道:"把钥匙搁下,你滚。"
倚著窗户,看著细雨中,楼下银色的车缓缓驶去,我牵起嘴角苦笑了一声。
小丹啊,你到底嫁了个什麽样的丈夫。
五星级酒店,金碧辉煌。百合和玫瑰装点著宴会厅,是纯洁和热情的融合。背景板上巨幅的婚纱照,如同明星写真一般,明豔动人。当真是俊男美女。
我拿著号卡,找到属於我的座位。
到底一对新人对我还是很关照的,视线良好,是最适合观礼的位置。
新娘纯真娇媚,新郎英俊倜傥。我看著台上一对粉雕玉琢的人儿,就算是天大的仇恨也恨不起来。
当然恨不起来。这是两个我最爱的人,除了祝福,我不允许自己说出别的话来。
然而我说不出祝福。
很抱歉,但是我说不出祝福。
晴言在台上对岳丹山盟海誓。底下叫好声起哄声一片。我想配合著笑笑,但我笑不出来。
端起酒杯一饮而尽,邻座的一个男人拍拍我的肩膀,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兄弟,节哀,好姑娘多的是。"
我仔细看了看,认出是集团的一位经理。
我冲他笑笑,恍然大悟。
多麽的讽刺多麽的可悲。我的爱人和别人结婚了,而我连光明正大地因为他而郁闷都做不到。一场假面舞会,只不过他的面具是快乐,我的面具是忧伤。
岳丹和晴言敬酒到这桌的时候,我已经喝到八九不离十了。
岳丹眼神闪烁,不敢正视我。晴言倒是言谈自如,一派如常,是个标准的喜气洋洋的新郎官,一脸的春风得意。
我心里暗道,小丹,你有你老公一半的本事来做表面功夫,就可以去好莱坞打拼夫妻档了。
岳丹端酒给我,我接过来,机械地说:"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新娘别过脸去,俊俏的小脸上浮起一层红云,瞬时更是美豔不可方物,周围人一阵抽气声。有人拍著晴言的肩膀,赞新郎官好福气。
我跟著干笑。笑了半天觉得无趣,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晴言接过杯子,又倒了一杯酒,双手送到我面前,淡淡说:"副总,我敬你。"
我不敢看他,只伸手麻木地接过杯子,嘴里喃喃地说著哎呀不敢当啊不敢当,正要把杯子送到嘴边,旁边伸出一只手来按住我的腕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耳边朗声笑道:"不好意思,来迟了。"
《流年》三一
真是做作啊。世界上可能有你来迟这件事麽?
就算你真的迟到,那也一定是我们到得太早。有的人就是有种魅力,让你觉得他与你不同的时候,就一定是你错了。因为那个人总是完美的。
说真的我甚至怀疑他根本早就来了,只是蹲在角落里等待著一个合适的时机跳出来,然後像只仪态万方的凤凰一样镇住全场,再故作谦逊说一句,不好意思我来迟了。
我笑著转头,身後的人顺手拿过我手里的酒杯,浅笑:"恭喜恭喜,百年好合,早生贵子。"
我叹了口气。平时那麽随和的性子,偏生关键时刻就乖张得很,这脾气估计跟他一辈子了。
沈恪举举酒杯,一饮而尽,晴言和岳丹陪了笑,转去下一桌。
我默默坐下,举筷夹菜,却不小心打翻了桌上的红酒杯。酒洒出来,染红了我的衬衫。
沈恪掏出手绢急著帮我擦,我眼见著同桌人的眼神越来越不对,连忙小声说:"喂喂喂,注意点影响。"
沈恪一停,抬了头,目光扫了一圈,冷冷道:"你们看够了没有。"
我脸上使劲一抽,心道沈恪是不是比我喝得还多,你知道这一桌坐的都是什麽人,你得罪得起我可得罪不起,摇摇晃晃起身,迅速逃离犯罪现场。
"不好意思各位,我喝高了,少陪。"
"怎麽忽然回来了?"坐在自家沙发上,端著沈恪递给我的茶杯,问。
"回来了。"他简短地说,瞧这架势,估计是谁又惹这位少爷不高兴了。
"你刚才很拽麽,"我笑,"你知道那桌坐的都是谁?"
"我管是谁。"
"你够狠,不混了?"
"不混了,"他笑起来,挺开心的样子,"我辞职了,哈哈。"
我汗,大汗,瀑布汗,成吉思汗。
"为什麽啊?"
"安元的事情弄得差不多了,都上了轨道,也算是报了老板的知遇之恩,还待在这里做什麽?"
"安元的事情怎麽样了?"
"你说呢?"他挑眉笑,带著恰如其分的自信。
"好好好,算我多问,"我赶紧打住,"那你接下来打算去哪里?"
"法国XX公司,已经谈好了,先处理一下国内的事情,过两个月,过完年就过去。"沈恪说,"想不想一起去?"
我摇摇头。
"不著急,你考虑一下,我明天回老家,抓紧走之前的时间,陪陪爸妈。"
我点点头。
"我希望你和我一起去,"沈恪起身说,"时间不早了,你休息吧,我回去了。"
沈恪回家了。晴言结婚三天之後,我家里来了个不速之客。
是下午五点多,我正在厨房里做饭,忽然听见接连的敲门声。擦著手打开门,却被闯进来的人装了个满怀。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抱住,应接不暇一番乱吻。
我挣扎了半天,用了八分力把他甩在沙发上,一下子恼了:"高晴言!我嘴里有海洛因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