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L市回来之后,因为小枫走得太突然,所以他在F市的工作只有凯文来接手,一下子钟凯文要在F市和北京之间两边跑,每个星期都要往返一个来回,忙得不亦乐乎,堪比工作狂人,就盼着哪天乐柏早点伤好了可以帮帮手。
肖彤的病情不太好,他在F市做了检查,结果和在北京的检查结果差不多,医生建议他再换一次肝,在此之前他在北京也还是有很多的事情需要安排,所以小枫下葬之后,他就必须得回去了。
在回国之前,肖彤和凯文又一块儿去了一趟小枫的墓地,两个人一起在那里坐了很久......
对于小枫,肖彤除了愧疚实在再无二话可言,说后悔,说什么都已经为时已晚,于事无补了。
肖彤从来没想到陆易竟然会爱上小枫,更想不到陆易的爱会是这么的深沉。m
小枫的确是好,是优秀,是一个挺值得爱的人,自己也曾经被他吸引,但即便如此,陆易的反应也还是让他汗颜和无法理解,也让他担心。小枫这才走了几天?陆易不过才二十几岁的年纪,却在这短短地几天里已经两鬓飞霜了。转眼间青丝变白头,肖彤看了尚且不忍,况乎钟凯文?
小枫去世后,肖彤和凯文在F市的时候,晚上都会或先后,或一起去陆易那里看看。在这个家里,餐桌上依然留有小枫的位置,小枫的碗筷;门口依然摆放着小枫的拖鞋;卫生间里依旧挂着小枫的毛巾,摆着小枫用的杯子、牙膏、牙刷、洗浴用品,以及小枫惯用的香水;小枫的衣服还挂在柜子里;小枫的电脑也还在工作台上......在这个家里,好像孩子们的爸爸从来就没有离去过一样,看起来似乎只是偶然的出去了一会儿......
肖彤自认爱钟凯文已经算是刻骨铭心,但同时他却也可以生了孩子还差点娶妻,甚至他上了凯文的弟弟;小枫是他以前的情人,而他也可以抛弃情人一走了之。肖彤忽然想起多年前那个秋夜里与陆易在医院后花园中的一席长谈--这哥俩从小就没怎么说过体己话,所以说了一回印象就深刻,而且据说,陆易就是在那天受了自己的刺激而开始奋发图强的。那天他是对陆易说什么来着?哦对了,好像是这么说的:一个连自己的父母都不爱的人,他爱了一个人,又能爱出个什么所以然来?如今看来,当初显然是自己错了,而且和陆易相比,现在似乎不够资格谈爱的倒是自己了。
那天也是陆易第一次和自己谈起小枫,陆易他又是怎么说小枫来着?他说"看他看他哥的眼神就知道了,就他那眼神儿......"看来陆易真算得上是小枫的知音了,那个时候他们俩还不熟呢,这或许就是缘分吧?再看看这墓地选的,这份了解,这份知心,别说自己,估计连钟凯文都得自愧不如了吧?
肖彤扫了一眼傍边闷头喝酒的男人--不知凯文现在是不是也是为了这个郁闷呢?唉,就这么折磨自己吧?欧阳乐枫啊欧阳乐枫,虽然你已经走了,可是你有兄长,有伴侣,有孩子,生前爱过人,身后还在被人爱,你不知道你是多么地被还活着的人嫉妒啊!无论如何,这辈子值了!
钟凯文仰头灌下一罐啤酒,怎么喝这酒都是苦涩的味道,再打开一罐儿,再喝还是苦涩的味道!看着那殷红的花岗岩墓碑,钟凯文觉得,喝再多的酒,再苦的酒,再辣的味道,也掩不去那满鼻子的血腥和满胸口的纠痛!陆易为什么要选用这么殷红颜色的石碑?这到底是小枫因愤怒吐出来的血,还是从他胸膛上汩汩流出的血?
那殷红的花岗岩石碑上,简单的刻着几个字:挚爱欧阳乐枫,然后就是小字刻的小枫的生平。在红色石碑的脚下,躺着一座长方形的白色汉白玉的墓盖,上面刻着几句诗: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这还不完全是钟凯文难过的全部原因。
就在这座墓碑旁边,紧挨着这小枫的碑,肩并肩的还立着一块儿一模一样的红色石碑,而那上面则是空白的没有碑文,在那块石碑的脚下,也有座一模一样的白色汉白玉棺盖,上面则刻着:死生契阔,与子成说。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于嗟阔兮,不我活兮。于嗟洵兮,不我信兮......
这是陆易在买小枫的墓地时,同时买下的,为自己预留的墓地--他竟是要生同寝,死同穴么?钟凯文胸闷得厉害,心说:你不如自裁了干脆下面陪着他去吧,这都什么年代了,你还打算以死殉夫咋的?
一边生气,一边钟凯文又是真心疼。那天在飞机上,陆易抱着那两个孩子,他本来就有点沙哑的声音,因为哭过而带了一点鼻音也更加沙哑,他说"只要我们还在,只要我们还记得他,爸爸就不会真的死。乖乖,你记得爸爸没有带你去海洋公园,没有看成大鲸鱼,也记得坐在爸爸高高的肩膀上看烟火,夏天的时候是爸爸带着你去游泳的,冬天的时候是爸爸在雪地上给你拉着冰车,你更喜欢吃爸爸做的饭,因为爸爸比daddy做的饭好吃。你看这些你都还记得,爸爸他就一直活在你的心里呢......"
"兄弟," 钟凯文愣愣地看着小枫的墓碑发呆,"虽然说你去了,但是哥哥现在是真忌妒你啊,哥哥自认疼你爱你,但自问也爱未至此,人生得一知己足以,能得如此深情厚谊,夫复何求?唉,这样的人,你怎么就忍心抛得下一走了之?"
"小枫,你怎么说走就走了呢?"
"每天晚上哥哥一闭眼就全都是你--流血的你,小时候哭着要妈妈的你,幸福的你,寂寞的你......哥教你弹琴,哥给你们操办婚事好像都是昨天才发生的事,而一转眼你却已经躺在这儿了......"
"你和他,你们俩看起来一个比一个文弱,外表长得都挺让人心软让人疼的,可是怎么办起事来,就能一个比一个绝,一个比一个还狠呢?他生气也还不过就是离家万里,你倒好,跟哥干脆生死相隔了,你,你怎么就能这么狠得下心呢?怎么就能一点点都不考虑哥心里这感受呢?哥哥我是分分秒秒一想到你,这心里都疼啊!疼得不行!!!......"
"小枫,就这么几天,陆易头发都白了,你知道驯鹿要爸爸的时候叫得人多心酸呢!你从小父母双亡,失去亲人的痛苦谁能比你体会得深?你怎么就能舍得让你的儿子也从小就没有父亲了呢?为什么那个活下来的人不是你?"
"小枫,陆易把你的日记已经交给我了。到你结婚之前,一共11本,我看了一部分,还没有看完。小枫,哥哥我......让你受委屈了!‘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陆易执意要把当年我离开F市丢下你一个人回国那天的日记刻在你的墓碑上。难怪他那么怨我,是我伤了你的心!你有这么深的心事,哥却因为不想看见而一直视而不见......枫啊,如果人真的可以有来生,来生请让我先爱上你!而这辈子,恐怕我就只能对不起你了......"
钟凯文一口一口的灌着闷酒,一句一句的在心里念叨。这酒是苦的,心是涩的,眼是酸的。
肖彤因为肝不好,所以不能再喝酒,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心上人借酒浇愁。"Kevin,少喝点吧。"唉,一打啤酒,这么一眨眼的功夫半打已经下去了。这样下去以后什么时候是个头儿?不是要把自己累死,就是每天买醉?一个陆易一个钟凯文,这两个人现在是哪个都不让他省心啊。
肖彤从西装兜儿里拿出一张CD递给钟凯文,看着凯文有些疑惑的眼神,心里颇有些无奈,轻轻叹了口气:"唉,我知道你不听中国的流行乐,不过这是陆易在小枫去世以后,路过一家音像店的时候买的,回来的路上,他开着车就一直在听这里边叫的那一首歌。"
看见钟凯文马上欣然地接过CD,肖彤心里更加的不是滋味。肖彤放松身体,仰面躺倒在树荫下的草坪上,看着细碎的阳光在微风中隨着树叶一起婆娑," Kevin,"他幽幽地说,"我想把这边的房子卖掉,已经有人下offer了。"
"你现在很缺钱吗?卖了房子你回来住哪儿?"钟凯文迅速从自己的情绪中挣扎出来。"那一套房子能值多少钱,你看病不够的话,我回去就可以打给你,没有必要急着卖房子。"
肖彤冲着阳光微笑:"自然不是钱的问题,钟总是聪明人,不会说我有意成全,你还不领情吧?"
自从钟凯文和肖彤同居以后,除了陆易父母来的那次,他们为了方便陪双方家长在饭店住了两宿外,每次钟凯文来F市出差,以及这次和肖彤一起回来,都是住在肖彤的那套房子里的。这些陆易当然知道。现在钟凯文每天差不多都会去看下陆易和孩子们。陆易对他一直不理不睬的,晚一点就会下逐客令。肖彤和钟凯文一起去的时候,晚了就把他们一起扫地出门,所以......凯文自然明白肖彤的意思,可是肖彤为什么现在突然要成全自己呢?
"肖彤,医生到底怎么说?不用瞒我,咱俩......都一起过了这么长日子了,有事该一起面对。"
明明知道他心里装的是别人,不过能听他这么说,已经很欣慰了。肖彤摇摇头:"我没事,不过小易不能再这么下去了,他现在每天都带很多的工作回家。"--你也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不过这后一句话他没说。
"Kevin,你想不想听一个忠告?"
" 你说。"不知是不是这环境造成的氛围,今天的肖彤虽然一如往常的洒脱自在,整个人却被一种无形的淡淡的忧伤所笼罩。
"你呀,就是太强势了。"肖彤低叹一声,缓缓地闭上了眼睛,深吸一口气,仿佛在享受这难得的片刻宁静,满鼻满口都是青草与树木的清新气息......多么的熟悉啊,欧阳乐枫一直习惯用的香水就是这个味道的。斑驳地阳光照在肖彤微微颤动的睫毛上。"这话怎么讲?"他听到凯文柔和悦耳的男中音近在咫尺,天知道他是花了多大的力气才没让自己的眼泪不争气地流下来......
"肖彤啊肖彤,从肉体到精神,原来你丫真他妈这么喜欢自虐啊!"一边在心里狠狠地自骂,可是嘴上却还在继续说:"你知道吗,对待自己喜欢的人,其实不用太讲什么面子,尊严的,你太矜持,你就给了他机会把你拒得远远的。"
"哦?"凯文心里一动......他说得有道理呢,不过脸上却不动声色,"倒是想听听肖总的指教。"--肖彤今天的确和往常不一样。
"指教不敢当,钟总肯定明白,爱逞强的人未必都强,而善于示弱的人也未必就弱的道理吧?"......肖彤啊,你丫没救了!"有个人,自尊心强,有情有义,爱憎分明,不过他......心肠软。"
"就他还心肠软?"钟凯文气竭。
肖彤突然转过身来慧黠地看着钟凯文:"那你敢不敢打个赌,看看你真豁出去死皮赖脸的话,他会不会就真能把你的东西都扔到大街上去。?"
"那你赌什么呢?"钟凯文定定地看着他。
"哈,要是我输了,你就认命吧,老老实实和我一起回家。要是我赢了......"肖彤闭了闭眼,"那就恭喜你,如愿以偿了。不过,呵呵,你得把你自己脱光了洗干净了趴到床上,好好的报答我一回。"
"肖彤,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的无情无义?"钟凯文放下手里的啤酒罐,移过来坐到肖彤身边,拿起肖彤的手握在手里,"真要是这样的话,这么多年来你到底喜欢我什么呢?"
肖彤说不出话来。
"情况很严重是不是?我能为你做什么?我已经失去小枫了,不想再失去你!"
钟凯文的声线本来就低而柔和,他这么一温柔,马上声音就是他妈的致命性感。肖彤最受不得就是他这样,赶紧别开头去,声音里已经不争气地带了哭腔:"钟凯文,今天当着欧阳乐枫的面我也敢说,这世界上最爱你的人是我!不爱我,妈的你丫损失太大了!"
"是是是,我知道我知道。"钟凯文搂住肖彤的肩膀,把他拉到自己的怀里,"别怕,我会和你一起回去的,我们去找更好的医生......"
注:行行重行行
(作者无名氏,一首在东汉末年动荡岁月中的相思离乱之歌)
行行重行行,与君生别离。
相去万余里,各在天一涯;
道路阻且长,会面安可知!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
相去日已远,衣带日已缓;
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
思君令人老,岁月忽已晚。
弃捐勿复道,努力加餐饭!
(不是美少年)
心太软
肖彤的房子没有卖。肖彤回国一边治病一边打理生意。钟凯文依然在做他的空中飞人。
一晃几个月过去了,乐柏的伤好了,开始在凯文的公司实习。钟凯文呢,则很可怜件的,所有的周末都浪费在了飞机上,由于睡眠严重不足,一上飞机就呼呼,什么空中小姐空中先生,白白错过了无数次空中奇缘。唯一可聊以自慰的是,他现在渐渐地被陆易的孩子们接受了。
因为他来的时间非常固定,所以孩子们在他来的时候,也会在餐桌上自动摆上他的碗筷了,甚至还会督促DADDY在星期六的晚上,给刚下飞机风尘仆仆的伯伯留饭。
陆易原本没打算这么纵容钟凯文的。可是小枫去世,的确是给凯文带来了翻倍的工作压力,十几个小时飞机,每星期一个来回毫无疑问也是辛苦。眼看着本来十分强壮的钟凯文,脸上也不禁露出几分疲惫。
就这样陆易其实也都没有心软。
然而有一次,因为飞机误点,已经是星期六的后半夜了,睡得迷迷糊糊的陆易听到有敲门声,起来一看,竟然是还拎着箱子的钟凯文--显然是刚下飞机还没有回家就直接奔他这儿来了。只见他脸色煞白,陆易不知道出了什么严重事情,赶紧给他开门。钟凯文一进门,就直扑沙发,倒在上面没有一分钟就着了。
开始陆易还以为他是昏过去了,仔细摸了摸额头,又试了试鼻息--没有热度,呼吸均匀,才发现原来只是睡过去了。
陆易赶紧给欧阳乐柏打电话,才知道原来凯文在北京那边连着加了两天的班,根本就没睡觉,也没时间好好吃顿饭,就为了赶在周末能过来。陆易当然想得到,钟凯文之所以一定要赶在周末过来是希望能和孩子们一起过周末。小枫从小就没有爸爸,凯文自己也是从小丧父,所以他不希望孩子们因为小枫的去世而缺少父爱。因此他自觉自愿,也是非常自以为是地主动承担起扮演父亲的角色来,每次过来都会找时间和孩子们一起玩,尤其星期天,已经基本上变成了钟凯文和孩子们的家庭时间。"靠,你他妈真当我是女人啊!"陆易心里有气,抬脚朝沙发踢了两脚,"喂喂喂,你想睡回你自己家去睡啊!" 不是累吗?怎么不回去睡你自己的床?沙发上能睡得舒服吗?
可惜,任凭陆易再怎么连推再晃,钟凯文竟自沉入黑甜乡,对于所有虐待是一点反应都没有了。
陆易一想,飞机误点,这位饮食挑剔的大少爷,又困又乏,而且已经这个点了,估计在机场也不会吃什么,脸色这么白可能有一半得是饿的。想到小枫那精湛的厨艺,百分之九十九都是为了伺候这位大爷而练出来的,心里更怒。
可是怒归怒啊,这位钟凯文钟大爷,毕竟是小枫心尖儿上的人,想小枫生前,自己的生活可以非常的简单凑合,但对他这位大哥,却是照顾得无微不至。要是让地下的小枫知道了,现在的凯文生活上受了委屈,不定得多心疼呢。
其实陆易何尝不明白,凯文现在压力这么大,长此以往,难说哪天不会被累垮了。就算再强的人,弦绷得太紧,也有断的时候。那些英年早逝,突然猝死的,绝大多数都是有能力有体力的中年人吧?一转眼,钟凯文这家伙也迈入中年的行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