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昨天晚上干什么了?黎朵蹲在木盆旁边,看着一盆泡沫。黎叶手一停。黎朵抬头看着他,脸上没有一丁笑容。
黎叶你知不知道,我讨厌你!我就讨厌你这种受气包的德行!
黎朵最早挺喜欢这个弟弟,他像个黑煤球一样跟在黎北后面滚进来,身上还挂着个缸子。黎朵趴在黎南肩膀上,看着他笑。他洗脸洗下来一盆黑水,然后一抬头,人就跟剥了壳的鸡蛋一样白净起来。
你弟弟真是好看,黎南说。
黎朵的长相随孙艳红,多少算个漂亮女孩,但是黎叶更漂亮。男孩长那么漂亮不知道用来干吗?黎朵伸手捏他的脸,他愣愣的站着,让她捏。黎朵边捏边笑。
你叫黎叶是吧?你名字是跟着我起的。
那时候黎北站在脸盆架旁边,正给黎叶递毛巾。
你让他上了吧?黎朵凑到他面前,恶狠狠的。你跟周学宁一样!都是不中用的软蛋!
黎叶手上的单子掉在盆里,泡沫溅上来,黎朵叫着往后躲。黎叶想起来,周学宁就是老周,孙艳红的前夫,黎朵的亲生爸爸。他是跟一个男的跑了?一个男的,跟一个男的。
黎叶扎在自己两条胳膊里面发抖,黎朵看着他笑。
黎南走到门口,小声叫她,黎朵?
黎朵终于站起来,走过黎南身边,盯着她说:别叫我黎朵,你们姓黎的都不是东西!
黎叶把床单展在顶楼的晾衣绳上,盛夏的阳光从床单后面照过来,一整片透明的晕黄色。
他仰着头,眯起眼。昨晚上的灯也像是这个颜色。
他躺在那里,总觉得睁不开眼。黎北在他上面,背着灯光,看不出表情。他亲他,脸上,嘴上,脖子,身上,腿上。亲到后来是用咬的,黎叶觉得疼,但是推不动他。黎北坐起来,一直盯着他看,把手放到他的腿上,用力分开。
他进入的时候,黎叶两条腿都收紧了,夹着他的腰。
黎北说,黎叶你叫出来,疼就叫出来,不然没人替你疼,就是你一个人。黎叶想,如果叫出疼来,没有人回应,那就真的什么也没有了。
他伸出手,抓住的是床单,黎北把他的胳膊拽起来,让他抱在自己脖子上。黎叶搂着他,身体贴在一起,交合也更加深入。黎北力气很大,像是要把他揉碎。黎叶开始有种错觉,黎北对他似乎怀着巨大的恨意,一次次的,想让他死。
黎叶叫他哥。黎北伸手捂住他的嘴。
床单上滚着两个人,面对面。有一个事实堵在手掌和喘息里,不能想起来。
(5)黑血
手上的伤口已经结痂了。
黎朵攥着黎叶的手腕看,用指甲尖挑了挑,一口气全揭了。本来是叠着的两道伤,中间划得深,还没长好,揭开就是一道血红,连皮带肉的疼。
黎叶吸了口气,用劲往回抽手。黎朵抓不住他,黎南从后面按住他肩膀。
别乱动,就是看看。黎朵盯着他手腕发呆。黎叶,你的血没什么味道。血不都是腥味?黎南问她。不是,我的血是臭的,尸臭味。黎朵望着她笑,仔细的用创口贴给黎叶贴好。
黎朵你说什么呢,你活的好好的。
少装不知道!这周围谁家不是在那说,你爸娶了个带病的,一家子都成了带病的。黎朵回头看黎叶,你也好不了。
早在黎叶出生之前,关于老周的流言就有了更值得咀嚼的版本。
周学宁是结婚之后遇上的那个男人,孙艳红在医院生黎朵,他回回去住院部,都要拐去看那个男的。没人确切的知道那个男的是什么病,只知道后来周学宁陪着他去北京看病了。孙艳红听说的时候,关于艾滋病的说法已经暗地里传了一圈,铁板钉钉一样无可反驳。
其中的逻辑其实很简单,男的跟男的,还是绝症,不是艾滋病是什么?
孙艳红躲在屋里哭了不知道多少场,人都躲着她走,明理的也只能陪着她叹气。老师的工作丢了,家长都反应不能让艾滋病来带孩子。学校总算照顾,给安排在图书馆管书库。
黎朵从来不知道周学宁的样子,但是这个名字如蛆附骨的伴随着她的成长。
孙艳红嫁到黎家,流言也扩散到每一个姓黎的身上。黎建国是个粗人,不信那种邪,医生说没事就是没事。黎北是孩子王,黎建国不打他,就没人敢惹他。黎南凶悍,黎朵狡猾,姐妹同年同级,从小学到初中形影不离,同学只会在背后说她们,没人真能欺负她们。
黎朵再听见有人喊艾家的孩子,能面不改色的骂回去。
可是这句话是冲着黎叶喊的。黎叶长得漂亮,又不爱闹腾,他最早过来的时候,这个巷子里的女孩看见他都挺喜欢,会凑伙堵着他,看他窘得脸红。后来大家都知道他是黎家的孩子了。
他们跟在他身边喊他,用纸弹扔他,黎叶低着头看着石板往前走,什么也不做。
黎朵在后面远远的看着,拉住黎南的胳膊,不让她上去。我们都是一样的,谁也别指望谁。你被人欺负,那是你的错。
从那以后,黎朵就开始讨厌黎叶。越是欺负他,越觉得讨厌。
孙艳红中午回来,站在楼下喊黎朵。黎朵赶紧住嘴,瞪着黎南不许她再问。孙艳红让黎朵跑一趟黎北那里。黎建国单位发了驾驶座用的竹块凉席,他本来有,孙艳红就琢磨着给黎北送去。
黎朵说我不去,我忙着看书哪,明年就高考了。
孙艳红骂她,死丫头你就装吧!一有事就装!黎朵笑着说你让黎叶去嘛,他是男生,力气大。黎南其实想说她比黎叶有力气,黎朵瞪了她一眼,堵回去了。
黎叶从孙艳红手里接过凉席,抱在身前。孙艳红塞给他两块钱坐公车,一去一回。黎叶一只手用不上力气,挤了十几个站的公车,走到店面跟前已经满头汗。
太阳底下人晒的泛红,抬着一只手挡光,往店面里头看。前头修车间停着一辆车,两辆摩托。后面一片黑影里依稀站着几个人。
黎北正跟人说话,对面的小庄最先看见黎叶。他吹了声口哨。黎北回过头,黎叶?
小庄问他:黎北你认识啊?黎叶,这是你妹是吧。咱们妹妹真是漂亮。黎北挡住他不让他出去:滚蛋,谁是你妹妹?小庄怪怪的笑起来:我说黎北,你妹跟你没血缘关系是吧。你该不会,啊?
黎北把一根扳手拍在工作台上,一台子配件赶着往下掉。小庄强撑着吼他:你吓唬谁?不就是问问,我还没想怎么样哪!
他是我弟,亲弟。黎北说完就走出去了。小庄站着发傻,男生长那么漂亮,这不是害人嘛!
黎北站在黎叶面前,相隔有一米那么远。这是他有着血缘关系的弟弟,并且他什么都做了。
(6)情热
每次看到黎北,黎叶都有点恍惚,他个子高,需要抬着头仰视,这个角度让他的五官偏于深刻,看过了,就没法忽视过去。但是黎叶总想不清楚他的样子,站在他面前,心里描一遍他的眉眼,他一走,就又记不起来了。
黎北等着他说话,黎北其实觉得高兴,高兴之余又窝着火。他抱着一捆有他一半高的凉席,紧揽在胸口,衣服汗湿在身上,一路走过来,全身沾着一层灰土,额头全是细密的汗珠。
脸上浮着两砣嫣红,病态的颜色。
黎北说不清心里的滋味,粘腻的,蠢蠢欲动的,比三伏天的热度更让他烦躁。
妈让我送来给你......黎叶说了半句,眼前就黑了,身上发冷,只剩下头脸热得难受。他往前栽,隐约记得黎北伸手接住了他,手掌宽厚,贴上去觉得生硬,然后觉得安稳。
黎北把他抱起来,他身上很热,是中暑了。
黎叶身体一直不怎么好,低血压。孙艳红知道,也没上过心,在她的观念里,那就不是病,是娇病。黎叶不娇气,都是自己闷着,他不说,更没人当回事。
店面前头是修车间,后面有间仓库,摆了张床,给晚上看店的人睡。黎北把黎叶放床上,小庄凑过来,黎北把他扔出去,让他下班关店。黎北自己忙着打净水,找干净毛巾,盆里倒上冰块,浸湿毛巾,拿去给他降温。
擦过脸,然后脱了衣服慢慢擦身上。
他的身体细而单薄,皮肤下面隐隐透出青色的血脉。手摸过去,稍微用上点力气,就会泛起一片红。前一次看见的时候,他一直在抖,腰胯不由自主的扭着,挣扎一样。
现在不同,他安安静静的躺着,身体展开,只有毛巾划过一道道水印,泛着冷冷的薄光。
黎北忽然觉得慌张。他从来没怕过什么,黎建国的拳头打下来,他都是直直站着。然而面前是这么一个软软的身体横着,无声无息的,这让他有点手足无措。
其实他一直都是温吞吞的,他想什么,没人知道。要怎么对他,黎北也不知道。
黎叶睁开眼就看见黎北,他一下子坐起来,额头上的毛巾滚落下来。黎北把他摁回床上,又浸了一遍冰毛巾,给他搭好。
手指沾着水,放到他嘴唇上,一点点浸湿。
黎叶张开嘴想说什么,手指含在了唇间,软软的触感。黎北抽回手,把杯子直接对到他嘴上。盐水,喝吧。黎叶看看他,黎北想起来补了一句:我打电话回去说过了,没事。
黎叶低头喝水。平躺的姿势不对,水沿着唇角流,黎北把杯子放回去,伸手给他抹嘴,抹完了又把嘴凑上去。先是盐味,再往后才是唇舌绵软的滋味,黎叶不停往后仰头,黎北跟上去,然后整个人趴在他身上。
黎叶仰躺着,身上密密实实的压着一个人。他在吻他。
房顶很高,水泥原色让房间显得空旷,似乎听得到呼吸的回声。灯光白得凉薄,四下都散发着透明的灰意。床是铁架木板床,动一下,可以听到床角尖细的响声。
黎叶慢慢发现自己赤身裸体的躺着,身体下面是一层凉席,再下面是参差的木板,有点硌,他试着挪动了一点。黎北抬头看他,黎叶又眯起眼睛了,他叫他哥。黎北想,叫就叫吧,我是你哥,我还是想要你。
黎北把脑袋埋在他肩膀上,抱紧他。
黎叶光着,黎北衣服齐全,这让他觉得古怪,贴得越紧,越是隔阂。黎北的身体很硬,实实在在的。他身上有汗,并且越来越热。黎叶慢慢抬起手来,放到黎北的背上,轻轻抱住。
黎北再一次觉得心慌,应该说点什么,但是他想不出来。膝盖和臂肘一直撑在床上,时间一长,它们都留下了凉席的印子,一道道陷在皮肤里,微微疼痛。
(7)夏夜
黎叶,你笑一个嘛。来,笑一个。燕姨总说他笑起来好看,黎叶听着她说,没有反应。从记事起,他就不大爱笑,以前还是笑过,现在,自己也记不起来自己笑的样子了。
不知为什么想起这句话,黎叶抿着嘴,黎北看见他笑了。
已经是晚上,黎北翻出来一个大盆,刷净了倒满温水,让黎叶站进去洗澡。他蹲在盆边,把水撩起来往他身上浇,然后用手掌在他身上擦洗。黎叶低着头看他,水浸过身体,开始有点凉。
黎北的手在身上粗粗的划过,捉着香皂,不停打滑。
黎叶觉得痒,他扭了一下,笑了。
黎北擦得很专心,手正沿着腰胯摸下来,看见他笑,两只手停了一阵。一手揽住他的腰,一手捉到下身去。
黎叶比同龄的孩子发育慢,握在手里的性器细嫩而光滑,颜色很浅。黎北的手指缓缓动弹,看着它在掌心渐渐硬起。黎叶两只手撑在他肩膀上,推他。黎北胳膊收得更紧,手上加了力气。黎叶哼了一声,开始喘息。
听着他的声音,让黎北觉得兴奋,因为性,也因为罪恶。
情绪错杂起来,而快感一波一波的往外涌。黎北半跪着,嘴凑到他胸口,咬他。黎叶在他手中扭动,黎北揽紧他,近乎粗鲁的爱抚,挑动,直到他在手中射出来。
他通红着脸,一声接一声的喘气。
胸口和下身都在发热,带着粗糙的痛感,他低头看着黎北,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黎北注意到他张着嘴,他拉低他的肩膀,凑上去吻住他。
他们贴的那么紧,以至于黎叶发觉腿上抵着温热的一根,渐渐发硬。
黎叶想起了那个夜晚经历的一切,他瑟缩着,觉出害怕。黎北放开他,看着他,扯了块毛巾帮他擦净了,抱着他回去床上。
黎叶是病人。黎北告诉自己。他走到前面修车间,打开龙头,拿起水管子从头到脚的淋下来。水压很大,细碎的水花从身上溅开,最后弄得一片水雾。
从门口可以看见外间,黎叶半坐在床上,盯着水雾里的人发怔。黎北半天才走进来,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看见黎叶坐着,问他怎么还不睡。
黎叶听话躺下,黎北找了一床毛巾出来,抖开罩住他,又往下拉点,给他偎在肩上,露出脑袋来。黎叶盯着他,问他,哥,你睡哪?我去车里睡,黎北站起来就走。
一只手从被子里伸出来,拉了他一把。
黎叶其实只是不想他窝在车里,他那么小心翼翼的,谁也不想妨碍。黎北知道他的意思,但是那只手拉上来,他没办法再一次停下。
终于还是做了。黎北压到他身上去,铁床尖尖的响了一声。不怕,他对黎叶说。他一手放在黎叶额头,拨开微湿的头发,一手放到身下去,细致的抚摸。
这一回,他尽可能的温存,缓缓的送入,浅浅的进出。黎叶一皱眉,他就凑上去吻他。他伸手扣住他的手,十指交缠在一起,黎叶的手指细细的,有时抓紧他的手背,有时放开。有一种浓郁的感觉从心底升起来,也许是爱意。
黎北听见过燕姨和黎叶说话,她说黎叶你要是个女孩多好,你这么好看,我一定让我儿子娶你。
黎叶不是女孩,黎叶不能跟别人在一起。黎北趴在他身上,自己的一部分深深的进入他的身体,不想分开。
哥,男的跟男的,是不对的吧?黎叶问他。
对不对有什么关系?黎北想着,问他,那你喜欢不喜欢?
我喜欢你。黎叶想了很久,告诉他。
(8)姊妹
黎叶,去把那瓶拿来。燕姨正抹指甲,一手拈着一个银红的小瓶子,一手翘着三根指头,指着床对面梳妆台。燕姨是个白净的美人,手指尖尖细细的,翘起来跟玉兰花瓣一样。
黎叶正坐在床边发呆。
其实他在哪都可以发呆,但是燕姨喜欢他,她一回来就拉着黎叶坐身边。
这栋小楼的阁楼住得有人,孙艳红的妹妹,她叫她二燕,黎叶叫她燕姨。燕姨隔一段来住一阵,有时几天,有时住几个月。
黎南问黎朵,你说燕姨不在的时候都干吗去了?
黎朵瞥她一眼,你看她那个风骚样子,还能干什么去了?
黎朵不肯说,黎南想了很久,得出一个结论,总之不是好事,燕姨不是好东西。黎南再看见燕姨回来,就会翻着眼睛瞪她,在背后吐她口水。黎朵不瞪,黎朵总是笑得弯着眼,凑到燕姨跟前去,一声声的姨叫着,问她那些梳妆台上的瓶瓶罐罐都是干什么用的。
燕姨爱笑,她笑着问黎南吃了没有,笑着跟黎朵一样一样的擦在手背上,让她感觉滑不滑。
黎叶知道,燕姨不喜欢黎南,燕姨讨厌黎朵。
在这个家里,燕姨只喜欢黎叶。只有黎叶见过她骂人的样子,翘着下巴,嘴角撇出不屑来。燕姨说,你妈就是没用,教个女儿教得这么刁钻讨嫌。还是我们黎叶好,自己乖乖的就长大了。燕姨有个儿子,比黎北小一年,他也有你这么乖,从来不闹。
燕姨读书的时候就是个人物,辍学跟男朋友出来住,换了几任,后来遇到一个俄罗斯人,跟他有了个儿子。
俄罗斯人给未来的孩子留下个名字就回国了,燕姨挺着肚子来投奔孙艳红,在门外站了半夜,最后是周学宁硬开门让她进去。那时候孙艳红刚结婚,夫妻两个同在一个学校教书,男的教语文,女的教物理,人人羡慕的和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