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里下了药。不够聪明是我的错。
被半扶半抱着塞进车里时手机又响起,我无力地动动胳膊,终究没能伸入衣兜。
44
我被带到酒店最接近顶层的房间,不禁在心里苦笑。
这是预谋,认了吧,井柏然。
整个过程我不愿回忆,总之姓王的扒了衣服就是头闻到血腥的鲨鱼,我看不见,但知道身上一定满是青青紫紫的淤痕和恶心的牙印。
总之我就像没有生命的充气娃娃,任何屈辱的姿势都被摆了出来,巨大的痛楚让我几欲咬舌。
我不看我不听我不想,只希望自己就这么死掉。
模糊的意识从被压在落地玻璃窗上那一刻起才清醒过来,我惊慌地望着窗外S市的车水马龙,极尽繁华的街道上,人群川流不息。付辛博,会不会也在其中?
而我,当着全世界的面,被一个男人侵犯着。
小井......你可真让我好等......耳边传来的低沉男声只让痛楚更鲜明。
你会后悔的,付辛博不会放过你......这是我咬着牙说的最后一句话。
体内突然被猛地穿刺,有种五脏六腑都碎裂开的感觉,我失声尖叫,终于晕了过去。
多希望这一切都是场噩梦,醒来之后付辛博笑意盈盈地躺在身旁,嘟囔着不着边际的话,然后抱我入怀。或者,只要让我看到他就好。
可惜,睁开眼时我一个人孤零零地呆在床上,王传君已离去,留下满屋子的膻腥味道和被大片血迹染红的床单。
刚看一眼我就立即吐了出来。
仅呕出几口苦水,我小心地咳嗽着,怕连带着牵动身体某个剧痛的部位。
来不及清洗,抓起外套抱住被撕烂了的衬衫,我几乎是爬着离开这个地方。
临走前,还是接到了王传君的电话。
宝贝儿你昨晚真是太让人销魂了......呵呵,放心,我不会亏待你的......你也别怪辛博......毕竟比起美人来他更爱江山吧......日后他不要你了,记得来找我。
他后面说些什么我已经听不清楚,颤抖着挂了电话,只觉得心里被插了一把刀,血溅出来的声音,是那么清晰。
从来不知道S城的冬天如此寒冷,只裹着薄外套一瘸一拐走在清晨还有点冷清的路上我冻得直哆嗦。拦辆TAXI回家吧,钻进被窝好好睡一觉,醒过来就一定什么都忘记了,井柏然是那么小强。
可是,哪里是家呢?
付辛博的高雅别墅,低贱的我还能心平气和地进去么......
不行,我不能恨,我不想恨任何人,除了那个王八蛋。
这样的心痛之前也有过,只是人生真的是太容易重复了。我拼了命想靠近他,配得上他,他一丝一毫小小的举动就能让我心潮澎湃,他说的那些话,再怎么虚假也舍不得当成欺骗,他伤了我,心里多苦也只要一个微笑就能治愈,整颗心被他撑得满满的,任何人都再挤不进一丁点。
甚至......偷偷幻想过就这么无声无息地呆在他身边一辈子。
可惜我在今天之前一直是个傻瓜。
我不停地走着,受伤的地方再次被撕裂,血涌出的轻微的濡湿感觉更加刺痛。只是,还有什么能让我更痛的呢?我不能停下来,只能颠沛流离地行走,说不清是前进还是后退。
因为如果一动不动,我定会死过去。
不是畏惧,而是,不能在最后一刻也毫无尊严。
我已经剩的不多,仅有的也全都给了出去,留下空空的,连躯体都称不上。
其实,这跟死了又有什么分别呢?
摇摇晃晃地走着,大脑一片木然,只能让脚带着自己移动,等停下来才发现已经到了付家的大门口。
我呆立了很久才推开门。
小井!
仰靠在沙发上的男人触电一样站了起来。苍白的脸色和眼里的血丝使他看起来格外憔悴,,下巴上一片青,不要说刮胡子,连西装都是皱的,满脸满身整夜没合眼的狼狈。
小井!他又叫了一声,急促地大步过来,伸出胳膊的姿势应该是个拥抱。
我肩膀一缩退了回去。
你......他尴尬地收回手臂,仿佛叹气一般,你回来就好......
突然发觉,他虽然还是那么高大,但真的很清瘦,那样孤零零一个人站着的时候,其实很软弱。
我终究还是会心疼。
坐在浴缸里洗澡的时候,我抖得几乎停不下来。在寒风里呆得太久了,全身都冰得厉害,就算室温再高,也没有觉得暖和起来。
水汽朦胧中似乎又回到了我和他第一次做爱时的场景。冷冷的脸,总带着那么点似笑非笑,怎样都看不出有什么情绪波动,对什么都是一副势在必得的样子,包括与一个男人的性。
的确,他赢了。
我真的喜欢着付辛博,从来没有像喜欢他这样喜欢过谁,他的每一个眼神,我都那么在意。
那种心脏都要揪起来一样的感觉,就是爱吧。
可是已经没有用了。
我跟他之间,从始至终都是一沓钞票就能解决的简单关系。
小井......从浴室里出来时男人坐在我床边的单人椅上,寥落的神情恢复不少,不仔细看,大概会被认为是宿醉后的疲惫吧。
......
我没说话,低着头泰然自若地点起一根烟,遥望窗外模糊的冬天。
一两只喜鹊在空中闹得欢。
你......有没有......
公司好些了么?
付辛博沉默了半天,张口想要说些什么,才几个字,就被我打断。
......他愣愣地望了我一眼,半天才点点头,银行贷款批了下来,债务方面轻松了不少。
我浅笑,这就好。
这就好,还有什么比这样的交易更完美?
小井,你......
他还要继续刚才的话题,而我,笑容变得更大。
陪我去放烟花吧。
言辞真挚,语气天真,付辛博有些吃惊,随即目光隐了下去。
好。
一枝一枝的烟花,燃烧着,发出刺眼的光,伴着浓烟,一枝一枝地烧尽。
然后便空空如也,剩一堆残骸在地上默不做声。所以,很多年之后我都没有再放过烟花,只是花花绿绿的纸包裹着潮湿的火药,再也无法灿烂出它的生命。
美丽地死去。
绚烂,犹如谎言,虽然知道它是虚伪的,甚至锋利无比会割伤人,仍快乐地接受,放在眼泪里养着,看着它一天一天地成长,绚烂如烟花,伴着浓烟,一天一天地烧尽。
你只是个消遣,不过可惜的是,我认真了。什么事一认真就不好玩,所以我抱着许多许多谎言,很不好玩很不好玩。
两个人捏着它们发呆,一根接一根绵延不断燃烧下去。
火光里付辛博的侧脸线条居然很柔和,那双黑眼睛里映着的是缤纷落下的火屑,其他的什么也没有。
有时一切看上去都那么美好,并且将一直好下去。
丑陋的玩具:丑陋的脸,丑陋的笑容,丑陋的眼睛,以及,同样丑陋的心灵。这样的玩具,你和你们,可以随意地丢弃或捡起,可以随意地欺骗或相信,它会伤心吗?那不重要。
路上,无言以对。
那么多的往事,被调成了黑白,是潮湿的火药,甚至缺少花花绿绿的纸用来伪装,再也无法点燃,是丑陋的玩具,上演一幕幕小丑哭泣的喜剧。它们,安放在回忆的某个角落,寂静地发霉。
没人愿意提起,好象这年的烟花,燃烧或烂掉,谁知道......
回去吧。
看着最后一支烟花嘶嘶地熄灭,我抽抽鼻子,转身打算离开。
小井......他低喊。
然后在回头的瞬间,付辛博准确地吻住了我。
他一手扶住我后脑勺,碾转地吻了一会儿,舌头探进来要撬开我的牙齿。从惊愕中稍微清醒过来,我本能反抗,牙关却怎么也没力气咬紧,终于被他完全打开,舌尖被用力吮住的一刹那我全身力气都流失了,在他怀里无力地打着哆嗦。
不管怎么恨,喜欢却还是多出一点点。
大口地喘着气推开他,我感觉肺都呼吸得丝丝胀痛。
骗人的吧,承诺拥抱接吻都是骗人的吧,可为什么眼睛里还满满的盛着感情,让人以为我们像是在相爱。
在这样的幻觉里幸福得鼻子都开始发酸。
低眉垂首,我黯淡地落下一滴泪,再抬头时,已是满目明媚。
付辛博,交易结束了。
45
在付宅的最后一宿,我睡得相当安稳。
享用过技艺还是没多大长进的厨师精心烹制的晚餐,又舒舒服服泡了个牛奶浴,连游戏都没玩,就缩紧棉被里。
突然觉得全身都轻松了。
晕晕沉沉地做梦,只是想梦到一点好东西,幸福或者高兴的事情。
我梦到自己还是很小的时候,一个人躲在孤儿院角落的大杨树下,猫咪一样蜷着身子,只呼吸着青草和泥土湿湿的味道就觉得很满足。没有其他小朋友的吵闹,没有院长女士的训斥,似乎这样一来,就能稍稍确认自己不是被讨厌的。
虽然面对的只是蓝天大地。
小说里的主人公在悲惨的境遇下总会遇到一两个路见不平的知心友人,可现实中又哪会那么好运呢?想想自己孤单的童年,仿佛只能灰色来形容,茫茫的一片单一色调中,称得上色彩的,有平安夜派发的小甜点,有被领养走的小孩留下的画册,还有雨后挂在半山腰的彩虹,还有......
没有了。
我又梦到终于有漂亮的阿姨要带我走,那是我见过的最美的人了,温柔的笑脸,白皙修长的双手握住我黑黑的小手时,触感暖洋洋,她还笑着揉乱我的头发,说着我从来没听过的赞许的话。小小心灵的巨大战栗,直到现在还那么鲜明地印刻在心。
只是,后来她还是看上了别的小孩子。她对他们也一样笑咪咪,一样握住一双比我干净的小手,然后拉着它走了。
望着他们离去的背影,才知道自己不是不伤心的。
我还梦到第一次出卖身体时,虽然对方是个长相糟糕手段凶残的男人,可痛苦的代价是换来那么一沓厚厚的钞票。
穷怕了,就没什么自尊可言,不得不承认拿到钱那一刻我还是欣喜的。
我拿着那笔钱请了一个妓女吃饭然后拉着她的手静静地坐了整个午后。
那女人长什么样早就忘得一干二净,只记得,从那之后,自己便再爱不上异性。
谁都无法给予当初的温暖。
反反复复地做着梦,漫长得仿佛重新过了十几年。心酸的感觉汹涌泛滥。
摸索着手机想看看几点了,意外地发现有两个未接来电。
是吕杨。
我按了回拨键。
非非啊,刚睡着了,找我有事么。虽然才清醒过来,可黑暗中自己的声音异常平静。
小井......依然是战战兢兢的老样子,你......现在可以出来一下吗?C1143F3F我剥在:)授权转载惘然【club.xilu.com/ann77】
我看了一眼手机,12:33。
这么晚了,事情很急么?
......电话那头没出声,弱弱地呜咽了一下。
等等,地点告诉我,我马上过去。
这朵脆弱的小花,我还是放不下。
匆匆地套上衣服下了楼,看到付辛博还坐在沙发上,烟灰缸里满是烟头,他就那样一动不动地,不知是沉思还是入眠。
我没说话,径直走了出去。
深夜寥寥数人的咖啡馆,暧昧的爵士乐若有若无地在空气中飘荡,靠窗的位置,透明玻璃上映着我们的身影,也映着外面流水一样的霓虹。
我僵硬地别过脖子,不堪的回忆丝丝缕缕地钻入脑际。
小井......低着头玩了半天手里的水晶杯,对面瘦弱的少年开了口。
嗯。我含糊地答应一声,等着下文。
你瘦了。
你也是。
深更半夜两个大男人跑出来就为了评价一下对方的胖瘦,这未免太荒唐,可是看着吕杨苍白的小脸,我还是耐着性子附和。
没想到他突然笑了出来。
小井,我们好像还没这么好好坐着聊过天呢。
我也浅笑,安静地点点头。在一起时没空,有空时却不在一起了。
你......跟他......吕杨顿了顿,再次抓紧手里的水晶杯,我是说付辛博,还好吗?
不错。点起一支烟,我面无表情。
Waiter很快上了两杯蓝山,并示意我这里是无烟区。
你大概知道了......我也跟了个人。他目光不自在地乱飘,就是不看我。
也难怪,这孩子脸皮薄,普通的卖肉都耻辱得不行,何况包养。
嗯。烦躁地掐灭烟,我喝了一大口咖啡,很苦。
大概看出了我的不爽,吕杨也不再多话,默默地拿银匙搅动着快凉透的咖啡,叮叮咚咚的声音格外刺耳。
你......
小井......
本想说点什么打破这令人头疼的尴尬,不料我们同时开了口。
你要说什么?他满怀期待。
没什么,问问你还要不要点点别的。我微微撇了撇嘴角,算做出个笑容,你呢,想说什么?
吕杨没出声,过了好半天才缓缓抬起头,黑亮的眸子对上我的脸。
小井......答应我一件事好么?
终于到了正题,我却有些不知所措,可是看到他认真得甚至有些可怜的目光,还是微笑着点点头。
少年长长地吐了口气,如释重负的样子,漂亮的脸庞似乎都笼上幸福的光晕。
我的东西,不管是什么,你都接受,好吗?
......
被这莫名其妙的要求搞得不知道该说什么,我茫然地看着他。
呵,他倒无视我的疑惑,自顾自地笑着说下去,虽然都不是干净的东西,可是......小井你是不会嫌弃我的,对吗?
他的眼角似乎有晶莹的液体在闪动,仔细一看,又仿佛什么都没有了。
嗯。我再次点了点头。
没想到很快,吕杨便叫Waiter结了帐,也没多说什么,只是那欢快的神情,连我都觉得陌生。
这孩子很久都没笑过。
永远都是一张苦哈哈的小脸,不懂得讨好,也不懂得亲近。
那晚我是看着吕杨上TAXI的,凝视着他的背影,我在风里站了很久很久。
回去的时候,付辛博还是一个人坐在客厅,漆黑的夜里,只有香烟的点点火光隐约在闪烁着。
我没开灯,摸索着往楼上走。
手腕在经过沙发的一瞬间被握住。
陪我坐一会儿。异常疲惫而且嘶哑的声音。
我动了动胳膊,想挣脱开禁锢,我很累,想睡觉。
他没说什么,松开紧握的手,整个人又陷入黑暗。
我明天走,车子已经叫好,离开之前不会乱动你的东西。惊异于自己的声音如此冷漠,好像交待着要走的不是我而是他。
关上房门的一刻,听到下面轻轻地,如叹息一般的自言自语。
小井......
我苦笑,想开门冲下去,腿却一软,瘫倒在地上。
46
第二天直到中午我才醒过来,抻了个懒腰,最后一次习惯性地蹭蹭枕头,那上面有我的味道,也有,他的。
简单地洗漱过后,饭也没吃,拖着早就整理好的皮箱,我一步一步走了出去。
付辛博两手插兜站在门口。
我垂下眼角不去看他,不用送了,我这就......
吕杨跳楼了。
四周静静的,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
不过,似乎没有继续说下去的必要了。
再说一遍。我仍垂着眼角,面无表情地站着,身体却微微颤抖起来。
不用说了,你听清了。他异常冷静,或者说冷漠。
我扔下皮箱拔腿冲了出去,下一秒,却被拦腰截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