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没有人知道他们的眼珠为什么会被挖。据说曾经有一个人问过他们一次,后来这个人的眼珠就在当天晚上,被人挖走了。之后,就再没有人敢问他们关于眼睛的事。
在沙漠的边缘,有一座破落的客栈。连招牌都已被风沙吹落,看不出来叫什么名字。
这时候,客栈里正休息着一个刚从沙漠回来的商队。所有人都正吃喝得高兴。
一把飞刀突然飞进来,"哆"的一声,钉在楼里的木柱上。刀柄还在振动不休,刀下的纸画已经展开。
所有人都大吃一惊,跃了起来。然后他们就看见了三个瞎子。
两个正在拉着哀乐,另一个正在问他们:"有没有见过这个年青人?"
商队都有卫士,商队也都不是好欺负的。
三个肩宽腰粗的卫士吐了一口,就向这三个瞎子扑过去。
"妈的!你们是什么东西?敢太岁头上动土,找--"
"死"字并没有说出来,这个卫士的人就突然飞了出去,撞烂木墙,摔到黄沙上。脸上的鼻子已经完全暴裂,血流如喷。
另外两个卫士立刻不敢动了。所有的人脸色都已惨白。
他们并没有看见瞎子出手,他们中最强悍的一个就已经被打倒。谁还敢出手?练过把式的人都知道,杀人于无形,只有绝顶的高手才办得到。
队长的手已经在发抖,勉强挤出点笑容,道:"三位高人远到而来,今天尽管在这吃住,开销我们包了。"
他只希望这三个瞎子高兴一点,然后不要再为难他们。
但是三个瞎子还是三张死人脸,怎么看都不像会高兴的样子。
那个瞎子又问了一遍:"有没有见过画上这个青年人?"
对长看了看画像,立刻道:"见过一次。三天前在沙漠里,他向我们要过粮食和水。"
瞎子道:"他在哪里?"
对长道:"这..我们就不知道。他要了水和粮食后,就走了。"
瞎子乌黑的手突然抓住队长的衣领,道:"你真的不知道?"
队长的脸正凑近他两个空空的眼眶,立刻吓得全身一颤,差点想吐出来。
瞎子忽然又冷笑,道:"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恶心?"
队长马上说:"不..不是...."
"啊!我想起来了!"副队长突然站出来,道:"他喝水的时候,我问过他怎么会一个人在沙漠里,要到哪去。他好像说,..是,对了!是要到拉萨去。"
瞎子终于走了。商队的人都吓出了一身冷汗。尤其是队长,连站着都腿软。
但是,三个瞎子只走到门口,就突然停住了。
商队暗暗叫苦,正不知道又把瞎子哪得罪了。就看见了一个人,一个穿白袍的人。
他正立在门外的风沙中。
这三个瞎子看见他,就再也不往前走一步了。
其实瞎子并不是看见了他,只是感觉到他,感觉到了可怕和危险。
白袍人冷冷对他们道:"走!"
一个瞎子问:"走哪去?"
白袍人道:"从哪来,回哪去。"
瞎子道:"如果我们不走呢?"
白袍人道:"那么三个活瞎子,马上就要变成三个死瞎子。"
三个瞎子冷笑,笑声就像生了锈的铁器摩擦。他们的手都已握紧了三弦。
弦声一起,就必定有人要死。
"你是什么人?"
"卓鹰。"
只听见这两个字,三个瞎子的脸色立刻变了。
"卓鹰?!大漠之鹰?"
他们的手立刻就收回,道:"卓大公子千金之躯,来到这里,难道只是要我们走?"
卓鹰道:"我还要你们回去告诉金财神,他要杀的人是大漠之鹰的人。"
"卓公子在开玩笑吧?我们打听得很清楚,丁情并不是大漠之鹰的人。所以我们才敢来。"
卓鹰道:"现在已经是了。"
瞎子道:"什么时候是的?'
卓鹰道:"从我说完那句话的时候。"
三个瞎子只有走。他们还不敢和大漠之鹰为敌。
但是他们走的时候,一个一直没开过腔的瞎子忽然大声说:"丁情杀了天之骄子,纵然上天入地,也难逃千刀万剐,挖心刨腹!你庇护凶手,迟早也要沦落到天诛地灭,万劫不复的地狱。"
他的声音毫无感情,每句话,每个字里,都带着种令人冷入骨髓的寒意,就像是来自地狱群鬼的毒咒。
卓鹰脸上还是全无表情。
他淡淡道:"为了他,我不想下地狱,也只有下地狱。"
拉萨是个很大的城市。繁荣的街道上,挤满了各式各样的行人,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商品。
要在这里找到一个人绝不容易。但是卓鹰若想要找一个人,就一定能找到。
他到了布达拉宫。
雄奇瑰丽的布达拉宫,古老而神秘的宗教圣地。一个值得任何人跪下来顶礼膜拜的美丽的庄严的建筑。
他在一间神秘而阴暗的禅房里里,面对着一位神秘的高僧,道:"他在哪里?"
神秘的高僧,神秘的力量。这位高僧也是他的朋友。
高僧缓缓睁开眼睛,凝视着他,道:"你真的要找他?"
卓鹰道:"是的。"
高僧在叹息:"你还不能悬崖勒马,迷途知返吗?"
卓鹰道:"我不能。"
高僧道:"你再想清楚,现在是你最后后悔的机会。你如果见到他,你就更不能自拔了。"
卓鹰道:"已经太迟了。"
"哦?"
"现在已经没有人能再让阻止我对他的感情,我自己更不能。"
高僧叹息:"罪过。"
卓鹰道:"就算有罪,就算真的要下地狱,天诛地灭,万劫不复。我也想找到他。"
高僧道:"好。你去吧。他就在这座宫殿最底下的一层。"
卓鹰告别了这位无所不知的高僧,去了最下层。
其实他也知道这位高僧并不是真如外界所传,无所不知。他只是经历过太多人生的悲欢离合,所以比别人看得要开一些,要多一些。
他能接受任何人的忏悔,安慰任何人的心。
卓鹰走进最底下那一层,并没有找到他想找的人。
屋里的摆设简单而明快,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竟然还插了一枝丁香花在一个小瓶子里。
但是丁情却不在。
他为什么不在?难道离开了?还是出去了?
卓鹰没有离开。他在屋中的椅子上坐下来,安静地等待。
世上有很多事情需要等待。他一向也很有等待的耐心。
但是现在他却有些焦燥不安。他要找的人不在他要找的地方。他要等的人也一直没有出现。
天色渐渐暗下来,最后一丝黄昏也已退去。
屋里变得黑暗,越来越死寂。
除了收留丁情的高僧,并没有人知道在这最底下的一间房里还有人居住。所以这间房里当然是不点灯的。
卓鹰已经打算离开。
但是他刚站起来,就突然不动了。全身上下的神经都在这一瞬间突然绷紧。
因为他听见了一种奇怪的声音,既不是脚步声,也不是呼吸声。是一种不能用耳朵去听,耳朵也听不见的声音。
这种声音只有用野兽般灵敏的触觉才能感觉到。
有人来了!
这个人浑身都带着种强烈的杀气。卓鹰甚至能感觉到他的手中一定握着把极锋利的武器。
这个人想要他的命!
屋里又黑又静,全无声息。他看不见这个人,什么都看不见。但是,他能感觉到这个人距离他越来越近。
突然黑暗中激起一道剑光,直刺向卓鹰的心脏。
卓鹰没有闪避,也没有出手。
他只是站在那里,简直就像在等死。
剑尖到了他的胸口,却也没有刺进来。因为卓鹰忽然叫了两个字:"小丁?"
他叫完这两个字,就感觉到有一只冰凉而温柔的手握在他的手上,握得很紧。
丁情的声音中带着喜悦:"卓鹰,是你。"
他没有问卓鹰怎么会来的,现在他心里的喜悦已盖过了所有的疑问。
卓鹰也没有问他为什么现在才回来,白天去哪了。他也握住了他的手。
丁情在屋里点亮一盏油灯,轻声问:"你怎么会来的?来为我收尸?"
卓鹰道:"你若死了,我就只有为你收尸了。"
丁情道:"要是我还没死呢?"
卓鹰凝视着他,道:"那我就要收你的人。"
"收?怎么收?"
卓鹰忽然握住他的手,眼中有情,道:"我希望你跟我走。"
丁情似乎怔住了。他的手也开始发抖。
卓鹰在昏黄的灯光下凝视着他,凝视着他的脸。这种凝视让他的心跳快了起来,越来越快。
现在是夜晚,夜晚是情欲活跃的时间。
这些天他一直处在紧张的躲藏生活中,现在突然有了种放松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觉得疲倦,奇怪的是在疲倦的同时,他又感到种说不出的冲动。
他的心跳与呼吸几乎加快了一倍。
他想推开卓鹰,却突然发现卓鹰的手用了力,把他握得很紧。
"你......"他抬起头,就从卓鹰的眼睛深处看到了一种既可怕又奇怪的变化。
这种变化使他的心跳得更快。
他忽然感到自己正在变得干燥。嘴唇,舌和咽喉都在发干。
他的身体在收缩,毛孔在收缩,神经也在收缩。
他感觉得到卓鹰的身体也在发生这种变化。卓鹰的呼吸已渐渐沉重。
他有些恐惧地转过头,问了句:"你...你到底想干什么?"
卓鹰说:"我想吻你。"
丁情还没有回应他的话,卓鹰就突然抱住他,吻到他的嘴唇。
他想反抗,但是情欲却忽然因为这个吻而火焰般燃烧起来。
他几乎立刻就要倒下去。
他的全身都已放松,软了下来。他不能不放松,也不能不软。
他身上只穿了一件乳白色的柔薄的衣服,腰带一拉开,身体就像条鱼一样滑露出来。
他感觉到卓鹰沉重的呼吸和身体的压力。他立刻好像突然惊醒般推拒他。
"你想清楚!你不会后悔?"
卓鹰压在他的身上,看着道:"我也许会后悔。"
丁情立刻显得很失望。
卓鹰道:"我从来没有做过后悔的事。但是,人一生中,偶尔也应该做一两回后悔的事。"
他拉起丁情的手到自己的背后,轻声说:"觉得痛就抓紧我。"
丁情闭上了眼睛,不敢再看。但他的手已经抓在卓鹰宽大的白袍上,抓得很紧。
这种又胀又疼的感觉,并不是好忍受的。
他开始呻吟,开始颤抖,苍白的脸飞上红霞。
一个人只有在激情已达到极致,已无法再忍受的时候,才会发出这种好像抽泣似的呻吟,身体才会产生这种好像抽搐似地颤抖。
情欲是可以升华的。
卓鹰的心里已充满了甜蜜与温柔。
他有过女人,可是他从未到达过这么美的境界。
但是就在他达到这种境界的时候,他忽然感到背上被轻微的刺了一下。就像是被小虫子咬了一口似的。
然后他就倒了下去。
等他醒来时,他已经不在布达拉宫,甚至已不在拉萨。
他在一辆奔驰的马车上。
健马奔腾,急弛向东。
马车上只有三个人。除了他以外,还有丁情和小华。前面还有一个赶马的车夫。
车窗外绿树成林,山清水秀,显然已绝不在沙漠。
看见他醒来,丁情笑了笑,道:"你终于醒了。我还以为自己药量下得太多呢。"
卓鹰想爬起来,却根本动不了。
于是他干脆又闭着眼睛,轻轻叹道:"原来我不但低估了你,也看错了你。"
丁情道:"每个人都有看错人的时候,所以你也不必难过。"
卓鹰道:"你是沙漠之狐的人?"
丁情道:‘不是。"
"你到底是什么人?"
"是个早就在等着抓你的人。"
"抓我?"
丁情道:"三年前,薛人凤薛老爷子收我为门生,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对付你。"
卓鹰吃惊,道:"你是六扇门的人?"
"不错。我是个捕快。"
卓鹰道:"你在沙漠中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伪装?"
丁情道:"还不止。我从一年前在江南出道,就开始伪装。除了薛老爷子和薛小姐,没有第三个人知道我的真正身分。"
卓鹰道:"你被金财神追杀也是假的?"
丁情道:"我根本就没见过什么金财神的儿子。来追杀我的人其实就是薛老爷子派来跟我接头的人。"
卓鹰冷冷道:"你们太劳得神了。"
丁情叹了口气,道:"没有办法。南七北六十三省的班头捕快,想对你下手已不止一天两天。可是这些年你都还过得好好的。没有一个人能对付你。就连我也完全没有把握,为了要让你完全信任我,我也是费尽了心机,吃够了苦头。"
卓鹰忽然问:"你跟我睡觉也是你的手段?"
丁情的脸突然惨白,几乎要没有血色。
小华倒跳了起来,大声道:"他当然不是真的喜欢你,是形势所逼。他是我的未婚夫。"
卓鹰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道:"你是薛人凤的女儿?"
小华道:"不错。"
卓鹰冷笑,对丁情道:"你手段用得很好,下手的时间也选得很好。难怪你要成功了。"
丁情道:"你曾经说过,在大漠这种地方,为了生存下去,任何手段都是可以用的。你说的话我都记得很好。"
"其实你不必等这么久的,更不必陪我睡觉。你要对我下手有很多次机会。"
他的确有很多次机会。在和卓鹰把酒夜谈的时候,在每一个和卓鹰单独相处的时候,他都可以下手。
"我不敢。"丁情道,"我只有一条命。也只有一次机会。不到真正有把握的时候,我不敢冒险。"
卓鹰叹了口气,又闭上了眼睛,连嘴也闭上了。
这时,健马突然一声急鸣,马车停下来了。
外面传来一个沙哑的声音:"丁少爷。车上的人可是丁情丁少爷?"
来的竟然是那三个瞎子!
他们当然也是薛人凤的手下。
丁情撩开车帘,道:"是你们?"
一个瞎子面无表情地说:"老爷子派我们在这接应丁少爷。"
丁情问:"怎么个接应法?"
瞎子道:"丁情只要把人交给我们就可以了。"
丁情跳下马车,微笑道:"怎么好幸苦三位?我还是自己带他去见老爷子吧。"
"这是老爷子的命令。"瞎子冷冷道:"老爷子知道丁少爷一路辛苦,已经在怡红院为丁少爷包下了十位红官儿。丁少爷还是快回到灯红酒绿中去更好。"
丁情冷笑:"如果我不去呢?"
卓鹰还是一直闭着眼睛。无论别人说什么,也无论别人在做什么,似乎都与他无关。
他就好像一片风中的落叶,既无法反抗狂风,也不想反抗。
薛小华在盯着他,美丽的眼睛里露出的仿佛是对某个人的怨毒。
现在她已不再是那个弱不禁风,婉约温顺的少女。她纤细的手可以随时沾上某个人的血,而她的眼睛却不眨一下。
她悄悄向卓鹰靠过去,忽然从头发中拔出一根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