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之後的大半年里,再怎麽难熬,只是想著那一夜看到的种种,就不觉得那麽难受了。
第二次见到毓臻,已经是半年後的事了。
被舅舅关在一个房间里,让秦泊喂下不知名的药,跟两个看不清面目的女人关在一起。要学的,是床事。
再之後,两个女人换成了两个男人,被放出房间时,他几乎崩溃了。
舅舅说,你哥哥能做的事情,你就不能做吗?
那时唯一的念头是,如果是毓臻,自己一定不会觉得那麽地脏。
终究抵不住软弱和想念,他第二次逃走了,跑到盛京,蜷在三王府的树上,看了半夜。
双生哥哥和毓臻,就是他全部的救赎。
那时候的毓臻,是皇子,是对手,是高高在上的,是哥哥的。
可是,现在的毓臻已经不是皇子了,坐在皇位上的人已经是他了,哥哥已经死了,为什麽他还不能要一个毓臻呢?
昏昏沈沈地不知过了多久,脚步声自远而近,之後便听到眠夏低唤了一句:"皇上?"
"如何?"
"回皇上,静王回府後,静王府里请了大夫,伤都上了药,也没什麽大碍,只是入了夜有点高热。"
凤殇半坐起来,望著帐上的人影,半晌又问:"有人照顾麽?"
"似乎是寄住在静王府的一位小公子在守著。"
"小柳......吗?"凤殇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想起了密探口中说起的那个少年,突然抬头,"传旨下去,就说朕体念静王,听说他伤势颇重,接入宫来让御医诊治,好生修养。明天的早朝就免了。"
"是。"眠夏应了,便要转身去宣。
凤殇又叫住了她:"还有,让御医先过来候著,静王来了,就送到偏殿去。"
眠夏愣了愣,下意识便问:"让静王住在凤渊宫里吗?"
"不行?"凤殇皱了眉。
"皇上,这似乎......"
凤殇不想再听,打断道:"没有似乎,就这样吧,快去。"
"......是。"
等眠夏去宣旨,凤殇也爬了起来,没有惊动其他人,自行著好了衣物。
他这边动作迅速,却偏偏等了大半个时辰,毓臻才被送到凤渊宫来。
看到毓臻因为伤病而变得晦黯的面容,凤殇的脸色就先跟著沈了几分。
御医自然不敢掉以轻心。把毓臻身上的药重新换上时,凤殇在一旁看了片刻,就匆匆地转过了脸走开,直到换好药,才又重新站回原处。
切过了脉,御医列下药方,又让人熬好了药,送到房间里来,凤殇才将其他人都挥退了,独自一人捧了药坐到了床边。
因为病弱,毓臻脸上的温柔也罢,嘲弄也罢,早就散尽了,只是一片干净平和,凤殇几近贪婪地看著他。
只有这一刻,两人相对,人前的温柔尊重,人後的憎恨嘲弄都没有了,毓臻只是安静地在自己眼前,任人摆布。
"对、不起。"小声的几乎连自己都听不到,凤殇却微微垂了眼,脸上泛起一抹薄薄的红。
床上的人没有回应,安静地躺在那儿,一动不动。
"真好啊,都不会拒绝人......"凤殇低喃一声,忍不住伸手轻轻地抚上毓臻的眉,然後是眼,半晌收了回来,只是痴痴地望著。
第一次见到这个人,他拿著一碗药,眼中是满满的温柔。
然後,他含了一口药,吻上了哥哥的唇。
凤殇看了手中的药一阵,用牙轻磨了磨下唇,抬手含了一口,又看了一眼,终於微微俯身,一闭眼吻了下去。
七
口中的药粗糙苦涩,凤殇紧紧地闭著眼,感觉到唇上一片温热,心中一荡,半晌才小心翼翼地伸出舌去,挑开毓臻的唇,缓慢地试探著,将一点点药渡过去。
药自然而然地滑入毓臻喉咙,一口药尽,凤殇却舍不得放开,依旧小心地挑逗著,片刻竟感觉到了毓臻的回应。
心里漏了一拍,掠过一抹异样,却说不上是难堪心虚还是羞涩欢喜,凤殇慌忙放开了毓臻的唇,便看到毓臻的眼微微开了一线,似乎看见了自己。
凤殇更是发窘,正要躲闪著站起来,却被一只温热的手捉住了手腕。
"怜儿!"
毓臻迷糊间只感觉到自己捉住了一个人的手,恍惚看去似是怜更,隐约感到那个人想要挣扎著离开,下意识就叫了出来,手上加大了力度,不肯放开。
"放手!"有人低喝一声,分明便是朝思暮想的那个人的声音,毓臻心头一震,又多了几分清醒,勉强地想要睁开眼,哪知眼睛还来不及睁开,手里捉住的那个人就先挣扎了起来。
高热未退,毓臻眼前只是一片朦胧,心里慌得很,他下意识便口齿不清地叫了起来:"我不放,我不放,我再也不放了......怜儿,怜儿,不要走......"
凤殇听得一阵胸闷,咬紧了牙不再吭声,毓臻的手也用不上多少力,他只是一发狠,就抽回了自己的手,毓臻低哼了一声,慢慢地张开了眼。
眼前只有凤殇一人,站在床边,双眼发红,咬牙切齿地看著他。
茫然了一阵,毓臻终於反应了过来,猛地缩回了手,张了张口,却半晌都说不出话来。
"!啷"一声,凤殇像是把什麽甩了出去,地上溅了一地暗黄,他恨声道:"你就只惦记著个死人!死人永远都不会给你喂药!外面人人盼著我的恩宠,从来没有一个像你这般不识好歹,怎麽,怎麽我......"说到最後,话说不下去了,眼却是充血的红。
高热让毓臻一阵阵晕眩,凤殇这麽一轮轰下来,只听得毓臻两耳空鸣,半晌才勉强发出声音来:"你......"
只是那麽一声,却像是触中了凤殇的痛处,他只差没当场跳了起来,连看都没再看毓臻一眼,咬牙切齿地吼道:"就是我给你喂药,用你喂哥哥的方法,那又怎麽样!又怎麽样!睡也睡过了,吻也吻过了,你不愿意也不能怎麽样!死人永远都不会给你喂药!你恨我,因为我逼死哥哥,可是明明是他自己愿意去的,明明是早就说好的,你怎麽就不恨他?是你自己去给凤临的人通风报信,才让我有机会把哥哥派出去,你怎麽就不恨自己?你再恨......再恨,哥哥都已经死了,剩下的只有我一个,你愿意不愿意都只有我一个了!我长得不像他吗?我比不上他吗?我不能代替他吗......"
听著凤殇一句句吼出来,毓臻渐渐清醒的心中一片酸痛。
一直以来在人前对凤殇恭谨温顺,人後百般冷落,只是自私地想要让心中的埋怨有个发泄的去处。
凤殇说的他其实都知道。是自己那时不肯死心,向凤临皇室通风报信,才会让他们的计划有了一个借口,让怜更出使凤临。之後让毓弋带兵潜入,射杀怜更,让凤临失去人质,这种种种种,早在怜更出发前,就跟他说得明明白白了。
那本来就是说好的,是那个人心甘情愿甚至亲手设计的,怨不得谁。
凤殇却一直一直承受他的怨恨,不但没有罚他欺君,反而处处讨好,这才让他毫无顾忌地继续放任自己吧?
酸楚渐渐淡去,眼前的凤殇反而让毓臻有一种如在梦中的感觉了。
看那气得语无伦次直跳脚的少年,哪里还有半分朝堂之上的冷峻肃静?哪里还有贵为天子的半分尊贵?简直就像是个未长大的孩子,被逼得走投无路了跳起来反抗一般。一边气冲冲地叫著"睡也睡过了,吻也吻过了",问著"怎麽样",还夹著掩饰不住的慌张,连"你愿意不愿意都只有我一个了"这样蹩脚的威胁之话都说出口来了。
这样的凤殇,反而更像一个人。埋在天下之主的面具之下,倔强而孩子气的灵魂。
毓臻看著凤殇那张酷似怜更的脸,看著他因为气极而浮起的半分苍白,越发与心里惦念著的那个人相像。
虚弱的模样,生气的模样,让人怜惜。
"好了。"见凤殇一直吼著,声音都有点哑了还不肯停下来,毓臻也没有精神去分辨他说了些什麽,下意识地只想把他叫住。
凤殇只是愣了愣,脸色越发泛白:"你不想听我说话,不想见我,我就偏要说,偏要你天天见著!反正你也是讨厌我的,反正你......"
"别闹了,不累吗?"听著凤殇不可理喻的话,毓臻禁不住觉得好笑,吸了口气提高了声音。
"我就是要闹......诶?"一时反应不过来,凤殇的话说出口了才半路打住,有点愕然地睁大了眼。
完全是少年稚气的态度,毓臻的目光不禁一柔,如果是怜儿......暗叹一声,毓臻维持著一脸平淡,只是放轻了声音,道:"这麽闹腾,大半夜的,不累吗?有什麽的事,以後慢慢跟我说。"
大概是毓臻从未在两人独处时这麽跟他说过话,更别说那话里的一抹柔软了,凤殇怔在原地,连手都不知该放哪里了,只是低低地"诶......诶?"了几声,说不出话来,脸上干净而纯真。
毓臻几乎都要以为他在演戏了,只是忍著笑问:"是不是要我喝药?"
"啊?"
"被你打碎的那个碗。"毓臻看著一地碎瓷,好心地提醒他。
"啊......啊啊,我去叫人......"凤殇愣了片刻,反射性地跳了起来,转身就要往外跑,哪知一个没看清,整个人便往房间中央的圆桌撞了上去,!啷一声,桌子上的杯子茶壶被撞到地上去了,烛台往下掉,烛光恍惚,凤殇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抓,蜡烛上的烛油炽热,烫得他手一缩又丢了出去,幸好那麽一折腾烛光早就弱了下来,摔在地上,噗嗤一声就灭了,房间内顿时暗了一分。凤殇更是狼狈,又手忙脚乱地想要把蜡烛重新点回去,奈何刚才桌子那麽一撞,周围的椅子也撞得凌乱了,左右牵绊,房间内更是一阵混乱。
毓臻实在没想过只是那麽一句话会引得凤殇如此失态,一时也愣在了那儿,直到看到凤殇差点被绊在地上,才失声叫了出来:"皇上!"
凤殇勉强站稳,难堪地不肯回头看他,一边深吸口气,整了整衣服,便要往外走去。
"皇上......"毓臻看著凤殇还捏在手上的蜡烛,有点无奈地又叫了一声,心中有一个角落,隐约地柔软了下去。
转头见毓臻的目光落在自己手上,凤殇半晌才反应过来,顿时脸上发热,匆匆把蜡烛丢掉,站在那儿有点惶恐地望著毓臻。
毓臻忍不住一笑,反正也已经如此了,江山已定,天下归一,眼前的是天子。正因为怜更已经死了,此生怕是跟这个朝廷分割不下了,又何必一直跟皇帝作对下去?凤殇尚且不计较当一个替代,他又何必计较那麽多?心中柔软了一片,毓臻开口:"皇上,我就在这里,你不要急。"
凤殇慢慢安下心来,好一会才低低吐出一个字:"瑾。"
这就轮到毓臻愣住了,一时不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凤殇像是迟疑了一下,又重复了一遍:"瑾......没人的时候,这样叫我,可以麽?"
从未听说过凤殇还有什麽小名啊,表字之类的,毓臻愣了愣,下意识问:"为什麽?"
"不行就算了。我去找人再熬药。"凤殇低声说了一句,匆匆低头转身就要出去。
"瑾。"听得出凤殇话里的失望,毓臻下意识叫了一声,便看到凤殇明显全身一震,顿了顿,才匆匆推门而出。
毓臻心里疑惑,暗自念著,等凤殇回来一定要问个明白。从来都只听说凤殇叫凤殇,至於那个"瑾"字,真不知是从何说起了。
折腾了这麽一阵,他身上高热未退,也渐渐有点疲累了,一边想著,一边听著外头断断续续的吵闹声,便慢慢地沈入了梦乡。
且不说那天凤殇为了毓臻罢了早朝,自那之後一连十几天,虽然早朝依旧,只是下了早朝,凤殇几乎寸步不离凤渊宫的偏殿,日夜守著毓臻,甚至让人把御书房里的奏折都一堆一堆地往凤渊宫的偏殿里搬。
毓臻的病本来就是打出来的,他年轻体壮,又有武学根基,皮外伤没几天就愈合了,高热也退了下来,只是平日健康的人难得病上一次,病是好了,身体还有点虚,被凤殇看著又躺了几天,等到能下床,就想要回自己王府去了。
"不行!你的病才刚好,伤还没痊愈,怎麽能现在回去,外面那些庸医,哪里比得上宫里的御医,要是再病起来怎麽办?"凤殇想也没想便一口拒绝了。
"只是小伤,你要是不放心,让御医开点药,我带回去让人照著方子料理就行了。"相处了几日,毓臻对凤殇的了解也多了几分,知道强硬地反对只会越吵越糟糕,只好耐著性子跟他理论。
"不行,绝对不行!等伤好了再回去。"凤殇没有丝毫转弯的余地。
毓臻有点生气了:"怎麽不行?宫里跟我府里,能有多大差别?何况我不过是一个臣子,就算平时你怎麽宠信,让一个外臣留在你的寝宫里成何体统?再过几日,只怕你我都要被口水淹了!"
"谁敢多说一句话我就拔了他的舌头!"凤殇冷声道,"你就安心留下来,等伤全好了再回去吧。宫里的人细心,你府里那些人,哪会照顾病人的!"
"别忘了怜儿这麽多年都是在我府里过的!"气恼之下,毓臻脱口便道,话一出口,他就有点後悔了。
那日之後,两人没有多说什麽,只是相处时便自然而然地多了一分亲密,凤殇对毓臻自是百般的好,毓臻也放软了态度,偶尔亲近一番,也能做得到。两人都是男子,话也不必说白,各自心里明白就足够了。有些事情,两人也是默契地不再说起,譬如怜更。直到今日,两人争执起来,毓臻才一不留神说了出口,一抬眼,果然看到凤殇眼中已经布了寒意。
隐约有点理亏了,毓臻顿了顿,软下声来:"瑾,我已经没什麽大碍了,留在这里,只会让人说闲话。何况,你现在每天这样守著我,把奏折都搬来了,我看著都替你累。倒不如让我回去修养好了再来陪你。"在他叫出第一声时,凤殇的眼神就软下来了,听他说了那麽几句,似乎就有点妥协了,毓臻紧接著劝,"我既然肯与你好,就不会翻悔,以後日子长著,你还怕见不上面麽?"
凤殇脸上微窘,半晌才闷闷地道:"行了行了,你不就是想回去麽。回去可以,不过不能急在这一两天,再留两日,後天我让人送你回去吧。"
毓臻也知道他已经让了一大步,满是答应,笑著便凑过去在凤殇额上轻轻印了一吻,惹得凤殇连手里的笔都丢掉了。
"原来皇上这麽容易脸红啊。"毓臻故意大声嚷嚷。
"毓臻!"凤殇叫了出来,脸上阵红阵黑,小兽一般瞪著毓臻,就差没一口咬过去。
毓臻哈哈笑了出声,拍拍他的头:"乖,乖。"
凤殇手足无措地任他拍著,半晌才呐呐道:"现在没人。"
毓臻心中一动,不怀好意地勾起一抹笑:"难道皇上想要大白天的就......"
话没说完,毓臻就住了口了,只见凤殇只是抿了唇拣起地上的笔,收整起那羞涩的模样,一板一眼地看起奏折来。
"怎麽了?"摸不准凤殇在想什麽,毓臻顾忌著收敛起来,小心翼翼地问。
"没什麽,你去休息。"凤殇连话都说得简短了。
隐约觉得哪里不对劲,毓臻又凑前一点点:"瑾?"
"啪"的一声,凤殇把手中的笔拍在桌子上,手一勾一扯,将毓臻猛地拉到面前,不由分说便吻了上去。
一吻狂烈,凤殇几乎是用咬的,直啃得毓臻唇上发痛,那舌齿间的交缠却带著暧昧的热度,叫人忍不住沈沦。
吻得几近窒息,凤殇才低喘著放了开来,唇边一缕银丝欲断未断,衬著微微发肿的唇,竟带著浓浓的情欲。
"这是惩罚?"毓臻缓慢地调节著呼吸,挑高了眉,似笑非笑地看著凤殇,终於在那双美丽的眼睛里找到了一丝压抑的悲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