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北回归线————雪之心

"嘿，小伙子，才离开就开始想念了？"老Paul的话里调笑的意味很浓。
我有些想吐血，我知道澳大利亚很开放，也知道这里接受同性之间的恋情甚至婚姻，但是也没必要这么八卦吧？先是早上那个司机，现在又是老Paul，老外不是应该很尊重个人隐私么？怎么各个都来"关心"我？
"三个月而已，平时我们也并不是天天在一起的，他也有出差的时候。"
"哈，我以为你是在想念我们美丽的悉尼，原来是在思念刚刚分别的情人啊！"老头子在旁边笑得一脸奸诈。
＃◎•￥※％×！我在心底用母语狠狠地问候了一下这个老狐狸的所有亲戚，脸上却带着笑容说："这下你就更加明白我对土著艺术有多么热爱了，抛弃情人来到这片沙漠，我需要多么大的毅力啊！不知道我亲爱的导师有没有什么奖励给我？"
于是在我的争取下，协会给老Paul在泉城提供的那辆吉普车就被老Paul以"奖励"的形式下放给了我。哈哈，我已经能够预见到我开着吉普车在沙漠中驰骋的景象。
其实老Paul人还是很好的。想当初我刚来的时候没有相关的专业背景和文化背景不说，就连在国内时自我感觉良好的英语都完全不顶用，头一个月的课上下来我跟听天书差不多。老Paul就是我当时的任课老师之一，我厚着脸皮去向他请教时，他不仅很热心地给我推荐了N本参考书和N个实用网站，而且在之后我每次的作业上还会认真地修改我的语法和拼写错误，把我感动得涕泪直下。
作为一个外国留学生，我在艺术这个领域的劣势其实很明显。毕竟艺术是一个依靠于文化、历史、甚至政治背景而滋生的领域，就像一个老外一定不能判断出毛笔字的好坏一样，我对于当地的很多艺术思潮也无法理解。虽然后来有Dennis给我系统地恶补过整个澳大利亚的艺术发展历史，但对于我来说也只是单纯的记忆而已。
"嗨，Parekowhai！"刚到出口，老Paul就很激动地朝着一个年轻的土著民女子招手。然后两人很热情地拥抱了一下之后，美丽的姑娘又不顾我手上拖着的自己的箱子和拎着的老Paul的旅行袋，冲上来也给了我一个拥抱。
Parekowhai我在老Paul的办公室里见过一次，知道她是这边最年轻的土著艺术家，也是这次课题的另一个研究助理。第一次见到她的时候，我花了半个多小时才记住了她的名字并且拼读正确，把她逗的不行。
Parekowhai开车直接把我们送到了住处，是老Paul来之前在网上订好的房子，一个三室两厅的公寓，从环境和硬件设施来看一定不会便宜，不过出钱的不是我，我当然乐得享受。放好箱子大概整理了一下我的房间，我这才想起来手机下了飞机还没开机，Dennis那个家伙一定已经打了好几次电话了。果然，开机问候语显示之后没几秒钟，我就收到了三条短信显示刚才有三个未接电话，都是来自Dennis。正想着要不要给他回电话，第四个电话又来了。
"Kevin！你终于开机了！"语气听起来很愉快。
"嗯，刚才我忘记了。"i
"住的地方怎么样？环境安静吗？家具齐不齐？"唉，我就知道他一定会唠叨。
"还好啦，你要相信老Paul的眼光。"
"啊，对，老Paul肯定是不会让自己吃亏的，看来我可以放心了。"语气继续保持轻快。
"Dennis，我是成年人，我自己能照顾自己的。"
"OK，抱歉。但是如果需要一点依靠的话，不要忘记我。要记住，你现在不是一年半以前那个需要自己硬撑着的男孩子了。"
我愣了愣，轻轻地"嗯"了一声。一年半前，正是这个人向我伸出了手，毫无保留地给予了我最大的支持，让我从最初的崩溃边缘走到了现在的阳光灿烂。可是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最近在面对Dennis的时候我越来越容易产生一种奇怪的情绪，我会对他的关心、他的帮助感到排斥，甚至害怕。我会忍不住想冲他发脾气，但是我自己都会觉得自己是无理取闹。所以我决定暂时离开他一段时间，让自己能够有足够的时间和空间好好冷静一下。

第29章

十月中旬的爱丽丝泉城已经能够感受到浓浓夏意，室外温度最少有三十五度，我实在无法想象到了十一、二月份该如何熬过去。车子穿行于红褐色的沙漠之中，热气扑面而来，远处模模糊糊扭曲着的空气里，能隐约看到茅草房子组建的村落。
"Kevin，在这儿待了一个月，感觉如何？"
"挺好的，学到了不少东西。"
"呵呵，也很累吧？给你一个星期的假期如何？"
我顿时觉得老狐狸化身成为了仁慈的菩萨，浑身上下散发着佛光。
"你可以在这儿附近的景点去逛逛，当然也可以回悉尼去看看Dennis。"
我无语，这件事情我是拿老Paul没辙的，谁让我和Dennis是在他的课上认识的呢？而且后来Dennis作为Sotheby的代表出面请老Paul做了顾问，一来二去的大家就熟了起来，所以我和Dennis在一起的事情他就成了学校里为数不多的几个知情人之一。
"谢谢你的关心，Paul，我会好好安排我的休假的。"
晚上接到Dennis电话时我刚洗完澡出来正准备上网。犹豫了一下，我还是告诉了他我将有一个星期休假的事情。
"那真是太好了！Kevin，你想去泉城附近玩儿是吧？那边彩虹谷、辛普森山峡还有欧格拉山景色都很不错的，你一定会喜欢的。"
我愣住了，有种被触动的感觉。Dennis仿佛在很多时候比我自己还清楚我在想什么、我想要什么，然后总是在我需要的时候向我递上他已经准备好的东西。
"呃，可是，我们有一个月没有见过面了--"我有些谄谄地说。
"......Kevin，我以为你是不想见到我所以才去中部的。"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说出来这么一句。
"我没那个意思！"一阵慌乱，不由自主地就提高了分贝。Dennis说得太直接了，让我实在措手不及。
"甜心，抱歉，我是因为太久没有见到你了，所以有些胡思乱想。"
"你这是不信任我的表现。"我真是佩服自己，明明心虚的是我还能说得理直气壮。
十多分钟的电话打下来，结果就是Dennis决定休年假然后过来陪我一周。放下听筒，我又有些懊恼，怎么就搬起石头砸自己脚呢？好吧，毕竟最近对他态度不怎么样，还是应该示好一下。跑到隔壁去告诉老Paul明天Dennis会来，被老头嘲笑了几句之后又回屋查游览线路和推荐玩法。拿着纸唏沥哗啦的记了一大篇，又收到了Dennis发过来的航班号，拿手机记下，然后关灯上床睡觉。
从悉尼飞过来只要两个多小时，所以Dennis上午到了之后，把东西放下，也不用休息，就跟着我去了最近的亚兰特村。这其实就是一个专门向游客开放的民俗村，里面的所谓土著风俗展其实表演的性质更大一点。Dennis以前来过一次爱丽丝泉城，不过当时他运气不好正赶上亚兰特休园整顿，所以我就把第一站安排到了这里。中午带他去吃这里的"特产"--一种叫做"Damper"的面包，据说是澳大利亚先祖发明的面包。看Dennis吃得呲牙咧嘴、愁眉苦脸，我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这个东西味道有点酸，吃起来就像发霉的东西一样，我第一次吃的时候差点没吃吐，更别说Dennis这种对食物要求颇高的人了。
有Dennis这个玩过一次的人做向导，再加上好歹我也在这边住了一个月，把每一个犄角嘎拉都打听得差不多了，所以两个人后面的几天也玩的很是尽兴。我前段时间莫名其妙的毛躁情绪也似乎被这几天的游玩消磨殆尽，天天开心得不得了，面对Dennis自然也态度不错。于是这个家伙就像久素开荤了一样，虽然没说要把这一个月的份给讨回来，但也缠着我很是滚了几次床单。
七天的时间还是过得很快，Dennis再不乐意也开始收拾行李了。我回完邮件之后看他还在忙活，就自己先去洗澡。浴室和我卧室隔了两个房间，不过老Paul在Dennis来了之后很自觉地就自动消失了，所以Dennis就开着门跟我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听动静他多半是已经收拾完了正拿我机器上网。哗哗的水声使他的声音听起来闷闷的。
"亲爱的，为什么你的聊天工具都是显示脱机呢？不管是MSN还是你们中国的QQ，我就从来没有看见过你显示在线。"
"嗯？怎么了？"我正在冲洗头上的泡沫，没有听清楚。
"聊天工具不就是为了和朋友交流么？这样你的朋友会找不到你的。"
Shit！我来不及关水笼头，一把抓过墙上挂着的浴巾裹上往外冲，直觉告诉我Dennis现在在干傻事。
"Dennis！别乱动我的电脑！"
当我从头到脚滴着水冲到自己屋子，把Dennis吓得从板凳上跳起来时，屏幕上已经很热闹了，接连不断地跳出来对话框。
狂沙满天：不是吧小硕，你竟然也有上线的时候？
笑着沉默：很久不见了，最近在哪儿高就啊？
丑人树：你的实习怎么样了？沙漠里待着的感觉不错吧？
Pascal：Hi！How's your research paper going？
......
然后我看到了自己最不想看到的东西。
死不悔改：小硕，你在哪里？

第30章

只要跟姜彦沾上关系，我的生活就会窜出正常的轨道。这次也是。
我不是没有在Dennis面前失态过，当初刚认识的时候我的精神状态比较颓废，在他面前很做了一些丢脸的事情，但是那是因为信赖他所以可以在他面前抛弃自己所谓的独自坚强而尽情地"抽风"。这次却是暴怒的失态，就是当年知道姜彦是个已婚人士都没有如此愤怒，但我却克制不住地冲着Dennis大吼大叫，对他进行怒斥。Dennis先是呆了，然后表情逐渐转为平静。接着他说了一句话，就轻松地让我僵在了原地。
"Kevin，我不知道你是不想让什么人找到你。但这不过是一个小小的聊天工具而已，你为什么不把那个人从你的联系人名单上去掉？"
Dennis说话的语调淡淡的，甚至还有点冷，我突然就想到来这边之前我曾经用同样的语调对他说"我没有必要什么事情都向你汇报吧？"但是现在打死我我也不敢这么跟他说。Dennis现在浑身上下都散发着冷气，冷得让我觉得害怕。
"Dennis--"我张了张嘴，却只小声地叫了一下他的名字。
寂静，静得来我都能听见自己身上的水珠滴在木板上的声音。
我不知道该怎么跟Dennis解释这件事情。我没有办法跟他说我不把那个人从联系人名单上去掉是为了偶尔看看他给我的留言，我没有办法跟他说我选择离开家乡来到这里就是为了在和那个人产生激烈的矛盾之前结束掉和他的关系，这样我才不会恨他，这样我才能让他在我心中始终是那个宠溺地叫我"小可爱"的男人。
"那个人是你以前的恋人？"Dennis突然开口了，依然很平静。
"......"我发现最近这个家伙说话都很直接，每次都会让我张口结舌。
"可是，Kevin甜心，现在我是你的情人--"
我一怔，这么严肃的气氛下他是怎么瞬间变脸成怨妇的？
"对不起，Dennis，我刚才太激动了。呃--"我顿了顿，在脑子里小心措辞，"那个人的确以前是我的情人，不过在我出国前两个多月时我们就分手了。只是，嗯，他虽然不是我的初恋，却是我第一个有实质关系的情人，所以有些事情--"
"--并不容易忘怀。"Dennis又一次成功地说出了我本来想要说的话。
"我很抱歉。"我低下头，标准的一个认错的小孩子。我知道，今天的事情就到此结束了，因为Dennis做出了让步。
网线被我在暴跳之前就拔掉了，我瞟了一眼桌面上层叠的几个窗口，没敢再细看，直接关了机。那天晚上作为戴罪之人自然想要表现好一点，不过Dennis却只是单纯地抱着我睡觉，还反过来安慰我说没有关系，他没有生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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Dennis回悉尼之后我又开始忙起来，Parekowhai拉着我去了一趟西边的Taku部落，在那边住了四天，回到爱丽丝泉城以后我又熬了一天夜，才把所有的采访内容全部整理然后打印出来。论文已经写了三分之二了，除了写论文和帮老Paul干活，我也开始考虑找工作的事情。这个时候老Paul跑来找我谈话，问我毕业之后有没有兴趣去布里斯班的昆士兰艺术馆，去弄亚太地区当代艺术三年展，愿意的话他可以帮我推荐。老Paul原话是："以你的文化背景和学术背景，去参与亚太三年展的设计和筹划正好，但唯一不好的就是布里斯班没有Sotheby。"
我当然知道老Paul的潜台词是什么，所以我当即决定找个人来商量这件事。以前在国内好像周围朋友找工作的时候都会跟父母商量，但鉴于目前我这找工作的事情还涉及到了自己恋人，而且还是同性的恋人，于是只能去找个知根知底而且还是站我这边儿的人来当顾问。其实知根知底的人还是有好几个，但都是我通过Dennis才认识的。要能够从我的角度出发思考问题，想来想去，也只有去骚扰小胖。
我一忙起来就会忘记挂QQ，所以从"上线事件"到现在，我还一次都没有上去过。于是我一登录，又跳出来好几个窗口询问我上次怎么一上来就突然又消失了。其中有一个留言来自姜彦。
死不悔改：小硕，跟我联系，我有事跟你说。
我有点想翻白眼，这句话他一年多之前就发过N遍，我一直都没搭理他，他也就不再留这种没有意义的话了。不过怎么现在又开始了？关掉这些窗口去跟小胖打招呼，这家伙几乎常年在线，我都不知道他课是怎么上的。不过我更没有想到的是，这明明是我的死党，当年还为了我狠狠揍了某人一拳，为什么他会上来就是一句："有一件关于姜彦的事情，你要不要听？"

第31章

我再次产生了一种错觉，似乎我和姜彦是某一出电视剧的主角，而编剧则是乐于看热闹的上帝。若不是如此，哪会次次都让我碰到这么戏剧化的事情？或者是说，姜彦的那个世界大大超出了我这个普通人的理解范围？
在一年多前姜彦放弃让我跟他联系的留言没多久之后，我就收到了一封他的邮件。从那封邮件里我知道了他为什么给小胖说他不能离婚--他的婚姻起始于他大学毕业之后，是一桩在我看来只有封建时期才存在的政治联姻，两个需要相互维护利益的政治家庭选择了最古老的联姻方式来取信于对方，为的是一荣俱荣，一毁俱毁。
真是荒谬！这是我看完那封邮件之后的第一反应。然后我开始真正的绝望。我不想否认一直以来，我心底总有一丝侥幸的心理，想着也许有一天姜彦会给我留言说他已经解决了他家里的问题。但是这封邮件斩断了我最后的希望。
可现在是什么情况？姜彦的家里给他说只要他不离婚，随便他怎么样？所以他就辞了自己原来的工作，独自跑到了另外一个城市？小胖说：我主要觉得太神奇了，他怎么不去别的地方，偏偏就去了厦门？哈哈，这下好了，你在南回归线上，他在北回归线上，你们俩还真对称！
我当时就震了，这还真是凑巧啊......可是这又怎么样呢？就像我跟小胖说的：南回归线和北回归线再怎么样也还隔了半个地球呢，何况我现在身边还有一个Dennis？
正在那儿感慨呢，我忽然想起另外一件事。这姜彦和他家里的协定，小胖是怎么知道的？
稻草人：胖子，坦白从宽，抗拒从严，老实交待你是不是被革命敌人收买了？
丑人树：滚！大爷我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怎么会做出投递叛国的事情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