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海无痕————衣尘

"你......"这已经是这个男人对他说的第三十遍这句话了，瞧瞧瞧瞧，周围又是一些义愤填膺的无知人士。
那男人看到周围支持自己的人们，脸上竟然露出了得意的表情，他好歹记著自己不是小孩子了吧？
"我说过了......"男人又要说话，赵云奇忍不住打断他。
"你不认识路，要我给你带路。"无力的声音从赵云奇的喉咙里发出来，肩膀也随即耷拉起来，他真的真的第一次遇到这麽不可理喻的人，而且明明就可以通过生活中的小习惯看出来，这个人的出身不低，可是他怎麽就能......就能这麽跟人耍无赖呢！？
"打断别人的话，真没礼貌。"男人环住双臂，不屑地看了眼赵云奇，淡淡的让人忍不住想要揍人的语气道，"好了，快点带路吧！我要去苏青海的宅子。"蛮横地说出自己的要求，男人更是跨过一脸惊讶的赵云奇，先朝一个方向走去。
等到赵云奇从惊讶中回过神来，男人已经走出去好远，他只好追上去，拉住男人。
"干什麽？"男人气恼地看著赵云奇，眼睛紧紧盯著那只抓住自己的手，仿佛赵云奇的手是什麽罪大恶极的脏东西一样，可事实上，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出来，他自己的衣服那才叫一个脏污不堪。
都什麽时候了，这人还这麽讲究洁癖？赵云奇忍住翻白眼的冲动，缓了口气才道："苏青海住在东城，你这是往西城去。"
闻言，男人怔愣片刻，脸上有一瞬间似乎出现赧红，很快又消失不见，赵云奇只好相信是自己眼花，这样的男人怎麽可能脸红？
"那还不快走。"男人终於说，又一次率先迈出脚步，这一次他走在了和刚才的道路完全相反的方向。

34
看著面前有几年没有来过的大宅子，赵云奇有些无奈，夜已经来临，今夜恐怕不能去找人了。
叩叩！
抓起门上的铜狮环，赵云奇在男人莽撞动作前，先敲了门。
没过多久，红木门开了一条小缝，一张苍老的面孔露了出来，苍老的声音也伴随而来："谁啊？"
"林伯，是我。"赵云奇凑到老人近前，高声应著。
老人张著不大的眼睛，努力看了半天，才兴高采烈地叫："哎呦呦，二表少爷啊，快请进来。"随即，门大大开了条缝，林伯让开身体，让两个人进门。
过没多久，就有个年轻的下人过来，代替年迈的老人引领两个人往厅室去。赵云奇率前走著，并没有注意到身後的男人脸上瞬间惊讶的表情。
三人走了一会儿，就到了灯火通明的前厅，正赶上苏家人吃晚饭，圆桌边是一个中年男人和一个中年妇人，虽说中年，但看得出来妇人保养得很好，完全看不出衰老的痕迹，只是身上的气质不容人忽视。两个人先是看到了在前面走的赵云奇，惊讶片刻的脸上都是欢喜，双双走过来迎接突如其来的客人，可在看到赵云奇身後一身邋遢的男人，两个人的脸色都有些僵硬。
"姑姑姑父！......"赵云奇乖巧地躬身行李，待看到两位亲人的表情，有些奇怪地问，"姑姑姑父，怎麽了？"
两人反应过来，刚想说什麽，身後一身邋遢的男人先说了话："彦儿拜见姨夫姨母！"
咦？
赵云奇惊讶地看著面前的男人，有些不敢相信这男人口中刚才说出的话，却见自己的姑父姑母慌忙躬身，嘴里说出更让赵云奇惊讶的话。
"草民（民妇）参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说话间，屋子里的人除了赵云奇纷纷下跪，邋遢的男人理所当然接受众人的朝拜，高贵的气质瞬间张显出来，位高者的压迫感也让赵云奇无法适应。
他一直都知道他们家有一个嫁进皇宫的姑姑，也知道那个姑姑所剩的儿子正是如今的永安皇帝──宇文兆彦，可怎麽也没想到他自己会遇到那麽远在天边的人，难怪这人尽管一身邋遢，生活习惯确实出奇的好，动作也是说不出的贵气。可一个当今的皇帝，如今怎麽落到这般境地，竟然差一点就成为人人唾弃的小偷。
"免礼吧！"见到赵云奇正愣愣地看著自己，他不免有些尴尬，面上却不表现出来，冷著脸对跪了一地的人道。
"谢皇上！"众人谢过高高在上的皇上，才敢从冷硬的地板上站起身来，但除了中年的妇人和男人，其他人都低著头，不知道该做些什麽好。
这时候，身为一家之主的苏青海要显得镇定许多，他对身後的下人道："准备热水，一会儿给皇上沐浴更衣，另外给表公子收拾一间客房出来。"
下人如获大赦地应了一声，纷纷低头离开，苏青海才对身前的宇文兆彦说："皇上别见怪，都是新换的下人，不了解皇上的习惯，过会儿我让府里的总管来伺候你。"
"不用麻烦了，姨夫......"宇文兆彦说著扫视了一遍剩下几个人的屋子，才说，"表哥呢？"没有看到想见的人，心里顿时著急起来。
苏青海的脸色顿时硬了起来，咬了咬牙才说："别提那个不肖子，又不知道哪里鬼混去了！"
宇文兆彦的脸上迷茫起来，不解地看向可能为他解答的妇人。
妇人名叫赵心蕊，是和赵云奇的父亲赵啸风同父同母的姐弟。赵心蕊领会了宇文兆彦的眼神，马上说："唉！自从戎儿从京城回来，也不知怎麽了，成天浑浑噩噩的，还经常夜不归宿。皇上这来的匆忙，也没来得及通知他，一会儿民妇就让下人去找那混小子回来，拜见皇上。"
赵云奇注意到宇文兆彦脸上，有一瞬间的痛苦，听完赵心蕊的话，轻轻点了点头才说："那我先去沐浴更衣，也不用下人去找了，我自己亲自过去。"
苏青海立刻觉得过意不去："那怎麽使得？皇上乃一国之尊，还是我让下人......"赵心蕊也点头附和著，嘴里囔囔著"是啊是啊"。
"姨夫姨母，你们也不用这麽见外了，再怎麽说，我小时候也在府上住过很长时间，说起来，我最喜欢的，还是姨夫姨母这里。"宇文兆彦打断两个人的话，转身熟门熟路地离开前厅。
任身後的两个中年人叫唤，也不回头。独留下赵云奇不知如何是好，怎麽也没料到，自己竟能遇到皇上，还冲动地想要揍人。

35

赵心蕊招呼赵云奇过去吃些东西，几个人坐下後，下人们把刚热过的吃食拿了上来後，赵云奇才好奇地问："姑姑，刚才那个......真是皇上麽？"
温柔端庄的赵心蕊掩嘴笑了笑才道："怎麽？你看著不像？"说著还挑挑眉毛，眼眸里尽是调皮的色彩。
中年妇人仿若青年人俏皮的模样，顿时惹得同桌的苏青海无奈宠腻的微笑，他看了看也笑了起来的赵云奇，沈稳的声音缓缓道："你们家的仨小子也就逢年过节过来一次，几乎不怎麽能碰到住在这里还是皇子的皇上。"
赵云奇认同的点点头，他们确实除了在家练功，都没怎麽出过门，可也是父亲的不允许造成了他们的闭门不出。
"对了，你是怎麽遇到皇上的，瞧他那个样子，似乎还发生了什麽很不好的事情。"赵心蕊有些担心地看了眼门口的方向，又看向坐的规规矩矩回答他问题的赵云奇。
"是啊，还从来没有见过皇上这麽落魄，就好像身上的东西都被人抢光了一样。"苏青海也点头应和，也真是那个落魄的模样，才让他们老两口没有第一时间认出那人是谁。
在大人面前，赵云奇一项乖巧，偶尔还会装装柔弱骗取同情，不过那都是小时候的事情了，这样的习惯也造成了他现在回答问题也不敢造次。
他简单说明了下午的时候，他如何在街上背宇文兆彦撞倒，还差点被扒了东西，後来又如何帮宇文兆彦化解危险，而後请宇文兆彦吃东西，和之後，宇文兆彦如何非要让他带路。
听完赵云奇的叙述，赵心蕊忍不住笑了起来，苏青海虽然努力绷著脸，可也是一幅很想笑的样子，叙述结束的赵云奇回想一个高高在上的皇帝，竟然有这样的际遇，也是一幅笑容满面的模样。
"......至於，他之前发生了什麽事情，云奇也不是很清楚。"说完话，赵云奇补充了一句，他也很好奇，堂堂皇帝究竟是怎麽变成现在这样子的。
听完这些的两个长辈很有默契的一起点了点头，半晌才道："咱们先吃饭吧，皇上从小洗澡就慢，估计要一会儿才能出来呢。来，云奇，尝尝这道鱼，记得你很喜欢吃鱼的。"赵心蕊便给赵云奇夹菜边说。
赵云奇点点头道了谢，刚要拿起筷子吃东西，就听廊道上传来急急的脚步声，他不禁疑惑地看过去，正好和刚进门的宇文兆彦视线撞在一起。
"咦？皇上这麽快就洗好了？"对於这麽快就从裕桶里出来的宇文兆彦，赵心蕊和苏青海不能说不惊讶。
相对他们那一点点的惊讶，赵云奇就算是大大的惊讶了。
原本一只灰头土脸的男人，脸上铅尘不染，露出一张及其英俊棱角分明的脸孔，飞扬的剑眉张显著来人的气势；原本有些乱的头发，此刻正湿嗒嗒乖巧巧地搭在後背，水光映出发丝的黑亮，更显得男人皮肤的白皙；原本脏污的衣服已经换下，此刻男人身上穿著一件，很符合男人身份的绣金边嫩黄长袍，显出男人的身份尊贵，气宇轩昂。
"噢，嗯......我，我要去找表哥去，姨母，可不可以找个人带我去？"昏黄的灯光下，宇文兆彦本来就被蒸气熏红的脸颊，此刻似乎又红了一些，他吞吞吐吐地说出自己的请求，话语里没有丝毫身处高位的高不可攀。
中年的长辈对视一眼，两人眼中都写著不解，但还是如实回答了男人的问题。
"前些日子他常出入酒仙楼里，这两天就不知道了。"苏青海一边回忆，一边说。对於儿子性情的大变，他也是束手无策，加上这个儿子从来也没叫他担过心，如今这样，确实有些措手不及。
"那......姨母，姨母知道吗？"听到这样的答案，宇文兆彦顿时著急起来，遂无助地求助赵心蕊。
"嗯......张总管？"赵心蕊对著门口叫了一声，看到一个躬身进来的中年男人就问，"少爷今天去了哪儿，你知道吗？"
中年男人抬头看了看屋子里的几个人，最後在宇文兆彦脸上停留片刻，才道："回皇上，老爷，夫人，少爷这两天都在玉润纺。"
听到熟悉的名字，赵云奇也是一惊，一是因为他没想到今天晚上还能过去，一是没想到从来只留连女人堆的表哥，竟也会往那样的地方跑。他的姑姑姑父可能不了解那是个什麽地方，他却是清楚得很。
两年前，为了寻找水无痕，他不止一次往那个脂粉气浓重的男娼馆跑，虽然结果是一无所获，但是那个场所是什麽样的地方，他早在第一次去的时候，就已经一清二楚了。
他小时候也跑过青楼，那也是跟著苏云戎一起的，姑姑姑父并不了解的苏云戎的风流面，每次苏云戎借有事到苏州，都会表现给他看。
"在哪里？带我去。"宇文兆彦并不知道那是个什麽地方，他只是想找到苏云戎，他有好多话想对他说。
"我认得路，我带你去吧！"
屋子里响起了赵云奇的声音，只是声音有些僵硬，他的心情是混乱的，又一次，他要接触那个地方了，希望，希望痕能在那里，就算不在，至少给我一点点你的讯息。

36

夜晚的玉润纺有著截然不同的面貌，灯火通明的简单楼舍，透露著奢华却不庸俗的气息，让初次看到它的人，就算不知道它是做什麽的，也不会对它产生排斥感。
门口两个穿著简单的小厮，见到伫立良久的赵云奇和宇文兆彦，连忙上前迎接，客气地叫道"客官，里面请！"
两人并没有多说什麽，静静往里面走，脸上不约而同出现严肃的神情，让领路的小厮直感奇怪。
"不知两位公子需要什麽样的小倌？"安排两人坐好，小厮试探著问，本职工作还是要做好的。
赵云奇和宇文兆彦对视一眼，最後还是他妥协於对方的地位，说是亲戚，也不过今天才见面，之前的那麽多年，他的印象里就没有这个人。
"麻烦你，我们找苏云戎。"良好的家教教育了他，面对什麽样的人，都要客客气气的，他的客气也让小厮短暂惊讶，惊讶过後，便是为难。
"这个......两位公子，这苏公子......"e
"怎麽了？"宇文兆彦顿时急切，他不想苏云戎出任何事情。
"是这样的，自打苏公子到店里来，就吩咐过，无论谁来都不能打扰他。"小厮恭敬地躬身，对宇文兆彦凶狠的表情，心有余悸。
宇文兆彦没有说话，过了半晌，他轻轻道："那如果是他家人呢？"
停顿片刻，口气凌厉起来："跟他说，他的家人来找他，让他立刻过来。"
虽然宇文兆彦的声音并不大，可那好看的脸作出狰狞的样子，还是吓了赵云奇一跳，也把小厮镇住，没有再说什麽，乖乖离开雅间。
"呃......皇上......"赵云奇想问，究竟什麽事情这麽著急，非要找他表哥，他是知道他这个表哥的，每次进出青楼都要停留很长时间，奇怪的是，姑姑姑父从来都没有发现。
"叫我表哥就好。"眼睛始终盯著门口，宇文兆彦给了赵云奇一个特赦。
"这，不太好吧！"他知道皇室的规矩总是很多，万一一个不小心触犯了，掉脑袋的可能都有。
"我说可以就可以。"似乎对於皇上这个称谓很反感，宇文兆彦语气有些严厉。
吸了口气，赵云奇重新开口："表哥，你这麽急著找云表哥，是有什麽要紧的事情吗？"
不知道为什麽，说完这句话，赵云奇有一瞬间感觉到屋子里充斥著低糜的气息，但很快，那股让人窒息的感觉就消失了。
"你不需要知道。"毕竟是皇帝，说出来的话，还是有很强的压迫感。
赵云奇这样想著，也就没有再说话，直到雅间的门口出现了一个人影，他甚至可以感觉到，当那个人影晃进来的时候，身边的人整个身体都挺直了起来。
而在看清那个人影究竟是谁後，又可以清楚地感觉到，挺直的身体弓了下来。
"不只是哪位公子要找苏公子？"进来的人看清楚良个人，先是恭敬地福了福，而後语气恭谨地问。
"他人呢？"并没有直接回答，至於赵云奇，他连插嘴的机会都没有，就听到宇文兆彦急切地问话。
来人闻言笑了笑，那笑容让人瞬间感觉到沁人心脾，笑过之後来人才说："恐怕要浮这位公子的意了，苏公子吩咐，就算天皇老子来了，也不见，所以......"
"你就跟他说，我是彦儿，让他快些来。"宇文兆彦用力一拍桌子，怒吼声响彻整个雅间。
来人被整了片刻，很快反应过来，态度仍旧恭谨："奴家知道了，公子稍等。"
等到那个人退出房间，房间里只剩下，低得让人喘不过气的窒息空气。

37
过没多久，宇文兆彦不耐烦了，站起身就要自己去找，赵云奇想栏也拦不住，只好跟著一起去。
他们一个一个房间地察看，不知道惊扰了多少对正在颠鸾的男人，在宇文兆彦就要不耐烦的时候，一扇门打开了。
让人脸红的下流话在开门的同时，窜进人耳朵里，熟悉的声音吸引了後赶到的赵云奇，奇怪先到的宇文兆彦为什麽呆站在门口，要找的人不是已经找到了麽？
屋子里，英俊的男人正和两个穿著暴露的豔丽小倌相互敬酒，污言秽语下都是几个人大胆的动作。
赵云奇红著脸，叫了声："戎表哥！"
蚊蚋的声音奇迹地传进了男人的耳朵里，男人惊奇地看了他一眼，先是"咦"了一声，随後道："奇弟，你也来啦？看来这玉润纺的名气真真是响亮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