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放血试药?"南宫景词冷冷一笑。
祈明楼以为他又要发狂,不由得往后一缩,警戒地看着他。
"你随随便便三两言就要人放血,本座为什么要相信你?"
"信与不信在你。"祈明楼别过头不去看南宫景词探究的深邃目光,却被南宫捏了下颚,硬是扳过来与之对视。
凑近了看,南宫景词真是妖美得不可方物,盈盈眼波流转间的魅惑让人忍不住心跳加速。可是再精致的皮相百年后也不过是一掬枯骨,祈明楼这么提醒着自己,静静回视过去。
南宫景词看他一派清冷淡然的模样,恶劣心思忽起,放开了捏的手势,转而变成了暧昧地抚摸祈明楼的脸颊,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若是你做了我的人,本座自然有理由相信你。"
祈明楼心里一惊,想也没想"啪"的拍开南宫景词的手,见南宫景词勃然欲作色的样子,心道不好,惹毛了这个魔头吃苦的还是自己,忙道:"南宫教主好意明楼心领,不过我已拜了药师,怕是不能再转投寒华门下。"
见祈明楼故意扭曲自己的话意,南宫景词不怒反笑,意味深长地看着祈明楼,慢慢才起身道:"你先休息,配药之事明日再说。"
南宫景词刚走,小林便端着药汤进来了。
"公子?"被唤了两声,祈明楼才"啊"的应了,避开小林担心的目光,祈明楼接过药碗,结果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身体虚弱的缘故,手一抖没有拿稳,药汁溅了一些出来,在锦被上洇出了一朵朵暗色的斑渍。
□□□自□由□自□在□□□
次日清晨,祈明楼按时醒过来,才下床小林就推门进来伺候梳洗,不一会儿,一个寒华门人过来传话说教主有请,祈明楼答应了过会儿便去。
小林替祈明楼罩上外衫系好衣带,问道:"公子真的要帮那个教主解毒?他可是个坏人!"
"嗯。"
"凭什么!"小林嘟着嘴,一脸愤愤,"公子你认识那么多有本事的人,随便找几个摆平了他便是。"
祈明楼摇摇头。
"小林不明白。"
"事不得已,身不由己。"祈明楼淡淡道。说完便由门外候着的门人引了去见南宫景词。
一路转折,到了一处花间凉亭,领路的门人做了个请的手势便躬身退下。
祈明楼拾阶而上,南宫景词正坐在圆桌一边,石桌上摆着一壶酒和两只瓷杯。
南宫景词看见来人,道:"坐吧。"
祈明楼依言坐了。
南宫景词倒了一杯酒敬过来。
祈明楼伸手挡了道:"清晨空腹不宜饮酒。"
南宫景词微微一笑,道:"不是怕这酒里有毒?"手腕一转自己喝了下去,还把空杯亮给祈明楼看。
祈明楼默默看了不语,为自己倒了一杯,慢慢饮下。酒倒是好酒,可惜这么空着肚子喝还是有些不适,祈明楼摸了一粒解酒丹出来,才要服下被南宫景词夺了去。
"空腹饮酒伤胃伤肝,南宫教主想要在下陪酒也无不可。不过总得让我先服了解酒丹。"
南宫景词看了祈明楼一眼,随手丢了解酒丹,帮祈明楼又斟了一杯酒过来,见他无奈喝了,这才放晴了脸色。
两人默默不语地你一杯我一杯,渐渐地一壶酒就见了底。
"酒量不错。"南宫景词诚心赞道。这个酒可不是一般的酒,俗名"三杯倒",一壶虽然不多,他们一来二去各自少说也喝下了十来杯,自己喝惯了烈酒这点不在话下,不过看祈明楼也仅仅是酡红了双颊,却未见醉态。
"彼此彼此。"平日里浸泡各种药酒需要尝味定性,而所用的蒸酒大多都是极易醉人的,这么经年累月地品尝,酒量就自然锻炼出来了。只是这么空腹饮酒真的很伤胃伤肝啊,祈明楼一手按了已经隐隐作痛的胃,郁闷地瞪着空掉的酒壶。
"我要回一趟药铺。"祈明楼闷闷道。
"......"南宫景词不作声,挑眉看向祈明楼。
祈明楼解释道:"药籍药品都在锦春堂里,需要回去拿来。"
"需要什么药,和右极烈说了让他去买。"
"还要查阅典籍。"
"需要什么书,也和右极烈说了让他去取。"
这南宫景词摆明了是不放自己回去。祈明楼沉吟了一会儿,问道:"......右极烈是何人?"
等祈明楼把可能需要的药材和药典列了一张长长的单子交给右极烈,右极烈头上青筋一跳一跳地看完甚至包括了桌椅床铺的"药单",然后干脆把锦春堂拆了原封不动地移到宅子里来的时候,差不多就是日落时分了。
祈明楼被暂时安置的客房与搬来的"锦春堂"相邻不过十步,是夜,祈明楼备了灯烛移了床褥,干脆住到自己原来的卧室去了。
次日,因为南宫景词吩咐了不可打扰祈明楼研药,祈明楼乐得清清静静地窝在锦春堂里查阅典籍研究药方,除了小林进进出出的时候总是气鼓鼓的,祈明楼眼不见为净,少差遣人多自己动手便是。
祈明楼翻了整整三日的医书才去找南宫景词。南宫景词让他在书房外厅候着,不一会儿里面出来一个身着红裙的明艳女子,走过祈明楼身边的时候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祈明楼只是低了头品茶。
"你就是那药师的关门徒弟?"红裙女子傲慢地问道,语气很是不以为然。
祈明楼尚未作答,南宫景词掀帘而入,道:"红柳,退下。"
"教主~"唤作红柳的女子甜腻地撒娇道。
南宫景词烦人纠缠,当下就冷了脸。
红柳这才收了娇态,有些惶恐地应了声"是",又觉得不甘,踏出门前狠狠瞪了祈明楼一眼。
祈明楼不是没有察觉书房内的旖旎气息,不过这等尴尬事还是装作不知晓的好,想着早些离开这地方才是,便主动开口道:"配药需要南宫教主以往所中各类毒的细况,有请告知。"
南宫景词倒不甚急的样子,在祈明楼侧首坐了,道:"你看这茶如何?"
"南宫教主何意?"
"沏茶讲究一个火候,过了便燥,不及则生。"南宫景词手里悠悠转了几圈茶杯。
祈明楼一时弄不清南宫景词说这话的意思,只得静待下文。
南宫景词单手托了杯子,竟是在用内力熅着,渐渐那茶杯冒了灰白色的烟出来。
祈明楼见了,道:"有毒。"
南宫景词一笑,把杯子递给了祈明楼。
祈明楼匀了茶水在四只杯子里,取出一些药剂来验了。不一会儿其中一只杯子底部被化出了一个洞来,祈明楼道:"如意散。"
南宫景词道:"类似的毒物,我每日也不知要碰了多少去。你若问我中了金蟾丝之后还中过什么毒,服过什么解药,怕是算计不清的。"
的确如南宫景词所言,这般解毒方法只能用于常人,而他南宫景词身为毒教教主,各种毒物药性相噬异生,其中的百千机变几乎不可能让人来对症下药。
"也不是没有其他方法。"祈明楼沉默许久,方道。
第七章
南宫景词眼中精光一倏,道:"什么办法?"
祈明楼蘸了些茶水在桌上点划着,茶水过处蚀了浅浅一层桌面,显出阴刻似的字来。
南宫景词默默看了,念道:"碧云株。"
祈明楼点头,"据说可起死回生。"
南宫景词在桌面拂过,一手雪融功化去了字样,沉声道:"你从何处得知此物?"
"一本残卷。"
"残卷?"
"‘......尚有长白仙境,葛仙居之,颇有奇物,其中尤以碧云株为最,可助易筋理脉,有起死回生之效......'"
"你可知这长白仙境在何处?"
祈明楼沉吟片刻,道:"莫不是贵教圣地?"
寒华门总坛正在那终年积雪的长白山山脚,也因此得名寒华,而那长白仙境正是寒华门禁地。
"我教禁地,连左右护法都未能踏入半步。你从何处得到那本残卷?"
"恕不便相告。"
南宫景词凝视祈明楼良久,倒也不能事事相逼,作罢道:"容我考虑。"
祈明楼听了起身离开,走到了门口想了想,还是回过头来道:"南宫教主不妨每日定量服用微量毒药,可延缓金蟾丝毒发作。"也可安定情绪免得暴怒伤人,这后半句祈明楼自然晓得不当讲。
南宫景词微微一笑,道:"有劳提点。"
祈明楼道了声不谢,心想这人若不是中了毒,或许并不难相处。
过了两日,南宫景词派右极烈来传话给祈明楼,说是要即刻动身返回总坛。
从临川到长白,至多需要一个月的行程,南宫景词不急着赶路,与祈明楼一道坐了双驾马车,右极烈在前面驾车,小林伴在一旁。
入夜,要寻一个歇脚的地方,右极烈勒了马,祈明楼下了马车发现他们竟然停在了秦楼楚馆的门口,不禁呆在了那里。
随后下车的南宫景词一拍祈明楼的肩,自己施施然踱进去了。
小林扯扯祈明楼的袖子,小声道:"公子,我们要不要进......"
祈明楼不作声,右极烈过来拉了他进去,小林自然也就跟在后面了。
其实也没什么,这地方有吃有睡,人多杂乱,谁也不会注意到新进来的是什么人,倒是个藏匿的好去处,只是......
这莺莺燕燕,胭香环绕的场面还是让祈明楼招架不住,僵了一张脸,只是一个劲地吃菜喝酒,极力无视身边的温柔软玉。
反观南宫景词和右极烈两人倒是左右逢源,气定神闲的样子,乍一看绝对是风月场的老手,不,根本就是!
姑娘们一大半分陪在二人身边,照说南宫景词身形若少年,而右极烈成熟英俊应该更受欢迎,不过南宫生得虽然妖媚,但是举手投足间却又有一股霸气,两者揉在了一块儿,净是逼人的邪魅,那些女子柔弱无骨似的几乎要贴在他的身上。南宫景词此刻倒一点也不嫌腻,还对祈明楼作了一个挑衅的眼神。
祈明楼装作没看见,吃完后谢绝了一位要跟来的姑娘赶紧回房去了。
待祈明楼离开,南宫景词便挥退了一干女子。
右极烈笑道:"教主感情在逗他玩呢?"
南宫景词原本自祈明楼走后就一派冷清地喝着酒,闻言,想起祈明楼刚才的窘迫样,唇角微勾,"不是很有趣么。"
两日之后,马车在另一家勾栏外停下,有了上次的经验,祈明楼一言不发低头闷吃,听凭南宫景词与右极烈在一边与姑娘们调笑,忽地感觉心尖一冰,握箸的手控制不住地痉挛,渐渐颤抖加剧,祈明楼心知是寒华似雪发作,冰冷的感觉从下腹升起,蔓延开来,针扎似的刺人。
一只手贴上后背,祈明楼感觉自那掌心传来贴慰的融融暖意在经脉流转,所过之处无不温暖舒畅,两个周天下来,刺骨的寒意退去,祈明楼长呼一口气,道:"多谢南宫教主。"
为祈明楼驱寒的正是南宫景词,此时南宫收了掌,道:"延了三日才发作,不愧为药师嫡传。"
寒华似雪并非单纯的毒物,原为寒华门教主方可享用的练功圣品,不过若无九转红莲内功相辅,于常人而言不过是七日发作的寒毒,且每发作一次,寒毒侵骨,下一次就是加倍的折磨。
而若要除了寒华似雪的药性,需得另一颗同炼而成的药丸,南宫景词就是以此为挟,不到自身金蟾丝毒解,自然不会给祈明楼拿到另一颗寒华似雪,祈明楼只得调了些延迟发作的药物,使得原本七日发作的寒毒如今一旬才发作一次,不过发作时仍免不了辛苦万分。
没想到的倒是南宫景词会出手相助。
此后一路无话,路上祈明楼又发作了两次,南宫景词俱为之以九转红莲心法推宫过血,倒也不是十分难捱。祈明楼一时猜不透南宫景词为何如此好心。
寒华门总坛处长白山脚,依山而建,银楼粉墙,迎着山顶皑皑的白雪,很有些出尘的空灵感。
祈明楼在四下看了,点点头又摇摇头。
南宫景词见了,问道:"祈大夫可有话说?"
"好一个冰清玉洁的圣地。"诚心夸赞。
"那摇头又是何故?"
"可怜被人拿来做了山寨。"不无惋惜。
南宫景词听了不置可否,微微一笑,道:"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第八章(上)
祈明楼听了心中一动,不由看向南宫景词,见他着了一袭雪白狐裘,在这冰天雪地中,孑然独立,姣好的面容添了冰雪的气息,却奇异地少了不易近人的感觉,清俊飘逸,好似谪仙。
静若处子。祈明楼忽然就想了这么四个字出来,之后又自嘲笑笑,恐怕还是蛇蝎美人恰当些。
南宫景词先带祈明楼去了寒华门的藏书阁,身为毒教,寒华门的藏书阁戒备及其森严,且阁内散了多种毒雾,就算过了守卫一关,无备而来同样小命不保。
南宫景词此刻虽不惧毒雾,不过为避免与体内毒性交错衍杂还是取避毒丹含了,也给了祈明楼一颗。
祈明楼接过,闻闻却又放下,道:"我带着避毒珠便可。"
南宫景词看了他一眼,冷冷道:"服了。"
祈明楼见他不容置疑的口气,抱了一线希望挣扎道:"真的不用......"
南宫景词不待他说完,一手捏了祈明楼的下颚,硬是给他灌下了避毒丹。
祈明楼心里暗暗叫苦,但愿这避毒丹里药性不够,自己不要露了破绽才好。
南宫景词在阁楼第三层抽了几卷书出来交给祈明楼,道:"除了这几卷,书阁第一层的文献你可自己取阅。"
祈明楼看看这一阁四层的格局,想必越是高处便越是机密,可惜不得一窥,想到其中可能有药典善本、独门配方,说不心痒是假的。可是看看每层的守备,还是把好奇压下去。
好奇是压下去了,不过刚才被迫服食的避毒丹的药效却慢慢烧上来。
祈明楼踉跄了一步,扶住身旁的架子。
南宫景词自是注意到了,问道:"怎么了?"
绵软的感觉逐渐清晰,祈明楼仗着寒华似雪的寒性大概可以消去一些热度,故作镇定道:"一时脚痳。"
南宫景词听了自是不信,就要来搭祈明楼的脉,祈明楼想躲,奈何技不如人,原本二人的功夫就差了不止多少去,此刻手脚绵软更是有心无力,堪堪被抓了个正着。
南宫景词一搭脉,不禁露出了怪异的表情来,看祈明楼由自己抓着的手轻轻颤抖,躲避难堪的眼神,还有微微发红的脸,调侃地笑道:"祈大夫这模样......莫不是中了春药?"
祈明楼咬牙隐忍,可恨这寒华似雪不如人意,该发作时销声匿迹,完全压不住燥热,祈明楼宁可此时寒毒发作,总好过受红鸾蛇毒折磨。
祈明楼这毒发的很有些冤枉。他幼时独自上山采草药,不慎被红鸾蛇咬了一口,原本这红鸾蛇毒也不算什么,可当时祈明楼手边无其解药,且年岁尚幼无法泄精排毒,祈明楼挨不过苦楚嚼了刚采到的蓝草来止痛痒,虽然之后药师见晚其未归,上山寻找救了他,这大半的红鸾蛇毒却因此深种祈明楼体内,一遇雄黄便被再次激发。
而不巧这藏书阁毒雾的避毒丹里正巧含有雄黄一味。
第八章(下)
祈明楼没想到再尝红鸾蛇毒滋味却是如此境况,着实哭笑不得。俗话说,痛可忍,痒不可忍,红鸾蛇毒发作起来,痛还算一般,但是这直往心里钻的阵阵痳痒却叫人几欲发狂,浑身绵软,由内而外的燥热感与之前的寒毒形成强烈对比,有东西在叫嚣着,却什么也抓不住的无力感一再考验人的意志。
祈明楼很想给自己扎两针,就像那个时候对付寒华似雪的初寒毒一样,晕过去便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可是抬不起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