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宫景词自是不肯,上前欲待重握祈明楼的手,被堪堪避过,南宫景词上步击袭,直逼祈明楼胸前大穴,祈明楼此刻怎会轻易被制?身形一拔向后跃出,然而在湿滑雪地,落脚竟然微微摇晃了一下,南宫景词俟机手捻一弹指。
尖锐的气劲破空声在此处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不能硬接,祈明楼在半空硬是以巧劲斜身躲过,可到底失了平衡,重重摔在雪地上。
祈明楼挣了起来,却见到南宫景词脸色大变,神情紧张如临大敌,随着他的眼光看去,身后映着峭壁的远方天空透过了层浓重的灰色,细听之下隐约竟有低沉的轰鸣声传来。
这,这是什么现象?
祈明楼哑然,而南宫景词已经飞奔过来,拖着祈明楼就往反方向跑去。
"怎,怎么回事?"祈明楼被拖拽得急了,调整呼吸配合南宫景词的脚步,不免小喘。
南宫景词常年生活在雪山脚下,到底警觉,看这天色地势,自然不由得联想到了雪崩前兆。当机立断想赶着在崩塌之前过了这地势低洼之处。
"怕是要雪崩了......"南宫景词话音未落,不远处惊天动地一声轰响,崩塌来势汹汹,一点余地都未留,大块大块的巨型冰雪好似生眼了一般滚滚向二人砸来。
此时此刻,在造物的不可抗拒的强大威力下,再再高明的武功智慧都显得弱小无比微不足道。
祈明楼脸色苍白,摒了口气随南宫景词疾奔,不敢稍有停歇。
南宫景词重重握了握祈明楼不知因为是冷还是热而沁出汗水的手,回头报以宽慰的一笑。
祈明楼愣怔怔地看着南宫景词在这绝境中的倾城笑容,只觉得一颗心好似跌在了这个笑容的温度里面,浮浮沉沉全不由自主,可却又有丝丝缠绵的欢喜托着、安抚着。
四周风声鹤唳,却什么都听不到看不到,只有眼前人一个清浅的微笑,还有相握掌心传来的厚实暖意,浸心如脾,自醉如饴。
"轰!"又是一阵巨响,第二波的崩塌爆发,冰块滑动速度加剧,直逼两人。
摧枯拉朽之势,雷霆万钧之力,天地苍满,何处是容?可就算万千之一的希望,都不愿想放弃,总是要拼到山穷水尽处,也还是指望着柳暗花明的奇迹。
奇迹却不会总在人绝望时恰如甘霖降涸泽。
眼看身后冰石流激越而至,似天怒神怨,张牙舞爪,铺天盖地。数块冰石砸来,祈明楼一声短促惊呼,感觉身子被大力向前拉去,跌入一个怀抱。
南宫景词护着祈明楼,奋力逆着冰流而上,带着一个人腾挪跳跃,试图摆脱险境,可在此情此境,就算再高强的武功,总难免感觉力不从心。
祈明楼本不欲被南宫景词如此袒护,可隐隐然竟生了私心,抬头看了看南宫拧成一线的眉,这个时而暴虐时而温文却总是嚣狂恣意的男人,曾几何时也有了清愁凝目的表情?
如此下去,两人都逃不过这个劫难,南宫景词低头对祈明楼道:"你之前可是说有法子离开这里?"
"是......"可是印记只有一个。
南宫景词微微一笑,一手托过祈明楼,猛提气以巧劲硬生生将人送出了十丈开外。
祈明楼旋身而定,当即明白南宫景词的用意,更不迟疑翻掌结印,遥遥对独自伫立的男人喊道:"你等我回来......"
话音未落,急至的吸力将人卷入,祈明楼来不及看到南宫景词挂在唇边的涩然笑容如何被漫天倾泻而下的冰雪覆盖......
刹那别离,有多少不甘不愿,统统化作涓细潺潺的不舍情意。南宫景词眼看着祈明楼消失在幽幽绿光中,心内空茫口中腥甜,放手了,可到底无法说服自己相信,却竟也不悔。
待祈明楼搬来救兵,雪崩已止,好不容易费了大半天时日,终于找到被轧压在高厚冰雪下的南宫景词,带回了葛仙的庄园里,不过此时的南宫景词已然断气。
第二十章 [完]
祈明楼一手搭着南宫景词的右脉,看着男人苍白毫无半点血色的安静脸庞,犹是不能置信他就这么死了?!
一池清静春水,才被那莫名其妙的石子搅得乱出圈圈涟漪,不消片刻回转功夫,却要逼得人碧落黄泉,天上人间!南柯梦断,怎不让人恍然若失。
沈千帆站在门外,缓缓叹了口气。
自那日把南宫景词抬回来,祈明楼就这么守着他的尸体,长此以往,无需再耗两三日,不是又要多出一具尸体来了吗?这好不容易相中的看圃人,可到哪里去找第二个来。
"他已经断气过日,非四叶碧云无可救治。"沈千帆还是忍不住开了口。
而四叶碧云乃修仙圣品,葛仙又怎会无缘无故轻易用在外人身上?前次能够求得三叶碧云株已算百般良缘造化,如今......
祈明楼看了沈千帆一眼,又回过头去看着南宫景词发呆,半晌,艰难地点头:"我明白。"
沈千帆到底心软,斟酌道:"不过除却了碧云株,这起死回生的法子也还有其他......"
祈明楼闻言,猛一抬头,颤声道:"沈公子,你的意思是?"
沈千帆见祈明楼这般模样,心里暗叹又是一个痴的,颔首道:"的确有办法可以不借神器外力让人死而复生。"
"不过,实难两全。这法子说穿了不过是度命。要在阎王殿里偷天换日,故须得另一人输了阳寿给他,以此一命换一命。"沈千帆沉沉道来,"原本这移命之术在方外是用不得的,一人活了而另一人就要替他去死。不过,在长白境界内,可赖法术为这替命之人留得一息灵魄。"
"也就是说,替命之人永世不得踏出长白了?"
"的确如此。"
祈明楼侧头清浅一笑,垂眸温柔地看着南宫景词死寂的素颜,平静道:"长白仙境,尘世尚且求之不得,便是生死于此又有何妨。"
半月之后,南宫景词站在寒华门前白玉阶上,只觉得清风而过,恍恍惚惚。似有什么随风遗落在了不知名的某处,那里漫天飞雪,有人清逸出尘,迎雪赛梅。看不透他的面容表情,只觉得隐芳含笑,却牵扯得心尖缕缕腥甜,柔柔酸楚。
右极烈和百里瑶灵在一旁伺立了许久,右极烈几番欲上前搭话,都被百里瑶灵拉住了。
百里瑶灵竖起食指,摆了两摆。右极烈挑挑眉毛,刮刮耳廓。
南宫景词余光瞄到两个得力部下的手语,凉凉地递过去一眼。
百里瑶灵清澈的眼睛望着自家教主,作无辜状。右极烈炯炯有神的眼睛也望着自家教主,作忠仆状。
南宫景词连额头青筋都懒得暴,转身离去了。不过被他们这么一打岔,也有转移了些注意力,能不再在那种不可捉摸的心痛感觉上多作徘徊,也好吧。
人间年岁,过无尽,尽无恙。江湖上翻来覆去,折腾的其实也不过是那些分分合合,权重位轻的破事。有人来去自如,有人黯然消殒,被记住的和被遗忘的都不是最后的赢家。
寒华门历代几经波折,辉煌过没落过,到了南宫景词手里却又复重兴,且不及两年便达到了空前的盛况,作为至尊教主的南宫景词,在江湖上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好不令人生敬更生畏。
可谁有知,表面的荣光,背后的萧瑟。
右极烈眼看他们的教主在这两个月里离奇暴走,虽然从前也不是没有过,但好歹有个病因在,如今却是什么合理解释都没有,弄得上下人心惶惶,都担忧一个不巧殃及了自己这条池鱼。
南宫景词自己却没什么太大感觉,只是忽然觉得看什么都不顺心顺意,没来由地浮躁,有些记忆深处曾经埋得牢牢的东西在蠢蠢欲动。
此日,南宫景词在宫内随意闲逛,不知不觉就独步到了禁地外。
深深的腹地飘过来淡淡的冰雪味道,似乎别有一种迷香纠缠在其中,勾得人心抓挠似的痒。
南宫景词恍恍惚惚足下一点,飘进密林深处,四周皑皑白雪如一,那么熟悉,绝不会是第一次身处。
雪林,山道,竹舍......记忆隐隐浮现,呼之欲出,冲击得人连呼吸都快不畅。
南宫景词不觉脚下一点一点加速,循着朦胧印象一步一步接近那个让人爱也爱得不彻底,恨也恨得不痛快的真相。
绕过有了些年头的竹舍,是一爿不小的苗圃,远远的,有一个人弯着腰,在奇花芳草间专注地摆弄着。似乎是感觉到了他人的视线,略一迟疑,站了起来。
回首的动作不快不慢,看见南宫景词后有短暂的惊讶,却又含着浅浅笑意随手打了个招呼。
南宫景词看着眼前陌生而熟悉的人,可一时竟想不起来他的名字,只觉得心里一下子满满地暖起来,妥贴得让人四肢百骸无比顺畅。自然地走上前,和他面对面站着,痴痴地看着眼前人十几年来似乎毫无变化的模样,温润如玉,一如初见。
"去屋里坐坐?"
"......好"
南宫景词跟着他踏上竹舍,房间内摆设不多,唯一引人注目的是面墙的壁上挖了一个架子,摆买了书册。生活气息薄淡,更加像是书房而非居室。
南宫景词默默看着男子翻找出来一罐茶叶,烧煮了壶开水,冲泡好后放到面前的桌几上。
沉沉茶香四溢,旖旎白雾缭绕,也就平平生出了些许柔意来。
南宫景词猛然重重地抓过了男子的手,顺势将从来不曾如何反抗的人揽进了怀里。怀抱中的人遍体冰凉浑然不似活人温度,却不意外带来踏踏实实的满足感,南宫景词低低地叹了声:"明楼--"
祈明楼被南宫景词半强硬地搂着,感觉南宫景词的微热呼吸痒痒地烘在脖颈处,宛如多久不曾亲近的温柔。
许久,那个被动的人,缓缓抬起了双手,轻轻绕过稍高男子的后背。
不再是孤单一人的勉强,而是两个人真正的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