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若伤 之 陌帝————鸦姿

作者:鸦姿  录入:01-10

夙渊使臣大概知道对方是个怎么样的人了,那是个很认真的在接受自己命运的人,定局之前会竭力去掌控,定局之后便安之若素,现在问题是,怎么找到他的底线。
"临行前,我主也猜到陛下可能会对我们的条件难以接受,所以想另外附送一份礼物。"只有使用这个了吧。
"哦?"
"不久前我主得到一件稀世宝物,此物放在我国也不过是个寻常东西,不过对于陛下......"使臣满意地看到叶襄陌的表情变了一下。
"辟邪?"
"不错,如果加上这个,陛下可否再考虑考虑?"
叶襄陌从对方的脸上看出来一丝揶揄,是的,如果换做自己知道一个国家的君主,在床上的时候被压在另一个男人身下,恐怕也是要露出这种讽刺的笑容来的。数天前与尚凝的那次相遇,她已经有了自己的孩子......
不必了,叶襄陌承认自己不能背负着一国的罪苟且偷生,如果真的无可挽回,叶檀会是个很好的皇帝。
使臣失望地看着他慢慢摇了摇头,叹了口气:"你知道令弟答应我们什么吗?"
"我只知道他不会将舒兰郡送给夙渊。"
"你很了解他,而且看来他也很了解你。叶檀的交换条件是......你。"使臣的话让叶襄陌的眼神有些发直,"他会亲手将你交给我主,为伶为娼都无所谓。"
他已经恨到这个地步吗?很好。
"其实,陛下到我国,比那只玉辟邪的作用也大不了多少,不过我主还没有试过豢养一个国君身份的宠物,这才答应下来。陛下,"使臣站起身,走到叶襄陌书案前居高临下看着他,"听说你派兵到南方,证明有件事你看得很清楚,白狄--不过是个玩具,无论是对于夙渊还是东虞,现在,还不到把玩具毁掉的时候,我们可以慢慢玩。"
指尖轻轻滑过叶襄陌的嘴唇,原来并不想看起来那么冷漠,柔软而且温热。使臣微一恍神,叶襄陌已经摆头甩开,冷淡说道:"此事已决,请回吧。"
使臣微微一笑,俯身行礼:"打扰陛下多时,请容在下告退。此次一别,再要见面恐怕就在夙渊的月寒宫了啊,陛下多保重。"

被触碰时的恶感还停留在唇边,叶襄陌的眼睛望着对面的虚空,忽然说了一句:"出来吧。"
屏风后面慢慢走出一个人,那人穿着不祥的黑色衣服,浅褐色碎发遮盖下的浅色眼睛里没有任何感情,相比于当初那个刺杀自己的青涩少年,此刻的他更像是个不折不扣的杀手了。
"白凌。"轻轻叫出这个曾经熟悉的名字,竟然有了一种像是温暖的感觉。多少年了,身边再也没有朋友。
"是来杀我的吗?"
"不,杀一个人,顺便看看你。"白凌站在刚才那使臣站的位置,俯视着他。
叶襄陌回望着他的眼睛,点了点头:"谢谢你。"
"我从奉城来,有什么想知道的么?"
想了想:"没有。"
如此不痛不痒地说了几句,终于两个沉默的男人找到了共同的话题。
"听说皇宫里有种酒,号称白狄第一烈酒,不知是否名副其实。"白凌干巴巴地说。叶襄陌狐疑地看着他:"杀手也喝酒?不怕喝醉?"
白凌冷冷笑道:"还没有一种酒能让我喝醉过。"
"那好,一醉千年,我陪你。"

白凌隔着酒杯凝视对面那个锦衣玉带的男子,他的眼睛细长,眼窝微微陷了下去,因此显得颇为憔悴。记忆中的那个奉城少城主,一直都是个成熟稳重的端方少年,自那次未遂的刺杀之后数年不见,现在活生生坐在对面的青年反而不如年少时来得真切。物是人非,两人曾经也算是朋友,终究不还是异路殊途。
"......"叶襄陌想开口,却不知要说什么,只有低头喝酒。果然是烈酒,第一口险些没呛出眼泪。
白凌将整杯酒一饮而尽,望着叶襄陌杯中剩下的残酒,似乎笑了一下。"陛下的酒量仅限于此?"
"我说过要陪你,醉一场又如何?"叶襄陌仰头将杯中酒饮尽,再看向白凌的眼神已经有些涣散,千年酒,寻常人喝一杯足以醉上三天三夜。
"醉酒也是件好事情......"白凌低声说,低得只有自己可以听得到。
夜已经深了,恢复杀手身份的白凌放下酒杯,对面那位酒量欠佳的君主早已人事不省,不知道他会睡上多久,不过有这一夜便已足够。
寂静的宫闱隐隐有种阴森的感觉,白凌慢慢推开一扇门,悄无声息地走到宫殿深处。像是冥冥中感觉到了危险的到来,熟睡中的少女猛然惊醒,望着仿佛融入这黑暗中的杀手,尚凝的手抚过自己的小腹,一滴眼泪滑落枕畔。

 

 

六 伤逝
叶襄陌从宿醉中醒来的时候,头疼得像要裂开来,偏偏这个时候内侍官进来告诉了他那个令整个皇室震惊的消息。
尚妃死了。连同尚未出生的孩子。
在那一瞬间,叶襄陌以为是自己仍在噩梦之中,否则怎么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情发生?蹒跚地走到尚凝的住处,一切都似乎没有变,只是多了无数守卫,无声地守在宫外,静候帝君的到来。
血腥的味道越来越浓,直到尚凝僵硬的尸首突兀地出现在眼前,她倒在一根柱子旁边,双手已经被从小腹伤口处淌下的血迹染成绯红。叶襄陌痛苦地闭上眼睛,昨夜尚未消散的醉意上涌,忍不住伏在一旁呕吐,只是因为许久都没有好好吃过一餐饭,吐出来的唯有苦涩的胆汁。
一直尾随在后的内侍春官见陛下摇摇欲坠的模样,顾不得逾矩,将他一把抱住,扶到椅子上坐下。叶襄陌紧锁双眉,闭目不语。
"陛下,请保重龙体。"春官从不曾在叶襄陌脸上看到过什么愁苦的神色,白狄南朝帝君素来都以理智闻名,一向喜怒不形于色。今天的事情竟然让他有这么强烈的反应,绝非寻常小事,数个月来叶襄陌的身体每况愈下,经此打击,会留下什么病根也说不定。
叶襄陌深深呼出一口气,睁开眼睛道:"好好安葬了吧。"说罢快步走出了这个令人窒息的地方。

天空忽然传来一声巨响,今年的第一道春雷,来得如此的晚。
不到傍晚,大雨倾盆而下,叶襄陌命人大开宫门,按照祖先惯例,每年首次春雷来临的时候,帝君是要设坛向上天祈福的。已经命令各司官员去安排祭天事宜,叶襄陌所要做的不过是斋戒沐浴,静心修身,孑然去到那高高的祭台上为一国之民祈福。
"为什么,刚刚失去了妻子和孩子,却还要为那些不相干的人去祈福?"幽幽的语声自背后响起,同时一只冰冷的手慢慢滑进叶襄陌的衣领。
怀镜有些惊讶,居然对方身体的温度和自己的差不多,说实话,两人厮磨的时候,叶襄陌僵硬地尸体也似,唯有这身体的温度,还好歹能让他提起一点兴趣。现在,几乎彻底成了尸体,抱起来和箜谋那活死人还有什么区别?
"怎么这么冰?"怀镜不死心地将叶襄陌身上的衣服扯落,却失望地发现不能从对方身上得到丝毫的温暖,"喂,怎么回事?"
叶襄陌抬眼看着大惑不解的怀镜,真是好笑,这个人难道连什么是伤寒都不知道么?直起身子,轻轻碰了碰他的嘴唇。这是怀镜最喜欢的动作之一,随即箍住叶襄陌的后脑,深深地吻了下去。
对于这个白发青年,叶襄陌绝对没有什么爱意存在,但是却不知为何,总是感觉不到他身上有仇恨的味道,没有恨,只有赤裸裸的恶意。
怀镜很不喜欢叶襄陌漫不经心的表情,忽然将他打横抱起,几步走到卧榻边把他扔了下去。"啊......"猝不及防的叶襄陌忍不住痛呼一声。
"很痛么?我明明没有用力......"怀镜的手指从铺满卧榻的凌乱发丝中穿过,然后抓紧一把将萎靡的叶襄陌拉近到自己面前,"不要装出弱不禁风的样子,我不喜欢。"
叶襄陌强忍住因为刚才一摔造成心口突然的抽痛,只是闭紧双眼不说话。
"没有听到我说话吗?"怀镜咬着牙笑道,"还是觉得,在我面前你还能保有身为一国之君的可笑自尊?"
叶襄陌的双手被禁锢动弹不得,但是心脏却不受控制地越跳越快,怀镜终于发现了他惨白如纸的脸色,不由得眯起眼睛。"又......发作了吗?"
将右手放在他胸口,低声念了几句咒符,总算止住了他轻微的颤抖。叶襄陌脸上终于没有了那瘆人的笑容,第一次见面的时候,硬是将自己的一部分能力灌输给了他,但是这力量普通人的身体是很难承受的,虽然最初的确能让人的功力突飞猛进,时间久了,却总会带来一些问题。叶襄陌的心痛症就是其中之一,只要精神遭受巨大刺激,就会心痛如绞,最重要的是,连怀镜也不知道这种病最终会变成什么样子。
早已心力交瘁的叶襄陌无力地望了怀镜一眼,蚊呐般地低语:"明日要祭天,至少......今天不要......"
怀镜面无表情地覆上他的身体,满意地看到那本已昏昏欲睡的眼睛突然睁大,"你是在担心你自己,还是你的子民呢,我的皇帝陛下?"
不要试图在这个有着一双冷酷眼睛的青年身上去寻找那根本不可能存在的温柔。叶襄陌只有努力放松自己的身体,这方法在今天似乎有了效果,果然不再有那撕裂的疼痛,只是眼前怀镜那张俊美的脸越来越模糊,终至一片黑暗。
"放心,不会这么容易结束的。"怀镜轻轻吻上对方苍白的嘴唇,低声说道。

 


七 春之祭

雨下了一整夜,到天亮的时候仍然没有停止,叶襄陌无力地支起沉重的身体,卧榻上一片狼藉,让他有种想就此躺下去一睡不醒的冲动。
内侍已经站在殿外传唤侍女来给皇帝更衣,那些乖巧的女子都识时务地对床上暧昧的痕迹视而不见,极短的时间里将一切都恢复如初,侍候郡王沐浴,然后给他裹上重重叠叠厚重的礼服。女孩子上来对装饰一件东西很有兴趣,更何况现在当今陛下算得上一件相当漂亮的玩具,于是甚至有大胆的玩笑般称赞起来。
"有陛下这钟灵毓秀的英姿,大概老天爷也不忍心给我白狄降下灾祸吧?呵呵。"
其他女孩也捂着嘴吃吃地笑,叶襄陌并不想在后宫里定下太严苛的规矩,所以侍女们这种算得是犯上的罪过被轻易地原谅了。
出现在所有臣民面前的白狄国君,是个身着纯白色盛装,苍白瘦削的年轻人。如果这里面有故人,一定会惊讶于他在短短一年之中的转变,要经历过什么,才可以将那个沉稳的,安静的青年折磨得如此憔悴?
细细的雨丝抽打在所有人的脸上身上,没有一个人打伞,因为这一场雨是上天降下的福气。叶襄陌装作与身边春官说话,以此掩饰他低声咳嗽的样子。
原本就已经染上风寒的身体,昨晚又不折不扣折腾了一夜,病情越发严重了。但是,祭祀的规定,要从皇城一直走到城东的祭坛,半座城的距离,一步都不能少。春官担忧地看着他没有血色的脸,作为帝君最贴身的内侍臣,他已经从蛛丝马迹之中隐隐猜到了在叶襄陌身上发生了什么,但是,他什么都不能做--一个连一国之君都无法反抗的存在,他一个小小的宦官又能怎么样呢?
过了很久很久,终于在朦胧中看到了高高耸立的祭坛的影子,那是个有数十丈高的台子,站在上面甚至能越过高高的城墙,看到绝鄢城外广阔的旷野。所有尾随的人都停留在原地,只有皇帝一人缓缓步上石阶。
祭坛上并非空无一人,恢宏的祈天殿门口,有个人斜斜地倚在那里,微笑地看着渐渐出现在面前的白狄国君。
"怀镜......"漫天丝雨似乎对白发青年毫无影响,而叶襄陌早已被淋成了落汤鸡,忽然想起来,曾经有南朝君主,因为在春之祭中淋雨染上了重疾,最后竟然不治,仅仅十五岁就夭折了,当初定下这规矩的自己的祖先,难道有自虐的毛病吗?
"今天天气很不错啊。"怀镜抱着双臂,满意地看着发梢脸颊都往下淌水的叶襄陌,嗯,是个看热闹的好天气。
叶襄陌走到他面前,想从那张除了微笑鲜少有其他表情的脸上看出他到底在想些什么,怀镜却不说话,眼睛看着远处,嘴角的笑意越发诡异起来。城墙的外面,遥远的北方,渐渐出现了一片黑影,漫天卷地,像是头顶那厚重的乌云突然坠落。
同样看到了叛军队伍的叶襄陌唯有沉默,他也想到了白马关的陷落,只是没想到会这么快,不过很早就已经将皇宫的护卫派去守卫帝都城墙,现在的他,已经完全没有用处,是成是败,冥冥注定。
怀镜伸手拭去对方脸上的水渍,可惜下一刻又落满一脸,看起来像是在哭。叶襄陌不可能会哭,他从那个人身边走过,走进与整个祭坛相比稍显秀气的大殿。
殿内是一片素白,无论是墙壁或是石柱上都雕刻着繁复的花纹,是叶襄陌从未见过的纹饰。大殿正中的白玉石像是个柔美纤细的女子,挽着松松的发髻,有种慵懒的感觉,这是被誉为白狄护国女神月落的雕像。
背后传来低低的笑声,叶襄陌对怀镜的喜怒无常已经习惯,并不想搭理,只是那人又跟着说了一句话:"天佑那个混蛋,现在大概在偷笑吧。"
原本要跪下去祝祷的叶襄陌顿了顿,问:"你说什么?"虽然对这个皇室没有什么感情,天佑帝好歹也是白狄人眼中相当圣明的开国君主。
"知道这个是谁吗?"怀镜走到石像面前,踢了踢底座。叶襄陌对他的无礼动作眯了眯眼睛,怀镜冷笑道:"不必动怒,不过是个石像而已,而且就算是真人,我踹她一脚,羞辱的不过是自己的母亲而已。"
"什么?!你的......"被供奉了近千年的守护神,竟然是异族人--这样的事实让人该用什么样的心情去接受,被愚弄后的愤怒,或是被先辈愚弄后的悲哀。
"月落,月落,若不是她,现在我也不会站在你面前,所以,你应该恨她吧?"怀镜声音里多了一分激动,"我也恨她呢,我是幽族人,绝对不原谅一个为了自己的孩子而委身于仇敌的女人。"
叶襄陌头有些晕,抚着额头问:"仇敌?......可是天佑帝?"
"不然,他修建了这座祭坛又为了谁呢?"怀镜冷笑着,他记事的时候,还曾远远见过已经是南朝皇妃的母亲,只是她从来没有坐上皇后的位子,所以也没有后人记得天佑帝这位异族妻子,连史书上的记录都被抹去了。她是很幸福地死去的,怀镜记得十三岁的自己潜入皇宫递给她那杯毒酒的时候,这个女人一直在微笑,微笑。
那我现在为什么在这里?叶襄陌问自己,一切都像个笑话,自己的出生,争夺那个可笑的城主之位,登上这可悲的御座,失去了父母兄弟,送走未出世的孩子,似乎在短短一瞬间,经历了本该用一生去经历的所有。他定定地看着那个身世同样复杂的白发青年,问道:"你还留在这儿做什么?"
怀镜搂住他单薄的肩,两人一同望向远处如黑色洪水一样的奉城叛军。"我留在这里,看你心爱的弟弟怎样复仇。很有趣,不是吗?"
很有趣,叶襄陌终于笑了笑,本来就不该对他抱有什么幻想的。
细雨如织,却寒冷入骨。

 

 

八 城破
三天三夜的攻城战终于结束了,帝都的人竟然也松了口气,同那种久悬不下的心情相比,倒不如像现在这样,给个确定的结果,哪怕那个结果不是自己想看到的。
黑甲的奉城军肃然地步入绝鄢城,骑着火红色的骏马的奉城城主叶檀面无表情,但是细心的人可以看到他脖子上青色的筋腱在微微抽动。绝鄢城那可容十辆马车并行的空阔街道上,只有属于他自己的这支队伍,多数居民都蜷缩在自己的家里,紧锁大门,幻想这样可以阻止叛军的铁蹄。

推书 20234-01-10 :凤于飞(第一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