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将视线移过去点,这位可汗的轮廓第一次进入了眼帘。豪放,我能想到的只有这麽一个词。也只需要这麽一眼,我能立刻感受到他身上散发的压迫感。和兰卿完全不同的气质,一个是毫不内敛的张扬,一个是温文的沈敛。但同样的是双方身上散发的不可抗拒的威严,所谓的王者气势。
骤然而至的安静打破了我的思绪。热闹的大殿在一瞬间内静到窒息,而一个人脚步声在此时就显得格外的清晰与力度。打乱这一切的人毫不在意的由远至近,高大的身躯远远的就给人一种压迫感。
男人穿著豪华,火红的狐毛绚烂的装点了衣角。黑色的肆意的披散在肩头,一张棱角分明的脸透著男性的刚强。但,他是温柔的!因为在他的粗壮的臂弯里是一个粉雕玉琢的娃娃,一身大红色的裘衣,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安静的看著前方。
大汗,我来迟了。
没有歉意的言语,平稳的述说了一个事实。抱著孩子的他只是微微的弯曲了身体,仅仅只是弯曲。最惊讶的莫过於他的话,那不是塞外的语言,而是汉语!
克穆尔,你终於来了。我还担心你不来呢!说话的是楚情,他在笑。一张冰冷的脸在笑,他甚至站起了身,走向那个男人。不在乎可汗变沈的目光,走近那个男人。
萨奇还是那麽漂亮。他接手抱过那个娃娃,一双眼睛飘向我,似笑非笑的说:我给你准备的礼物,你还满意吗?
男人的目光顺著他看向我,果然我是礼物。是送给这个男人的礼物......尽管从出现在这里的那一刻开始,我就知道了自己的身份。可从他的嘴里说出来时,还是觉得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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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目光很直接,可奇怪的只是停在我的眼睛。这样的对视,我却读不出他眼睛里的情绪。很深沈,毫无波澜。是我慌了神,匆匆的垂下了眼。塞外也是一个遵从谦卑的地方,作为一份礼物,一个奴隶,我刚才的行为已是大大的不敬了!
我低垂著头,视线安分的停在放在双膝的手上。耳朵灵敏的捕捉著声音,安静的大殿上,一个人的脚步在靠近。一步一步,直到在我的身旁落座。我眼角的余光里出现了一片狐裘,一片宽厚的阴影笼罩。
你,好漂亮!
生硬的语言,稚嫩的童音蓦的响起,一只小手摊进了我的视线。一颗糖球,红色的糖球。抬眼,是火热的红。粉嫩的小脸,一朵美丽的微笑。
我不知所措,愣愣的看著。全场的目光都聚集在这里,所有的人都在看著我。仓皇中我看见了男人的脸,近距离的看。
一瞬间我的呼吸被夺走了!他的眼睛......好美!近似於墨的蓝,一条流光闪耀。我从来没有见过,见过这样的眼睛!只是曾经,曾经在老人们的话语中听过。在塞外的远方生活著一群人,长著妖魔般的眼睛与头发!有蓝的,绿的,金的等等,与我们截然不同的颜色,听著是那麽的让人可怕,可真正见著了,才知道那是多麽美丽!美丽的让人移动不开眼睛!
哈哈......一道狂妄的笑声打破了宁静,紧跟著是此起彼伏的笑。笑声打破了我的凝视,慌乱的再次低下了头。大殿上是听不懂的声音在错落,交换著他们的语言。
听不懂也好,省了尴尬!我垂著头苦笑,自己怎麽能这样迷了心神!
这样尴尬的局面并没有持续太久。那个被唤著克穆尔的男人似乎很不喜欢这样的场面,只是短暂的停留後便起身要求告退。起身时也拉起了我。
他的手很宽,很烫。被他握得紧紧得,想抽开也不行。这样握过得人,除了兰卿,他是第一个了。又是一阵忍不住得比较,兰卿的手并不大,只是比我微微的大了一圈,手指非常的修长,骨节分明保养的非常光滑,除却那指腹上的薄茧。兰卿的手带著很浅的暖,一点点的暖,却不感觉凉。被握住时,相缠的手指彼此依偎著取暖。
眼下的手,却是灼人的烫。又宽又厚将我的手全部纳入其中。粗糙的摩擦感,证明了他并非是养尊处悠的人。厚厚的老茧均匀的分布,那是长年使用兵器的证据。手的肤色很黑,那是长年暴露在阳光下才会又的颜色。与我的白皙成了悬殊的对比。
这就是塞外大漠的男人。
被他拉著,我没有挣扎的反抗,因为我没有反抗的权利。出了大殿的冷风让我经不住的打颤,塞外的日夜差距实在是太大了!
然而下一刻,我被包裹了在温暖里。一件大大的披风裹住了我。我惊讶的抬起头,他正低了头看我。很温和的笑,整个五官都柔和了。他不是刚才那个在大殿上冷峻的人,他就像是一个温柔的大哥哥,用亲切的表情看著自己宠爱的小弟弟。是的,就是这样的感觉,这样的,错觉!
你怕我?他依然抱著孩子牵著我的手向前走。这里的皇宫没有弯弯长长的走廊,也没有宽广华丽的花园,更没有精雕细刻的亭亭阁阁。简单的布局,结实的房屋,宽敞的殿,实用又不失霸气。就像他们的人一样。
怎麽不说话?我真的很可怕吗?
他的声音很轻快,并没有因为我的沈默而愤怒。倒显得我小家子气了。我张了张嘴,却想不到该说什麽。
爹爹,他好漂亮!我喜欢他!孩子清亮的声音冷不防的冒了出来,用词是那麽的......那麽的让人错愕。
萨奇也这麽觉得吗?呵呵。
爹爹,我要他抱抱!
好。
这一对父子的对话让我还转过弯,香香软软的身体已经塞进了我的怀里。下意识的抱紧,我是在做梦吗?!
我好喜欢你!我叫萨奇,已经五岁了,是克伦贝尔草原的第一王子!我将来要继承爹爹王位,成为草原上的雄鹰噢!红衣娃娃抱著我的脖子,骄傲的说著。
王子?!王位?!克伦贝尔草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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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粉雕玉琢的娃娃竟然是个男孩?!这个男人是克伦贝尔草原的王!我的视线徘徊在二人间,很难相信刚才听见的话。孩子是不会骗人的,尤其是他那麽的骄傲。骄傲於自己的身份。
克伦贝尔草原,塞外最美丽最富饶的草原。是兰卿曾无数次提及的地方!他说那里天空的蓝,说那里青草的碧,说那里骏马的彪,说那里羊群的肥......他说总有一天要征服它,然後他要带我去那里驰骋......
想什麽?还是对我们的身份过於惊讶?
男人的手伴著他的话语落在了头上,随意系住的发被揉软,却让我有种感动。很久没有被人这麽温柔的对待。张口欲言时却被一阵香风打扰,金属碰撞的声音叮叮当当的霎是好听。
一行人靠近,领头的是两位的强壮的士兵,挺拔的肢干上配著弯刀,一脸的煞气直面扑来。紧随其後的是四名少女,都穿著裹了皮毛的裙子,梳著统一的发髻,很年轻却没有笑容。几步之外是一名穿著华丽的美丽女子,大红的衣裳上是用金线绣著的苍鹰与花朵。奇怪的搭配却出乎意料的适合,而穿插其间雪白色皮毛起了画龙点睛的功效。高耸的发髻上佩戴著厚重的装饰。随著她脚步的移动,金与银之间相互碰撞,发出悦耳的声音。而距她一步开外後的是近十名的少女。她们微低著头,迈著统一的步伐,不紧不慢的跟著。
那女人是谁?好大的排场。我被她吸引的同时,这一行人已经停了步子。她侧了身子对著已弯腰的克穆尔动了动唇。只是发出了一阵奇怪的音节,随後她再次起步,擦身而过。
她是谁?盯著那背影,我忍不住问。能让这个男人行礼的人自不是普通之列。她究竟是何等身份呢?
塔娅,也就是你们称的皇後。克穆尔不以为意,抱回萨奇继续牵著我的手往前走。
皇後?那她是你们可汗的妻子?!话一脱口,我马上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禁不住回头再看了看,那浩浩荡荡的队伍早就变为了远处的一条黑线。
她是可汗的原配夫人,是个很有胆识的女人。在这里拥有非常大的权势,就连可汗都会对她礼让三分。克穆尔微笑著回答,他的话语里并没有该有的敬重,似乎带上了几分的调侃。
可惜啊,可惜她不适个好女人。她的心胸没有草原的宽广,她的手段却比豺狼更可怕。这样的女人还是离的越远越好,所以我讨厌宴会!他嘴里嘟囔著,脚下确体贴的保持著时宜的速度。
塔娅,这样一个恨角色的存在,我终於有些明白楚情的憔悴与冷漠了。无论多麽的得宠,也只不过是一个男宠而已。当时光流失,青春不在时,一切就如同镜花水月,一场空。
而男宠,可悲的男宠,活在後宫女人的势力下,活在道德标准的指责下,卑微的喘著气,苟活。
克伦贝尔草原很美,比听到的,比想象的都美!在一眼望不尽边际的草原上,闻著青草芳香,看著连绵成群的羊,听著它们咩咩的叫声,一切的烦恼都随风去了。
克穆尔对我很好,好的让我都要遗忘了奴隶这个身份。他让我住在的舒适的宫殿里,他让我自由的出入所有的地方,他给我定制了许多精美的服饰,他教我如何骑马......
他待我好,真的好!好的让我受之有愧。我试著拒绝,我问这无理由的礼遇。他笑著说,他喜欢戏,喜欢那浓妆华服下一出出的精华。他让我唱戏,唱所有我记得的戏。他安静的看,也不知是真明白还是假明白。
塞外的冬来得特别的早,草儿才黄了根,洁白的雪已经飘零。一夜间,无尽的草原披上了银装。鹅毛大雪还在下,厚厚的继续添置新装。
围著暖炉,裹著一层又一层厚重衣服的我仍然觉得冷。双手放在那跳动的火苗上,吸取著温暖。若不是今日蝶起要来,我是说什麽也不愿意起身的。这天著实冻的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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暖炉的热气让我禁不住的闭上了眼,有些昏昏欲睡。直到一阵节奏有序的步伐清晰的传进耳里,这才让我打起了精神。刚抬了头,门就被一阵急风推开了。一道红色的身影迫不及待的冲了进来。
蝶衣先生,蝶衣先生,我把蝶起哥哥带来了!
一团火的颜色,一张精制的小脸,一朵灿烂的微笑。不论几次,面对萨奇我总会忍不住分神。他的美过於震撼了,真不知将来的他又会出落成何样?对一个男孩而言,这样的美终究不是个好兆头。
先生。
这一声唤,拾回了我的心神。蝶起又拔高了几分,脸上却又消瘦,当日那个圆脸的孩子已经消失了,心疼啊。伸出手揉揉他那被雪打湿的发,再扯过他在身边坐下。
怎麽不多加件衣服?
孩子冰冷的手早已是通红,身上也只是一件普通的青色棉袍。心像是被狠狠的扎了一刀,我解下身上的裘袍裹住他。
不冷。先生别担心。我不觉得冷。这衣裳够暖和的。
抱在怀里的身体扭动著要脱下衣裳,俊秀的脸上带著笑说著让人心酸的话。
是先生疏忽了。蝶起,他对你不好是麽?我强按住他,盯著那双黑漆漆的眼睛问。是我不该,不该留下了他。楚情怎会对他好!这孩子的身上有著和那人一脉的血液,长相也有几分的相似。当初楚情强留下他时,我就不该同意的!
先生,这不是你的错!我过得挺好。能吃饱穿暖,一点都没委屈。你别难过。黑漆漆得眼睛在笑,冰冷得手指已经暖了,它握住了我的手。
蝶起,不走了。从今日开始就留在这,我去求克穆尔,他一定会有办法的。握住他的手,我下了决心。这次隔了这麽久才能见上,我总算知道原因了。楚情,你不该,真真的不该啊!
太好了!蝶起哥哥不走了。我早说要别让他回去了,留在这里多好!年幼的萨奇高兴的大叫,不明所以的他早就盼著蝶起能留下。这孩子对蝶起可谓是相当投缘,打第一眼起就缠上了。
先生......蝶起的身体抖了抖,在我的坚持和萨奇的欢喜下,终於点了头。这一点头把萨奇乐的直往他身上钻。那拱动的身体像个淘气的小狐狸一样,把蝶起和我都给逗乐了。
比我预计的更顺利,克穆尔很爽快的答应了。不仅如此还表示愿意请最好的老师来教导蝶起,要把他当自己的孩子来照顾。这样的付出,我感动之余也觉得沈重。这份情,我该怎麽还?
事後我不知道克穆尔用什麽方法让楚情同意了,当然那对我也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留下了蝶起,我曾经答应过要好好照顾他,那就一定要做到!我喜欢这个孩子,心疼他身世,心疼的他的懂事!在这个寂寞的异乡,他是我唯一的支柱。我们要一起生活下去,一起!
草原上的时间流失都在那青青的碧草上,草长草枯,一年四季就这样轮回著。在这片广阔的天地里,我藏好过往所有的回忆与心事,我努力的活著。
唱戏,依旧唱戏。虽然没有华美的戏服,没有精致的头套与花翎,可我还是在唱。我唱给一个人听,也只有他一个人听。我唱贵妃,我唱丫鬟,我唱小姐,我唱悲情,我唱喜悦,我唱生离,我唱死别,我唱著世间百态,唯独不唱那虞姬!不唱虞姬,不唱......
克穆尔是个温情的人,与他外表相勃然的温情。他小心的呵护著,遵循著君子之礼。可我知道他想要我,他喜欢我。这世上的事唯有情字难测,动情容易,绝情难。我绝不了情,自是回报不了。若他只是要了这身子,我便给了,从了。可他不要,他要的更多。他要的,我给不起!
逃避的耗著,我享受著他给的一切却又吝啬一点点的付出,内心也挣扎煎熬。在他那双深情的眼眸注视下,我试著让自己敞开心,试著放下情,可一次又一次还是选择了回避,逃开。
蝶衣,我让你痛苦了吗?这不是我想要的!我只想让你开心,每天都开心。我喜欢看你笑,喜欢看你的戏,喜欢听你唱戏。我想给你一切,我能给你的一切。可你现在不快乐,你的眼睛里写满了愁,你总是一个人孤独的站著。
明月映空添乡愁,为了缓解这苦闷得思乡情,克穆尔在中庭里摆了酒宴提议赏月。可这会他似乎醉了,抓著我得手说著那些也许已经压抑了很久的话。
我给你的,终究不是你想要的吗?是我错了吗?蝶衣啊,蝶衣......你不知道你有多美!从我第一次看见你,就再也忘不了了!那个舞动著双剑的虞姬,那个痴情决然的虞姬。可你不是虞姬!台下的你在笑,笑的很欢快,笑得很美。那才是你,自由自在的宛如一只翩然飞舞的蝶,尽情欢畅......蝶衣,蝶衣......
你醉了,醉了......
不,没醉!我知道自己在说什麽。我不甘啊!我後悔。当初我不该就这样回来,我应该留在你的身边。我忘不了你,一直忘不了!可我不能再离开这里,我是这里的王子,我要继承这片辽阔的草原。後来,我遇见了齐齐格,她很像你,很像......可她走了,呵呵,也走了,离开我了!
你醉了,真的醉了!该休息了。
不!我没醉。我也不要休息!我要说,让我说!呵呵,蝶衣,让我说。我要告诉你,全部告诉你!
呵呵,你不知道,肯定不知道。你是大神送给我的礼物!我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见到你了。我常想起你,却不知道你的名字。可那个人告诉了我,他把你的一切都告诉了我。那个时候我好心疼啊,你怎麽能让那麽个混蛋给糟蹋了呢!
不行,绝对不行!我要好好照顾呢,我要给你最好的!後来,我和他约定了一件事。他帮我得到你,我帮他灭了......嗝......
!,话没尽完他倒了。倒在桌上沈沈的睡去了。留我一个人嚼著他的那些话,那些惊得让我发不出声得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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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咬著唇,我努力得告诉自己别去想,别去想他得话!那些不该是我知道得,不该!他醉了,说的全是些醉话。醉话不能当真,所以别去想了!什麽都别想!
硬生生的将沸腾的心绪压制下,凄冷的夜风卷起了一地的灰尘。这里的天,夜晚冷的很!侍卫们早被遣退,两个孩子也去睡了。我只能独个的抬起他沈重的身躯。
沈,好沈。没走几步,我便出了身汗。这男人的身子是用铁打的吗?犹记兰卿的身体也没这麽沈来著......我在想什麽,快打住!急急的往前走,我晃去脑海里出现的那些曾经的画面。
克穆尔的卧房,我来过却从未进过里屋。每每总是在前厅稍坐片刻,一来是我不想进,再者他似乎也并不愿意让我进。今日这一窥,方知他回避的是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