改变————Silent Fish

"祈安......"
很奇怪的感觉，之前不曾仔细听男人唤他的名字，沙哑而又略带磁性的声音，不得不承认，的确很悦耳。
好听归好听，然而......
一只手突然地伸出环上他的腰，令他措手不及地一阵惊愕，回头恰巧对上男人的深沉凝视。
"你的反应极度新鲜呢，第一次见到某个人竟因接吻到了昏迷不醒的地步。"换而言之，意指他太嫩了。"你具备调教的价值呢。"
会变成那样全拜某人所赐。郑祈安白了他一眼，不客气地拨开他的手，赤足走下床。"上班地点，麻烦你带路。"
"冷淡啊......"狄轩跟着下了床。"一起淋浴吗？"
"我没有早晨洗澡的习惯。"而且，也不想与你这种别有企图的男人再多作接触。
对于狄轩的提议，郑祈安生硬地拒绝，径直向浴室走去，为了祛除沾附于身的不同气味。
显然厚脸皮兼好色的男人不会如此轻易地错过这个好机会，浴室的门即将被关上的一刹那，他在对方的眼中留下一晃而过的身影。
关起的门和离自己仅有几步之遥的男人......又是完全密闭的空间和浑身上下充满危险气息的野兽，让人有种几乎窒息的错觉。他竟在短暂的相处时间内，开始对这个人，以至于他的接近而心生畏惧，就像人类惧怕猛兽一般。
但言语上坚决不能退缩，神情上也不能作出弱势的表现，否则，他将输给狄轩，让他人随意地掌控主导权，使自己有所改变。
"狄先生，如果你想使用浴室，请事先告知一声。"
"我以为，你是由于答应了我的要求而进来的？"狄轩兀自上前拧开开关，刹时水花四溅，沾湿了他的衬衫，脚边也积起一滩水。
郑祈安只觉无力，后退了几步始终逃不过被温水冲湿的命运，特地调大的水量，喷洒范围致使宽敞的浴室无一幸免之处。
"现在愿意跟我一起洗了？"
狄轩邪笑着，意外于见到郑祈安快速地背过身，不发一语直接开门步出热气与水雾弥漫的浴室，不顾湿淋淋的衣物贴在身上的不舒服感，也不在乎从发稍及衣角边缘滴落不止的水滴延伸到门外的痕迹，不似平常的他该有的失礼行为。
这次狄轩仍是跟了上去，但并非纠缠不休，说是‘妥协'也不为过。
"祈安，我服输了。"狄轩莫可奈何，在郑祈安感到错愕回头之际走过他身边，在桌边的旋转椅上坐定。"我等你。"
郑祈安的眼角余光定格于布满雾气的玻璃门上，停留了几秒，而后未发一语转身步入浴室，留下令自己捉摸不透的男人待在外头。
如果狄轩单纯是他的上司，相信他们两人将合作愉快，至少，不会是至今见了面连招呼都不打的下属和上司。
"祈安，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啦，竟敢以那种冷冷地态度对待上级。狄总的脾气阴晴不定，惹到他绝对倒大霉，小心他一气之下革你职，还让你吃不完兜着走......"
絮叨不止的，正是在这家公司已有两年工作经验、可谓是郑祈安的前辈、在大学时代两人却是同学的尹成北，对于之前正色严词拒绝自己、如今竟出现在公司里的昔日同窗，他不免满腹疑问，心里暗忖着究竟是哪位高人能‘搬'得动这块‘顽石'。
难道是狄总本人亲自出马？的确不乏这种可能性。不过，从他身旁这位老兄更加冷峻的脸色来看，被邀请之人并非出于自愿。
"......没关系。"被革职反而是他的希冀。若狄轩真的那么做，他会感激他的。
"有一件事，我一直感到纳闷......"瞥向那双清澈不见浑浊的瞳孔，尹成北有些心虚，收回仓促的视线后缓缓吐出完整的语句。"不知道该不该问？"
"请说。"
获得郑祈安的允许，尹成北不再将疑问搁于心头。"你这么优秀，为什么只接那些小Case？"
不是他在吹，郑祈安在大学期间的成绩向来是名列全系前茅，据说临毕业前就有多家公司争着要他。本以为这样的人应该在未来的法律界里声名大燥，没想到他考取律师资格证进了律师事务所后，竟只受理诸如夫妻离婚财产分配事件等名不见经传的案子。
并不是说那样不好，他同样欣赏郑祈安一贯的正直，只是，似乎有点......大材小用了。
"你呢？法律系毕业的高才生现在却成了企划部经理？"平稳的语调中不掺杂任何的讽刺与斥责。
被对方这么反问，尹成北不好意思地搔搔后脑勺，神色中略显窘迫。"我嘛......大学四年算浪费了，找工作时才发现自己根本不适合念法律，完全记不住那些繁冗又文绉绉的律条不说，更惨的是，对这类职业提不起兴趣，迫不得已之下只好另谋出路。"
"是吗？"郑祈安垂下眼帘，仿若在沉思。
一旁的尹成北见他不语，也不好再开口，只当自己白问了，对方明显在逃避他的追问，仅是不愿明说。
"我......"郑祈安顿了顿，在尹成北立即投向自己的好奇目光娓娓道出心中所想。"其实只是不愿介入公司之间的明争暗斗。"在他人看来也许是逃避现实的残酷，但，就本身而言，他觉得这是件值得欣慰的事。
尹成北大概不曾想过自己崇拜了三年之久的人竟会说出如此怯弱的理由，始料未及，顿时一阵心凉，不过，他也没资格对郑祈安感到失望，毕竟那是他妄自将想象中的性格加诸于其他人身上。
"那么，你为什么来这里？当初你断然地拒绝，现在又是出于什么原因进入这家公司？"出口之后尹成北才发觉言重了，凝望他的那双漂亮的瞳孔中写满疑惑和一晃成型的......寒冷。
"所有的疑问，务必请你直接去问那个男人。"郑祈安几乎是一字一句地说出，明显动怒了，甚至未发现自己的失态。
倒是旁观者留意到他的不对劲，以尹成北对他的印象，在校时的郑祈安不易发脾气，就算别人当众辱骂、诋毁他，他也不作任何辩解，或者视而不见，又或者充耳不闻。
然而，这次的反应与以往截然不同，难道狄总曾对他做了什么过分的事，实在搞不懂，但又不知该从何问起。"我，很抱歉......"

第 7 章
"尹经理，早啊！"
一道尖锐刺耳的女高音介入两人的谈话，由远及近的响亮高跟鞋伴随而至。
这位刘小姐出现得真及时，在他们之间的气氛陷入僵硬之际。她的到来绝对不是件好事，反倒替自己增添麻烦。
刘雯，自称是狄总未婚妻的女人，实则只是与本公司有业务上牵扯的大型科技公司老总的女儿，现在处于实习阶段。大小姐脾气的她不仅任性，并自恃着父亲的权利在不属于她的地盘上‘作威作福'，越权插管其他部门的事务，而狄总长期为工作奔波，也无暇理财固执地缠着他的女人。
"这位是......"妩媚的眼眸不减深情地凝望着自己，郑祈安不明白对方眼中特殊的含义，仅认为回视是作为礼貌的一种必要回应。
"郑祈安，狄总‘特地'邀请他担任公司的法律顾问，同时也是我的大学同学。"尹成北充满自豪地介绍身旁的人，已将刚才的出言不逊抛之脑后。特别是，当他不经意瞧见刘雯勾魂似地挤眉弄眼，对象竟不限于狄总一人，此番情景不禁让他暗自发笑。
"哦？"眉尾一翘，刘雯未掩饰赤裸的调情，甚至将自身的魅力指数全部散发。她喜欢狄轩是不争的事实，但，若对方在她的‘积极下'仍无所表示，她并不会做出死缠烂打或一哭二闹三上吊等愚蠢举动，采取以退为进的方法更为实在，譬如接近与狄轩亲近的人。
他人口中的狄轩，笑里藏刀，极其不信任别人，主动邀请这位郑先生入公司简直是破天荒。想必这个相貌清秀的男人背后一定有过硬的关系，或者拥有足以使狄轩信服的聪明才智。
"她是刘雯......"
"轩的未婚妻。"刘雯抢过尹成北的话，伸出手便是热情的一握。
‘未婚妻'？ 郑祈安先是一愣，而后在心底流露出对那个男人的鄙夷，有婚约在身的人竟还在外头拈花惹草。尽管在事业上狄轩是个事业有成的男人，但在爱情方面，他却是个彻底的失败者。
"你好！"手中的温度刚消失，郑祈安略微低首行了个礼，继而草草地结束话题。"抱歉，我还有要务在身，不便长谈，下次有机会再聊吧。"
客套话一出，另两人也不好再挽留，只得注视着他的背影，逐渐模糊于眼帘中。
"他是个正经的男人，值得调教。"刘雯如是说道，嘴角边残留一抹轻浮的笑。
"人家可是法律系的优等生，不好名利罢了，不然早就名声大噪......"
"是吗？"听毕尹成北冗长的介绍，刘雯露出诡谲的微笑。"不知这张严肃的表情会在什么情况下瓦解，一定很有趣。"
郑祈安本以为，萧先生在家会使狄轩有所收敛，至少‘他'不会在饭桌上对自己动手动脚。
但，也许上帝更偏爱有权势的人。那个男人的阴谋总会得逞，而他却持续不断地走厄运。究竟谁能管制住狄轩，他相信翌日清晨便离开豪宅的萧严巽并不知道答案。
"萧......令尊上哪了？"
咽下一口饭，郑祈安心不在焉地，只有他和狄轩两人的用餐，沉闷得令他怀念起一个人吃饭时的自在，怪异的冷空气弥漫于周遭。
"你不觉得，你有义务向我汇报今天在公司里的见闻吗？"
狄轩答非所问，冷冷的语调，掺杂着一触即发的危机。
‘义务'？可笑的名词，他倒认为对方有善待他的义务，可是实际上得到的总是相反的待遇。郑祈安冷哼一声，攥在手中的筷子迟迟未碰碗里的饭菜。"毫无必要，属于我个人的私事请狄先生务必勿插手。"
"私事吗？"狄轩淡然一笑，面色却严峻了许多。"我以为，以我们两人的关系，你不应该对我有所隐瞒。"
这个男人真是不可理喻，不仅束缚了他的行动自由，甚至束缚言语自由，究竟凭什么权力约束他的一切？郑祈安没心思吃饭，搁下筷子怒视表面上不动声色的男人，充满怒气的眼神真实地反映心中所想。
"狄先生，希望你不要自以为是，请尊重他人的选择。"
"那么见外？我不是告诉过你，叫我‘轩'......" 狄轩凑近他的脸，堆满的笑容在顷刻间化为一空，只剩绯红瞳孔中映出的深不可测。"我也曾表态过，你完全地属于我。"
‘秀才遇到兵，有理说不清。'郑祈安此刻正处于这种窘迫境况，被扳过的侧脸仿如发条娃娃般机械式地偏转三十度，显著的厌恶恐怕也在对方的眼中一览无遗。
"‘轩'这个名字，还是留给你的未婚妻叫吧。"
无端冒出的言语听在狄轩耳中像极了情人特有的吃味，他轻抚那张与年龄不相称的精致脸庞，顺势奉上深情的一吻。
餐桌上瞬间蔓延暧昧的氛围，郑祈安不作反抗，相处了一段时日他只摸清狄轩的一种个性，即是，如果他越产生排斥那人的侵犯便越发厉害。
"唔......"腹部的空荡荡与像被吮吸至尽的氧气，使得他的脑袋更加晕眩，恍惚之间那人停止蹂躏。
"今天早上和你在一起的人是谁，你们关系不错？"
他迷茫地望着狄轩冷冽的神色，一时忆不起男人所指何人。
"怎么，不愿意说吗？"他以为郑祈安有意隐瞒，火焰在瞳孔中簇成一团。他的人绝不允许别人碰触。
就在四片薄唇即将再度接触之际，郑祈安忽然开口。"狄先生真是贵人多忘事，连自己派去劝说的人都遗忘得一干二敬，或者，派遣当说客的人数太多，你无从回忆起？"
尹成北！狄轩的脑海中闪过一个陌生的名字，甚至相貌之类的，于他而言在印象里都成空白。
由于狄轩的停顿，郑祈安进一步提醒。"刘小姐，应该没忘吧，你的未婚妻......希望你对爱情忠诚，不要让喜欢你的人和你喜欢的人伤心。"
狄轩愕然，半晌才醒悟般地浮现微笑。"你属于前者，还是后者？"
"呃？"这下换郑祈安纳闷了，无头无尾冒出的一句问话令他难以理解。
"你在吃醋吗？"e
又是不合常理的一问，他直觉地摇头否定。"不，你太自作多情了。"
"是吗？"狄轩不急着与他争辩，仅是刻意提高疑问的尾音。"我以为，你所说的‘伤心的人'是指你自己。"
伸出一根手指截断郑祈安欲脱口而出的反驳，狄轩继续未完的说明。"我必须解释，那位‘刘小姐'并不是我的未婚妻，我跟她也没有过多交集。至于你，则是我现阶段最喜欢的人，大可不必担心会失宠。"
如此自大的口气真让他吃不消，郑祈安不作理睬，闷不吭声重拾筷子，却没夹任何食物入口。
"我讨厌你对爱情玩世不恭的态度，你希望你的情人专一，却从不要求自己忠诚，这样做过分了些。"
"你说错了，我并非你想象中的那般糟糕。"
狄轩难得神情严肃，这一次却让郑祈安大开眼界。"现在的我，只有你一个情人，再没有其他人。"
他的坦承不讳令郑祈安有些意外，对他的话半信半疑。不过，转念一想，自己没有必要去猜测其中的真实性，那不关他的事，假以时日他若找到狄轩犯罪的证据，必定竭尽全力去铲除。
"我以为，你会感到惊讶......或者高兴？"狄轩轻扬起眉梢，目光始终停留在那张不苟言笑的脸上。"你早该有个封号，类似于‘冰山美人'之类的，很适合你。"
确实，大学期间偶尔会听见同系却陌生的人们以这样的称号称呼自己，或形容他像‘高岭之花'，但他一概不喜欢，也不愿接受。
郑祈安不悦地拧着眉头。"狄先生，你的‘我以为'是拿谁作衡量标准？还有，我是男人，不需要那些不合适的称谓。"
"看来，我挺具有个人感染力......"狄轩向来不直接接纳别人对他的批评，反而用自己的理解方式将之转化为赞美后再给予相应的辩解。"惹得我的祈安露出我想象之外的怒意。该怎么说呢，顿时有了往前跨越一大步的荣誉感。"
什么意思？郑祈安面露惑色，从字句反映出的深层含义，他有种‘被耍了'的感觉。狄轩仿佛以激怒他为乐，甚至乐于见到他发怒的表情，究竟......
心猛地一沉，郑祈安赫然意识到，是从什么时候，他的情绪波动竟如此之大，慢慢地变得不像原本的自己，对凡事都漠不关心也不曾为谁动容的自己在逐步发生变化，尽管仍是细微至不易令人察觉的改变。
"又是另一种截然不同的表情。"狄轩满意地发出赞叹，仿若从多个角度欣赏艺术品似的感悟。
这个男人......
他终于明白了狄轩的目的，男人纯粹为了捉弄他而留他在身边，郑祈安尽量压抑住心中的波涛汹涌，僵了数秒才恢复平静的心绪。
"我就是我，不会为谁而改变。"
面无表情地倾吐自己的不满，郑祈安起身，无视狄轩挽留的手势。"狄先生，我吃饱了，谢谢招待！"而后他快步离开客厅。
但你还是变了，变得可爱许多。郑祈安，我对你的浓厚兴趣尚未消减，‘改造计划'也不会就此停滞。
狄轩拨了拨额前的刘海，瞳孔中闪过狡黠的光芒。

第 8 章
连续的十几天内，郑祈安因忙于工作也无心思考虑其它，听闻狄轩出差，一周半月之久才可能归来，他暗暗松了口气。
偌大的办公室里，通常仅有翻动纸页的唰唰声。这间门上挂着‘闲杂人等请勿进入'标示的房间，暂时除了他以外不会再有第二人的进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