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年————沈旭冰

他还是全心全意的爱着那个留给了他最深刻伤痕的人。
这个人影越走越近，也越来越清晰，很纤长，很苗条，是年轻女孩子美好的曲线，展昭眯了眯眼睛，再睁开的时候，看到她的肘弯小昭正睁大着眼睛看着他。
"小昭？"他喃喃的叫了一声。
自从那天晚上--那天晚上之后，他们没有任何一个人顾得上小昭。
还以为就是这样萍水相逢，只不过是人生里的一个过客。
这个女孩子立刻就笑了起来："我在学校里捡到的，看它没有东西吃好可怜。是你的吧，展同学？"
展昭看着她白皙清秀的脸，在阳光下那淡淡的微笑简直有一种圣母一样的光辉，这样的女孩子走到哪里都是冬天里的阳光，就算不温暖，也给人希望。
"你是--"
"我叫阿敏，是你的同学呀。"

第 14 章

"原来，我家和你家距离这么近？"
那张很清秀的脸上满是惊喜的表情，展昭觉得如果自己不笑一笑，有点让人家女孩子下不来台，于是敷衍着也微笑了一下，阿敏就更兴奋的："奇怪哦，为什么以前没有遇见过？"
当然没有，上大学不久，他就搬离这里，去了自己的公寓。
现在？齐伯伯不再让他离开自己的视线，两个人之间的关系不再像过去那样，其实过去也没有亲密无间过，但现在，增加了几分责任的冷淡。
展昭默默忍受了。
其实，也并不是那么难以接受。
像这个女孩子，说是自己同学，之前对她也没有丝毫印象，可是才熟络起来，发现了他左边的耳朵听力不大正常，做什么都在右边，走路的时候，就算右边是靠马路的，也很体贴的走在那里。
展昭很感激这个细心的女孩子。
所以，也没有说什么"我还有事先走一步"之类的客套话，两个人一路走回家来，途中阿敏也很安静，尽量的不打扰到他。
先到的是齐家的宅院，展昭停下脚步准备和她告别，却突然听见门口传来两个人的谈话声--
"这样的话，等他回来，我问一问。"
"好的。他实在太久没有来学校，老师也很担心的。"
听起来好像是在谈自己。
透过铁门的栅栏看过去，站在门口很有礼貌道别的，竟然是齐天浩和一个白衣的美丽女生，展昭还有印象，是丁月华。
等他们也转头过来的时候，四个人一碰面，一时间都傻了。
展昭看到齐天浩近近的站在丁月华的面前，因为个子太高所以微微的低下头，脸上的笑容有很刻意的温柔，眼睛里也是掩饰不了的快乐；而丁月华，脸一直有点微红，看到展昭的时候开始发白，看到展昭身边的阿敏的时候，简直露出了一种奇怪的表情。
展昭来不及理解这里面包含了什么意义，齐天浩看到他的时候立刻走过来，打开大门的时候阿敏往展昭背后退了一步。
齐天浩问他："昭，你最近都没有去学校吗？老师都问起你来了。还好这位丁同学来告诉我们，不然都不知道你到底干什么去了--昭，你干什么去了？"
看样子齐天浩是有点生气又有点急，都来不及在两个女孩子面前给他留面子，就这么家长式的发问。
展昭抿了抿嘴说："我回了下综合楼看看。明天会去上课的。"然后对丁月华说："谢谢关心。"
丁月华被他这样淡淡的对待，也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脸又红了，低声说："不用谢。"
齐天浩这个时候才觉得自己刚刚的做法有点过分，可是看展昭，还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都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倒是他背后的阿敏开口了："月华，你们还有事，我就先走了。展同学，再见。"
她没有等任何人介绍或者解释，对着齐天浩也很自然的点一点头表示道别，然后转身就走。
等她走出好几步的时候，展昭才反应过来，小昭还在她那里。
可是已经不能上去问她要回来了。
愣了一回神，他回头看了看齐天浩和丁月华，说："我先回去了。"
丁月华作为同学之间的关心来这里看他，却没说两句他自己就先回屋了，这样的表现可是说完全是幼稚并且任性的，可是本人却丝毫没有知觉。留在原地的丁月华尴尬得道别转身要走，齐天浩追上去："我送你。"

世界上的人，都不能免俗的爱恨情仇。
可是他和白玉堂，却不能。

那件事在联大被封闭得很好，大概是齐伯伯的势力和白家的钱起了作用，除了那天晚上到综合楼的人，没有别的人知道，展昭再回到教室，除了丁月华的表情不太自然，其他的人，还是自顾自的。
其实，他们之间，就算真的走下去，又和这些人有什么关系？
还有就是阿敏--这个女孩子出现在他身边的次数莫名其妙的多了起来，感觉上好像两个人是因为白玉堂的离开才可以熟悉一样，她的笑容越来越温柔，甚至会带自己烤的蛋糕来综合楼给他。
展昭有点糊里糊涂的让她这样关心自己，其实有没有这个人都没有关系，他还是不会经常去教室，综合楼的油画室还是他最常出现的地方，和别人的谈话依旧是那么淡淡的没有起伏，连笑容，也显得很疲倦。
每到这个时候，阿敏就会说："你要不要休息一下呀？"
这真的是个完美的女朋友，干净温柔，身上永远带着点香，也有走在街上让男人们侧目的美丽，和同样优秀的展昭走在一起，简直天设地造的一对金童玉女。周围的人对展昭都会交女朋友感到惊奇，但对这一对的认同度还是很高。
连齐天浩，在长久的看到阿敏和展昭一起回家，到家门口道别后才走的情景，也忍不住问展昭："那个--是你的女朋友吗？"
看他问的时候脸色有点兴奋的发红，带着点怂恿的感觉，好像恨不得立刻就把展昭打包交给别人。
展昭知道他和丁月华的事几乎是板上钉钉，好像已经去丁家吃过饭，未来丈母娘对他的印象也极好，上次感冒，丁月华来这边照顾了他好几天，都没有回家。
大概自己的事比较稳定了，也有空闲操心别人了，展昭就成了他发泄多余精力的对象。
展昭想了想，说："我不知道。"
阿敏不是他的女朋友，可是长久的被人这样认知，他不知道应该怎么解释。
"不知道？什么话？"齐天浩脸色立刻变了："人家女孩子每天陪着你去陪着你回，天天来主动找你，难道会是因为你长得像她弟弟吗？昭，不要辜负别人啊！"
这两三年来，家里的人都很有默契似的不再提起白玉堂的名字，连同这个在商界叱咤风云的家族，都不提起，早上的报纸如果有白氏企业并购扩大的新闻，连报纸都不会出现在早餐桌上。长久的训练，大家的意识被训练到这个地步，就忘了他了。
既然如此，已经二十一岁的展昭，当然也应该找女朋友，有正常的社交生活了。
齐天浩说得那样理所当然，把展昭都震慑住了，好像非得给人家女孩子一个交代。
问题是--自己做过什么吗？

第 15 章

接连有好几幅油画在国际国内的几次大赛上获奖，虽然都有看过他的画作，不过对于一向默默的展昭来说，也够让人吃惊了，齐天浩在晚饭桌上对着电视里的报道，差点连筷子都掉到桌上。
回头看展昭的时候，苍白消瘦的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静静的看着电视屏幕，认真的听着上面略嫌夸张的溢美之词，等到报道结束，对着惊呆了的齐老先生父子笑一下，低下头继续吃饭。
齐天浩不敢相信的："昭--"
"嗯？"
"你，你什么时候去参赛的？怎么，怎么我们一点也不知道？"
展昭解释说："前阵子，认识一个圈内的人，说我的画虽然不够成熟，不过感觉比较新，拿去参赛，应该可以有些机会。正好最近又举办了好几次大赛，觉得反正去参加也没有损失，也不知道会不会得奖，所以没有告诉你们。不好意思啊齐伯伯，我也怕没有消息，会让你们失望。"
他说得那么平静，好像获奖或者石沉大海都是意料之中的，一点波澜起伏都没有。
齐老先生叹了口气："算了。能获奖很好。小昭，继续努力吧。"
说完继续埋头吃饭，不过显然已经没什么胃口了，勉强嚼了两口，终于还是放下饭碗，拿盛在一边的汤来喝。
齐天浩还有些不依不饶的："你认识的人，是谁呀？"
展昭本来已经把脸埋进碗里了，听到他还这样打破沙锅问到底，有点无奈的包着一嘴米饭抬起头来，说："最近才认识的人，齐大哥你不认识的。"
这一次齐老先生沉沉的叹了口气，终于放下碗转身上楼了。
展昭看着他扶着扶手上楼的样子，过去总是很高大的伯伯，近两年来，个子好像缩了不少，其实也就是背佝偻了起来，明明还没有到枯朽的年纪，人却已经显出了严重的老态。
他又何尝不知道，那一次的事故，伤到的除了自己，也有这位无力的老人，连一个歉意都没有给自己，两个人就这么不尴不尬的，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的住在同一屋檐下，照样过日子，可是没过多久，头发倒先白了一大半，暗中联系了很多次耳科权威要给自己治疗，反倒是因为自己淡淡的，最后不了了之。
有的时候，歉意或者说感情强烈到一定程度，炸裂开了，就什么都不会留下了。

展昭已经很少再去油画室了，教室也没有人会经常看到他，可是他也知道，毕业临近，班上的同学一天比一天更少，甚至于有人请病假，过了两天却是从国外打国际长途来销假。
展昭在食堂人不多的角落里吃咖喱鸡饭，喝奶茶，奶精到嘴里的感觉有点不舒服，抬头的时候，看见阿敏端着餐盘四下张望，突然看到他，很高兴的笑了笑，然后快步走过来。
等她走到桌前，展昭抬头对她微笑了一下，阿敏很高兴的问他："我昨晚有看电视，你好像又获奖了，是不是？"
有点意外她会注意到，展昭还是道谢："是我。谢谢。"
"嗯。"阿敏也没有再问他，自顾自的坐下来，看看他吃的咖喱鸡饭，然后说："我也喜欢吃咖喱鸡饭，可惜今天来晚了。只有海鲜饭了。你要不要吃点？"
展昭摇摇头，继续低头吃自己的米饭。
阿敏吃了两口，看展昭头埋得很低，额发垂下来遮住饱满的额头，眼帘低垂睫毛很长，忽闪忽闪的感觉只让人心痒痒，于是她又笑着说："最近班上几乎没有剩下多少人了。好多人出国，你有想过吗？"
"没有。"g
"不喜欢国外，还是不喜欢出国。"
"这里就很好。"
"是吗？"
看他一口接一口的吃着米饭，腮帮子有点鼓鼓的，可是怎么也撬不开他的嘴。阿敏低低的咳嗽了一声，然后还是保持有点僵硬的微笑说："那你，毕业后，打算--"
话没说话，展昭突然抬起来头对她很温柔的笑了："你不是喜欢吃咖喱鸡吗？我有留一点给你，要不要？"
低头一看，他真的已经把碗里的米饭吃光了，餐盘里的咖喱鸡还留下好多，几乎没有动过。
阿敏有点惊愕的看着他，展昭还是笑笑，把吸管塞进嘴里继续喝奶茶。

当他详细的像讲解一份企划书一样把自己毕业后的安排在书房里一点一点的告诉齐老先生时，齐天浩在一旁几乎要听呆了。
他学了那么久的文学史，即使没有经常去听课，每个期末成绩单上照样是AAA的一字排开，气势逼人，甚至，他的一位教授，没有参与那天晚上的"抓捕"行动不知内情，还想劝说他留校任教。
除了那个晚上给人的意外，他还是很多人眼里的优秀人才，相貌英俊，品性优良，成绩突出。
齐老先生脸色有点苍白的："你确定？画油画，并不是人人都能出名的。"
展昭淡淡的说："我画油画，并不是为了出名。"
他画油画，只是为了画油画而已。
从脑海里对母亲的笑脸有了第一次记忆到现在，二十多年过去了，他过的日子让多少人都眼红不止过，前途未来一切都不用担心，每个月的生活费足够其他并不拮据的同学过上一年，不用辛苦的K书，期末照样能让教授心甘情愿的往成绩单上打A--
可是这一切，有多少是他真正喜欢的？
就像第一次在酒吧里看到那个喝着烈酒，但是眼睛在红红绿绿的灯光下一派清明的男人，带着点讽刺的笑意："你这么不忍心拒绝别人，其实，又有多少人会真的喜欢你这样？"
当时趴在他肩上想要吻他的索菲亚顿时脸色都发白了，圣罗兰粉底营造出的美好的妆容也遮盖不住那一瞬间的失落，放开他，转身挺直了背脊走了。展昭坐在原处，脸上也是红红的，再抬头看的时候，这个男人端着一杯绚烂得像孔雀一样的鸡尾酒走到他面前来。
"我叫柳青锋。"
展昭立刻把他和杂志上那个嘴角微微上翘，脸在阴影下笑得相当诡异的那个男人重叠到一起了，那个男人也叫柳青锋，杂志上的那篇报道，也是泛滥的溢美之词，还附有几副和他的笑容一样诡异的油画。

第 16 章

展昭到B城的时候，天色已经黑了下来，可是这个时候才是被称为不夜城的B城最有活力的时候。
霓虹闪烁，灯火流离，这个城市在夜间繁华得好像着了魔。
来来去去的人，不管之前在飞机上对起飞延时有多不耐烦，这个时候，总还是一脸喜色，简直好像着陆了就是一次重生。
可是看在他的眼里，还是一样。
一切都没有变。
即使是新的城市，新的环境，新的人。
幸好在这个时候，有一个身影出现在人群的一边，靠在栏杆上，讥讽的笑容，刻意潇洒的动作，来来回回的旅客中，有年轻的女子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借故从他身边很近的走过。
但这个男人目空一切的样子很快就让人知道，他是等着看周围所有的人出丑。
展昭终于觉得有一点高兴的走过去，"柳大哥，你好。"
柳青锋伸长脖子看看他身后，没有行李箱，没有旅行包，只有背后那个并不太鼓的背包。
"你的行李，是托运？"
"没有。"
"你是说，你只身来B城，只背了背后那个背包？"
"嗯。"
柳青锋抬手拿食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展昭看他眼里的笑意又浓了很多，然后冲他挥挥手："走吧，上车。"
这个衣冠楚楚面相儒雅的男人开的居然是路虎，展昭有点吃惊的看着眼前银色的流光，他对汽车一向不甚了解，可是这个男人和这辆车有点貌离神合，奇异的感觉。一直到柳青锋坐上驾驶位冲着他挑了挑嘴角，"难道你想开车？"
展昭腼腆的笑了笑："我没有驾照。"
然后他就上了这辆车，银色的路虎在灯红酒绿的城市里穿梭着，展昭趴在车窗上，看着灯光在玻璃上的倒影，和自己的倒影不断交错重叠，虚虚实实，一切都那么不可信的在眼前上演。
"喜欢这里吗？"
开车的人发问。展昭回头看他两眼直视前方专心的开车，不知什么时候拿出一支烟叼在嘴边，还没有点燃，但是样子看起来特别像电视里那些流里流气的混混大哥大，而展昭简直就是刚刚入伙的小兄弟，底还特别干净那一种。低头想了想，说："不怎么喜欢。"
完了又补充："也不讨厌。"
柳青锋转头看他："为什么？"
"你，可不可以不要吸烟？"
他的周围，没有吸烟的人，齐伯伯从来很爱命，自从退出政坛后便烟酒不沾身；齐天浩尽管出国那么多年，照很多人的感觉应该是嗑药都不为奇，他却洁身自爱得很；至于那个人--那个人在他第一次咳嗽的时候，就不吸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