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面人————易永步

"小秋~~~~"教室后门，突然传来大灰狼的嗥叫。牟秋一个激灵，抓起还没装进书包的课本，书包扣也不扣了，直接超前门冲去。而那邪恶的大灰狼早就计算到了这一点，在嗥完那一嗓子之后就直接奔赴前门埋伏，可怜的牟秋小白兔，华丽丽的掉进陷阱。
视而不见听而不闻，牟秋疾步如飞努力甩掉灰狼牌狗皮膏药--不要碰我不要靠近我不要一副和我很熟的样子！！如果眼神能说话，牟秋的眼睛便是如此喷火怒吼的吧。
只是大灰狼内力深厚，全当那些目光刀子是在给自己挠痒痒。
"小秋~~~一起吃饭吧？？"
"小秋~~~~那我送你回家？？"
"小秋~~~"
"闭嘴！！你这个死同性......"骇然收声，牟秋感觉有人在自己心脏上敲了一棒。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说了这样的话吧？那个时候......无邪好像一副快要哭出来的样子......是自己的错......全部都是自己的错吧？
"小秋？？"楚睿的狼爪子蹭上牟秋的脸，慌里慌张笨手笨脚的蹭来蹭去，"不吃就不吃，小秋不要生气......"
"滚！谁有功夫生你的气？你以为你是谁啊？？"拍开那狼爪子，牟秋自己胡乱在脸上抹了一把，提提书包继续朝前走。教学楼里还零星的有些学生没有离开，折腾得这么一会儿已经有人注意到这边了--虽然自己，好像早就是"万众瞩目"的对象了。
从思无邪住院那一天开始，自己的生活就暴露在了众目睽睽之下。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批评他的好事之徒，似乎知道什么内情，于是把他当瘟疫躲避的人......没有人考虑过他会不会难过，只知道作出一副圣贤人的样子指责他，在思无邪"疯掉"之后更是变本加厉。思无邪，明明是自己的朋友，在发生那样的事之前最最重要的朋友，难道自己就愿意伤害他？难道自己就乐意看见他现在的情况？
为什么，为什么就不可以只做朋友？脑子里免一团乱，牟秋使劲儿吸吸鼻子，不可以哭，绝对不可以，让别人，看笑话。
坚决的拒绝和某人一起到外面共进晚餐的提议，坚定的把某人赶出视线，牟秋在打开自家大门的时候还神经质的回头确认了一下，那家伙的确没有跟上来。牟秋的父母早已经离异，留下这间屋子给牟秋。他们都有各自的生活，不希望被牟秋打扰，牟秋的自尊，也不允许自己去依赖他们。连那个每月给他存生活费的银行卡，牟秋也很久没有翻动过了。
扯开方便面袋子把面饼扔进锅里，再打进去一个鸡蛋，却突然完全没有进食的胃口了。牟秋有些木木然的看着面条在开水里翻腾，脑子里空白一片。
其实，像这样什么都不要想了，全都逃避开好了，这样子的生活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但是老天爷却不这么想，偏偏要来打扰这一小段的安宁。一袋面还没有煮好，牟秋便听见敲门的声音。
这是一种古老的木板门，没有猫眼也没有栏杆，牟秋在里面问了一声"谁啊？"外面说是送快递的。想来自己也不是什么值得贼惦记的主儿，自嘲笑笑，开门。
鱼贯而入的白衣侍者，牟秋认得那衣服上的徽章--一家五星级别大饭店。侍者们飞快布置好一桌子豪华大餐，然后悄无声息的退走，又如从来没有出现。最后留在牟秋面前的，是捧着蓝色薰衣草的楚睿。
"既然小秋不喜欢到外面吃饭，那买回来吃也是一样的。"一口白牙，晃得人头晕。
"你............"敢情刚才那么爽快地离开是因为去订外买了啊？？牟秋气得说不出话来，一个"你"字在齿间百转千回，最后也没发出后半句。牟秋对于这人的性子，这一年多来算是明白得彻彻底底--人前君子人后狼，说的就是这种人。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死缠烂打决不放弃，要想耳根清静最快捷的方法就是顺他意思，这顿饭看来是非吃不可。牟秋自暴自弃的超餐桌旁边一坐，扯开一只大龙虾。好好一顿大餐吃在嘴里是味同嚼蜡，山珍海味进了牟秋肚子，也只是涨得他难受。
"吃完了，你可以走了吧。"扔下最后一块虾皮，牟秋打开大门盯着楚睿一副送客状，楚睿却是优雅的翘起二郎腿，微笑迷人。
"可是小秋，我想留下来住。"
"不欢迎。"牟秋沉了脸，索性大步跨到门外面，一脸你不走我走的样子。
"小秋，你对恋人太冷淡了。"楚睿狭长的丹凤眼里流露出恰到好处的悲伤，口气也是点到即止的惆怅。
"我也不是你的什么狗屁恋人！"牟秋提高音调，要不是开口就意识到不要引起邻居注意，恐怕已经大吼起来了吧？就算是小白兔，在被大灰狼吃掉以前也是会好好挣扎的。楚睿看着他皱紧的眉头，咬得发紫的嘴唇，还差一点，就差一点点了。
到达牟秋爆发的临界点。
这个孩子，身上压抑的太多了，必须爆发。
至于坏人，那就牺牲一下自己来扮演好了~谁让自己，是这个世界上最喜欢他的人呢？

第 3 章
从小，好像就一直都是这样子的。
"小秋很懂事。"爸爸妈妈这样说着，叔叔婶婶这样说着，乡亲邻里这样一直说一直说，最后，牟秋自己也这样觉得了。
因为很懂事，所以别的小朋友可以撒娇要玩具，自己不可以。别的小朋友可以玩泥巴打架爬树掏鸟窝，自己不可以。别的小朋友可以打电玩交女朋友，自己还是不可以。连到了父母离婚的时候，也因为"小秋很懂事，所以一个人也能生活吧？"这样的话，所以不可以哭，不可以任性，不可以拖着他们的裤脚说"不要丢下我"，不可以不去一个人生活。
因为"小秋很懂事。"
就因为这样的理由吗？就因为这样的理由，自己就必须把别人的感情放在第一位吗？自己的想法，感情，就全部都可以被忽略了吗？就算是来自男人的感情，自己也必须承受吗？不估计自己的立场，自顾自己的追求或者告白--拒绝的结果反而是自己不知好歹，是自己践踏了别人的感情？
只要一违背"很懂事"的概论，一开始考虑自己本身，自己就变成十恶不赦的坏蛋了吗？
"你给我滚！！"牟秋咬着牙一字一句，都像是和着血肉吐出来。不想再面对了，不想看见这个男人，从他出现的第一天开始，一切都乱套了。莫名其妙的被身为同性的这个人追求，最后竟然连最重要的朋友也跑出来说对自己其实是"那个样子"的感情。一切都毁了，现在还要再看着这个男人悲怜的嘴脸，让自己越发可悲起来。
"你滚！"连他这些温柔的对待，也都不过是另有企图的吧？根本就没有人是真正的单纯的关心自己了。「他把自己最好的朋友逼疯了啊。」「好像在和什么有背景的人交往呢~」「真是看不出来，明明长得那么单纯的样子......」等等等等这样子的话，大家不都是在说吗......那么这种虚伪的温柔，我宁愿不要。
"滚......"受不了了，全部的事情，都受不了了，已经，没有力气了。
牟秋沿着墙根一路下滑，冰冷的墙壁和地板却换成了那个人温暖的胸膛，拍着头发的手掌，也很温暖。
"哭吧，你可以哭出来。"楚睿的声音很低，温柔得很真实。

"我很好奇，为什么你会在那么糟糕的情况下向牟秋告白呢？你应该很清楚他在被楚睿......嗯，追求的时候，情绪一直很不稳定。"秦燕依旧是雷打不动的专业模样，十指交叉松松放在膝盖上，温和细语。相反的，躺在病床上的思无邪就多少有些小流氓的神气了，把温度计当作烟杆一样叼着，三白眼，鼻孔朝天，神色不耐烦，又是无所谓的样子。
"不可以告诉我吗？"继续温和亲昵的徐徐善诱，就某种程度而言，其实这可以算作是"引诱"的一种吧？
"也不是......不可以。"舌尖在温度计上打转，思无邪的声音很含糊，"年轻嘛......什么都来不及想，热血昂昂的。"说着瞄去秦燕一眼。对方依旧是那样温和的笑着，浑身上下都散发着让人想要去相信他的吸引力--这大概，是心理医生的共性。思无邪胡思乱想到，但也有可能是自己烧糊涂了比较容易被套话，有一些话，也就是那么自然而然的流淌出来。
"小时候开始大人们就总是在夸奖他，渐渐开始觉得他真的是世界上一切美好的化身，然后开始憧憬起来--嘿嘿，很好笑吧？后来牟家伯父伯母离婚以后，我一直守在他身边，我知道小秋有一段时间都快要崩溃了，可他还是了挺过来，从头到尾都没有哭过，坚强得让人心疼。再然后，我就发现，我想要一直守护他。我......喜欢他。"说到这里，思无邪偷偷又朝秦燕瞄去一眼，秦燕难得的没有盯着他，而是扭头看着窗户外面。思无邪咧开嘴，嘻嘻笑道，"医生你不要吃醋啊~~人家现在喜欢的是你啦~~"
"是燕飞雪，不是我。"秦燕声调平板的回答，忽然回过头眯起眼睛继续盯着思无邪，"你不要转移话题。"
思无邪瘪起嘴，收回视线怒瞪天花板："后来就是那个姓楚的突然冒出来啊！！哼哼！！不然我怎么会那么冲动的跑去告白--为什么我总是这么倒霉，告白时机老是不对......"
"人品问题。"秦燕偷笑。
"不要以为每一个人都有和你一样的问题。医生。"思无邪把天花板想象成秦燕的脸，狠狠地瞪瞪瞪，"我想，可能我真的比不上那个人吧......小秋总是不哭不笑，什么都只会自己一个人忍着，可是，却能够因为他生气，因为他高兴，表情都变得丰富，开始像个活人--我在小秋身边呆着这么多年都没有做到的事情，那家伙却做到了。"思无邪有些烦躁的抓挠头发，然后把体温计扔给秦燕，"多少度？"
"38.5......要说几次才能记住体温计不能扔。"秦燕站起来把体温计收好，又走到思无邪床边给他整理被子。
"院长也跟你说过很多次不要一边量体温一边和病人聊天。"思无邪"叮"的露出一口白牙，奸笑。
秦燕毫不示弱的"叮"回去，"比较某人大清早跑去抓麻雀却被冻感冒，这完全算不上什么。"
"哼哼，这是我身为一位神经病人的义务。"思无邪继续理直气壮。
"是精神。"秦燕微微摇头颔首，直接坐到床沿上，"而且，这只是你不愿意回到原来生活的借口。"温和的看着思无邪表情凝固的脸，秦燕慢言细语。
"因为觉得小秋已经不需要你了，所以，不愿意回去了吧？"
"不是......"医生，你不懂的，我想逃的，何止是他。可是自己的喉咙，怎么会变得出声艰难？

因为他说生气也没有关系，小秋才开始发脾气。
因为他说任性也没有关系，小秋才学着开始考虑自己的事情。

因为楚睿说可以哭，所以牟秋才能够发泄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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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年积压的泪水，原来可以这么痛快的一泄而尽，牟秋趴在楚睿怀里，昏天暗地，哭成一滩烂泥。邻居好心打探，举着锅铲对楚大灰狼虎视眈眈，楚睿苦笑，抱着牟秋回房间，只是可惜了这一身衣服。
牟秋醒过来时候天早亮了，还窝在被窝里就记起来昨天形象全无的号啕大哭，牟秋僵直了身体继续假装尸体，脑子煮成糨糊，不知所措。那位楚大灰狼要是还在这里，自己要怎么面对他？生气？懊恼？还是其他怎么样？？扭捏了老半天，牟秋自个儿先觉得自个儿这样实在是娘们儿，索性扑腾一下子直接跳起来，却见屋子里整个儿静悄悄的。
走了......吗？
心里面，好像有点空。
尔后瞄到床头柜上的信封，牟秋有些猴急地抓起来看，果然是那只大灰狼，乱七八糟写了整整三大页，无非是早餐在桌子上记得热了再吃学校已经请过假了所以再睡一会儿也可以敷眼睛的药包在冰箱门上第三格云云，罗哩吧嗦婆婆妈妈胸口空旷的地方慢慢被温暖的感觉覆盖，忍不住扯开衣领把自己脑袋超大睡衣里面缩......咦？睡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记忆中的话，昨天应该是哭累了之后就直接睡着了的......吧......？意识到了什么，牟秋的小脸蛋顿时就是那东方红~太阳升~"浑蛋！！大色狼！！既然随随便便换我衣服！！！"嘴上碎碎念着，牟秋缩进被子，整一个自欺欺人的鸵鸟模样。嗯，在这一点上他和思无邪同学还真是一致。
另一方面，楚睿开车晃了一大圈，最后驻杂到某疗养院大门口蹲守。大灰狼的心情真是其好无比的烦躁不安--这可不是病句，就是其好无比的烦躁不安。
"因为昨天终于和小秋突破了一年以来的僵局所以很高兴，可是！！我居然没有碰他！"楚大灰狼背靠他那辆骚包坐骑，愁眉苦脸。
"就因为这种无聊理由你就一大早的堵在疗养院门口？？"秦燕怒吼。
"我是很想进去找你，可是她们不让。"楚睿哀怨地看向躲在一边爱心满天飞的小护士们一眼，又扯住秦燕衣领把他拉近自己--护士那边传来一声尖叫，有人晕了。
"秦燕，我是不是那个......功能障碍了？"
"这不在我的专业范围。"秦燕嘴角一扯，幸灾乐祸。
"秦燕！！！"手机铃声打断了楚睿的咆哮，愤恨的放开秦燕，将怒气发泄向手机。秦燕一边整理衣领一边等他讲电话，楚睿脸色渐沉，最后连秦燕都停下手中动作，严肃地看着他。
"发生什么事情了？"楚睿一放下电话，就听见秦燕凝重的口气。
虽然平日里嬉笑怒骂，但是有难的时候对方绝对是最值得信赖的战友--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之间的友谊？？（要让腐们相信这种东西的存在真是个艰苦无比的工程......）

第 4 章
"发生什么事情呢？"楚睿一放下电话，就听见秦燕凝重的口气。
"地，上次给你看过照片的，用来开发高档别墅区的那块地--出事了。"楚睿把手机扔到副驾驶座位上，打开车门钻进去，"也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事情，别担心。"
秦燕记得那块地，记得楚睿收下那块地是因为很喜欢那边的风景，那里其实位置很偏僻，只有一条通往邻城的公路路过，从城郊往东走大概有十来里的样子，下了公路之后就是别墅区的私路，开车几分钟就能看见入口--那里是一处山谷。「修好之后我们都搬去那里住吧~大家关系这么好我给你打七折~」刚刚开始动土的时候，楚睿还这样信誓旦旦的保证，虽然秦燕根本没有这个意思。
"有事情就找我。"秦燕揉他头发，让楚睿一把推开了去。
"去去去，我已经是有家室的人了，少来调戏我。"楚睿笑骂。
"滚，到时候不要哭着回来要老子救你。"秦燕也笑，看着楚睿拉上车门点火开动，"走好。"
对于这位好友，秦燕知道自己并不需要怎么担心，他从小到大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么，以及怎么得到那些东西--而且，让这个奸商吃吃苦头也好。秦燕开心的（邪恶的）微笑着，晃回自己办公室去，比起楚睿，他现在反而比较在意某个太有自觉的病人。
"嗯......看来我真的有必要对你进行强制看管。"秦燕架着下巴笑，"在玩什么？"
"你老人家不懂的。"思无邪盯着电脑屏幕，连余光都没有移动的意思。秦燕走到他背后看他玩，手拿长剑的勇士所向披沥，来一个砍一个，来两个杀一双。秦燕突然记起来电脑里有存着那块地的照片，也不知怎么想的，一手撑在坐椅靠背上，一手抢过鼠标，退出游戏，打开私人文件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