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之城————婆婆

15岁生日，他和小菊之间也夹了一个李多勉。那个时候他还没有跟小菊告白，却因为嫉妒而疏远欧阳菊。升上高一的小菊那时也和他不在一个校区，两人的距离渐渐拉大。可能小菊也发现他在躲避她，便时常想着法子来挽回这段友情。那一天，她和阿勉一起帮他策划了一个生日，他们一大早就帮他在蛋糕坊定了蛋糕。下午，阿勉出钱买了海洋馆的门票。带着水城去游了一趟海底隧道。水城的生日是在冬天，馆里开着足够的暖气，一进到里面，连通风都找不到的室内，如同是另外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有水晶筑成的墙壁，落地的透明鱼缸里，优游着大群的游鱼。水城竟然觉得羡慕。在小菊他们计划外的是，当天来海洋馆的游人，几乎清一色是一对一对的情侣，而只有水城刻意离他们远远地站着，形单影只。晚上，在茶餐厅开的生日party稍稍地弥补了下午的遗憾。在那里，小菊借了餐厅的钢琴为他弹了曲生日快乐歌，阿勉用吉他帮着合音。餐厅方面也给他送上了生日餐，在大家一起对他说出祝福，然后帮忙切蛋糕的时候，他感到了温暖。

Happy Birthday·下
16岁的生日很快也来临了。在告白之后目光便更容易地追随对方，然后他也想在这一年里，与小菊单独地过一个属于两个人的生日。明明白白地知道了水城的心情后，小菊不再像以前那样迟钝地会凡事拉上阿勉。所以水城这方面，也对此充满了期待。阿彻硬是不愿意要回去的手机，在那一天反复地响起，在第二次以年节需要走亲访友为名拒绝见面后，便关了机。他什么都不愿意去想。他希望在这一天里，没有阿勉，也没有孔彻。只有小菊。
那其实是很平常的一天，却因为有小菊的陪伴而变得特别起来。春节刚过不久，小菊那天还穿着过年的新衣服。她开心地告诉他过了年自己便是18岁的成年人了，为了庆祝于是买了一件红色的大棉袄，有点这年流行的唐风样式，袖口和领子上都缀有相同色系的漂亮流苏。下面是一件迷你一步棉裙，黑色紧身裤，红色的雪橇短靴，搭扣上还缀着白色雪片状的毛织饰品。这样的小菊娇俏又可爱，与以前还带着一点男孩子似的豪爽气的青涩样子有了很大的差别。水城想起小时曾想像女孩长大后的模样，他那时单纯地只是希望在到时自己还在小菊身旁。而时间又过得多么飞快，转眼已经这么多年。现在的小菊变得如同那时自己所预见的那样漂亮，而中间虽然发生了许多事情，幸运的是自己仍然还陪伴在她的左右，没有离开。
只是那样的幸福却只停留了很短暂的时间。多年后水城并不愿意回忆这一天发生的事情，所以连那幸福的一幕也被忽略掉，又或者可能是他故意为了惩罚自己，才不去回想的吧！
两人回家时，最先见到的人是阿彻。知道是水城的生日并央着父亲飞去日本秋叶原买下PSP机作为礼物，本想博取某人的欢颜却不断碰壁。焦躁无奈下便只得去水城家的楼下站岗，从上午直到天也黑下来，在寒风中饿着肚子等了八个多小时。他为此越想越不甘心。狮子座的他，从来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孔彻长这么大就从没为什么人用心过，可是好不容易想讨好一个人了，对方却偏偏对他完全不卖帐。阿彻一开始便是流氓习性，所以，那天在最后看到水城和小菊两个人亲密地挽着手回家，就一脸阴霾地将两人堵在了楼道上。
那还是孔彻第一次见到欧阳菊。原先误会褚菲儿是欧阳菊的他，看着眼前这个高挑美丽的女孩，觉得极为讽刺。水城口口声声说着小菊无可替代，怒斥自己的随便，言犹在耳，可最后面对感情却也不过如此不认真。想着自己为了这个人牵肠挂肚，更是愤恨难平，于是他猛力扑上前去，抓住水城的领口便狠狠按在墙上。
小菊这时候倒是认出了孔彻。曾经在本校初中部就读的孔彻，其暴戾的名气在高中部也依旧响亮。无故殴打老师，欺负同学，有一次甚至差点将得罪他的低年级学弟砍去手指，就是这样一个无法无天的家伙，当初知道水城与他厮混在一起时，不禁担心得不得了。直到后来知道水城真听了自己的话疏远对方，才慢慢安下心来。只是现在那人又无缘无故地出现，又不由得再次吊起了一颗心。
"林水城，你以为你是谁？竟敢放我的鸽子？"那少年的声音低沉而威吓力十足，狰狞的目光更是在在表示了他的危险性，他的手指紧紧掐着水城的脖子，指尖在少年脆弱的喉结处用力，很快便出现了仿佛骨头碎裂般的轻微咯咯声，见水城的脸因为窒息纠结成一团，他又狠狠扇了一巴掌下去，凶狠道，"胆子这么大，你是不是以为我不敢动你？"
小菊从一时的惊吓中回过神来，三两步冲上前要去拉开对方禁锢的手指。阿彻并不是会对女人心软的人，见有人阻挠，抬手大力一挥，便将小菊推开。被掀翻在地的小菊顿时口角和鼻端都出了血，洁净的脸上血迹的颜色与大红的棉袄混成一色。一见这情景，水城绵软的身体不由得重又来了力量，他蜷起了手指去拉扯对方加在自己脖子上的束缚，弯曲膝盖想将阿彻顶开，三番几次被他踢中，对此时的孔彻无疑是火上浇油，他将水城朝地上一推，往牛仔裤后袋一摸，手上便多出一把闪亮的蝴蝶刀来。
"不听话就杀了你！"一脸阴狠表情的少年转着手中的刀子，轻狂地瞟了一眼旁边惊慌失措的女孩，然后双脚跨上仰躺在地的男孩，盯着他脸，居高临下地道，"林水城，你告诉她我们是什么关系？你告诉她我是怎么上了你的？你快告诉她！"
林水城不答，阿彻便将刀刺入他的肩膀，抵着他锁骨再重复逼道，伴随着小菊的惊呼，水城只闷哼一声，阿彻那一刀割得并不留情，皮肉被划开，刀尖俨然已碰到骨头，瞬时而来的疼痛让他不得不咬紧了牙关，恍惚间已经听不清周围的声音。
其实这时候小菊反倒镇定下来了，她拔腿便往楼道外跑，边跑边高喊着救命。随后林水城身上一轻，原来阿彻马上便追上了小菊，拉住她的头发，捂紧了嘴巴。小菊的眉毛因为疼痛和惶遽绞成了一块，两只眼睛却担忧地紧盯水城，示意他快点逃开。
这时水城却失了主张，肩头很痛，不断地流下血来，让他的思觉变得不太清晰。眼中是小菊被对方狠狠折磨的样子，骨子里其实极为冲动的水城烧红了眼，根本不在乎对方手里有没有武器，他便朝阿彻挥开拳头。阿彻一时大意，被击中眼眶，破开的眼角顿时让他的表情变得诡异。他擦了擦眼角的血迹，拿刀子抵住水城的下巴，一张脸狠狠地扭曲了。他那阴沉沉的视线，细看竟带上了几份悲伤，开口道，"林水城，你为什么背叛我？"
水城摇了摇头，他真的无法去体会阿彻此刻的想法。他从来没有接受过对方，又何来背叛，所以他一言不发。
"你就那么喜欢她？"阿彻突然推了推手上钳制着的女孩，小菊在他的手里发出悲鸣，听见那声音，阿彻竟然残忍地笑了，"你心中只有一个她，那么我就让你们一起死好了？"
"这样你就能永远得到她了！不是么？林水城，看我对你多好。我是真的喜欢你。"他那疯狂的声音，不但让水城遍体发凉，也让小菊再次挣扎。单手的阿彻再也无法制住对方，一挣脱，小菊便整个人迎面挡住水城，将他推着离开。水城回过头来去拉她，却见她后面已经被刺了一刀。鲜血汩汩流出，以至于原本就鲜红的棉袄在吸了血浆之后变成了接近黑的紫红色。小菊继续用力推着水城，而她的背上的血洞便又添了两个。为了保护水城，在再也没有办法迈开脚步后，她就将他搂在怀里，仿佛拼尽了性命也要保护的珍宝一样。直到见了那一幕，阿彻才怔怔停手。他觉得那女孩的举动匪夷所思，也注意到了猛然间陷入悲伤的水城的眼神。那两人的眼中仿佛只剩下彼此的感觉，让他觉得难堪至极。
楼里的住户年节里外出拜年不在家，所以直到这场骚动持续了很久，才有别栋楼的邻居赶来。当时的阿彻手里还握着带血的凶器，而周围慢慢开始喧闹起来。
无力地滑倒的小菊则被水城反搂在怀中。他看着她惨白的面色，紧紧揪着不断出血的地方，但是血水还是不停冒出来，水城的整双手都是湿漉漉的，地上也开始积起凝结的血浆。可救护车却迟迟未到，而他急得快要疯了。
"水城！快抱紧我......我很痛。"年长的女孩颤抖着嘴唇，又仿佛寒冷，上下齿列不停碰撞，她的声音早已经不稳，但却反复开口说话，因为不安而显得比往常聒噪许多，"水城，身体很痛......痛，我害怕......"
"呜呜......"水城从未见过女孩如此脆弱的样子，他想开口安慰，也想忏悔，却哽咽得说不完整，只能更用力地抱紧小菊。
滚烫的泪水滴滴从他脸上滑落，落到小菊身上，慢慢女孩竟停止了颤抖，她轻抬起手摸他的脸，帮他拭去眼泪，竟反过来安慰他，"水城不要哭，我不痛了......别哭，我不会死的......我还要保护你......水城，我现在不痛了......"
然而女孩食言了，在救护车赶来之前，她的身体已经在水城的怀里失去了温度。即使他用尽了力气去拥抱，即使他用尽了力气去温暖，但欧阳菊从此再也没有睁开过眼睛。
而她在她这短暂的人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便是对男孩的祝福，她那时已经连开口都很艰难，但是她还是一个字一个字地对他说了生日快乐。
Happy Birthday。

葬
欧阳菊弥留之际，她那与平日迥然不同的苍白脸色，分明想要若无其事地微笑，却悲伤得像哭一般的表情，分明想要与往常一样爽朗开口，却模糊难辨的声音，一直地留在了水城的记忆里。反复地在梦魇中嘶吼着醒过来，冷汗淋漓。不但是他本人的神经已经绷到临界点，室友也开始怨声载道。无奈之下只好换了病房，不过安静的单间也并没有让他的情况有所好转。
肩上的伤口迟迟没有办法愈合，刚结了痂便又裂开，鲜血染红了好几条白床单。针也反复地缝了好几次，但每每还没有拆线就又开始溃烂，甚至肌肉到最后已经无法接受麻醉。最后忍耐不住的是水城的母亲，在连续两个看护离开后，请了假亲自来照顾儿子的母亲在恳求和巴掌都没有用之后，当着医生的面要给儿子下跪，水城才有了些微反应，伸出手指紧紧地抓住母亲的袖子。
不再去抓坏伤口的林水城如同一个傀儡娃娃一般配合了医生的治疗，伤口虽然不再流血，不过精神状况却仍旧堪忧。
没有人在他面前提欧阳菊，他也没有去问，在经过了最初的歇斯底里后，白天的林水城安静得像个幽灵，而夜里则持续着梦呓。他的父母刚开始还以为他是为了死去的小菊而悲伤，但后来便发现，也许在现在的林水城的心里，小菊仍然是活着的吧。
而且他不肯出院，也不肯说话，无论家人或医生问他什么，全都是一声不吭的。于是过了一个多月他的外伤愈合后，在医生的建议下，转到了精神科。不过林妈妈并不同意这样的诊断结果，没过一周，便强硬地带他出了院。
出了院的水城还是不说话，也不愿意出门，成天只呆在房间里，卷在被子里只蒙头蒙脸地睡觉。刚开始家人还担心他那异常的安静，继续陪了好几天，但后来发现他的情绪并没有特别不稳定的时候，便稍微安下心来。那个时候水城学校已经开学，毕业班沉重的课业，鉴于林水城当前的精神状况根本没有办法继续完成，于是不得不办了休学。在林爸爸特意来告知的时候水城也没有什么异议，又或者应该说，跟之前来询问时一样，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只是表示知道了似的，默默地点了点头。
一切似乎又回到了之前一样，林水城原来就不多话，也很少出现笑容，而现在休学在家，他更是一句话都不讲，更别提会出现喜悦的表情。林妈妈又开始如同往常一样出差，若说有小小的差别的话，林爸现在对林妈的出差变得颇有微词，几次要妻子提出调职，但因为公司方迟迟不决，所以偶尔会听到争吵。不过即使如此，林水城也仿佛与己无关一般，蜷起身子睡觉。后来林妈妈帮他买了些各种各样的书来供他消遣，于是林水城便开始安静读书，其中读得最多的是一些外文原文书，也许是因为读这类书需要集中注意力而不会胡思乱想吧。
期间褚菲儿有来过两次，第一次不管她说什么想要让他高兴的话，水城都毫无反应。甚至连为探望准备的礼物也不愿意收下。他的不理会深深伤了女孩的心。离开的时候，菲儿委屈得几乎要掉泪，不过还是笑着约好下次再来看他。但是第二次她来的时候碰巧水城的父母都不在家，任凭按了门铃很久，最后才慢吞吞地出来开门的水城一见是菲儿，便当面又关上了门，然后无论菲儿如何敲门也不应声。菲儿完全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受到这样的冷遇，蹲在门外哭了很久，林水城也不知道到底有没有听见，狠心地没有理会她，直到左邻右舍因为好奇而出来围观后也还是没办法得到回应的菲儿终于离开。她后来再也没有来找过他。
另外一个来看他的人有点让他意外，大概是出院后的第三周，那天开门的是林爸爸，直接便带他进了水城的房间。那个人是李多勉，看到对方的一瞬间，林水城整个人都僵硬了。当时他手中拿着一个包得精致的东西，与他高大的身材有些不相称。不过他却很自然地把那东西交到了水城手里，说："那是小菊送给你的生日礼物。"
拿到礼物的水城双手相合，握紧了拳头，他根本抑制不住颤抖，只低着头一言不发。为什么小菊不自己来，为什么小菊不亲自把礼物送到自己手上？他分明想张口这么问阿勉，但最后却害怕得什么也问不出来。
眼泪不受控地流了出来，吧嗒吧嗒地很快就打湿了握紧的拳头。若在平日，他是绝对不会在这个自己的情敌，自己一心想要超过，不愿意示弱的人面前哭的。但那个时候他却什么也不能想。心脏痛得无法呼吸，于是将小菊的礼物紧紧地贴在胸口，紧紧地，直到仿佛有了些许的热度......
林水城持续地抽噎着，将近两个月没有说过话的嗓音沙哑不堪，就混合着那压在喉咙深处的痛哭的声音，一丝一毫地传入李多勉的鼓膜，撼动了他内心最深的某处。
他原本是很笃定自己对小菊的感情的，但是这一刻，面对这个在自己眼前恸哭的孩子，他突然有点怀疑自己所谓的爱了。
小菊死了。一个多月前，因为长时间无法联络到对方而反复直到拨通菊家电话，被小菊的父母亲这么告知，那一刹那，他觉得自己仿佛突然被扼住了喉咙。他完全想不到那么开朗而健康的小菊怎么会在一夜之间便成为冰冷的尸骸，然后在亲眼见了遗容，亲自参加了葬礼之后，一切悲痛却慢慢地沉淀了下来。
对杀死小菊的凶手的判决也在一周前下来了。阿彻因持刀故意伤人致死罪成立，鉴于其虽年满十六周岁但未满十八周岁，最后从轻判了十年的有期。小菊的母亲在法庭上痛哭失声。那时阿勉陪在她的身边，虽然当时欧阳妈妈并不知道这个温柔地扶持着自己的男孩正是自己死去女儿的男友。
在初中时，阿勉对恶名昭著的孔彻也并不是毫无所闻，不过直到那时他才想起当时在酒吧里看到的与林水城一起的便是他。抚着额头冷静了很久，接着便想起了林水城那张冷淡的脸。他不难就此联想到小菊的死因会跟那个人有关，于是他感到愤怒，愤怒得真恨不得马上去杀了那个人。后来他去学校找过，但发现那时他已经休学。
前一天是小菊的尾七，阿勉第三次去了小菊家里，他之前虽然有在小菊的带领下偷偷来过欧阳家，但是小菊的卧室却还是第一次进，欧阳妈妈当时正在那屋子里收拾小菊的遗物，那个染了血的袋子就扔在一旁，欧阳妈妈不清楚里面装了什么，见阿勉一直盯着看，便说如果你要的话就拿去算做个纪念吧，只是有一点脏了恐怕不吉利。
收下那东西的阿勉其实却知道那一定是小菊要给那个人的。因为他后来注意到，小菊死的那一天，正是那个人的生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