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业忽然有豁出去的感觉:"可以吗?"
"当然可以。只是不知你急不急?因为我要找人接手这点股份,可能要点时间。"思远答应得很有技巧。
"很急......"
"伟业,情况是这样子:我要先找人为有戏做个资产评估,然后才能知道具体的金额,接下来才谈得上转让股份。我一定会尽快做这些事情,但的确需要一段时间。"思远非常诚恳地说。
话说到这种程度,如果非要追问一个确定的结果显然不合适,而且也不可能。当他手忙脚乱地放下电话时,都记不得自己是怎么回答的──是说了对不起呢,还是说的谢谢呢?谢是谢什么,对不起的又是谁呢?
跟思远通完电话后,伟业象跑完了一场马拉松,懒洋洋地往床上一躺。接下来就是等宋凌云的电话了。他知道宋凌云肯定会忍不住过问。
过了不知道多久,才悠悠醒来。咦,醒来??难道说刚才睡着了?伟业猛地去抓手机,10点43分。还好还好,不会误了上班。隐约有点饿,跑到厨房,映入眼帘的是灶台上一摞上小下大堆放得整整齐齐的锅碗瓢盆,旁边还有一只擦拭得干干净净的电磁炉。这才恍然想起,昨天晚上是宋凌云洗的碗。他肯定是不知道这些东西该放哪儿才摆在台面上。
宋凌云?对了,他怎么没打电话过来?又跑回房间翻手机,看来看去连未读的垃圾信息都没有一条。奇怪。真奇怪。看看时间差不多,先出门要紧。蹬上鞋子,换上外套,拿过手机揣进口袋。习惯性地朝手机屏幕上看一眼,却眼见着它就亮起来。眼花?幻觉?正想再看一眼,声音响起来,吃了一惊。接起来第一句话就是:"你先前打没打过电话来?"
那头的宋凌云显然莫名其妙:"啊,没有啊。没有。我想着你今天可能会多睡会儿。可又怕你睡过头。看看时间差不多,想着打个电话......"
"哦。"
"怎么了?"
"没怎么,我正要出门。"伟业想起来补充,"对了,退股的事我已经提过了......"
"是吧,怎么说?"
"思远说没问题,但听他的意思是需要一段时间。反正挺麻烦的感觉......"
宋凌云在那头听到伟业关门、锁门、下楼,便说:"等你到网吧我再打过来吧。"
伟业也感觉一时说不清楚,"那好,我打给你好了。"话音未落又改了口,"不,还是你打给我吧。"
"好。"宋凌云一口答应。
伟业带点茫然地看天。自己这是怎么了?一点点小事能从昨天记到现在。斤斤计较得厉害。以前从来不知道自己居然颇具小肚鸡肠的潜质。
还有事没事就发呆。表现宛如一个思春的少女。可是,沈伟业,你看清楚,你是男人,30出头的男人!而且,现在是冬天,天寒地冻的寒冬!
后悔刚才没有洗把冷水脸。只能猛甩头。坐公交车的时候刚把窗户推开一条两指宽的缝,想透透气,就听见后面有人嘀咕。只好重新关严实。揉了几下太阳穴,决定下次不再答应小陈上连班。
到网吧开了门,先狠狠地往脸上拍了点冷水,泡杯热茶。很快宋凌云的电话进来,用最振作的语气接听。结果才说了一句话,宋凌云就疑惑着问:"伟业,你没事吧?"伟业继续扮男主播:"没事啊,很好。"
"可我听你说话的腔调怎么那么怪?让我想起......想起......黑脸包公。"
这一句话立即让伟业破了功:"包公?!包公?!宋律师我拜托你......"
那头传来宋凌云爽朗的笑声。伟业瞬间失神。好像,很少听到宋凌云这样笑。仔细想想,很少听到别人这样笑。思远的笑声是清朗而短促的,刘川则很少笑出声来。
正想着,听宋凌云止了笑说:"伟业,我想过了。退股的事,你实在为难,我替你出面。如果真的不行,也就算了。咱们还是照原计划租店面。总之,你不要有太多压力。我可能是有些急......"
听着宋凌云絮絮地说着,伟业陡然不明缘由地感到心中酸涩。心莫名其妙地飘到半空,空着的右手没抓没拿的,只得抓起鼠标,习惯性地双击桌面上的联众图标,进去后在用户名栏里点下拉列表,找到"半支烟"这个ID,选中,用一根手指一个一个地敲下"lywy422"一串字符,边敲边对着话筒里说:"你的半支烟已经打到100多分了,胜率62%......"
那头的宋凌云明显有些摸不着头脑,"嗯"了两声不知如何作答。伟业心情渐渐平复,这才又开口道:"是我自己没有调整好心情。不过我想明白了......如果有什么需要你帮忙的再找你。"
宋凌云听出这话中的坚定,只说:"好的,只是要尽快。有事说话。"
"我不会跟你客气。谢谢。"
46
伟业想了想,给思远挂了电话。他说,"我就想知道,最快需要多长时间才能拿到钱?"思远说时逢年底,基本上各个单位都是最忙的时候,起码需要一个月。伟业很平静地说了声"哦"就挂断了电话。
这么多年,伟业第一次可以与思远从容以对。他想起以前听过的那个关于和尚背女子过河的寓言。看来自己就是那个小和尚,即使已经走了那么远,却仍然将那女子背在心里。放不下,所以一直惶恐,一直忐忑。反观思远,一定是早就放下了吧。或者根本就是如上次天明说的那样,"从没往心里去"。
伟业将这个情况告诉了宋凌云,说:"要不你把那个房主的电话告诉我,我自己联系她。"
"你是信不过我?"宋凌云半真半假地问。
"那我还能信得过谁?只是你那么忙,我大闲人一个,这种没什么难度的事情让我做就行。好歹我也是谈过生意的人。"
宋凌云听到那句"还能信得过谁",真是开心得不知道该怎么笑了,声音也明显温柔:"还是我去联系。突然换了人去打听,她还以为是多了个买主,别又指望着抬价什么的。这样,我问她一个期限,如果来得及的话给她一部分定金,然后签个合同,到时候再付款。如果来不及也就算了。"
结果房主说,最多再等半个月。如果出不了手,她就把房子委托给中介。
宋凌云建议伟业,能不能先借一笔钱,等半个月之后再还,弥补这个时间差。
伟业说其实我也想过,可这岁末年初的,做生意的都忙着讨债或者躲债,哪里有人还在往外借钱?而且如今的形势下,没谁手里会囤着这样一笔闲钱,早通过各种途径去投资了。
宋凌云说我可以想想办法,伟业立即坚决制止:"千万别。开口借钱这种事不适合你。"
其实宋凌云何尝不知道"开口求人难"的道理?他本不是八面玲珑的人,加上为了保护自己的私生活而与人疏离,这么些年下来,屈指可数的几个称得上"朋友"的人其实也都是在业务往来中结下的交情,算不得私交。当真要向人借钱,的确有不小的难度。只是为了伟业的事,他即使硬着头皮也打算去开这个口。
只听得伟业又道:"你一定不能去借钱。我先声明,你就算借来我也是不要的。‘拿人的手短'。犯不着为了这点钱去欠了别人的情,最后让你拿别的去还。我再迟钝,这点厉害关系还是想得明白的。不过我还是要托你一件事:既然‘有戏'的钱一时半会儿退不出来,我想先把退股的手续办了。"说到这儿,他紧接着解释了一句:"就是说,声明一下我不再参与有戏的生意,从现在开始不再享受分红。具体该怎样措辞你看着办,不要太激烈......"
这个要求让宋凌云感到很诧异。──合伙人急于与原来的生意撇清关系的例子他不是没见过,不过都是在生意开始走下坡路的情形下。各人为了保住自己的既得利益,自然会想方设法地把合作中止于获利的最高点上。可有戏的情况却恰恰相反。效益不是越来越差,而是越来越好。伟业的做法无异于主动拒绝自己的应得利益,实在是有点看不懂。
宋凌云并不太清楚伟业与有戏之意的瓜葛,只是大概知道他以前是股东兼经理,后来经理不做了,现在连股东也不做了。到底为了什么事情,令伟业表现得如此决绝,不惜一切代价也要与有戏脱离干系?宋凌云着实有点好奇。
不过现在不是追问详情的时候。他只是问伟业,这种事情是一定要其它合伙人都同意并签字的。你们这酒吧到底是几个人合伙开的?谁的股份最多?
伟业回答是三个。思远股份最多。
宋凌云有些疑惑:思远是谁?以前怎么没听你提起过?好像一直只知道许天明。伟业一时之间也解释不清楚,就说总之他是大股东,你找他肯定没错。其它的以后再跟你细说。
当思远接到宋凌云的电话时,惊讶之余,颇有些恼火。这个伟业,三番五次的,到底想干什么?!之前甩手甩脚地离开有戏倒也罢了,前几日又突然跑来要退股。本以为他只是头脑发热,想着敷衍一下也就过去了。没想到居然还要来追问时间期限。现在倒好,还托上了什么朋友出面。看来是非跟自己决裂不可了?!
虽然心头不快,但思远还是表现得很客气。他说哎呀不巧,我明天要去出差。宋凌云说那晚上有空吗?思远说晚上有应酬。要不等我回来?只是个短差,三五天的事情。宋凌云问那秦总现在在哪里?思远答在新公司,不过这边很乱。宋凌云笑着说没关系,事情很简单,只要秦总点个头就行,耽误不了您的正事。
秦思远当然只能拨冗接见了。他报了新公司的地址,心里想着伟业什么时候有个这么厉害的朋友了?看他这百折不挠的劲头,伟业退股的事难说他就是主谋。恼怒之余倒生出些兴趣来,倒要看看这个姓宋的到底是个什么来头。
不到十分钟之后,宋凌云就出现在思远面前。思远一边与之亲切握手,一边接过他递过来的名片,看了一眼之后笑呵呵地说:"宋律师,您让我想起一个词──兵贵神速。"
宋凌云装作没听出话语中揶揄的语气:"真是巧了,秦总的公司原来就在我们事务所对面。您看,我们还是近邻呢。"说着用手向窗外指了一下。思远顺着他的手望过去,看见云城大厦。
思远说他那儿乱,原来并不是推托之辞。他那里是够乱的。──工人正在搬家具。一箱一箱的东西扛进来,拆了包装,再慢慢拼装。不时要动用到榔头敲敲打打。为了方便工人作业,两人自觉地退到了靠窗的一个角落处站好。
思远抱歉地笑:"真不好意思,连个坐的地方都没有。"
宋凌云完全是安之若素的神情:"秦总不用客气。只要把事情办好就行。"
果然不是省油的灯。思远淡然一笑,迅速回到正题:"宋律师是接受了伟业的委托?"
宋凌云摇头:"算不上委托。我只是作为伟业的朋友,代表他来具体操作一下。因为他不太清楚具体手续。"
47
话虽然这样说,不过宋凌云此次前来却是有自己的主意。
他开门见山地说:"秦总,所谓‘事急从权'。您看可不可以这样──资产评估太费时间,不如伟业直接以30万的价格将他那10%的股份转让给您。"
"30万?"
"对。我想这应该是个很优惠的价格。"
"的确不高。不过宋律师您看,"思远的手指划了半个圈,"您觉得我一时之间能拿出这30万吗?"
"其实也并不是非常急。如果秦总能在10天之内拿出来就可以。"
思远轻笑起来。"我知道宋律师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不过,10天内拿出30万,似乎您也把我的手笔想得忒大了些。"
"换成普通人自然是有些难度。不过据我所知,秦总并不仅仅是做代理销售之类,而是打算做实业。一家服装厂的投资规模我大概有个数。与之相比,30万实在算不上是个大数目吧。"
"我从来没说过30万是个大数目,只不过是说时间太紧。"思远仍然笑眯眯的。
"秦总,请恕我直言──照我看来,对秦总而言,如果10天时间太紧的话,那么就不晓得多长时间才不算紧了。"
"这话怎么说?"
"俗话说,开店容易守店难。更何况做实业。厂房、人工、设备这些东西都要置办起来,用钱的地方多得很。想要等秦总在这个项目上赢利的话,没个三五年大概是不成的。"
"呵呵,看来宋律师相当内行啊。"思远心中暗暗吃惊,却仍是一派淡定的神情。
"内行谈不上。只不过之前做过一些类似公司的业务,大概的情形多少有所了解。事实上,有时候投资者为申请一笔贷款而准备的活动经费也远不止这个数目。"宋凌云似乎很随意地说了一句。
思远明显地沉吟了一会儿。宋凌云换了个轻松的姿势,好整以暇地看工人们拼装家具。
思远忽然轻声笑问:"宋律师与伟业不会只是普通朋友吧?"
"秦总的意思是我这忙帮得有些过火?"
"伟业这人,看着大大咧咧,一幅直肠子到底的样子,可有一样──最怕麻烦别人,生怕欠了人情。现在居然让宋律师来做这种上门讨债的事情。呵呵。"
宋凌云淡淡答道:"如果秦总能够急伟业之所急,他一定会感谢秦总不忘旧情的。"听思远话语中与伟业颇为熟稔,他便顺着口风说了这么一句。
思远听了这话,笑容变得更大了些,"宋律师真是会说话。难道您觉得伟业从离开有戏到现在所做的这些事,真是念旧情的表现?"
宋凌云听思远的语气中隐约有一丝怨怼之意,又觉得"旧情"一词这会儿听起来怎么那么暧昧?心里"格登"一下,正迟疑着想该如何应对。听见思远话锋一转:"之前听伟业说要这笔钱来做生意?"
"是。这钱就是要用来买店面的。"
"伟业这人什么都好,就是不爱算经济帐。管了有戏这么多年,问起酒的品种和数量他如数家珍,可一问价格就稀里糊涂。现在竟然懂得买房开店,投资理财,真是长进了。大约宋律师功不可没吧。"思远笑吟吟地看着宋凌云。细长的眼睛弯起来,说不出的好看。
宋凌云听他说伟业时的口气,竟象大人数落自家不争气的孩子似的,抱怨中夹杂着几分宠溺。他也无法分辨心里的滋味,尽量镇定自若地答道:"伟业这人就是这样。别人的事情他上心得很,可对自己的事反而不着急。所以我们这些做朋友的,自然就更加要替他着想。"
"宋律师这话说得太对了。特别是象伟业这种性子,更需要有朋友真心提点着。那我倒要说句可能不该说的:宋律师这样清醒明白的一个人,这次怎么也陪着他一起犯糊涂?"他对宋凌云疑惑的眼神视而不见,继续道,"伟业为什么要买房?当然是为了今后的日子打算。那么宋律师有没有算过这样一笔帐?伟业现在有两种选择:
──其一:不退股,每年至少可以有3万以上的现金分红。既然他不愿意打理有戏的生意,那么还可以到我的新公司来帮忙。这边现在正缺管理人员。不敢说高薪,待遇优厚是一定的。除了薪水,还可以送出去接受一些相关的业务培训。
──其二:退股,另谋出路。刚才宋律师自己也说了,开店容易守店难。这30万的本钱,什么时候才能生出利润?况且伟业的性格实在不适合自己当老板。又辛苦又有风险,还不一定能赚到钱。"
说到这儿,思远停下来直视着宋凌云。
宋凌云完全明白他的意思。但凡有点脑子的人也不会看不出这两种方案孰优孰劣。可他并没有犹豫,只是缓缓地摇了下头。